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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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蝉满身的血痂在半个月后才开始脱落,露出嫩红的新肉,碰到布料又痒又痛,有时难受得在被褥间翻滚。

颜铸一直守着她,但她始终没有清醒过,嘴里呜呜咽咽,又不知说些什么。

看她难受,男人也只能轻轻在耳边哄慰。

大夫开出清淡的食谱,他每日嘴对嘴喂她吃些东西。

她就像个婴孩儿,饿了,便会叫嚷,等吃了点,又沉沉睡去;要排泄出恭,就哭,等服侍她方便完,她也安静睡去。

颜铸出奇地好耐心,兰俊和一众下人都惊奇,一个大男人这么地服侍女人吃饭睡觉喝水拉屎,简直听都没听说过,更何况是发生在三老爷身上?

颜铸自己做得很舒坦,有时都觉得幸福。

是很不可思议,当初强占她的时候也只是一时性起,后来顺口就让下人称她“三夫人”,难道当初就是一意地维护她么?

她说不生自己的孩子时,怒火冲天,这种心绪往昔又何尝有过。

他巴不得她只剩自己一个,好独独占有她的全部,身体和魂灵全都占有。

她要毒杀自己,竟跟她讲起从不轻吐的尘封往事,她撒下剑嚎啕大哭,他心里满是喜悦。

看她对着肚里的孩儿窃窃私语,他嫉妒,恨不得以身代之。

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小东西,占有了他几乎全部的生命。

他将容忍了十年的李氏鞭死,只为她竟敢伤他的她。

“小三儿,你和我才是相同的人,你和那个丫头绝不会有好下场!”

是吗?他心里也有不确定。

小猫若是一直不醒来,那就一直属于他。他总有害怕,怕她一日醒来,怪他责他恨他不要他。

他不悔当日所造的杀孽,但,他怕报应到她的身上。

“痛──”床上的小蝉喃喃低吟。

他轻轻替她抹去额上的冷汗,唉,知道喊痛了!

她蹙紧眉头,嘴张张合合,低嚷着:“宝宝、宝、宝……”还裹着白纱的小手探向腹部。

腹部当然是平的,她喊得更厉害:“宝、宝、宝宝……”

男人再帮她搓掉眼角滑下的泪,将胳膊放到被里。

七个月大的成形的男婴,郁凌……埋在颜家祖坟。

她双手又伸出来,轻轻挥动:“我要回家……回家……放开我,放了我──”

男人心口一窒,这里还不是你的家……

“痛──”

“哥──嫂嫂──呜呜──”

“好痛──”

她小小的身躯瑟缩在一团被子里,额上密密的一层细汗擦掉又出,擦掉又出,反反复复地唤着兄嫂。

男人轻叹,忍不住伸出臂膀紧紧拥她入怀。

“啊,痛──不,不要──”

她挣扎,喊着:“不要,不要你。呜呜──不要你……”

不准!不准你不要我!

男人抱得更紧,用尽全力吻上她左脸的鞭痕。

你只有我,我也只有你。

“不──”

“鸣柳,带我走,柱子哥──”

幽光闪过男人的眼。

她快醒来了,醒来后会怎样?这时候,她喊的也不是自己……她不要他,她厌憎他……要不要放了她,免得跟了他受他该得的报应。

望着满是痛苦的小脸,他知道他再也承受不起像山洞里的那种死别,宁可自己放开她,也不要她毁灭,地狱就一个人下吧。

男人苦笑,咬牙,松开双臂。

顿失温暖的她哭喊着,昏迷中她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好痛要回家、要离开他、离开痛苦。

小蝉清醒是九月初,经过一个多月的昏迷,好像是再世为人。

身上血痂已经脱去,但是还是留下满身累累的红痕,印在雪白的肌肤上格外触目惊心。

小蝉第一次看到这个丑陋的躯体,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身子。

女孩儿家,谁不爱惜自己的容貌身体,她的泪水珍珠般滴落到手心、被褥里。

下人们不敢让她照镜子,怕她看到镜子里被一鞭毁掉的样貌,她也不提,也搞不清她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已被毁容。

她知道孩子没了,想往了半年,结果却是埋在墓里刚成形的肉团。

她最终没能保住她的宝宝,在祖祠里自毁名节不就为了保住他吗?

真是没用啊!

除了宝宝,她想得最多的竟是颜铸。

下人们说,他六天六夜没合眼赶回来救自己,说他衣不解带服侍自己吃喝拉撒,可是自从她清醒过来,他便再没有出现。

是不是仆人们安慰她?

昏迷中,总感觉有一双温暖的臂膊,无处不在呵护她,是他吗?

可他为什么不来见她?

看看身上自己都恶心的斑斑伤痕,他也嫌弃自己了吧!

脸上……她偷偷在水里瞧过,那是鬼一样的脸!

谁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更何况,女人对他本就是一时新鲜,那么贪恋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是他儿子的妻子,格外有份禁忌的感觉吧?!

别人越讨厌、越排斥,他就越是要做,还做得越开心。

只是,他不要她了,心里竟是这样难受。

日子一天天过去,颜铸还是不露面,小蝉明显的憔悴,下人们也议论纷纷,三老爷毕竟是始乱终弃了!

小蝉只能期望,他不要她,能不能把她放走。

其实,又能去哪里?世上每一处地方对她来讲都是一样。曾经她还能有他,如今,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亲人、朋友、孩子、容貌、名节……什么都没有,她竟然还傻傻地以为她最终还能剩下他。

永远别想逃走,即使是死。

如今,你该放了我了吧。

这么反反复复地想,心神不宁,恢复了大半的小蝉竟又开始发高烧。

大夫说这很危险,鞭伤最忌反复。

男人站在小蝉的塌前,手轻轻拂过她的脸……

我该把你怎么办呢?你让我把你怎么办呢?

他根本不敢来见她,怕见了她,便舍不得放了她。

但是,大军压境,危如覆卵,怎么能把她留下。

小蝉高烧退尽,醒来已不在大别山。

睁开双眼,那不是颜家方回轩的西厢房,不大不小的屋内光线充足,自家做的小几、小凳都有模有样,就好像是以前柱子哥给大毛做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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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她就老缠着柱子哥给她做鸟笼,做小椅子,做小碗,小锅……

突然,屋外响起人声。

“你干吗做那么多小椅子、小凳子、小鸟笼,你又不是小孩儿!”

就像是被闪电劈中,小蝉整个人都呆了,那、那是鸣柳的声音……

“管你什么事,你怎么那么罗嗦!”

天哪,那是柱子哥的声音……

小蝉捂住嘴:“我是不是到了天上?”

“刷”一声,屋里的帘子被掀开,走进来俏生生一个丫头,瞥了瞥床上的小蝉,冷冷说:“你做什么捂着嘴,以为碰到鬼啦?”

“鸣、柳──”真的是鸣柳,“鸣柳──”

“真是个孩子!叫什么,没叫过吗!”鸣柳眼里闪过水光,嘴里却仍是冷冷的。

“鸣柳,你、你没死吗?”小蝉要爬下床,要去摸一摸是不是真的,却全身瘫软用不得力。

“什么死啊死的,咒我呢?!”鸣柳凶巴巴过来一把将她拉起,两行清泪却已簌簌流下。“你看看你,本来就土不拉几,现在更像个丑八怪!”

“鸣柳──”小蝉紧紧抱住鸣柳温软的身体,像小孩一样哇哇大哭。

“鸣柳,呜呜呜──我以为你、你……我、我……他也不要我了,我是丑八怪……呜呜呜……”

鸣柳不断替她顺着背,心里也难受得紧。

哭声渐小,泪水已将鸣柳的衣服浸湿,小蝉不好意思地脸红。刚抬眼,又看到马骁马柱子。

“柱、柱子哥也没死吗?”

威武刚强的柱子哥,举着手里的小鸟笼和小椅子,哈哈大笑:“我马柱子死翘翘,谁来替阿蝉妹子做这些好玩意儿?”

小蝉红通通的眼睛看看鸣柳,又看看柱子哥,这、这简直就是上演复活记!

鸣柳先说:“三老爷把我和陆大夫拖出去,侍卫们一刀把陆大夫给宰了,我就吓晕过去。醒过来已经离开颜家。三老爷给了我钱,说我以后就不再是颜家的奴才了,我就一直在这里,直到这个家伙来。”

“我听见两声惨叫就以为鸣柳你死了,我还骂他杀人魔王……他、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没杀掉你?”

鸣柳翻翻白眼:“他看我和你要好,就眼红呗!你越护着我他越是犯嫉妒,瞅见机会还把我赶出去啊!”

这是什么理由啊?

可是,他不就是那种奇怪的人吗?

然后就是马骁说:“我那天在马车后面追,追了半天都没追上,累得在路上直喘气。结果几十个山贼趁人之危,差点就把我杀了,还把我藏得好好的耳坠子给搜走了。再后来就是个叫颜礼的家伙救了我,把我送到这里,还警告我不准踏入大别山区一步!”

颜礼不就是那个把她押送给李玉珂的人吗?怪不得李玉珂会拿到那个耳坠子了。

可是他为什么说柱子哥死了,当时她气得都要毒死他!

“姓马的,你上回说是十几个山贼围攻你一个,上上回说几个山贼围攻你,这回又说几十个,到底多少人抢你的东西啊?”

“这个……我危乱之中哪能看得清楚,反正就是很多很多了……”

“喂,你这家伙很不老实耶!”

“什么,你到李家庄去问问,我马柱子顶天立地……”

他们怎么了?小蝉看着两个人旁若无人吵开锅,鸣柳和柱子哥……好像很配哦……

知道鸣柳和柱子哥都还活着,小蝉又慢慢回复过往的无忧无虑和单纯快乐。有时候会有错觉,觉得以前一年半里的事好像都没发生过。

鸣柳给她敷好多各种各样的药,还带她去泡热热的泉水,身上的伤好得很快,红痕的颜色越来越淡。

脸上丑丑的鞭痕虽然还是很吓人,渐渐也开始愈合。

鸣柳和柱子哥都绝口不提过往的事,小蝉问他们自己是怎么到这里的,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药,他们都支支吾吾,胡说一通。

其实答案就在嘴边,只是小蝉不愿去想。

只当看到鸣柳和柱子哥天天拌嘴,还好得像蜜里调油,或是一个人钻到冷冷的被窝时,她才会有刹时的恍惚。

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样了,有没有再觅新欢。

转眼间,到了十月十六,小蝉想起是郁森的周年忌。她央柱子哥做了很多很多纸鹞子,烧给十五岁就过世的丈夫。

对着圆圆的月亮,小蝉问他:“你有没有找到娘亲呢,你娘亲很漂亮啊,他那么喜欢她……你放心投胎去吧,你爹爹不见得不疼你,只是……他很奇怪。”

晚上,小蝉怎么都睡不着,蒙着被子数羊,数到几千只也没睡着。

突然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有个人走进来。

大手轻轻拂过她的头发,那个人的嘴里发出一声沉沉的呻吟。

男人的气味更靠近她,嘴里喷出的热气都能感觉到,然后就迟迟没有动静,很久很久,小蝉都要睡着了,那人才离开。

是他……

他为什么不……

小蝉嘟起嘴,他肯定是嫌我丑,坏蛋!

后来,小蝉每天晚上都很晚很晚才敢睡着,鸣柳奇怪地问她:“你怎么啦,每天都顶了个黑眼眶?睡不着,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睡?”

小蝉连连摇头:“没、没什么啦!”

鸣柳嗤道:“才好了点,又古里古怪!”

等到那个人第二次出现已经是十五天后。

这次,他留得更久,最后还忍不住用手摸她的脸。

小蝉都要装不下去,心想:“幸亏小的时候半夜起来抓萤火虫又要骗过爹爹,练得一手装睡的好本事,不然肯定要露馅!”

那个人走的时候竟然还和柱子哥说话。

他们就瞒着她一个儿!

第二天,小蝉问柱子:“你昨天有没有看到别的人来我们家?”

马骁诧异地看看她,不吭声,半晌,他把她带到附近的小溪边。

望着小蝉圆圆亮晶晶的眼睛,他说:“小蝉,那个人做事随心所欲、肆无忌惮,好色荒淫,又杀人如麻、心狠手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扳住她肩膀。

“可是,他对你,倒不坏……瞅着,是动了真格儿!”

小蝉愣在那儿半天,久久不能动。

又过了一个月,小蝉算算日子,去年的今天是郁森的七七,就在那天,他强占了她。

小蝉觉得今天他会来。

夜晚,男人站在她塌前,只是看着。

小蝉再也耐不住,猛地掀开被子,睁开眼。

一袭黑衣的颜铸站在她的榻前。

他瘦了,刀削过的脸都快没肉了;他老了,发根竟有斑斑花白。

看着小蝉的眼睛,他竟有尴尬:“你醒着的吗?”

小蝉站起来,问他:“我那时醒了你为什么不来看我?现在又为什么偷偷摸摸地来?”

男人喉结涌动,手轻轻抚上她的身体。

“你说,你是不是嫌我丑。”她伸手捂住脸上的鞭痕,挣开他的手。

男人无奈地皱眉,声音浊浊:“你原本也不漂亮。”

小蝉的嘴都快噘到天上。却不知这付小儿女模样是怎么吸引人。

“那你为什么也不碰我?!”

男人苦笑啊,辛苦地忍耐着,却还被怀疑,男人一把将她拥到怀里。

多久没抱过她了?满足的沉吟从他喉咙深处发出:“你这个磨人的小妖怪!”

小蝉,第一次主动地抱住他的腰,小手在他虎背上四处逡巡。

男人的眼眸变深,禁不住闷哼一声,潜沉已久的欲望陡然高涨,一掌猛按她的小翘臀,炙热的坚硬直抵柔软。

小蝉浑身抖颤,头深深埋到他胸前。

男人将她整个抱起,捞起两条大腿挂到自己腰上:“身体还吃得住吗?”

小蝉不回答,粉唇轻轻吻上他的大嘴,他整个人都似要炸开,大舌头猛地撬到她牙关里,到处翻搅……

男人的衣袍、衬褂,女人的衬袍、肚兜、亵裤一一抛落地上。

“不,别看,都是疤痕,好丑。”

他拿开她遮掩的小手,对着红痕一一吻舐……

“还疼吗?”

她摇头:“啊──别、别吻那里……好羞人的!”

男人沉沉地笑:“很甜……”

“啐──”

黑的他白的她合而为一,翻滚交缠……

“啊──季凌……”

小蝉趴在男人黝黑结实的胸膛,小手拨弄他的小红点。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还不够?”

小蝉细声细气:“季凌,你不要走,我只有你了。”泪一滴滴掉在男人的胸前。

大手轻轻抹去她的泪,声音微颤:“宝宝,小乖……马上,马上就在一起。”

“你说话要算数。”

暖暖的东西在颜铸胸内滑过。

圆满了吗?

第二天,颜铸还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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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传来唐军包围大别山颜府的消息,马骁不敢告诉小蝉。

小蝉每日都在等。

再后来又有消息说,一把大火把颜府烧得精光,颜家在大别山经营数十年的基业毁于一旦。

小蝉还是等,颜铸却迟迟没有出现。

到了来年二月,鸣柳和马骁都觉得颜铸不是死了就是不会再来,但他们不敢劝小蝉。

小蝉终于忍不住,求马骁:“柱子哥,带我去颜府!”

“可那儿已经是一片废墟!”

“求求你!”

“唉,随你罢!”

幸亏围山的大军已经撤退,马骁、鸣柳和小蝉顺利地到达颜府。

昔日雕梁画栋的恢宏巨宅,全成了一片黑木焦土,连祖坟都被掘开烧尽。

小蝉想:“郁凌也埋在这里的呢!”

季凌,你说过,马上就会在一起,你现在在哪里?好不好呢?

三个人又默默地赶回住地,不想已有人在那里静等他们归来。

小蝉从没见过像李昙那样俊朗的人,目不转睛盯着他。

同样,李昙也要仔细看看让颜铸动心的女人究竟什么模样,一看之下,难免失望。

即算没有那道穿过整个左脸的疤痕,那也不能算作美女。

真搞不懂颜老三怎会看上这么个小他十多岁的黄毛丫头!

小蝉和已经成亲的鸣柳、柱子辞别,随着李昙去见颜铸。

李昙总不告诉她颜铸的情况,害得小蝉睡不着吃不下。

三月初,终于到了江宁李府。

春花灿烂,春光明媚,十八岁的小蝉和三十三岁的颜铸重逢。

在与唐军最后的决战中,颜铸眇了一目,胸口中了一剑,缠绵病榻,才误了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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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蝉也不顾郁秀和李昙在场,飞一样扑过去:“季凌……”

也就是三月,南唐烈祖李升旧伤引发背疽,不治身亡。其子李璟继位。

江宁城外,李昙夫妇送别铸、蝉。

眇了一目的颜铸似乎更得小蝉的怜惜,脾气也没有过去阴阳怪气。

李昙抱拳:“三兄,保重!三嫂,保重!”

郁秀却道:“三叔、阿蝉妹妹。保重!”

是年,颜氏全族移往蜀中,颜铸与李小蝉终生未得子息。

五年后,十五岁的颜郁谨执掌颜家大小事务,其父偕妻归隐大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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