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的葬礼，我老公的？（1 / 1）
“这是谁的葬礼？好像是，是我老公的葬礼？”
阴暗的云层叠叠交错，裂隙间漏下的几缕稀薄天光洒在了人群中央的金发少妇身边。
她茫然环视着缄默的人群，黑色丧服裹着单薄身躯，翡翠色的瞳孔失了焦距，泪痕自眼角蜿蜒至下颌，凝成两道冰晶似的痕迹。
“诶？是我老公死了？”
“可是我哪里来的老公？”
不对！
我不是应该在教会接受赐福吗？
我是谁？我是……
我是利威尔？
不不不，不对……
我是……我是——
丽娜？
丽娜微微蹙眉，陌生又熟悉的记忆在脑海深处翻涌，搅动得神经紧绷。
天旋地转的混沌感席卷而来，所有感官逐渐麻木，灵魂仿佛被抽离体外，眼前的世界开始撕裂破碎，显得如此虚幻，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此刻又如万千虫蚁在耳畔振翅轰鸣。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
甜腻又带着颤儿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她感觉到左手被人拽了拽，不断破碎的失重感戛然而止，眼中灰白的世界从左手边逐渐铺满色彩。
自我从混沌的记忆旋涡中摇摆回了正位，丽娜的眼里不再空洞无神，仿佛灵魂回归一样，木偶一般僵硬的身体开始有了反应。
记忆开始清晰，五感逐渐回归，眩晕感慢慢褪去，丽娜深呼了一口气后，将疑惑埋在心底。
她看向身旁拉着自己的小女孩，也就是自己的女儿莉莉。
用手背抹了两下眼角，丽娜抚着身后的裙摆微微蹲下身子，将小女儿拥入怀里。
丽娜轻抚着莉莉那遗传自她的金色发丝，丽娜轻声安慰道：“妈妈没事，妈妈没事的，妈妈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呢？只是想起了这似真似假的记忆。
话在嘴边，少妇却说不出口，映入脑海的记忆让她百感交集，陌生的情绪锁住了她的言语，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或者说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她的他，在十几年前正在接受女神赐福的利威尔，记忆突然断档，醒过来就是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女待在那个混帐玩意的身边。
他被肆意地扭曲灵魂，抹去所有记忆，最终成为她，成为一位贤惠的人妻。
少妇默不作答，轻轻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逐渐飘忽的眼神透过人群看向了前方新竖立起的墓碑。
我只是一个被你爸爸催眠了快十年生儿育女到现在的扭曲灵魂？
只是一个青涩男孩，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被变成一个刚刚丧夫的少妇，还要给亡夫操办葬礼？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突然有些厌恶起这个荒谬的世界——厌恶这个精心编织的牢笼。
还有那个该死的混账玩意！哦对，已经死了的混帐玩意，从小玩到大的兄弟怎么会这么恶毒！
还记得当初他们二人只是理念不合大吵一架分道扬镳，他怎么会用这么恶劣的方式报复自己！
杀人不过三刀六洞，脑袋点地，少妇从来没想过还能像他这样把仇家性转催眠调教成小娇妻，给他生儿育女，天天和他蜜里调油，你侬我侬的，还心甘情愿地给他！
给他生孩子！
女神大人在上，这是什么恐怖故事！
好歹这混帐玩意死了，属于她原本的记忆复苏，世界线终于回到了正轨。
他倒是爽了，事业有成家庭圆满，儿女一双，不知道去哪里浪没了，留下一个烂摊子！
女神大人！求求您指引您忠诚的信徒，我到底该怎么办啊，还有那个混账玩意！你催眠倒是催眠个永久，让我也永远不要醒啊！
还有这，这这这眼前小小的可爱亲生女儿，她记得自己还有个8岁的儿子来着？
当了十几年的猛男，突然又多出来十年的人妻记忆，她现在自杀的心都有了。
朦胧的记忆让人感觉昨天还是一个青年，一眨眼今天就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哦对，还是一个没了丈夫的少妇，人妻！真的是！哎！该死的混账玩意！
太阳穴突突跳动，仿佛有异物在颅骨内侧游走——那是被篡改的记忆正在重组神经回路。
混乱的事实差点让少妇崩溃，她一边努力安慰着怀中的小女孩，一边将这些乱糟糟的记忆梳理理清。
莉莉哭红了眼睛，泪珠成串坠落，小脸上满是眼泪泗流的痕迹，她哽咽了两下，糯着声音问道：
“妈妈，爸爸他怎么了，他怎么不陪莉莉玩了，他是不是骗莉莉呀？他之前说好了要陪莉莉玩一整天的……爸爸他……呜呜呜……”
莉莉也好像隐隐知道了些什么，周围众人压抑的气氛让她很是难受，鼻涕眼泪抹花了整张小脸，一只手里紧紧抱着一只黑白相间兔子玩偶，一只手紧紧攥着裙角。
怀中传来幼兽般的抽噎，某种陌生的悸动突然攥住心脏。十年虚假婚姻酿造的毒酒里，竟沉淀着真实的血脉羁绊。
现如今名叫丽娜的少妇蹲在那里轻轻拍着莉莉的后背，轻声细语地柔声安慰，平复她因为哭泣而急促起伏的呼吸。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莉莉哭累了，在丽娜的怀里睡着了，她拿着手帕轻轻擦了擦沾满泪痕的小脸，将其抱在怀里，来到了如今的管家面前。
年老但优雅的管家微微侧身，向旁边的女佣递过去一个眼神，——示意她们接过莉莉。
他转过头来恭敬开口：“夫人，少爷还在车里等你，剩下的交给我们这些下人就好。”
丽娜，现在就叫丽娜吧，在周围人的眼里少妇就是伯爵夫人丽娜，而不是曾经的少年利威尔。
伯爵夫人丽娜上了马车后往里看去，一个正襟危坐穿着黑色西服的黑发小男孩正在默默望着自己，乌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
和那个“好兄弟”丈夫相似的五官提醒着丽娜，这是自己的儿子——莱恩·凯诺宾塞。
少妇迅速回忆着记忆里与儿子相关的一切，还记得他刚出生时候不哭也不闹，从小就像是个小大人一样，早智又孝顺，一直都是大家嘴里的“别人家的孩子”，7岁的时候就盼着接他爸的班了。
只不过莱恩很小就主动提出来要分房睡，那时候让自己这个妈妈伤心了好一阵子。
等到丽娜坐稳在车厢里的对面，莱恩才用稚嫩却又故作严肃的口吻说道：
“母亲大人，我和管家已经安排好了其他事情，过几天我要去领地和其他家臣商谈一些事情。”
莱恩不紧不慢地和少妇说着葬礼后的琐事，平稳的语气和冷静的神情却掩盖不了哭红的眼眶和略微浮肿的眼睛。
丽娜这才反应过来，就算他再怎么试图掩饰，也盖不住内心的悲伤，那是世界上最痛苦的分别，冷静面对一切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他只是不想让人知晓他内心的疼痛罢了。
胸腔泛起细密的刺痛，仿佛有荆棘缠绕着心脏，血脉相连的感觉让她忘记了自己只不过是个被扭曲的灵魂。
她现在只想把莱恩拉进怀里安慰，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位想舔舐幼崽伤口的年轻母亲。
曾经的自己的心也这么痛苦过，也曾目睹过亲人的离去，那种心如刀绞般的撕裂痛感，空空无依的仿徨让她浑浑噩噩。
面前的莱恩与二十年前平民区里那个在教堂断祈祷的自己重叠，他不过8岁年纪，却要和自己当初一样经历那种苦痛，坠入这种无间地狱中。
她察觉到了那些压抑在话语背后的浓浓悲伤，一个受伤的灵魂在心底哭泣却狠下心对外不想漏出半点瑕疵。
“还有就——”
丽娜打断了他的话语，起身来到了他的身边，双臂环绕周身将他轻轻抱住：
“莱恩，没事的，妈妈在这里，妈妈一直在这里，没事的。”
“还有就…就…就是…唔啊啊啊～”
莱恩哆嗦着嘴唇，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最终紧紧抱着丽娜开始大声号哭，泪水决堤一样涌出，再也不复刚刚冷静的模样，不顾形象地埋在母亲胸前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呜哇啊啊……妈妈我好怕，我好怕你也和爸爸一样不见了……呜呜呜。”
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丽娜愈发地抱紧他，她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模样，用母亲曾经安慰自己的方式温柔地安慰着莱恩。
“没事的，妈妈在这里，妈妈在这里，没事的，莱恩，妈妈永远在这里。”
丽娜分不清自己现在是那个和莱恩有一样童年遭遇的利威尔，还是拥有着十年人妻记忆的丽娜，但是她现在知道，她不想让莱恩伤心，她不想再让悲伤重复，她只是不想看见他人伤心哭泣。
记忆是真也好，是假也罢，但她现在对莱恩的爱与关心从不是假的。
一个人的灵魂是由什么构成呢，丽娜在她还是利威尔的时候问过教会的同伴，同伴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最后说女神大人会知道的。
她也曾问过自己的“好兄弟”兼老公，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当然是记忆，有着我的记忆的我，才是有着我的灵魂的我，如果没了记忆，那只不过是一个套着我的皮囊的虚假灵魂罢了。”
那我呢？我是什么呢？
外在已经和利威尔相差甚远，性别都改了，就连记忆也是由利威尔和丽娜拼接而成的，中间还缺了一角。
如此残破不堪的我到底是谁呢？这具躯壳里真的还是那个曾经向女神大人宣示誓言又闪耀着光辉的利威尔的灵魂吗？
马车颠簸中，莱恩温热的泪水渗进她衣襟，指尖无意识地滑过裙摆褶皱，她忽然想起作为利威尔的那些年。
利威尔天生情感细腻，他从小就能微弱感知周围人的情绪波动，他出身穷苦，年少就体会过了世间冷暖，却一直保持善良的天性，对未来充满向往，还有对幸福的渴望。
因为深知幸福不易，所以他想要创造一个充满鲜花与爱的世界，不想再有其他孩子也同他一样孤苦伶仃地在世间挣扎。
于是他毅然踏上成为勇者的道路，美好的品德和善良执着的内心在熠熠生辉，照亮了随他一同前行的伙伴。
他现在虽然变成了她，但是她永远有着利威尔那闪亮发光的心，想让他人幸福的想法从来没有改变。
是非成败，真假对错丽娜不懂，也不打算继续深想这些，现在的她只不过想让自己的儿女走出亲人离世的阴影，当好一位能给自己孩子抚平伤痛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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