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焉末日（1 / 1）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在闷热的夏夜巡逻更叫人心浮气躁的事。

嵌入肩膀的枪背带挂着沉重的步枪，已经马不停蹄走了两小时。

虽说是每天的例行公事，但是那在开始就被炎热折磨得所剩无几的注意力却早已耗尽，只剩下麻木的脚步和动作。

即便用挂在脖子的毛巾擦拭，汗水依然不停冒出，偶尔吹过的微风摇曳脚边的草，然而厚重棉质迷彩服下的肌肤丝毫感受不到凉意，鼻孔里却充满着潮湿的泥土气味。

独自一个人，足蹬已经灌满汗水的作战靴，沙沙踏着地面前进的防卫军少尉——江陵今天也在苦闷地巡逻。

因为玩牌输给前辈而被迫接下巡逻任务，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

他边走边郁闷地拍打因为接触不良而怱明怱灭的手电筒。

生气地用力敲打之后，手电筒突然亮了。

感到满意的他用灯光照亮四周。

这里是首都地区外围区的第三十六区，如果以时钟方向的话，大概在三点和四点之间。

江陵所巡逻的，是这个狭窄世界的天国与地狱的分界线。

从他的左手边看去，光线所能涵盖的范围是无止境的树林，至于右手边则是一面漆黑的垂直高墙挡住视线。

他停下脚步，仰望天空一分钟，但是屹立不摇的墙壁甚至贯穿天空，位于墙脚的他根本看不到墙的顶端。

当然，这堵墙并不是真的直上天空，只不过对身高只有一米七五公分左右的江陵来说，是不是那样都不重要。

总之这面墙真的大到夸张——-隔离墙—-高1.618公里的巨大岩石结构体，是一大块能发出比幽暗更浓的黑色光芒巨物。

没错，高度超过一公里。

低垂的云高度可能只有六百公尺左右，所以墙壁有时会穿透云层。

看到这样的庞然大物，有时会陷入自己在巨人国迷路的错觉。

如果说这不是神而是人工的产物，又有谁能够一下子接受。

这样的墙仿佛万里长城一般用数千公里的距离，将首都地区整个围了起来。

就某个意义来说，与古代建筑金字塔不相上下，或许可以说是现代的巴比伦塔。

江陵举手把光线照向墙壁的一角，光芒使得模板喷漆的数字“NO.0036”从幽暗之中浮现。

墙壁是保护人类的优秀守卫。

墙壁外面便是可怕的广阔地狱，到处都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魔兽。

走了半天终于走过这个自己负责的区域，江陵注视外侧世界的一大片黑暗，慢慢胡思乱想着，当他陷入沉思时，草丛突然发出沙沙声，他反射性地将手电筒对准声音来源，看到有什么东西高速穿过眼前。

在那玩意奔入草丛之前，他勉强辨认出是只老鼠。

心脏扑通扑通跳动，因霎时忘记呼吸的胸膛激烈喘着气。

江陵摇摇头。蠢毙了。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

自从十年前的第二次首都保卫战后，除了X级的魔兽以外，没有一只魔兽能正面入侵隔离墙内。

当他打算停止思考这件事时，忽然又有一股强烈的刺鼻恶臭侵入鼻腔，让他不得不捂住鼻子。仿佛臭水沟的恶心气味。到底是从哪里……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传来肉食性野兽的急促呼吸声，良房不由得为之僵硬。

他喷出的汗水也有了变化。直到刚才还是因为热到受不了，现在却是来自极度寒冷与无法形容的呕吐感。

为了避免陷入恐慌的他深呼吸一口气，缓缓将手电筒转过去。

带着湿润光泽的躯体反射光芒，映入江陵的视网膜。

手电筒掉在地上，江陵双腿无力，膝盖几乎就要跪下。

“呜……啊……”

刚才那个瞬间，惊鸿一瞥的生物是什么？

江陵所在的墙壁下方，从地面往上五十米处，有只巨大的生物。那家伙仿佛要覆盖天空的巨大身躯占据视野，还贴附在墙壁上。

在幽暗当中，巨大生物的胸膛轮廓上下起伏。

它散发出惊人的热量，吐出的气息伴随重低音撼动空气。

从下方不太容易估计对方的体积，不过搞不好有足球场那么大。

“那是……魔兽吗……？”

不可能。怎么会有这种事？到底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在他百思不解之时，异常事态急速发展。

夜空突然响起一声枪响。

怒吼与惨叫接着连锁发出，再来又是断断续续的枪声。

枪声是从江陵的正面，也就是防卫队宿舍传来。

那栋建筑位在墙壁内侧附近，是江陵他们这些防卫队员的住所。

“敌袭？”

江陵忍不住愣在原地，应该不是自己的脑袋有问题。然而大脑无法对连续的异常事态提供合理解释。

他猛然回神，朝宿舍全力跑去，用身体撞开门之后冲入室内。

——怪物正在啃食倒地的队员同伴。

蚂蚁形的魔兽。不过那并非普通的蚂蚁。拜魔晶所赐而变大的怪物身体，就算在地面爬行，高度也到江陵的胸口。这是巨大蚂蚁状的魔兽！

见有人过来，蚂蚁们停止了这场惊悚的飨宴，连头带L字形触角转向这里。

江陵吓傻了。

内心发出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疑惑。

隔离墙绝对不可能让地上的魔兽进入墙内，但是这么理所当然的事，却在眼前以最可怕的形式遭到践踏。

他只知道一件事，就是事态正往比自己的想像还要更糟的方向发展。

“离开我的伙伴——！”

江陵在怒气的驱使下，以肩射的姿势扣下扳机。

肩膀顿时感受到强烈的后座力，步枪喷出豪迈的火焰打掉附近蚂蚁的右眼，魔兽的碎片飞散并附着在天花板上。

江陵几乎是以精准到条件反射的敏锐动作持续寻找下一个目标，接连开火。

对着中弹之后发出凄厉悲鸣的魔兽，他一边后退一边不断用子弹招呼它们。

打得赢。正当他如此心想之时，突然感觉背脊一股恶寒。反射性地向右跳开抬头望去，发现自己刚才所在的位置被凶恶的蚂蚁钳子扫过。

不明就里地将脸挪开瞄准器，江陵顿时因为绝望而背脊僵硬。

不知何时，无数的蚁型魔兽已经将宿舍包围。数量至少有上百只。

——除了我以外的同伴呢？

心生怀疑的他环顾四周，但是枪声与惨叫都已消失。

看来这栋宿舍里还活着，有呼吸的人类只剩自己了。

魔兽们发出不像蚂蚁会有的野兽臭味，打开充满黏液的大口，狰狞的钳子发出喀叽喀叽的声响，逐渐缩小包围圈。

江陵闭上眼睛。

遇到这种场面该怎么做，他已经在心中模拟过许多次。

就此放弃也可以。

不过自己身为肩负国防的尖兵，绝不能允许在此退缩，至少最后这点尊严要守住。

他扔掉步枪，拔起手榴弹的插销用力握住，将希望寄在之后赶来的人。

——无法是谁都好，赶紧来阻止它们吧。再这样下去，首都就完蛋了。

在首都地区的政府大楼内，地下掩体的国家安全保障会议室大门被人用力打开，首都总理快步走进室内。

全数到齐的各位官员一起从长桌旁边起身。

总理伸手要大家坐下，接着以严肃的视线望向防卫区司令：

“状况如何？”

“本日2时，魔兽在三十二区的隔离墙内部附近出现。数量不明。详细情况也不明。”

“派遣有夜间摄影能力的侦察卫星及无人航空载具，还有附近的防卫部队尽快赶去。现在得尽早掌握情况。”

“正如总理所言，那些都已安排妥当。”

总理慰勉属下的辛苦，默默地点个头：“另外，为防止万一，请特战学院派遣小队做好待命准备。”

同样参会的文晓雯院长立刻点头：“明白，我立刻派遣可以信任的小队前往三十二区附近待机。”

热线电话响起，接线员冲去接听并且交谈了两、三句，而后气喘吁吁地抬头说道：“前往支援的防卫队第二团与等级D级的蚁型魔兽展开交战。报告表示在魔兽损害区域进一步扩大之前已将敌人歼灭。”

会议室内的所有人松了一口气。

“还有后续报告。”

接线员拿着电话交谈了几句。

这时他的表情突然一僵，缓缓将铁青的脸转过来：“在第2团之前抵达的先遣队……遭到应该是头目的巨大魔兽全灭。而头目在本队到达之时已经离去。”

总理皱起眉头：“离开了？不是侵略到内侧了吗？”

“是的。遇害的一名先遣队员用照相机拍下了照片。现在正把图像传过来——接收完毕。”

会议室内正面的巨大荧光屏突然显示图像。

总理眯起眼睛，因手震与光线过暗而显得模糊的照片，无论怎么看都称不上是成功的摄影。

拍摄者大概是过度焦急所以没有打开闪光灯，在一片昏暗中，略微能够看见比夜色更深沉的隔离墙。

巨大的魔兽就贴附在隔离墙上。

尽管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狰狞轮廓，却看不清楚整体姿态。

第二张照片终于显示出来。这张同样过暗。不过文晓雯似乎想到什么了。这只魔兽，好像在哪里——

显示第三张照片的瞬间，会议室陷入一阵慌乱。

文晓雯瞪大双眼，紧盯着面板不放。

第三张照片与其他两张明显不同。

被地面的探照灯打亮，仅有头部从黑暗当中浮现的骇人魔兽，让现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具备侵蚀能力的魔兽……以现实世界中的水螅为原型……等级S级的魔兽，代号破坏神。”作为经验最丰富的特战学院院长，文晓雯说出忌讳的魔兽之名。

总理因为毛骨悚然而摩擦双手。如果那只魔兽与防卫队本队正面遭遇，如果没有机甲卫士前往，本队大概也无法幸存吧。

但是为什么它会现身，又是怎么跑到隔离墙里面……不论怎么思考，也无法得到明确的解答。

但有一件事可以确定，就是首都地区要出大事了。

照片里的魔兽口器动个不停，似乎正在对隔离墙进行某种作业。

总理自椅子上起身挥手说道：“立刻检查破坏神贴附过的隔离墙。把设计制造隔离墙的专家也找来帮忙检查。另外联络相关各部门，将超级电脑算力优先分配过来，要在今天就知道隔离墙的损坏情况。各位，今天将会非常漫长。”

“另外，请机甲卫士小队迅速抵达现场，现在的状况，光靠防卫军已经不足以控制局面了。”

“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在分秒必争的情况下，位于现场的调查队不停向会议室传送真假难辨的报告。

不知道过了几小时，到了天色将明的时刻，决定性的证据终于陈列在眼前。

那是由无人侦察机拍摄的，被破坏神附着的隔离墙周边的放大照片。

第一张的焦点锁定在直径三十公分左右的霉状污痕。

第二张照片，貌似白色霉斑的物体扩大到直径一公尺左右。

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白色霉斑越来越大，扩散到整座隔离墙。

明显的白化现象，与过去曾经出现的破坏神损坏设施的报告书内容完全一致，看来已经无庸置疑。

“总理大人。”文晓雯一脸严肃地望过来。

“……是啊，那是破坏神独有的，能够侵蚀一切的破坏粘液。”

就在这时，脸色大变的分析官高举一叠文件冲过来：

“超级电脑的分析结果出来了！侵蚀液无法从隔离墙上清除。再这样下去，一星期后白化现象就会扩散到32区范围约一公里的隔离墙，使其内部失去结构强度，最后崩塌！”

“崩塌之后又会如何？”

“由崩塌处大量涌入的魔兽会进攻市区，紧靠现有的防卫军，首都地区的市民两天后会有七成、四天后则是全数死亡。首都地区就此完蛋。”

“胡、胡说八道！去重新计算一遍！”防卫区长官发出猴子般的惨叫。

“已经计算过好多次了！我们也不敢相信！”焦急不堪的分析官忘记面对上司的礼仪，将手上的文件扔向长官。

地下会议室里，文件就像下雪飘散一地，所有人仿佛被浇了一头冷水的寂静降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用力喘气的分析官回过神，羞愧地低下头。

总理以颤抖的双手捡起地上的文件。

如果这不叫绝望，那么什么才叫绝望。

一开始吵吵闹闹的阁员，现在也以期待的表情等待总理开口，总理缓缓吸了一口气，沉默良久之后，忽然挺起胸膛，一脸凛然之色。

“各位，趁我们还能控制事态时思考对策吧。我们必须阻止魔兽的入侵，尽可能维持秩序。如果现在我们抛弃理性，必定会造成无法收拾的大混乱。导致首都机能丧失与无政府状态，最后就是首都地区的末日。我们必须避免那种不战而败的下场。”

总理望向身边的建筑部部长：“部长，首都地区的大深度地下掩体就是为了这个时候设置。掩体里面能收容多少国民？”

“大约百分之30。就算现在把所有食物都运进去，也只能支持两个月。”

“未战先言败，可总比什么都不做好一些。请你马上联系户籍部，建立选出百分之30国民的系统。”

“是！是！”

而后，总理转头看向工程部部长，平静地表示：“制作替代的隔离设施要花费多长时间？”

“宽度1公里，最短也要十天吧。根本赶不上，考虑其他方法比较——”

“——既然如此就立刻着手制作替代的隔离墙，将墙体高度缩减为原来的一半。”

工程部长吃了一惊，不过马上深深低头回答：“是！明白！”

“该怎么告知媒体？”新闻部长举手。

“召集记者工会的人，把事实真相告诉他们，同时拜托他们协助。他们应该也不希望首都地区陷入毁灭性的恐慌吧。”

“……就算能说服记者工会，也制止不了网路的情报流传。”

“至少可以争取时间。反正白化现象继续下去，只用肉眼也能从远处看见白化的隔离墙。能保密到那个时候就够了。”

“既然这样……”

总理点头说道：“是的，在被侵蚀的隔离墙倒塌到替代设施完成的3到5天，我们必须死守这个缺口。防卫区司令，这将会演变成全面战争。除必要的巡逻部队，请将全部防卫队的军事力量召集到32区隔离墙附近，即刻开始构筑工事。”

“是！”

“除此之外，文院长，请问我们学院的卫士和机甲数量有多少？”

“学院现在一共有学员五六十八名，其中具备机甲的学院二百三二名。”

“对啊！”防卫区司令一拍脑门，“我们不是还有宁上尉这张王牌吗！X级的机甲卫士，就连最强的X级魔兽都不是她的对手！那么来多少魔兽都不过是她的枪下亡魂！”

“白骑士的威名的确如此，自不必说，可其他的卫士为什么这么少？政府对于卫士的选拔从未懈怠过吧。”总理讶然。

“损耗率实在过于惊人，高级的机甲驾驶员更是稀少，而且受限于资源收集的任务过于繁重，卫士一直得不到充足的休息，包括A级以上四十六名，S级二十四名，X级一名，全员月出击率几乎是百分之150，换言之，高密度的作战场数三天内至少有两场，许多卫士连每天8小时的睡眠都很难保证。”文晓雯院长顿了顿，“至于诸位只有在危难关头才会想起的宁上尉，我想在此提醒一句，所谓的X级，也不过意味着在与魔兽一对一的战斗中能够占据优势，而现如今已探明的X级魔兽，至少有十二个，况且，宁上尉的出勤率一直居高不下，如此频繁且不科学的出击，想必多少会对她的状态有所影响。”

众人哑然，他们不是没有听出文院长的话外之音—–自从隔离墙项目提出的十年以来，卫士的主要作战目标从正面作战变成高密度的后勤探索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是吗，一直用最锋利的剑刃去犁地，也怪不得它们在需要真正派上用场的时候刀卷刃烂，”总理叹了一口气，“原以为一劳永逸的隔离墙项目花费巨大，却至少保安逸长久，最终不过也是自欺欺人罢了，不但如此，还搭上了我们最重要的锋刃……”总理顿了顿，而后望向文晓雯。

“但即使如此，文院长，我也需要你召回所有外出任务的机甲卫士，在一周内尽可能多地组建起作战力量，以应对这次危机！”

“是！明白！保证完成任务。”

“那，就是这样，散会！”

所有人匆忙离开，虽然忧虑，但在如此坚定的领导之下，没有一人慌乱，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去面对自己的难题。

“文院长，你留下，我有些话想问你。”

总理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等到会议室只剩下俩人后才缓缓睁开：“小文，也许你是对的，十年前的那场会议，我们或许真的不该修起这堵墙。”

“现在说这些可能有些晚了，宁学长。”

“你在恨我当初没有支持你吗？”

“我没有这个资格，那些孩子们才是受苦的，”文晓雯的话语里忽然沾上了一丝苍凉，“你知道辞秋已经多少年没回过家了吗？”

“五年？六年？我记不清了，好像从她成为唯一的X级开始，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她是为了你才这么拼命的。”

“……”

“那孩子总是摆出一副平和的样子，却又想把一切都抗在肩上，是啊，唯一的X级，魔兽的克星，人类的希望。为了支持你的方针，学院一年墙外资源的百分之30都是她从墙外带回来的。一天的睡眠时间不超过4个小时，甚至有时候为了节省时间在机甲里休息—-她在刨自己的根，而且这个刨没有极限，这样下去，她迟早会崩溃的。”

“我对不起她。”

“不，你只是锄头，是我们要刨的。”文晓雯也叹了一口气，“是我们对不起她。”

文晓雯慢慢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如果说这根支柱有一天倒塌了，我们所有人都难逃其咎。”

文院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出大门，只剩下总理一人坐在会议桌前，孤单地看着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