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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迷瞪着一双眼,喃喃抱怨道:“一点都不好。梦到不知在追什么,竟追了一晚上,累死我了。”
第六十六章 ·憧憬
吃早饭的时候,珊娘才忆起她在梦里追谁追了一晚上。想着林如亭的节节后退,她忍不住就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他们一家子都是正而八经聚在一处用膳的。坐在上首的五老爷没看到珊娘的笑,就光看到她摇头了,只当她还在为月考的事不开心,便给她夹了一筷子酱瓜子,安慰着她道:“月考不过是为了检查你们一个月来学得如何而已,考得好与不好的原没什么要紧,只要你该学的都学进去了就好。”
一旁,侯瑞忽地就是一抬眼。
偏这一眼还叫五老爷给看到了。
五老爷立马调转筷子,以筷头敲着侯瑞的脑袋道:“看什么看?!不服气?!你妹妹便是没考好,至少她努力了。你呢?你敢拍着胸口说,你尽力了?!你若有你妹妹一半的努力,便是考个末等回来我也认了!”
珊娘一噎,同情地看了一眼侯瑞,却没敢抬眼去看五老爷——她自己知道,她这一回的月考可真是没怎么努力……
五老爷那里又问着侯瑞道:“不是说你们学里今年的游学,是要下乡去走访那些贫户吗?长卿去了后山,你怎么没跟着去?”
珊娘看看被五老爷治得噤若寒蝉的侯瑞,忙替他答道:“学里先生们分片儿带学生的,哥哥没被分到后山,只需跟着先生走访我们镇子上的贫户就好。”
五老爷皱眉道:“不是你挑肥捡瘦,故意挑着容易的做的吧?!”
珊娘一听就暗皱了眉。这口吻,简直就是上一世的她。她抬头对五老爷笑道:“老爷这么说就冤枉哥哥了,这原是书院先生们的决定。再说了,先生们也是知道哥哥对镇上的情况更熟悉,才把哥哥留在镇子上的。”
五老爷这才没说什么。
五太太那里却忽然问着珊娘:“今天你们还是继续去孤贫院吗?”
“是的,”珊娘道,“好像是采买上出了什么问题,昨天只到了一部分东西,今天还得再去。”
五太太沉吟片刻,问道:“还是下午去吗?”
“是的。”
“那下午我可以跟你一同去看看吗?”五太太问道。
珊娘一阵诧异,抬头看向五太太,倒把五太太看得一阵脸红,讷讷道:“我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却原来,昨晚珊娘回来时,五老爷曾问起她去孤贫院做了什么。珊娘正对孤贫院的事深有感触,便把那里的情况向家里人形容了一遍,又感慨道:“我原以为孤贫院能给那些人一个栖身之所,可如今看来,那里也只是个栖身之所,保证你冻饿不死而已。但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怕是没人愿意留在那里。”又对五太太道:“太太还记得上次掌院夫人想请太太教人绣花的事吗?老夫人说的就是孤贫院里的那些女孩子们。男孩子长大后可以去做伙计,可以做学徒、做农夫,女孩子们就没那么多的去处了,所以老夫人才想着教她们一点谋生的技能。”
珊娘再没想到,她的话会对五太太有这么大的触动,居然叫宅到恨不能把自己锁在绣架上的五太太主动提出来要去孤贫院看看。
她正诧异着,五老爷在一旁道:“还是太太心善。正好下午我没事,我送你们过去。”
五太太抬眼看看五老爷,微白了他一眼,便抿着唇儿垂下头去。
五老爷嘿嘿一笑,殷勤地夹了一个鹅油卷递了过去。
中午回家吃了午饭后,果然由五老爷亲自送着五太太和珊娘去了孤贫院。
珊娘他们到孤贫院时,林老夫人正好也在,见五太太来了,老夫人很是高兴,便亲自领着五老爷夫妇四处去转悠了,珊娘则回到她的同学们中间去继续忙碌。
昨儿她们只来得及发放了两车的物品,且孤贫院里还有许多老弱病残,自己是没办法从屋里出来领救济的,需得珊娘她们一一给送到床头,所以今天的进展更慢。
等忙过一圈,孤贫院的孩子们给珊娘她们送来茶水时,珊娘这才想起她的父母。她向那些孩子打听了一下,便随着他们来到后院。一抬头,她就看到五太太坐在一棵大树下,正在给那些女孩子们示范着针法。五老爷则在一旁跟林老夫人和林如亭低声交谈着什么。
珊娘跟着五老爷五太太过来时,林如亭还没有到。后来她又一直忙着,所以这竟是她今天头一次和林如亭碰面。
看到林如亭,珊娘不由就想起昨晚的那个梦来,以及她泡澡时的那些胡思乱想。
如果她仍是当年那个会对海棠花下的美貌少年念念不忘的珊娘,如果她这会儿是真正的十四岁,不定她真会对林如亭动了心,可说到底,她不过是老黄瓜刷了一层绿漆而已,便是有那么一点点的心动,也仍是理智占着上风。而经过她一番理智的分析,她却是怎么也无法从林如亭的身上得出他对她有意思的结论来——便是前世怀着一颗少女心的她,在婚前也从不曾像十四那样明着对袁长卿示好,如今换了一辈子,她更不可能因为那一点点小小的萌动就对林如亭示好了。甚至可以说,因为前世吃的亏,她如今看林如亭,竟是比之前更带了三分的审视。
因此,当她看到林如亭一派从容地向她行礼问好,又问着她前面的进展情况时,她也从容地回了礼。只是,在回答着他的问话时,她一直在默默地观察着他。
林如亭站在那里陪着林老夫人和五老爷又聊了一会儿,便告辞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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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娘想了想,略晚他一刻,也跟着出来了。
等她到得前院时,便看到林如亭站在院子里正和女学的几个学生说着话。然后,她忽然就发现,林如亭正如她梦中梦到的那样,一直都跟那些女生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管是谁出于有意还是无意靠近了他,他那里立马会彬彬有礼地后退一步,坚决地维持着那个礼貌的距离。
于是,珊娘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昨天她真的是想多了。林如亭的不自在,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想法,而是他习惯了维持他那君子的风度,偏她那么一时收势不住竟直接跟他撞了个满怀……她没有不好意思,却不代表他不会不好意思……所以,其实人家就只是不好意思了而已……
——好吧,珊娘意识到,她好像是自作多情了。
其实这也不怪她,直到目前为止,她和林如亭的那些闲话一直都没有消停过。且林如稚在听说这些闲话后,居然就差明着向珊娘表示,她希望这样的闲话能够成真,加上她对林如亭多多少少有着那么一点好感,然后……
就那样了。
看着被女孩子们围着,看似淡定,却一直在不着痕迹地后退的林如亭,珊娘忍不住就微笑了起来。
袁长卿对人的距离,都刻在一张脸上,别人只要看着他那张冷脸,就知道已经踩线了。偏林如亭一向温文尔雅,那界线都是深埋在心里的,不靠近,没人知道已经踩了他的线——唔,这么想来,倒是袁长卿的办法更能省了麻烦。
珊娘看着林如亭的窘况微笑时,那边女学的学长柳眉看不下去了,忙过来将那些围着林如亭的女生全都轰走了。只是,把人轰走后,她却并没有走,而是代替了那些女生们的位置,拉着林如亭又是一阵说笑。
如果不是珊娘一直在默默观察着林如亭,她都看不出来,其实这会儿他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珊娘看着林如亭要怎么找借口摆脱柳眉时,女学的另一个女学长,陈丽娟抱着摞账册从旁边的一个院子里过来了。
林如亭立时冲着柳眉摆了摆手,向着陈丽娟迎过去,一边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账册,一边似说了句什么。
陈丽娟抬头冲他笑了笑,便将账册交给了林如亭。
在女学的两个女学长里,陈丽娟不如柳眉那么漂亮,也不如她能说会道,甚至可以说,她多少有点不擅言辞。但比起更受人欢迎的柳眉,珊娘却觉得她才更为可靠。倒不是因为柳眉联合着其他女学学生排挤她时,陈学长一直都在帮着她,而是因为这陈学长做事的时候,明显比柳眉更为负责和尽心。
柳眉见林如亭向着陈丽娟走过去,似很有些不甘心,便追过来拍了拍陈丽娟的肩,不知对她说了句什么。陈丽娟回头看向柳眉,脚下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于是,珊娘便惊讶地发现,陈丽娟不小心退到林如亭的面前时,那林如亭居然站在原地没有动。
林如亭不仅没有后退,甚至还向前迈了一步,对柳眉说了句什么,然后和陈丽娟两个绕过柳眉,并肩往账房的方向过去了。
那二人一同往账房走过去时,其实彼此并没有交谈。虽说他们的言行举止可用“循规蹈矩”四个字来形容,珊娘却总觉得他们之间有哪里跟别人不太一样。
她正观察着,忽然就听到那边有人说了一句,“封条是林学长写的。”然后,她一下子就想起那天在大讲堂里写签条时的事来。那时候,林如亭曾对她说了一句:“原来十三姑娘练的也是颜体。”一个“也”字,叫珊娘以为林如亭也是练的颜体,可当她看到他写的签条后才发现,他学的王羲之。倒是陈丽娟和她一样,写得一手漂亮的颜体……
珊娘忽地一眯眼儿,觉得她似乎窥破了天机。
正这时候,林如稚找着她过来了,见她一个人站在廊下,便蹑着手脚过去,往她肩上一扑,抱着她的肩笑道:“十三姐姐在看什么呢?”
珊娘一个没防备,被她扑得往前踉跄了一下。她回头看看林如稚,忽地微微一笑,悄悄指着林如亭和陈丽娟道:“你看看你哥哥和陈学长,看出什么没?”
林如稚却像是得了选择性耳聋般,竟只听到了“你哥哥”这三个字,压着珊娘的肩,怪声怪气地笑道:“原来姐姐是在看我哥哥。”
珊娘的眉顿时就扬了起来,回手拍她一记,嗔道:“胡说什么呢!叫你看你哥哥和陈学长呢。”
林如稚这才抬头往那二人看去,却是终究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便问着珊娘,“怎么了?你想叫我看什么呀?”
“没看出来吗?”珊娘悄声笑道,“你哥哥对陈学长很有些不同呢。”
“是吗?”林如稚伸着脖子看了一会,疑惑地一歪头,“没看出来呀。”
珊娘闷声一笑,道:“你再仔细看看!你哥哥跟陈学长之间的距离,是不是比他跟别的女孩子站得要近一些?”
“有吗?”林如稚又伸着脖子看了一会儿,摇着头道:“我没看出来。”却是忽地拿手肘一捅珊娘,凑到她耳旁低声笑道:“你不会是吃醋了吧?”
珊娘立马白她一眼,对林如稚正色道:“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没那回事,偏你还这样说。我倒罢了,脸皮厚,你说也就说了,可被你哥哥听到,他该恼了。”
“才不会呢,”林如稚伏在她的肩上笑道,“我看我哥哥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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