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明天就是七灯祭了，纵然如今村中的青壮年人口陆续外移，还留在这座恬淡小村落的人们多半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以及年纪尚浅的孩童与青少年，但仍然不妨碍村里处处洋溢着温馨活力的氛围。

……只有某些少部分的年轻人除外。

自从两周前摆摊回来千束一如既往每天都很忙碌，白天被田务、捕鱼采集、祭典筹备工作、想尽办法和坂下家牵线等事务塞满，晚上则是一贯的村庄巡逻、家事与制作副产品……

千束发现只要她把自己忙得很累晚上睡前就不会想一些有的没的、就不会做一些可耻的事情。

一沾枕头就能马上入睡，不会猥琐泷奈的同时也减少了和泷奈睡前聊天的时间，导致某位想增加肢体互动的为情所苦的少女愈发的委靡与焦急……

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的话要不早点回去休息了？中原瑞希停下手中彩绘水灯的动作，转头看向旁边清点供品、气息奄奄的人，关心的说着。

……我没事的瑞希姐…只是最近有些心烦的事……泷奈把清酒与稻谷排列好，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想让关切她的人宽心。

只是那个笑容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来猜猜，是不是你家的猴子王又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

一听到这个她看着长大的文静小妹有烦恼，中原瑞希便一扫轮值祭典准备的郁闷，八卦心勃勃地朝她打听更多内幕。

这位自幼命运坎坷的少女从小就很乖很让大人们放心，身为长年邻居的她也自然当泷奈如同是自己的晚辈一般疼爱。

反观这孩子的那位义姐，自小就聒噪没个淑女样，还总是说一些会刺激到她的话…像是未婚夫还没回来吗？

、瑞希姐真的有见过自己的丈夫吗？

这种她澄清过不只一次的问题了！

她的未婚夫是跑商船工作的！

常常回国待不到一两天就要再出航，所以才一直都没回来这个内地村子，才不是不会娶她呢！

他们每个月都有书信联络的！

她知道那个人是想趁年轻赚一票大的好让她未来过好日子，定时的寄钱回来也是一个证明！

证明他很爱她的！

咳咳…扯太远了……总之、虽然那个锦木小鬼总爱对她没大没小的，但她心里也认同千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很照顾爱护幼年丧亲的义妹泷奈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只是那人容易粗神经，偶尔闯祸惹了泷奈不开心他们这些大人也是看习惯了。

所以当瑞希一看到泷奈这单纯的孩子心情不好的模样，让人下意识就觉得是千束那家伙造成的，想安慰泷奈的同时也存着想借机念一念千束的报复心思。

不是的…不、好像也是……

嗯…？

瑞希有点意外，还以为这次泷奈也会像以前一样在千束那里受气了但不说。

之前她就发现了，泷奈很容易被千束的一言一行影响到喜怒哀乐，她本人不承认，但是身为长久看着她俩的邻家大姐自认眼光不会错。

泷奈即使因为千束闯祸而负气也绝对不会向其他人告状，貌似是不希望千束被大人骂的样子？

那种即便自己在气头上也不忍让对方遭受责骂的心态如果只是出现一两次还好，还可以解释为是泷奈心胸宽大，但是十几年来次次都是如此就足够令人匪夷所思了……

泷奈的个性内敛、认生，除非是认识过一阵子的人否则很难得到她的信任，而千束跟着她一起长大，锦木家收养泷奈后她们更是天天形影不离，这个村子里…不、这个世界上泷奈最信任的人大概只有千束吧。

面对包揽了自身全部信任与好感的人，这个年纪的少女很可能会产生特殊的情愫……

这件事两年前瑞希就观察到了。

两年前锦木家的悲剧发生后瑞希收留了两人一段时间，在那段三人共处一座屋檐下的日子里是她绝不会承认其实很开心的时光，一方面是因为造就这情况的原因是一件憾事，另一方面就是她本人脸皮薄。

两位经历了重大变故的少女重新振作起来面对新生活的过程很快，快到让人心疼，而正是因为两人互相扶持着成长过来，她们在中原家的日子多半都充满了欢笑与活力，这份朝气也同样渲染了总是独守空闺的瑞希。

也是因为两年前那一小段同居时光，瑞希比村里的其他人家有着更深厚的把两人当自己妹妹的感情。

而现在，她的其中一个妹妹似乎要将那特殊的思念透漏给她知道了？

…千束……最近每天都很忙…我们比起以前好像更少聊天了……也更少牵手拥抱了……

喔…是因为要忙祭典的事吗？

今年轮到她们两家负责一些筹办事宜，就像她们两个现在在做这种琐碎的工作一样，千束白天是到神社那里帮忙搭建神坛与保养神轿之类的事。

不只这些…千束…一直想尽办法要撮合我跟坂下家的长孙……

或许是因为这阵子真的太少和千束交心的机会了，再加上泷奈铁了心要在七夕和千束表白，满肚子的委屈与迫近日期的冲动使她第一次尝试和外人谈心事。

虽然瑞希姐也不太算是外人…但泷奈此前依然很小心对他人藏着自己的这份思念，她理智上不在乎千束以外的人的看法，但感性上难免有一点点担忧遭受不谅解……一想到明天自己就将要和千束坦白，相当于首次将自己的秘密暴露在苍天下…泷奈忍不住想先试探身边的人的反应……而瑞希姐是自己除了千束之外算得上最亲近的人了。

坂下家的长孙…？

喔、是说那个前阵子搬回来的少年吗？

原来她在撮合你跟那孩子啊……瑞希一双琥珀色杏眼霎时间变得雪亮许多，语气也沉稳了起来。

这种关于女孩子人生大事引起的烦恼如此有趣的事…不对、如此严重的事怎么能不好好关心一下呢！？

瑞希的兴致立刻又上升了好几度，她一手捧着水灯灯罩一手还拿着笔刷，挤到泷奈旁边压低着声量讲着：你不喜欢那个少年吗？

千束不知道吗？

你没跟她说啊？

最护着泷奈的千束会做出这样逼得她低落的举动实在太奇怪了。

泷奈低着头犹豫了一下：千束应该是知道的…只是她…希望给我找一个夫家……

泷奈眉眼间以及语气间的沮丧气愤在瑞希眼里完全是印证了她此前的猜忌，眼下惊异的同时脑中也在思索恰当的反应。

…嗯……你不想要嫁人，是吗？瑞希试探着，看泷奈愿意透漏多少给她。

……一定要嫁人吗？

说出此番话后泷奈低落的情绪慢慢转变为不甘心、气愤、不解…她是真心不懂为什么世间要规定她们女孩子就必须要屈身在一介男子身后？

她跟千束都是独生女，她们从小也是跟着父母做家事、干农活、做粗活过来的，为了自己的下一餐，每一个人不都是如此吗？

这跟是男是女从来就没关系。

既然没关系，那只要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只要能养活自己与家人，她们维持现在这样为什么不行？

当成长到一定年纪之后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成家，慢慢的，有时候遇到哪个小学时同窗的女孩子都已经冠上了另一种姓氏，她们看过来的眼光都不一样了……这些已成亲的女孩开始事事只为夫家考虑，丈夫的一切变为她们优先于自身的首要之务，有的人也已经在备孕生子了，似乎这样就是她们余生该遵循的道路。

她们开心吗？

不知道。

泷奈只知道当遇上那些旧识的时候她们对于她还没成亲、甚至连未婚夫都没有的状态感到不可思议与疑惑……但是当泷奈偶尔问起那些人为何要结婚时，她们都只是呆然的回答：因为家里安排好了

因为家里给她们的期望就是如此……

所以是因为自己自幼就丧亲才跟她们不一般思想的吗？

可是收养了她的锦木家也没有灌输给她或千束那种期望啊？

千束的身体特殊大概是因为这点才没有的，那、她呢？

泷奈敢肯定就算今天她和千束的父母都健在，她也照样会被千束所吸引，会喜欢上她、会沉溺在她的温柔里、会为了她觉得不嫁给不知名的哪根葱也无所谓，因为、如果说两个人的结合是要为了能共同扶持、度过未来的生活的话，那么她和千束就可以了，她只想和千束相伴终生。

只想和喜欢的人携手共进。

诶……也不是…一定要不要的问题啦……你不想有自己的家庭吗？瑞希小心地观察泷奈的表情，深怕现在她说错了什么又会更坏了泷奈的心情。

我跟千束就是一家人了泷奈十分坚定地回答。

好好好、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不想要…呃…有自己的孩子…之类的吗…？

泷奈听了后沉默了一会儿，看起来这句话没有踩到地雷的样子，瑞希暗暗松了一口气。

天啊、要从这个认真单纯但是生气起来气势很可怕的孩子口中套话怎么这么难？

……一定要有孩子吗？……没有孩子就不能过日子了吗？泷奈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但只有一下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舒展开来。

诶……这……倒也不是那么说……

好的，这下肯定了，泷奈这孩子就是以“和千束共同生活下去”为所有考量做出发点的。

瑞希从对话中抽丝剥茧，自认已理出了八九不离十的真相，但是想到了一个疑点，于是接着问：话说…那千束那家伙自己呢？

她只顾着帮你相亲吗？

千束这孩子也是特别，虽然言行举止和大和抚子差得十万八千里，但是能感觉到她有少女特有的矜持。

例如她每天起床后会待在镜子前仔细地整理她的头发；做完田里的事务后会用毛巾将自己一身的泥土与汗水擦净；会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邋遢，会想时时刻刻保持自己美好的形象。

客观来说，千束拥有好看的长相，她那祖辈理混着洋人的血统在这女孩的身上沉淀得恰到好处，端正深邃的五官呈现出与泷奈截然相反的静态美，初次见面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她是个漂亮姑娘。

这样其实很爱美的美女难道也都没有人追求或上门提亲吗？

瑞希检索自己的记忆…好像真的没听说有人在追千束或泷奈的？

泷奈的话应该是因为她会冷漠无情的将人赶走…但是开朗外向的千束不像是会这样对人的啊？

瑞希不知道的是，其实曾有过邻村的男孩子来向千束示好，但是前面刚被千束十分嫌弃地拒绝了，后面又遭受泷奈万分凶狠的驱赶…用刚铲起来的牛粪驱赶的那种……这件事后来成了他们那些少年人之间的禁忌…不想被泼粪的正常人都很识相地不再打锦木家闺女的主意了，长得再漂亮都不行……

也是后来当千束开始为泷奈招婿的时候她才发现她们当初做得太过头了，早已成了同龄人口中的“怪咖”……

……千束说要先替我找到好人家……

泷奈的表情又阴郁下去了。

喔……是这样啊…她是把自己带入父母的角色在为你着想了吧

一整天我家泷奈！、我可爱的妹妹泷奈！、我们泷奈～喊的人不难猜出她的心境，尤其是一联想到这两人可怜的经历。

可是这样依然不清楚千束那孩子的想法吧？

说不定只是在压抑自己也想组建新家庭的愿望、说不定察觉到泷奈的感情而感到不知所措、说不定千束只是很普通的把泷奈当作妹妹爱护、说不定她没有泷奈那样强烈的…

正当瑞希已经发散到对泷奈来说只有坏结局的负面想法时，身旁这人突然开口：瑞希姐

？！嗯？啊？怎么了？

泷奈一改方才的沉闷，她睁着清澈绮丽的紫眸，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向她问道：瑞希姐你也觉得…我不能跟千束两个人生活在一起就好吗？

一定要向其他人那样、过上自己其实不想过的人生吗？

呃…这个……瑞希感受到一股来自眼前比她小十几岁的少女的无形压力，好像一旦她说出是她就会跟这名少女从此决裂了一样……

…这…这也不能只是单方面看你的想法吧…？你也要想想千束那孩子的意愿啊…迫于淫威，瑞希只敢讲出最中立的话。

不过她说的也没错，不管千束实际上对于结不结婚、组不组家庭有何意向，泷奈的那份感情若得不到千束的回应一切仍然只是悲戚而已。

……意思是，如果千束也希望就这样和我在一起，您会祝福我们吗？

喔喔…！终于连用词都开始不藏了吗？

瑞希感念的同时也有点为难……这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想不想祝福这两个孩子？

当然想。

她们两个一个就像太阳一个就像月亮，相辅相成、一体两面、如影随形，没有第三者可以介入的强韧羁绊绑着这两个让人既心疼又怜爱的孩子，光是看着她们俩，仿佛连旁人都可以得到无限的暖意与光芒。

若可以，瑞希也想亲手为这两人送上她们希冀的、最真挚的祝福。

只是……

我…我……

瑞希还不敢，不敢拥有像泷奈那样纯粹的心灵，不敢抛却外在的束缚直言自身可能倍受歧异的肺腑之言。

请问、彩绘的水灯可以组装了吗？工房门口来了其他也是在准备祭典工作的居民，他的催工喊话适时的解救了两难的瑞希。

啊！这里的好了！麻烦你了——

瑞希逃离似的抛下泷奈的提问走远了。

没办法，中原瑞希也是生活在大环境下的普通人，虽然她灵敏的脑袋猜出了两人不凡的关系，但不代表她一时半刻就能笑着、大剌剌地说出：很好啊！

这样正向的鼓励……

……

泷奈望着瑞希的背影，肩膀似乎垂落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