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郎周郎[三国]_分节阅读_77(1 / 1)
就这样一人一句,一连说了十来遍,小家伙才又慢慢自己站稳,反手抹一把脸,呜呜咽咽跟着李睦说一句“阿绍不怕”,但一个“怕”字话音未落,眼泪就又止不住地落下来。
李睦抬头看了看周瑜,却正好对上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孙绍身上,见李睦看过来,目光轻轻一闪,几不可见地朝她点一点头,随即放脱了孙权,又朝刘备拱手:“阿绍年幼失怙,又整日为父守灵,失礼之处,还请使君见谅。”
周瑜一松手,自有凌操手脚麻利地将孙权拖到后面。挣扎叫骂之声很快就平息下来,也不知道是直接打晕了,还是绑了。
看了这一场一波三折的戏码,刘备一时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此行原是打算借孙策之死在年轻的孙权和年幼的孙绍之间种下一丝不谐,不想竟目睹了真假孙权之争。只不过这场戏码在他眼里毫无疑问是江东的权位之争,是有人对李睦掌权的不满,更说明了孙策虽然势不可挡地打下江东六郡,兵锋凌厉,但其根基却实在太浅,而李睦的威望又不及甚多,这才会在孙策刚死,尸骨未寒的时候,遇到这种荒唐至极之事。
他不知这被他看成是荒唐至极的事情其实根本就是事情的真相,但他却知道他今日所见所闻已经远远超过周瑜想让他看到,让他听到的。
也是方才实在太过震惊,也实在想要探一探这个下邳城外令他兵败如山的少年的底细,竟没想到在程普喝骂时就该立刻告辞而去,此时看周瑜虽然口口声声赔礼,却是神色不善,显然是不准备放他安然离去了。
而就在他一面还礼,一面心中焦急万分,思量对策的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张飞忽然一撩衣袍,往李睦面前一蹲,摸出块帕子就递了过去:“孩子这般哭法,身上定出了汗。这帐中有火盆,若稍后见风一吹,怕是要受凉着病。孝服不好脱,不妨拿帕子垫在中衣下面,除一除汗。”
黑膛膛的脸被络腮胡子遮去大半,然而离得近了,李睦突然发现这在后人眼里唯一身勇力的粗莽汉子眉若刀裁,方口宽额,竟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双环眼之中更是清亮一片,目光诚挚坦然,见她盯着他看也不恼,只再说一句:“俺这帕子还没用过,干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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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长眉徐徐扬起,而刘备的眼中却是突然迸射出欣喜的光亮来。
若是周瑜要强扣他,无论他是直接动手,还是出言叫人,张飞距离李睦和孙绍那么近,只要拿帕子的手再往前伸一伸,就能轻易扭住李睦纤细的脖子。而此时最有可能拦下他的凌操手里还扣着孙权,他若舍孙权而救李睦,不说能不能快过张飞,一旦脱得自由的孙权又会如何举动,却是再没有人能拦了。
两边七人,就像是绞紧的机括,一触即发。
李睦长长吐出一口气,捋了捋孙绍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朝那帕子一指:“快谢过翼德将军。”
这一句话好像机括的绳索突然断裂,周瑜抿了抿唇,目光从刘备的身上转到孙绍身上,看着白胖胖的小手从那黑黝黝的大掌里接过帕子,又端端正正行了个拱手礼:“多谢翼德将军,请恕绍重孝在身,不便见礼。”
稚嫩的声音还一抽一抽地带着哭音,但颇有章法的言辞和礼节,显然证明这孩子已经缓过神来,若是不看他将那帕子递给李睦后转而又牢牢抓住她的衣摆,这一派老成,还真是有模有样。
帐中弥漫着的紧张杀机似乎也随着孩子童稚的声音顿然一缓。
张飞不禁点头,暗自赞一句孙伯符盛名之下,果然虎父无犬子。
然李睦这个瘦瘦弱弱的少年,自下邳初见起,和周瑜并肩站在城楼的最高处,他甚至还看不清面貌如何,就徒然生出一种此人和周瑜站在一处,竟无半点逊色之感。当时还是讶然,今日再次一见,实是果不其然。
☆、第八十八章
感觉到周瑜身上的气势渐渐散去,刘备徐徐松了口气,看张飞站起身来向孙绍和李睦肃容拱手,仿若无事。
刘备哪里还敢再提起六郡由何人来继承之事,他只恐在多说一句,多留一刻,周瑜便会改了主意,就连与孙氏联军一起攻打袁术之言,也都不说了,匆匆告了辞就走。
周瑜风度极好地将他送出营门,门外刘备的亲兵见他出来,自有人为他牵来马匹。然而刘备不及上马,就听周瑜忽然又问了一声:“使君欲伐袁术,不知要从何处出兵?”
要与孙策联军并非全是客套之言,刘备此番南下,虽打的是征伐袁术的旗号,实际却是想借此时机脱离曹操的掌控。
曹操为他请封左将军,又许他豫州牧,而实际他手下除了关羽,张飞两人之外,只有二十余亲兵护从。乱世之中,无兵之将,如离水之鱼。再加上曹操在朝中日渐权重,天子暗弱,有意向他这个皇叔示好,以抗衡曹操。而他手中无兵,单靠一纸诏书,自保尚且不能,又怎能与曹操为敌?若再不远远避开,一旦他私见天子之事为曹操获悉,怕是性命难保。
这才以讨伐袁术为由,请兵脱身,得出许昌。
当务之急,不是与袁术交战,而是寻一处安身之所,招兵买马,扩充兵力,囤积粮草,以壮声势。
因而,周瑜这一问,明里问的是伐袁术,实则便是看穿他这一意图,问他看上那一块落脚之处。
刘备于人前素来滴水不漏,此时又怎肯当面明言,只苦着张脸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再说一说前途艰难,战事难为,周瑜却伸手一引,停了脚步,示意自己就送到这里。
好似他方才只是随口一问,刘备答或不答,都无关紧要。至于他选在哪里落脚,更是毫不关心。
刘备不由讶然。他心里已有盘算,他已派了孙乾与黄祖接触,现在再来寻阳,其中的一重用意,就是探听一下周瑜是否会在近期以孙策之死为借口,趁哀兵之势,攻打江夏。
只要这两家暂时打不起来,袁术就要时时防备这一面的动静,相较之下,放在北面的注意力,自然会有所放松。
此时袁绍与曹操生出间隙,令他已无暇他顾,宁可暂时得罪刘表,用江夏太守之位与孙策换徐州之地,也不愿贸然出兵征讨。徐州富庶,兵粮充沛。他此时不取回徐州,又待何时!
“劳使君远道前来,瑜有一礼,欲赠于使君。”周瑜朝身侧的亲兵一摆手,“去,将偏院的客人请来,就说刘使君要走了。”
那亲兵向他们躬身行了一礼,转身飞快地向后跑去。
刘备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派去蓟春的孙乾竟会在寻阳城里!看到孙乾发冠歪斜地疾奔而来,他的脸色顿时一僵。
孙乾在寻阳城,那他出使蓟春之事自然也瞒不过周瑜。如此一来,周瑜怕是早就猜到他要去徐州!
那他方才的一番作势,各种试探,岂不徒惹人笑?
然周瑜的神色之间却无半分嘲讽讥笑之意,见了孙乾还朝他连连拱手:“瑜日前闲游蓟春,有扰孙先生之处,还望见谅。”
刘备这回想得倒没错,若非阴差阳错在蓟春遇上孙乾,他也不至于那么快想到刘备居然对徐州还没死心。
然而,就在刘备赶忙上前拉住孙乾的手询问“先生无恙”时,只听到身后的军帐中,孙绍急声大叫:“二叔”。周瑜脸色一变,顾不得再与刘备言辞交锋,甚至不及说一句话,刘备听到叫声下意识抬头朝军帐的方向望过去时,周瑜已然转身疾奔回去。
李睦原是想跟着出去,上回周瑜告诉她曹操表奏孙策为吴郡及江夏太守背后的利害时,也简单给她讲过官阶之分,刘备以汉皇叔之名前来,孙绍身披重孝不能送,她作为孙权,若不出去送一送,也似乎不妥。
只是方才那一场变故,她的心神绷到了极处,好似过山车一样一惊一乍,一波三折,紧张过度之时又突然松了口气下来,便不由有些腿软。才一起身,就脚下打飘,然而灵堂设于帐内又无处可扶,头晕目眩地下意识一伸手,就按到了孙绍的肩膀上。
晕眩只片刻,眼前就清晰起来,心里却是清楚此时她在跟上去往外跑,怕是要添乱。于是干脆又蹲下来,牵住孙绍,放柔了声音安慰道:“阿绍不怕,二叔就在这里陪着你。”
孙绍紧紧抓住李睦的手,身子还是打着颤,通红的眼睛里又是害怕又是期望地看着她,重重点头。
周瑜风一样地奔回来时,正好看到这一幕。
然而他才刚松一口气,李睦忽地身子一晃,整个人就往后倒下来。
***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李睦只觉得她不停地在做梦。梦里她一直在跑,一会儿火光冲天,一会儿汪洋大水,眼前场景不断变换,各种光怪陆离的生物从水里火里蹦出来,似鱼非鱼,冰冰凉凉,又湿哒哒地往她身上跳。又有一张张熟悉的脸孔与她擦身而过,一脸漠然的父亲,满怀期许的母亲,逼着她拉弓练刀的太史慈,还有疏朗豪勇的孙策,前世今生,仿佛两部同时放映的电影,就在她眼前来回切换。
等她最终醒过来时,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急行军一般,累得只抬了一下眼皮,就又想偏头继续睡过去。
然而,才一动,耳边就响起孙绍的声音:“二叔?”
原本要阖上的眼睛又睁开来,第一眼却是看到周瑜微红的眼角,以及眉宇之间还来不及散去的忧色。
“公瑾?”李睦仰起头,看看周瑜,又看看孙绍,再四下一扫,脑中渐渐清明起来。
雕鹤的木屏,窗边的小几上堆满了竹简,正是在寻阳县府,她的房间里。然而这两人怎么又都在这里,不是该在孙策灵前守灵么?
周瑜倒了盏水,一手将孙绍从榻边拖开,扶李睦慢慢坐起来。不等她问,就好像猜到她心里所想,轻声解释道:“今日送灵,阿绍随即就动身回吴郡。”
“江夏之战已如弦上之箭,我们若此时撤军,黄祖从后追击,袁术在前拦截,就是进退两难之境。故而……待扫平江夏之后,再回军吴郡。”
借着他手上的力道,李睦坐起来喝了口水,水温偏热,也不算太烫,一口咽下去,喉咙里微微发热,胃里就跟着暖起来,小腹的抽搐感似乎也跟着缓解下来。然而听到周瑜的这句话,眉毛一皱,抬起头来:“我们?”
周瑜点头,露出个怆然的笑容:“黄祖与伯符有杀父之仇,如今要破江夏,伯符不在,你岂可不为军中主帅?”
她既是孙权,代兄为帅,为父报仇,自然是天经地义,义不容辞。
李睦沉吟片刻,她明白周瑜的意思。吴郡多孙氏旧部,其中还有像吕范这样曾护送孙坚家眷南渡避难之人,更有孙太夫人。孙权与孙策为一母同胞,程普能被孙绍一声“二叔”糊弄过去,孙太夫人又岂会认不出自己的儿子?
能不回吴郡,还是不回吴郡的好。
静默之中,孙绍从周瑜身边挨过来,撅了屁股凑到她榻边,一言不发悄悄扯住她的衣袖,一双红肿未消的大眼湿漉漉地盯着她。
周瑜看着这个黏在李睦身边的孩子,眉头一皱,略一犹豫,伸手将他提起来拉了开些,沉声问道:“谁让你叫二叔的?”
孙绍身不由己地被拖开,“啊”的一声惊叫,手里还攥着李睦的衣袖,脸上露出一丝惧色,随即用力摇头,紧紧抿住唇。
“阿绍?”这么一说,李睦也回过神来。若非这孩子一声“二叔”恰到好处,军帐之中,怕是不能善了。
但他这一声二叔叫出口,现在是坐实了她孙权的身份,回到吴郡之后又该怎么办?孙策之母吴太夫人尚在,难不成要他向自己的祖母说因为年纪小,所以认错二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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