他的劫_分节阅读_29(1 / 1)
话音落下,他的手指头自动的失了控。门框轰然落下,正是砸中了白摩尼的小腿。白摩尼直着眼睛惨叫了一声,叫过之后,便是周身一起开始抽搐。
顾承喜喘着粗气甩着手。他也是断过腿的人,当时看着也是重伤,养好了之后,还瘸了好几个月。他很善于学习,断一次腿,也能让他长些知识。此刻低头看着白摩尼,他怀疑这小家伙怕是要废。不过也不好说,小家伙能进外国医院,能瞧外国医生,和自己不是一回事。
搓了搓通红的巴掌,顾承喜真不想管他了,可是由着他这么死了,又觉得怪不忍心。半蹲了身体扳住门框,他牢牢骚骚的、不请不愿的,又卖起了苦力。炮声还在持续,但园子里渐渐的太平了。顾承喜挣出了一头一脸的汗,咬牙切齿的骂人:“操……就我一个人来啊?你们跟着……立战功去了,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他换了口气,伸出一只脚,去拨白摩尼那软塌塌的小腿:“操,操,你倒是自己也动一动啊……我……我他妈单腿站不住……”
费了牛劲,顾承喜终于把白摩尼完完整整的刨出来了。白摩尼不哭,不闹,在顾承喜抱他起身的一刹那间,他轻轻的吐出了一口气,晕了过去。
顾承喜又吓了一跳,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我的娘,你死啦?”
顾承喜抱着白摩尼往外走。来的时候光顾着怕了,往外走时才发现地上东一具西一具的全是尸体。小花园子基本没了模样,只能等着重建了。
顾承喜的热汗变成了冷汗,理智也重新占据了上风。他暗暗的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许这么冒险。白摩尼其实不算什么,为了白摩尼去赌命,不值得。
炮声当真是停了,白摩尼从腰往下鲜血淋漓,偏偏还穿了一身浅色衣裳。顾承喜抱着他,只感觉他又轻又软的,没了分量。要说下一秒真死了,似乎也不稀奇。
然而一路走出了宅子大门,他都站到外面大街上了,白摩尼依然存着悠悠的一口气,并没有要死的意思。
顾承喜想要找到霍相贞,向他表表功,卖个好;可是霍相贞已经带兵出城去了,肯接收他和白摩尼的人,只有军医。
白摩尼始终是不醒,顾承喜蹭了半身的血,看着也没了人模样。如此捱到了傍晚时分,霍相贞终于回了城,身后跟着一个团的人马,以及一大队俘虏。
炮兵大队并没有全盘的叛变,所以霍相贞也没有必要对其一网打尽,单把其中的罪魁祸首尽数擒了,想要按照军法严惩。
甫一进城,他便得了噩耗。束手无策的军医一直在等着他——凭着军医的医术,他只能是把白摩尼的左腿齐根截了,否则那被压成稀烂的一条腿,他实在收拾不了。军医又不傻,自然不敢贸然的真截,所以对着大帅有一说一,让大帅自己做决定。
霍相贞听了这话,脑子里登时炸了个开花雷。扬鞭催马直奔了尚算完好的旅部,他下马之后直冲进去,在一间房内的小床上,见到了白摩尼。
白摩尼是刚刚苏醒,因为被注射了杜冷丁,所以并没有疼到撕心裂肺。陪在一旁的,是顾承喜。忽然见到霍相贞进来了,白摩尼虚弱的一眨眼睛,小猫似的开口唤道:“大哥……”
霍相贞快步走到床前俯下了身,先是一掀白摩尼身上的毯子,看了他的伤腿。白摩尼没穿裤子,伤腿上面缠了薄薄的绷带。绷带下面渗出斑斑血迹。一眼之间,霍相贞的呼吸都停顿了。
但在下一秒,他若无其事的放了毯子,对着白摩尼轻声问道:“疼不疼?”
白摩尼摇了摇头:“大哥,我腿断了。”
霍相贞抬手摸了摸他的脸,脸上也有伤:“是,骨头断了。大哥马上派汽车送你回北京。骨头接上,还能长好。不信你问小顾,小顾也断过骨头,是不是一长就好?”
顾承喜立刻接了话:“是,伤筋动骨不算大事,长好了看不出来。”
白摩尼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都是白的:“小顾有时候……也有一点儿瘸。”
霍相贞不假思索的向他微笑了:“小顾不老实,不好好养伤,所以偶会有一点儿瘸。你比他乖,肯定没事。”
在大剂量杜冷丁的作用下,白摩尼从头到脚全都麻木了:“我不想回北京……还没给你剪头发呢。”
霍相贞深深的弯了腰,压低声音答道:“放心,我不让马从戎给我剪,我让元满给我剃个秃瓢,等你养好了,我的头发也够长了,到时候再让你给我剪。”
顾承喜听到这里,又后悔了。霍相贞对白摩尼太好了,那话说的,让他听了浑身难受。
这时,汽车预备好了。
白摩尼被两名卫士用担架抬入车中。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疼,傻乎乎的还在转了头看。霍相贞只是笑,一直笑到汽车开上了路。
刹那间收敛了笑容,霍相贞转身问顾承喜:“他那腿是怎么搞的?”
顾承喜如实答了。本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他今天的所作所为可鉴日月,不怕拷问。
他刚说完,马从戎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帅,那批俘虏是今晚审讯,还是留到明天再说?”
霍相贞沉着脸,半晌不言语。及至马从戎等得心里要犯嘀咕了,他才开口说道:“不用审了,全部斩首示众!”
马从戎略一迟疑:“大帅,八十四个人,全杀?”
霍相贞斩钉截铁的答道:“全杀!把他们的脑袋给我挂到电线杆子上去!”
然后他向后转了身,声音几乎有些颤:“全杀了我都不解恨,他们毁了摩尼的一条腿啊!”
马从戎听到这里,才知道白摩尼出事了。
35、风波过后
马从戎一手扶着廊柱,一手捂着心口。微微低头直了眼睛,他把嘴唇紧闭成了一条线。鲜血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鼻孔里面也积着血渍。
周围的人,包括旅部们的大小军官们,全都胆战心惊的退避三舍了,只有顾承喜还敢上前。将手中一条血迹斑斑的白手帕重新折了,他试探着去给马从戎擦拭了嘴角。
马从戎先是一动不动,目光凝固成了冰锥子。及至顾承喜收了手,他忽然咳了一声,咳出了满嘴的血腥气:“疯了!”
顾承喜拧开一只水壶,送到了马从戎的手里:“喝一口。”
马从戎仰头灌了一口水,漱了漱后低头呸的一吐,吐了顾承喜一马靴。紧闭双眼喘了口气,他哑着嗓子又开了口:“打人别打脸,他可好,专打我的脸。妈的真是祸从天降,炮兵造反的账,也能算到我身上。”
顾承喜静静听着,一脸的同情,知道马从戎这回是真委屈了。
马从戎刚被霍相贞连踢带打的狠收拾了一顿,罪名是克扣军饷导致士兵哗变。马从戎简直被霍相贞的雷霆之怒震得呆了——钱从他手里过,向来是要截留一点,这事霍相贞不是不知道,也一直是默许纵容的。炮兵大队始终是不向秘长自然要攥着军饷不肯放,这个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
谁知道炮兵大队会与众不同,脾气那么大呢?
难道他是故意要让士兵哗变的?难道他是故意要让白摩尼废掉一条腿的?
马从戎是在挨揍挨到半路时才明白过来的,明白过来之后,他气得差点吐了血。他知道自己挨揍的原因不是渎职,霍相贞之所以疯了似的往死里打他,完全是因为心疼了白摩尼,疼得心里起了火,所以四面八方的迁怒,首当其冲的先揪住了他!床上他给他出火,床下他还得给他出火。此刻他扶着廊柱直不起腰,浑身上下没有不疼的地方。他想大爷方才一定打得很痛快,大爷再痛快一点,自己就死在当场了。
白摩尼的命是命,自己的命就不是命?马从戎的心里过不去这道坎,一下子把前尘往事全翻起来了,他气得差点涌出了眼泪。霍相贞其实总对他动手,他全不记恨,唯有今天这一次,他想不通,他认定了自己完全没错。
顾承喜接过了他手中的水壶拧好,然后扶着他坐到了廊下台阶上。自己也蹲在一旁陪伴了,他低声说道:“秘书长,你说大帅要撤你的职?”
马从戎点了点头,脸本来就白,如今彻底没了血色,说起话来也是有气无力:“承喜,我把话放在这儿,他要是撤我的职,我明天立刻就走。我一辈子不踏进他霍家一步!我告诉你,家里没了我,他的日子能立刻乱套。我给他管了八年的家,我他妈的不是吹牛!”
顾承喜环顾四周,见周围没有闲杂人等,便轻轻一拍他的胳膊:“秘书长,你等着我,我进去向大帅求求情。我知道我没什么面子和分量,但是我试试看。”
然后不等马从戎回答,他自作主张的起了身,迈步走向了旅部后方的房屋。
顾承喜进门时,霍相贞正歪着脑袋坐在一把木头椅子上。一只脚蹬着椅子下方的横梁,他双手插兜半闭了眼睛,眉目间还残留着些许戾气。听到门口有了动静,他向前撩了一眼,脸上没有表情:“出去!”
顾承喜背过手关严了房门——他先前救过霍相贞,今天又救了白摩尼,所以存有一点抗命的底气和勇气。
他不出去,霍相贞垂了眼皮,也没有再多说。
顾承喜轻轻的走向了他,知道他现在是回过味了。有些事情是越想越可怕的,比如白摩尼的伤。傍晚时候看白摩尼,白摩尼只是受了伤;到了如今再想白摩尼,想到的就不只是伤那么简单了。一个花朵似的男孩子,处在正好的年华,一生的事业还未开始,便已经残废了一条腿——到底是怎么个残废,还是悬案。最好的结果是瘸,最坏的结果,是截肢。
白摩尼虽然无知无能,但是他生得那么美。截去他的左腿,宛如玉碎。
停在霍相贞面前弯了腰,他尽量的放轻了声音:“大帅,事已至此了,您犯愁也是没有用啊。再说白少爷那腿未必就没活路了,听说洋医生都有本事,只要能把骨头接上,就有康复的希望。白少爷是个小孩儿,又不是七老八十了,骨头长得容易着呢!”
霍相贞知道他是在宽慰自己,要放到平常,他再懒得听,也要对这救命恩人敷衍着笑一下。但是如今,他实在是笑不出来了。
顾承喜又道:“要不然,明天让秘书长留下来,您回北京瞧瞧白少爷去?”
霍相贞向后一仰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顾承喜绕过椅子走到了他的身后,先伸手轻轻托起了他的后脑勺,然后上前一步,做了他的椅背。霍相贞的脖子像是快要支不住脑袋,顾承喜一松手,他便顺势向后又仰了过去,正好靠在了他的胸腹之间。吸进的一口气缓缓呼出了,他喃喃的叹了一声:“小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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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喜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了霍相贞。霍相贞瘦了,瘦得面孔轮廓分明,因为闭了眼睛,所以睫毛尽数扑撒开了。睫毛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藏在内双眼皮里,如今骤然露了原形,竟是长得惊人。顾承喜早就记得他似乎是睡着比醒了更好看,如今这么一瞧,果然是。
抬起双手搭上了霍相贞的肩膀,顾承喜忽然没了话讲——来时都酝酿一路了,不该无话可说的。但是霍相贞看起来是这样的疲惫,让他不由得屏声静气,不敢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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