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匪_分节阅读_107(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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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翡觉得他说得相当有道理,缓过一口气来,她竟然露出了一点笑容,毫不迟疑地冲着那被重重北斗围在中间的曹宁冲去。她渐渐不知道身上多了多少伤口,血流得太多,渐渐也察觉到了蜀中深秋的严寒,可是全不在意,一时间,眼里只剩下这么一把望春山,破雪刀好像融入了她的骨血。

☆、第93章 绝处

北斗们当然看得出他们擒贼擒王的意图,众多黑衣人们用人盾围成了一个圈,紧紧地将曹宁夹在中间,曹宁淡定地看着外圈的护卫一层一层地死光,却似乎丝毫也不在意,好像那些人都不过是他衣服上的小小线头。

厚实些更好,没有也不伤筋动骨。

曹宁甚至有暇彬彬有礼地冲林浩一笑。

林浩都被他笑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整个人激灵一下,当即觉出不对来,喝道:“当心,有诈!”

“哪有,”曹宁负手笑道,“只不过若是我能顺利脱逃,自然会亲自下山,若是我无法脱身,被押进寨中,陆大人与谷大人之一也必然下山主持大局,可是现在,我们都被困在此地,山下的大军迟迟等不到消息,是不是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呢?”

他去话音未落,山谷中便送来整肃的脚步声与士兵们喊的号子声,那声浪越来越近,像一圈圈不祥的涟漪,往四面八方蔓延出去。

“就是我们需要人。”曹宁低声道,随即他的目光跳过林浩,转身望向那被谷天璇与陆摇光两人夹在中间的谢允,朗声道,“谢兄,我看你还是跑吧。”

谢允“哈哈”一笑,本想嘴上占点便宜,然而两大北斗手下,他也实在不像看起来那么轻松,谢允险而又险地躲过了陆摇光一刀,只来得及笑了一声,一时居然无暇开口。

曹宁摇头道:“怎么都不听劝呢?你们现在跑,我还能让人慢点追——唉,如此钟灵毓秀之地,诸君之中英雄豪杰又这么多,陨落此地岂不可惜?何不识时务?”

林浩眼眶通红,冷笑道:“屠狗之辈字都识不全,哪会识时务?只可惜今日连累了千里迢迢来做客的朋友,都没来得及请你们喝一杯酒。”

杨瑾一刀将一个北斗黑衣人劈成两半:“欠着!”

一个行脚帮的人也叫道:“你这汉子说话痛快,比你们寨里那蔫坏的丫头实在多了!”

周翡无端遭到战友指桑骂槐,却无暇反驳。

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几乎是凭借着本能在挥刀,身上的枯荣真气几乎被迫与她那一点微末的内力融为了一体。

华容城中,她被那疯婆子段九娘三言两语便刺激得吐血,如今想来,心性也是脆。

那么现在,是什么还在撑着她呢?

蜀中多山、多树,周翡记得自己曾经无数次地从那些树梢上熟视无睹地掠过。

那些清晨的枝头上充满了细碎的露珠,她可没有谢允那样过无痕的轻功,总是不小心晃得树枝乱颤,凝结的露珠便会扑簌簌地下落,时常将路过的巡山岗哨弄个一头一脸。

好在师兄们多半不跟她一般见识。

她也曾无数次地蹿到别家门派“偷师”,其实不能算偷,因为除了鸣风,大家都敞着门叫人随意看,只是周翡有点孤僻,尤其看不惯李晟那一副左右逢源的样子……也不对,其实仔细算来,应该是她先看不惯李晟,才故意反其道而行之,变得越来越不爱搭理人。

千钟、赤岩、潇/湘……有些门派精髓尚在,有些没落了。

她每每像个贪多嚼不烂的小兽,囫囵看来,什么都想摸上一把,反而都学得不伦不类,直到周以棠头也不回的离开,她才算真正地定下心神,懵懵懂懂地摸索起自己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

周翡曾经觉得,直到她出师下山,人生才刚刚开始。

因为过往十几年实在日复一日、乏善可陈,一句话便能交代清楚,根本算不上什么“阅历”。可是忽然间,她在深秋的风中想起了很多过往未曾留意的事——

她那时是怎么跟李晟明里暗里斗气的,又是怎么百般敷衍李妍也挣脱不开这跟屁虫的……

无数个下午,她在周以棠的书房中睡得一脸褶子苏醒,瞥见小院中风景,看熟了的地方似乎每天都有细微差别——渐次短长的阳光、交替无常的晴雨、岁岁枯荣的草木……还有周以棠敲在她头上的脑瓜崩。

她甚至想起了李瑾容。

李瑾容不苟言笑很多年,除了在周以棠面前能有一点细微的软化,其他时候几乎都是不近人情的。

但是她会偶尔能对李晟点个头,对李妍无奈地叹口气,还有就是……有长辈夸她天赋高武功好的时候,她虽然从不附和,却也从不说些“小畜生差得远”之类的自谦来反驳。

周翡觉得自己可能是死到临头了,那些桩桩件件的事一股脑地钻进她的脑子,走马灯似的不停不息,她好像从来未曾刻意想起,然而却也原来一直不会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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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练有素的北朝大军终于涌了上来。

此时,整个四十八寨已经空了,所有的软肋都已经悄然从后山走了,能不能逃脱,便要听天由命了,而被大军围攻重创后的岗哨间,所有能拿得起刀剑的……稀松二五眼如李妍都站在了这里,预备着以卵击石。

伪朝领兵大将大喝道:“保护王爷,拿下贼寇!”

话音未落,前锋已经一拥而上,即便是训练有素的精兵,每个人都不过是受训了几年便拿起刀剑的寻常人,都好像一捧泼在身上也不伤一根汗毛的温水,可他们凑在一起,却仿佛成了一阵排山倒海的巨浪,顷刻便将四十八寨最后的精锐与行脚帮冲得四下离散。

谢允将寇丹的长钩横在胸前,震开陆摇光的一刀,手掌隐藏在宽袍大袖中,侧身一掌推向谷天璇,不管他是否已经竭尽全力,推云掌永远都带着股举重若轻的行云流水意味,谷天璇竟没敢硬接,避走半身后方才低喝一声,伸手攻向谢允腰腹,却不料谢允只是虚晃一招,几步间竟从他们两人围攻中信步晃出,脱离开去。

周翡只觉得身后有人飞快靠近,想也没想便挥出一刀,被人一把抓住手腕。

她被那熟悉的手冰得一哆嗦,随即反应过来身后人是谁,中途便卸了力道,这一口气骤然没提起来,她踉跄了一下,被谢允堪堪扶住。

谢允的手从未这样有力过,他把着周翡的手将望春山划开半圈,一圈围上来的北军纷纷人仰马翻地被他逼退,不消片刻,又疯狂地涌上来。

“阿翡,”谢允轻声说道,“我其实可以带你走。”

这一句话灌入周翡嗡嗡作响的耳朵,好像凭空给她软绵绵的身体灌了一股力气似的,原本顺着谢允力道随意游走的望春山陡然一凝,随即,她居然一摆手臂挣脱了谢允。

周翡那张巴掌似的小脸上布满业已干涸的血迹,嘴唇白得吓人,眼神很疲惫,仿佛下一刻便要合上,然而瞳孔深处却还有光亮——微弱,又似乎能永垂不朽。

那一瞬间,她的长刀又有了回光返照一般的活气,刀锋竟似有轻响,一招“分海”凌厉得推了出去,想比“山”与“风”两式,“海”一式她最后才领悟,使出来总是生涩,虽渐渐像模像样,却依然差了点什么似的。

没想到此时千军万马从中,竟让她一招圆满。

那刀尖上一点光近乎炫目。

接着,周翡回手探进同样布满血迹的前襟,摸出一个小包裹,薄薄的丝绢包裹着坚硬的小首饰,从她沾满血迹的指缝间露出形迹来。

“替我把这个还给楚楚,”周翡没有回答他的话,只说道,“再找个可靠的人帮她保存。”

谢允在两步之外看着她,周翡已经是强弩之末,他本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强行带走……

他伸手将周翡的手和那小小的绢布包裹一同握在手心里,随后一把将她拉到怀里,躲过一排飞流而过的箭矢,侧头在她耳边低声道:“这里头有一件东西很要紧,是‘海天一色’的钥匙,甚至是最重要的一把钥匙,你看得出我一直在追查海天一色吗?”

周翡:“看得出。”

谢允的目光沉下来,这时,他忽然不再是山谷黑牢里那个与清风白骨对坐的落魄公子了,浑身泛起说不出的沉郁,像是一尊半面黑、半面笑的古怪雕像。

即使带着个人,凭谢允洗墨江来去自如的轻功,也十分游刃有余,他有些削瘦的下巴轻轻蹭过周翡的头发,漠然问道:“那你这是什么意思,考验我会不会监守自盗吗?”

周翡手中望春山一摆,连挑了三个围过来的北军,听了谢允隐含怒意的话,她不知为什么有一点“扳回一城”的开心。

不过周翡什么都没说,只是将东西塞进谢允手里,抽出自己被他攥得通红的手指,看了谢允一眼。

一个人,是不能在自己的战场上临阵脱逃的。

而此物托有生死之诺,重于我身家性命。

这一副性命托付给你,还有一副,我要拿去螳臂当车。

堪称井井有条。

远山长黯,落霞似血。

她转身冲向洪流似的官兵。

谢允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压不下去的凉意,神魂却似乎已经烧着了。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马嘶声蛮不讲理地撞入满山的刀剑声中——此地都是崎岖的山路,谁在纵马?

紧接着空中一声尖鸣传来,一支足有少女手腕粗的铁矛被人当箭射了过来,将一个士官模样的北军钉在了地上,入地半尺,长尾犹自震颤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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