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Open-and-shut 易解玄关(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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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我刚是被宣告不治了么?

“十天……为何……生元之气又是什么鬼?”他急到都顾不得扮小孩了。

“武功练到像我这样,能见天地造化之力。”武登庸冷眼瞧着他的慌乱,淡然道:“高手运行内力,在我看来是笼着某种异华光晕的,有时像夏夜里的流萤,方才有人运功处还会残留朦胧异芒,显示移动的轨迹。”

力量长河。梁盛时喃喃自语。

十七爷独孤寂说过,峰级高手能从力量长河中汲取外天地之力,因此远超练通了内天地的正常内家高手,摇身一变成为完全就不正常的超人类——大概是这个意思。

原来力量长河的显现是这么具象的吗?

“这种造化之力又管叫‘生元之气’,是我从某部极其稀罕的小书中看来。”武登庸对他说出这个语词,似乎并不意外,继续道:

“除了人体所蕴,倚靠内家功诀来开发增益的先天真气,生元还分为天元、地元两类:山石树木、风水穴脉之气为地元,其色黄白如月芒,微弱而经久不断,最易辨别。

“天元之气是最稀罕的,据说只有在极北之处,长夜无明之地的天穹之中,能见如虹蜃般的七彩迷离光华,灿若白日,无比耀眼。地龙翻身、海啸吞陆,乃至天倾龙挂之类的异象发生,也能见得天元之气,但我不曾遭遇过;雷电据说是最易目睹天元异华的自然现象,然而我也只见得打雷闪电,不知算不算数。”似乎在埋怨说明书写得很烂,忍不住皱眉。

梁盛时笑起来,被宣告只剩十天性命的惶惑焦躁略减。

他本就是随遇而安外,性格上又相当务实的那种人,悲观不是他的背景色,料想武登庸不会眼睁睁看小孩死掉,心情平复了些,不由得好奇起来。

“……动物也有生元之气么?”

“几乎没有,起码我没见过。”渔夫摇头。“我猜灵智或与血肉之躯的生元之气有所关联。人有灵智,故能以内家法门练出。”

这么一想确实是。

树木的生元之气是被归类在地元一门的,属于自然现象,但也不是随处可见,估计得是参天神木才有,可能是某种人类不知道的修练法吧?

且慢。那“你周身窜流的生元之气”的意思,是现在内力已经爆表,根本不用再练了,吃鸿羽丹反而是找死对吧?能打出龟派气功吗我就问。

“你周身窜出的不是那种。”武登庸平静地说。

“我在白日的翦桐津,能看见你身上迸出雷电般的刺眼光华,在山道的林荫里就更不消说,明如举火,想追丢都难。我猜,那或许是天元之气。”

知道自己与众不同是蛮爽的,但危及性命就不太爽了。

而武登庸的诊断逻辑是这样:

这种亮度……啊不,是强度。

这种强度的天元之气,若无法被转换成贮于丹田的人体生元——也就是内力——又排泄不掉,身体根本承受不了。

梁盛时的脉气已是刀皇肉眼可见的躁烈,自行堆叠挤压成很接近内力纯度的能量,再来就是撑爆经脉整个人炸得四分五裂,差不多就是宇文重昭死前干的蠢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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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皇是能清楚辨别人体的生元,以及木石风水的地元之气的,既然两者皆非,那么梁盛时身上的外挂,就只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天元之气。

这也能解释伏玉脖颈的致命伤,乃至吴慕情和宇文重昭的喉管,是如何能以金钢狼等级的自疗速度复原——天元之气不比人体的生元之气,是更强大更不讲理的自然界等级的暴力,就像地震海啸,作用在渺小的人体之上,大概率是个灾难。

比起吴、宇文两人,伏玉(的身体)只是运气好点罢了,断喉的瞬间血液还来不及涌进气管,梁盛时就穿越了,伤口复原也不致引发气胸,捡回一条小命。

非离罪手不是有意放过他的,他必然对伏玉下了足以致命的重手,只是万万没想到有天元之气这么过分的外挂,连血条剩1%不到的都能原地复活。

现在,这个外挂强到要来干死宿主了。

连化骊珠都干不出这么过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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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想问‘你是谁’,”武登庸定定看着他。

“但想了想,其实我没那么想知道。我自己的事已够烦恼的了,操不了别人的心。我猜你不是本……”

老傲娇,梁盛时心底哼笑。

你这会儿正操着陶老实的心、羽渊王的心,或许失踪已久的还有老部下老兄弟谢云怀的心,将来还要替他的女儿以及其他三个不相干的小女孩操心,更别提大炮日九……就独独没怎么想自己。

想着梁盛时眼眶有些红了都。

揪斗妈得(ちょっと待って)。暂等稍稍……不对劲。

错了。刀皇……武登庸不该在这里!干!怎么会这样?

梁盛时差点没忍住双手抱头,忘了刀皇还在跟他说话。

现在距妖刀一的时点差不多是二十年,也就是说除了宝宝锦儿以外,其他三名被武登庸胁迫漱玉节要好好照顾的女娃根本还没出生,武登庸这会儿应该还在某处深山老林里砍树,过着浑浑噩噩的自我放逐生活,而绝对不应该出现在真鹄山!

妈的……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稍稍具备穿越常识的人都知道,“扰乱时间轴”是可怕的灾难,堪称大忌中的大忌,不但穿越者将丧失先行优势,引发的蝴蝶效应更会使未来的一切变得无法预测——就跟你在现实里的生活一样。

那你还穿个屁?

你穿到妖刀世界里把耿照干掉了,代表接下来你将代替他,完成本来应该由他完成的工作,让妖刀正史上那些理应发生的“必然”按表操课,你所具备的妖刀知识才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以致产生你无法预知的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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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万一我穿成老狼呢?

傻问题。

这种世界你留着它干嘛?

当然是冒着拖所有人下水的风险,赶紧改啊!

自己都Bad Ending了,哪还管得了别人?

武登庸很有可能只是下山来采买点补给品,又要回山继续龟,却不幸在桐叶子渡口摸鱼时,目击活生生的小太阳伏玉,进而被引上真鹄山,插手管了闲事。

如果他就此重入江湖,那么整个【妖刀记】第一部的剧情会如何转变,梁盛时连想都不敢想。

毕竟蝴蝶在巴西轻轻拍了下翅膀,最终可能在德克萨斯州形成了龙卷风。

而改变的起点武登庸此时此刻就在这里,意味着时间轴的分歧解裂,也会从这里展开,人在这里的伏玉无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原有的脚本将从这一刻开始改变。

梁盛时根本不关心耿炮,甚至泡不泡得到六大女主也毫不重要,但这个小小的正史齿轮的脱牙,或许不需要二十年这么长的时间才能显现结果,很快就会摧毁伏玉的日常——

尤其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少爷正被三方黑手威胁身家性命,野际园里除了白芷没人能帮得上他的忙,连白芷自己也不算什么狠角色,毋宁更像价值不凡的精美赠品,只会提升野心家的掠夺欲望。

他不能失去穿越者的先行外挂。

为他自己,也为了翠沅她们,他必须让武登庸返回正轨,确保一切如恒,他所拥有的妖刀知识仍占据优势,然后再倚之来扭转伏玉的末路。

“……你得回去。”梁盛时根本没细听渔夫说了些什么,回神已一把抓住他粗厚的大手,忍着满满的急切焦躁,低声道:“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现在……还不是时候……你不能在这里。也不是这里。”差点要脱口说出“环跳山五帝神兵”七个字,狠狠咬住舌头,疼得迸泪。

——泄漏天机也会改变命运。

但已来不及了,武登庸听见了那句“也不是这里”,做为凌云论战的胜者候选之一,这个几乎可以说是世上第二或第三聪明的人,凭直觉也能明白是关键句,直指未来的某个重要片段,能节省许多时间,乃至挽救遗憾……如此宝贵的信息,如今伸手便能抓住。

他欲言又止,仿佛在与追问的冲动天人交战着,良久才垂敛眼眸,忽然一笑。这是梁盛时头一次见到他笑。

“我毕竟是武皇承天的子孙,何谓‘星陨之人’,还是听过故老之言的。”武登庸掸了掸膝腿,整个人突然放松下来似的。

梁盛时此前老觉得与他有隔阂,如今一品,也许隔的就是他的防备心。

“你身上那畅旺的天元之气,与你从何而来,我料有紧密的关联。但不该我预闻之事,我便不问了,从哪里来,自回哪儿去,当中在此盘桓个三两日,与你研究研究抑制此症的法子,倒也不妨。”

不愧是以算命为家学的公孙氏后人,梁盛时对刀皇如此通情达理,简直感激涕零,更爽的是还触发了传功支线,刀皇要教我武功耶,这下大炮真成师弟了,哇哈哈哈哈!

刀皇看他的眼神明显温和许多,梁盛时搞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才被放进安全名单,但既然排除了信任疑虑,就别浪费时间,赶紧想办法挽救伏玉的身体,免得跟宇文中招一样被真气活活炸死。

武登庸提醒了他一个关键:如果这个天元之气是穿越者都有的问题,那么应该不是个必死的局,因为公孙殃、舒梦还都活得好好的,青鹿朝的那帮群穿者也是。

他们一定是做了什么,而且这个“什么”肯定很直觉,毕竟穿越没有说明书——

说明书。深渊四问。原来如此。没错,这很合理。

他深吸一口气,伸手比了比自己的头。“我现在还在发光吗?”

武登庸忍着笑。“跟篝火差不多亮,眼睛和嘴巴里都放着光。”那不就是元宵节的假人花灯吗干。

“我先做件事,做完你再帮我看看。”

“……好。”

梁盛时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就在意识仿佛被吸入黑洞的霎那间,深渊拷问者那深沉震撼的超重低音再一次自灵魂深处响起。

——有一样你有的东西,是你想要改变的;

——有一样他有的东西,是你想要改变的;

是什么?

难以言喻的躁动感令他亢奋起来,睁眼见武登庸初次露出诧异的神情,武功登鼎的峰级高手微微向前倾,又硬生生顿止,可见眼前的情景令他何其错愕,差点没能保持冷静。

渔夫看着的并不是他手背上亮起的三角印记,武登庸的眸子盯着他的脸,瞳孔明显缩小,仿佛迎视着什么强光。

刀皇果然是实诚人,他真瞧得见天元之气,没有一句假话。

梁盛时微微举手,示意他不用紧张,意识再度回到灵魂的深渊中。——有一样他有的东西,是你想要改变的;

是什么?

(……我想要改变他的感情。)

深渊拷问者毫无反应,但与上一次不同,宏大如杜比环绕音场的响声并未因此消停,仿佛连拷问者也明白这不是梁盛时真正的请求,只是某种试探。

果然拷问里的“改变”二字是个陷阱,因为改变是笼统的、不精确的,可以变得更好,也可以更坏。

深渊拷问者需要你明确选择如何处置它,做出选择,才能承担后果,不留尾巴。

梁盛时叹了口气。伏玉,对不起,我试过了,我也不想这样。我会尽力记住你失去的东西,我保证。

胸口一阵温温的湿濡感无预警地涌起,仿佛小男孩趴在他胸口无声落泪。

那并不是控诉般的愤怒哭号,说他是个无耻的骗子或自私的混蛋,伏玉一直是个懂事体贴的孩子,他明白梁盛时没有选择,但不代表不会难过伤心。

梁盛时承受了他的每一滴眼泪,没有逃避,哪怕滴在心上像是刀插一样的痛。这是他起码该有的承担。

深渊里没有时间流逝的感觉,梁盛时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直到伏在胸前吞声饮泣的伏玉终于消失不见。道别已经结束。

——有一样他有的东西,是你想要改变的;

是什么?

(我要舍弃他的感情。全部。)

手背上的三角标记绿芒大盛,几乎是冲天而起,仿佛水崖上凭空升起了一条光柱,倏又化成无数星点,消散在天穹下,所幸此际天还未黑,否则肯定惊动远近之人,山前山后的肯定有人来瞧。

梁盛时假装抹了把脸,乘机拭泪,回头时装得若无其事,又比了比自己的脸:“还发光么?”

武登庸细细端详,半晌才慎重回答:“很淡,比地元之气更淡些,但较之内功运行的生元之气要浓。若有合适的功法吸收化纳,不只性命无碍,还能凭空得到一身功力,等同吃了枚鸿羽丹。”

——深渊四问,就像是现实和这个妖刀世界之间的连通管道。

想像一个环形的橡皮圈若要穿在两个平面上,得打四个孔洞,正好对应了深渊拷问者的四个问题。

每答完一个问题,便封起一个洞;四问结束,为了让橡皮环通过而生的四个洞完全封死,两个平面之间就断了联系,两个世界的庞大能量就再也不会透过孔洞外泄。

这是梁盛时灵光一闪想到的理论。

测试别无他法,只能直接答掉一问,看看他身上的天元之气有无变化,而相较于“得到运动能力”这种剧烈的筋骨变化,梁盛时选择理论上改变最小的“舍弃感情”,在这点上他只能选择牺牲伏玉。

从刀皇的反馈来看,天元之气的渗漏明显变小,甚至缩到安全可控的范围,某种程度上印证了梁盛时的猜想。

但接下来他必须非常小心,若最后一个孔洞也被封起,是不是意味着,他再也无法返回原来的世界?

还是从他答完第一问起,橡皮环就已被切断,根本就没有回去的可能了?

梁盛时无从知晓,只能怀抱希望,谨慎行事。

虽然用不着担心只剩下十天的命,他也没有“呜呼”一声跳起来欢呼的心情就是,百感交集,大悲大喜纷至沓来令人心累,怔怔对着篝火发呆。

平心而论,这下子丹也有了、功也有了,连便宜师父和师弟一下子全都有了,根本赚烂。

刀皇却未迳授他化纳丹力的功法,坐着一动也不动,炯炯有神的锐眸瞟向篝火边。

“都说‘法不传六耳’,尊驾醒来已久,却不吭一声,须得有个解释。”梁盛时悚然一惊,见空石道人支起身来,挠挠垢腻的发顶,涎着脸道:“好汉爷勿怪,这不是怕扰了两位,才不作声么?我这人懒得很,都这把年纪了,对练武毫无兴趣,要不是身上有伤,这便告辞啦。”作势欲起,却又雪雪呼痛,看起来就像是装的,与他懒惫的无赖德性倒是一套,然而唇面皆白,这点又甚有说服力。

宇文重昭喊出“武登庸”三字时,空石已然昏厥,此后再无人提起这个万儿,他不知刀皇身份,以不伦不类的“好汉爷”呼之,倒也合情合理。

梁盛时念着他在李、吴二人手底下救过自己,不忍将他扔在山里,提议:“还是道长指条明路,我请仙庵里派人来接?”

空石苦着一张邋遢丑脸,大摇其头。“小相公,你看我这德性,住的就是猪圈围栏,哪来的仙庵?庵里连条狗都没有。”

梁盛时同他联手对过李怨麟等二人,空石见过他给吴慕情急救时,满嘴粗话的凶狠模样,不会误以为这小鬼头是什么天真善良小可爱,敏锐地嗅出梁盛时想在高人面前维持人设的企图,趁机游说:

“不过呢,堪比仙庵的好地方,小道倒知一处,有酒有菜,衾香被暖,睡着舒坦,主人家心地善良,肯定乐意收留。况且下山总比上山易,二位不嫌麻烦,送小道一程,咱们顺便在那庄里借宿一宿,岂不甚好?”搓手手的猥琐模样完全就是个小反派。

梁盛时读出他“不配合就戳穿你”的潜台词,心中冷笑,但他本无意在野外餐风露宿,有武登庸同行也没什么好怕,正欲打蛇随棍上,岂料武登庸竟爽快地说:“也好,烦请道长带路。”余光瞥了梁盛时一眼,若无其事道:“你来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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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的试炼桥段是吗?这么复古啊。梁盛时屁颠屁颠上前,把比伏玉足足高了快一个头的中年道人背起来。

空石看似中等身材,分量着实不轻,但地球梁盛时的运动能力压缩到东洲伏玉的身体里,筋骨肌肉的强化程度,起码能算是半个超级士兵了,背着毫不吃力,还得努力装出吃力的样子,才能突显自己不畏苦怕难的高贵品质,让潜在客户掏钱买单——

但武登庸居然自己跑到了前头,完全没有监督考核的意思,反正下山就只有一条路,用不着空石指点。

下山远比梁盛时想像得更吃力。

他依稀想起什么“下楼比上楼更伤膝盖”的医学小常识,上了的贼船也下不来了。

而且武登庸还不是悠闲拾级,慢慢踱下山去,梁盛时几乎得全力奔跑,才勉强不让渔夫魁悟的背影逸出视界,这还没算背上的肉猪和蜿蜒不平的山径,有好几次他跑着跑着差点就摔了个跟头,空石哇哇大叫:

“小、小相公……留神!哇哇!小相公……小……小鬼你别冲动啊我肏!悠着点……喂喂,看路……看路!”

几公里的山路梁盛时就没歇过脚,敏捷的速度和强大的力量完全派不上用场,除了磨到快见底的耐力,他全靠不服输的意志力在撑——拜你妈屄狗屁师父!

武登庸,你他妈玩老子是吧,我跟你拼了!

膝盖里像是有两团火在烧,是灼热到会疼痛的地步,他强迫自己不要想,因为那剧烈灼痛的感觉再清晰一点,他怕自己就会崩溃放弃,倒地呻吟痛哭起来——

“挺不错。”武登庸突然探过头来,啧啧称奇。

梁盛时根本不知他是何时出现的,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从何时起就是闷着头在跑,很难判断是他终于追上了武登庸,又或天杀的渔夫专程折返来开嘲讽。

“我以为你在两里多前就该放弃了,不想竟能撑到此间。”

“我……我干……呼、呼……干你妈的……荷、荷……”

“别停下,跑着。”武登庸淡然道:“还是你不行了,认输也是可以的。”

“认……认你妈屄……呼、呼……”

“有骨气。”武登庸往后瞟:“道长,下山了,那庄子往哪儿……糟糕。”

“糟……糟你妈屄……荷、荷……”

“他背上裂痂,又晕过去了。死不了,别停下,就是别晃太厉害了,他流血不止也是会死的。”

“流……流你妈屄……霍、霍……啊、啊……”

(不行了。快死的应该是我吧?)

梁盛时只觉意识模糊,连下了“停下来”的指令,双脚似乎都不为所动,像是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似的,只剩膝盖里那两团熊熊燃烧的烈火,痛入骨髓。

“……把那火向上引,应能稍减疼痛。”他似乎听见武登庸在耳畔说,接着大腿内侧、鼠蹊、腰侧到乳下都被拍了一下,似是武登庸拿树枝一类的戳他。

梁盛时本想回他“引你妈屄”,但实在是连睁眼开口的余力也无,下意识地跟着树枝拍打的顺序,想像膝盖里的“火”沿着这条轨迹向上分流,果然灼热的痛楚大大消减,两股暖流分别上行到乳下,最后交汇于胸口的巨阙穴。

“想像它下沉到腹间,缠成一只气轮,像纺车的纺轮般,转动间把抽出的暖流一丝一丝地缠在上头,缠得整整齐齐,有条不紊。”

武登庸的声音仿佛有着魔力,梁盛时真的感觉到在肚子的深处有个纺轮成形,纺纱似的抽转着从膝盖沿着鼠蹊、两胁、乳下这一左一右两条路径爬升的热流,膝腿的酸涩感大为减轻。

但他仍不想睁眼。

刀皇的语声听着很舒服,令人莫名心安,他不想离开这个安全的地方。“你从外头吸不到空气,便从纺轮上取。”渔夫继续说道:

“想像你的肺再更下端,差不多是腹部那只气轮之所在,吸气时,是腹间微微膨起,而非胸膛。缠在轮上的气丝和你习惯的空气略有不同,刚开始不太舒服,但一样能支撑你;等你习惯之后,你会觉得味道更好,吸着身体更轻,更有气力。”

还真的是。

原本梁盛时的肺像要爆炸似的,无论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吸进足够的空气,胸腔内像要坍缩般,一旦最痛苦的膝火缓解之后,心肺的不适突然成了焦点所聚,一下被放大到极致,极之难受。

他依言从气轮里抽出气丝,呼吸处仿佛由胸腔移往腹腔,渐渐便能吸到了空气似的,越跑越顺,连原本背上的承重负担都为之一空,身轻如燕,大步如飞,心情却反而更加平静。

也不知跑了多久,手臂忽被人一拉,停步睁眼,赫然发现立于一处庄院门前,四周漆黑一片,只檐前两盏灯笼高悬着,映出横匾上的“蕙风居”三个大字。

跟野际园相比,当然是哪儿都称不上豪华,但梁盛时觉得这座建筑有种沉稳厚重的朴实风格,造价肯定便宜不了,主人就算不是伏良泽这种等级的大富豪,家底也不虚的,绝非暴发户,很有可能是低调的世家大族之人

“是这儿了。”背上的空石道人道,不知是何时苏醒。

三人登上檐阶,武登庸叩了叩门环,扬声道:“我等途经贵庄,同行者有人负伤,夜路难行,能否借一处暂歇?叨扰之处,望庄主海涵。”语声不甚响亮,未能惊动半只林鸟,不露半分锋芒,简直普通得不能再更普通。

半晌,门后传来一把苍老的嗓音。

“我家主人不在,恕难款客。请。”听着像是名老妪。

空石道人忍痛开声:“颜、颜婆!是……是我,空石。请开门。”

“是你又怎的?就是你我才不开!”老妪冷哼,脚步声去得更远了。

好嘛,原来是这种熟。

但空石无视武登、梁二人投来的鄙夷目光,面上不见半点尴尬,扬声叫道:“是我……是我受伤啦。万一我失血过多,不幸撒手人寰,欠你家主人的二两银子咋办?”居然还是债主。

急促的脚步声倏至门后,砰砰门闩卸去,一名马脸微佝的高瘦老妇猛然开门,寒着脸道:“什么二两?明明欠着五两酒钱,活该你失血过多,撒手人寰!”身后拖着狼牙棒似的乌沉物事,定睛一瞧,居然是根巨大的𢭏衣棍。

空石的表情像在对二人说“瞧门不是开了么”,莫说颜婆,梁盛时都想抄𢭏衣棍打死他。

马脸老妇瞟了梁盛时一眼,又再看一眼,忽露诧色:“是你。”仿佛白日见鬼,不是恐惧惊怖,而是不可思议。

空石眉毛一挑:“怎么,你们认识?”

颜婆没好气道:“不认识!关你什么事?”

她无疑是认识伏玉的,只不知是哪种熟。

千万别是空石那种,他在心中默祷。

梁盛时拥有伏玉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然而认知并不等于记忆。

尚未舍弃伏玉的情感时,他还能靠伏玉残留的强烈情绪反应,预警某些危险,如黑衣人是杀害伏良泽父子的真凶等。

为了试验并关闭深渊孔洞,连这个警钟都舍弃了。

“你受伤了?”老妇不住上下打量男童。

梁盛时才发现衣摆濡着血,摇头道:“不是我,是道长。多谢婆婆。”颜婆冷哼一声,容色明显平霁许多,又看了武登庸一眼,估计三人齐上也能一棍抡死,侧身让路,冷道:“就只一夜。左厢第一间是客房,你俩一间。”说的是梁盛时和武登庸。

空石谄笑道:“颜婆,那我呢?”

马脸妇人面无表情。

“自是柴房。”不理道人连天哀告,对武登庸道:“屋内只一样东西要钱,灯油金贵,凡点着便是一两,不论短长。点完别来问我要,家里没有多。”

白马朝这会儿的市价,一两白银能兑八百五十文铜钱,一斤猪肉也不过二十文钱,她的灯油只消点上就收一两,不论时长,黑店都不敢跟她比黑。

梁盛时依言将空石背到后进柴房,见颜婆仍在干草堆上铺了垫褥,倒也没有苛待道人的意思,心想:“这个婆婆是刀子口豆腐心。”

临走之前,空石一把抓住他,还是趁颜婆离去之后,低道:“小相公,你家里很有几个钱吧?看在我也算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一口价,五十两。”

救命之恩折钱也就罢了,你开这数儿,是看不起我野际园伏家么?

梁盛时心中冷笑,故作天真道:“可是我身上没钱啊!”冷不防被道人揪着领子一把拖近,空石痞声痞气地呲牙:“小鬼,别给道爷装王八啊,你什么货色当我不知道?装傻就不上道了啊。”

梁盛时好整以暇地拍拍他的手,笑道:“道长有所不知,我姓伏呢。”空石离开茶棚时,李、吴二人尚未来交割,上山后梁盛时更未报过家门,反正来的全知道他是谁,何必浪费口舌?

是以空石至今都不知他的身份。

“伏”在东海不是什么常见的姓氏,真鹄山下更只一百零一家,道人的黄浊小眼滴溜溜一转,心脏砰砰撞击胸膛的剧烈程度,梁盛时怕他背上直接喷出一排血红弹幕,瞬间暴毙身亡。

“你……不,您!瞧我这嘴。”轻轻自掴两下。

“小相公您是野际园的——”

“是啊,所以我没有五十两。”男童灿笑。“我生来没带过钱的。不如等家里人上山来看我时,让她们给道长几张银票行不?”

“银、银票……行!当然行!怎么能不行?小相公说什么都行。”

“那人前,请道长直接叫我伏玉得了。”意思是人后你看着办。

空石兴奋地搓着手手,梁盛时都要怀疑他背门到底有没有伤了。

“明白,明白,以后还请小相公多多关照。来,小道送您出门。”不是,你这背伤是能这样动的吗?

“收钱就要办事,这是专业。小相公虽是后付,但一来金额比较大,二来咱们是什么交情,能分这个么?没事,这边请。小心地上黑。”

梁盛时啼笑皆非。但见钱眼开未必难相处,尊重契约精神的话,说不定还更靠谱。他在原来的世界就是这种人。

“既然做上买卖,小相公也是自己人了,有句心里话,小相公莫嫌我啰唣。”道人手搁在门上,却未推开,低声道:“同小相公一道的那个渔子,可不是什么好人,小相公切莫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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