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茫雾(1 / 1)
“哇啊啊啊啊!!!”
过山车上,陈一鸣的沉稳与薛晴的尖叫形成鲜明对比,不过从惨白的脸色看来,男人也并不好受,只是在硬撑着而已。
下车之后,贴心的工作人员给人们发了呕吐袋,薛晴很不客气的直接呕了出来。
“我,我还想再玩一次!”
女孩眨着星星眼,显然这么刺激的项目远远不是以前做过的海盗船可以比拟的,即使头晕目眩也挡不住想继续玩的新鲜感。
陈一鸣忍着没有吐出来,不过看了看高耸的轨道,他还是劝薛晴打消这个念头,现在他的腿就开始有些颤抖了,再来一次能不能站着下车都两说。
“唉,学长真没劲。”
“都毕业多少年了,还叫学长?”
“我不管,上学的时候叫习惯了,改不了口。”
被迫放弃过山车的薛晴四处环视,发现了新的目标,小熊维尼在卖冰淇淋!
陈一鸣有些搞不懂,这都十一月了,怎么还会卖冰淇淋。隔壁的跳跳虎还在卖爆米花,厚厚的皮套肯定闷不透气,生活不易啊。
薛晴瞪了瞪陈一鸣,仿佛在说我已经放弃过山车了,如果冰淇淋也不给买,售票的狮子王辛巴也救不了你!
老老实实付款的陈一鸣买了第二份半价的甜筒,在心里暗暗吐槽道万恶的资本营销手段,不过甜筒还是蛮好吃的。
小熊维尼挥了挥手表达谢意,薛晴也孩子气的跟着挥手,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哥哥带妹妹出来玩,不过这两位的关系可远比兄妹情侣之类的关系要复杂的多。
米老鼠在发传单,唐老鸭在维持热门项目的排队秩序,天真的孩子们在与喜欢的角色打着招呼,已经经历过社会毒打的家长们却在感叹皮套演员的敬业,总有一天长大的孩子也会知道迪士尼动物们都是人演的,不过永远都有人会保持着当初的童心。
“咕噜咕噜~”
吐到空腹的薛晴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显然是被远处梦幻世界的皇家宴会厅勾的食指大动,不过最让她心动的还是能和米妮黛西两位公主合影,至于菜系……她完全没注意,只是“辛德瑞拉巧克力鞋”这道甜品的造型让人少女心泛滥,很想尝一尝。
Tiffany蓝的菜单自带高级感,不出意外是三道式西餐,前菜主菜甜品,前两道狼吞虎咽,最后那道可爱的甜品倒是让薛晴些不忍心下口,痛斥暴殄天物的陈一鸣一口咬下去半个,第一次吃马卡龙的他也没想到甜品能齁到这种地步,只能大口大口喝水解腻。
晚饭后的消食还没走几步,一圈圈旋转木马又让薛晴目不转睛,上海迪士尼的幻想曲旋转木马不同于其他迪士尼乐园里的传统中世纪风格旋转木马,这是全球迪士尼乐园中第一座以鲜艳彩色为主色调的旋转木马。
陈一鸣觉得丢不起这个老脸,只是让薛晴自己一个人体验,她倒是玩的不亦乐乎。
“这么晚了,再玩一个就去休息吧,今天的最后一个项目学长来选吧。 ”
薛晴有些玩累了,终于把选择权交了出来。
被牵着鼻子走了一天的陈一鸣求之不得,挑了个不是那么幼稚又不刺激的项目,高达百米的漫游童话摩天轮,缓缓旋转,作为结尾再好不过了。
夜色的笼罩下,摩天轮上的二人看着下面的繁华,遍地灯光,宛如星海一般,真不愧“魔都”之称。
到达最高点的时候,女孩突然说出了奇怪的话。
“学长,传说一起坐过摩天轮的情侣最后都会分手的。”
薛晴的思维总是如此跳脱,即使是钢铁直男陈一鸣现在也不好说出“咱俩不是早就分了吗”这种不合时宜的话。
“哈哈,那摩天轮的罪过可就大了,古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悔一桩婚嘛。”
他只能开个玩笑糊弄过去,随后女孩便别过了脸,看不清表情。
……
“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哦哦哦~”
浴室里传来儿歌的声音,后天就是薛晴的生日了,在大城市自然是严禁烟火的,陈一鸣联系到了老家的烟花店,打算在离别的时候给她一份惊喜,然后就像两人相互承诺的那样,再也不会联系。
“我还剩多少时间?”
浴室内,薛晴向魔女询问着自己寿命的“余额”,自从交易达成的那一刻,人的灵魂早就被标好了价格。
“三十个小时左右,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修改一下愿望,比如让爱人回心转意什么的,这点事情我还是能做到的。”
魔女不理解眼前这个人类的想法,生命在他的认知中是人类最可贵的宝物,愿意用自己的寿命去换其他人寿命的人在千年的交易中也不超过一手之数。
“不改了,我只要学长能好好的就行。”
“滔天富贵,至高权力,你的灵魂可以换很多更有价值的东西。”
魔女继续视图说服她,这次的生命交易令魔女感到很无趣,居然没有看到人类在死亡面前后悔不及的有趣场景。
“可是我已经换到最有价值的东西了呀。”
女孩笑了笑,不再理睬错愕的魔女,只是披着浴巾走了出去。
“学长,要不要一起洗?”
……
废弃的轨道已经杂草丛生,两个人踏着枕木来到了山巅,落日的余晖笼罩着小镇静谧安恬,所有的景色都被收入眼底。
“我家有什么好看的,跟大城市差远了。”
陈一鸣挠了挠头,不知道为什么薛晴要花一天时间从上海回到这种小城市,这里是他家乡为数不多能勉强拿得出手的地方了,小时候经常来这里看日落,偶尔还能遇到火烧云。
落日一点一点触及海面,还未落下的一半与倒影组成了完整的圆,暮色如潮海般涌入视线,把枫林染的比火还鲜艳,山下风口处的风力发电机扇叶一圈一圈的转着,从陈一鸣小时候到现在仿佛一直都不会停下。
“世界真大啊,不过我好像已经来不及都看一遍了。”
这两天的薛晴仿佛变成了谜语人,总是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
“再长的旅途也会有终点吧,就像电影里一样。”
在来路途中薛晴为了解闷看了一部《泰坦尼克号》风华正茂的凯特温斯莱特和尚未发福的小李子上演了一场跨越阶级跨越生死的爱情故事,一举夺下当年的最高票房并且霸榜多年,十年后才被奇幻大作《阿凡达》反超,但依旧是一部划时代的作品。
“you jump, i jump”
经典台词从陈一鸣嘴里念出,他也很喜欢那部电影,不过在山上说这种话确实有些不吉利。
“哎呀,在这种地方就别jump了,露丝和杰克跳下去还有甲板能扶一下,咱俩下去就喂鱼咯。”
薛晴笑着打趣道,下面刚才上来的时候看见山脚下有家烧烤店,去撸串呗。
“两位喝点什么?”
“橙汁/酒!”
老板看着眼前的男女各执一词,无奈的问道你们家到底谁说了算?
薛晴瞪大眼睛看着陈一鸣,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
“那就酒吧,不要喝太多。”
听着他的妥协,刚刚还在瞪人的少女立马满脸笑容,唉,女人翻脸果然比翻书还快。
菜单写完被老板拿走后不久,陈一鸣匪夷所思的看着服务员拿来了一整箱啤酒和几瓶白酒。
“是不是上错了?”
服务员看了看菜单,没错啊,17号,就是这些,今天不是周末,一共也没几桌客人,不会错的。
“没事,本小姐海量!”
薛晴拍着平平的胸脯保证道,今晚不把陈一鸣灌醉誓不罢休!
……
“谁让你喝这么多了,没酒量还硬撑!”
陈一鸣不满的背着酩酊大醉的薛晴开始谴责,她手里还拿着一瓶没喝完的二锅头,因为酒精变得红扑扑的脸蛋可爱至极,嘴里还在不停嘟囔着。
“人生百年最多不过三万六千场大醉,嗝~我醉一场怎么了,还不让我尽兴了?”
“你个榆木脑袋知不知道美人与佳酿不可辜负啊!我这么美的姑娘你已经错过了,好酒你也错过,那你活着可真没意思。”
陈一鸣无力吐槽薛晴的胡言乱语,由着她发酒疯,只怕一会直接在背上吐自己一头。
“呕。”
陈一鸣悲催的想着果然怕什么来什么,算了,吐就吐吧,回去再洗洗。
“嘿嘿,吓你的,学长真好骗~”
背上的女孩露出了经典的小恶魔微笑,可是夜色正浓,谁也没有发现女孩眼神中的一丝落寞。
“学长,其实我会魔法。”
薛晴神神秘秘的说道。
无厘头的对话让陈一鸣有些头疼,薛晴从上学起就经常说出些古灵精怪的话,好在适应能力强大的他早就习惯了,学长这个称呼也从大学时代一直用到现在,怎么说也不肯改口。
“呀,十二点了,今天是我的生日,学长有没有准备呢?”
不知不觉已经午夜,陈一鸣一直把这天当成手机的锁屏密码,自然不会忘记,不过今天他打算送给薛晴一个惊喜。
“我先送你回家,到家就有礼物了。”
毕竟是已经醉了的人,陈一鸣想着随便说两句话搪塞过去,但是显然女孩并没有那么好骗。
“我才不信呢,学长最擅长说话不算数了,在一起的时候也说要娶我,现在还不是和别的女人办婚礼。”
薛晴嘟起小嘴,气鼓鼓的表达自己的不满。
“其实,你还喜欢我,对吧?”
趴在背上的薛晴贴着陈一鸣的耳朵吐气如兰,但是换来的只有沉默。
这次的沉默很长,寂静的可怕,他明白,她可以问,但是他却不能说出答案。
“算了算了,就知道你个粗心鬼没准备礼物,给我唱首歌,本小姐就原谅你。”
“你想听什么?”
很少唱歌的陈一鸣征求着薛晴的意见,他这才发现,陪他走过大学时光的女孩,自己却连女孩喜欢什么歌都不知道。
“那就《追光者》吧,我很喜欢的一首歌。”
薛晴毫不犹豫的说出了歌名,不过正好,陈一鸣也会唱这首歌。
如果说 你是海上的烟火。
我是浪花的泡沫。
某一刻 你的光照亮了我。
如果说 你是遥远的星河。
耀眼得让人想哭。
我是追逐着你的眼眸。
总在孤单时候眺望夜空。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像影子追着光梦游。
我可以等在这路口。
不管你会不会经过。
每当我为你抬起头。
连眼泪都觉得自由。
有的爱像阳光倾落。
边拥有 边失去着。
陈一鸣轻轻哼唱着歌曲,充满磁性的男音飘荡在无人的大街上,背上的人儿却开始多愁善感。
“边拥有边失去着吗……就像是你和我呢,学长。”
陈一鸣没有接话,看了看表,零点已过,与烟花店约好的惊喜也要来了。
咻咻咻!
一道道绚丽的烟花升起,无论从侧面看还是正面看都是那么的璀璨夺目,城市的其他角落里人们好奇的打开窗户,在c市因为近些年的空气环境治理即使是过年也很少能见到烟花,冬日的夜空上接连不断的烟火炸开,勾起了人们儿时的回忆。
“生日快乐。”
陈一鸣微笑的回头祝福,但是女孩低下了头不与他对视,然后便感觉到脖子上有些湿润,还有小声的抽泣。
那是眼泪。
薛晴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说啊,比如她只有一个小时不到的寿命了,她真的很爱很爱学长,即使以命换命给恶魔交易也要让学长多活几年,去英国留学只是两个人不曾解开的误会,她一点也不想祝福学长新婚快乐,只想叫几十号人一起把学长婚车的车轴打爆,她真的好喜欢这个让她和学长相遇的世界,她真的真的……
不想死。
“后悔吗?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恶魔的低语又在薛晴脑海中想起,魔女最喜欢的戏码就是看见人在死亡的绝望面前露出最丑恶狰狞自私的一面,可惜薛晴的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但是嘴角却扬起微微的弧度。
“不后悔,我最喜欢学长了。”
魔女哑然,这种情况它还是第一次见。
“喂,再不抬头烟花就要结束了,快看看。”
听着陈一鸣的催促,薛晴并没有急着去看星空下的美丽,而是说出了生命中的最后几句话。
“学长,我爱你,肯定要比程珂更爱你。”
“谢谢你保护了我那么多次,这次,轮到我保护学长了。”
“我……我知道你是唯物主义者,不喜欢宗教,我也不喜欢那帮狂热的信徒,可我总是想,如果真的有宗教里说的前世今生,下辈子我们能在一起就好了。”
“我们在一起的回忆,我会……我会当做最珍贵的宝物珍藏在心里的。”
说到这里,薛晴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好看的脸蛋已经哭成了一只小花猫,水灵灵的眸子望着陈一鸣。
“如果,如果我真的是个女孩的话,你会不会娶我呀?”
这是今晚第二个让陈一鸣无法回答的问题,字字诛心,性别一直是薛晴不愿提起的事情,今天却一反常态。
迫切要得到答案的薛晴拿着最后几分钟的生命与恶魔做了交换,她想读心。
然后露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微笑。有释然,有可惜,有开心,有遗憾。
这一刻,即使已经再也看不见新的白昼,她也觉得已经足够了。
“学长,能遇见你真好。”
然后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她的寿,尽了。
……
三天后,上海。
“这是她让我交付给你的遗物,连我们这些最亲近的人都不让碰,不过葬礼你还是别来了,她说过不想再让你因为她伤心了”
李雨欣顶着大大的黑眼圈说道,本来充满灵气的眼睛里现在布满了血丝,显然薛晴的突然去世对她打击不小,公司里的大小事物也令人焦头烂额。
两人各种尺寸各种表情的合影,热恋期间写满了一页一页的情书,送过的各式各样的礼物,还有一些幼稚的小玩具,她说过她害怕雷雨天的轰鸣,小时候父母不常在家,是这些“伙伴”们陪伴着她。
占有欲极强的小女孩在每一位“伙伴”的下面都用记号笔写上了“薛晴的小黄鸭,薛晴的泰迪熊,薛晴的大恐龙,薛晴的毛绒狗狗。”
可是在某天之后,儿时幼稚的字体被涂了一下,用秀气的笔迹改成了“薛晴和学长的小黄鸭,薛晴和学长的泰迪熊,薛晴和学长的大恐龙,薛晴和学长的毛绒狗狗。”
陈一鸣以为她是千金公主她拥有全世界,可她只拥有一段无疾而终的真挚感情和她的玩具们,她的世界就这么大这么多,这是她第一次与另一个人分享。
一本看起来有些年日的厚厚日记本,记着这些年两人的点点滴滴。
“八月十五日,今天是入学的日子,一位好帅好帅的学长邀请我入社!我当然是答应咯,希望能和学长发生点故事吧,嘿嘿。”
“八月十六日,纠缠不休的男生们真的好烦,还好有学长帮我解围,跨了一个校区过来帮我,好感动!”
“八月二十日,哼!什么事都要麻烦我,歌唱比赛也要我这个新人上场,不过我可要收点利息,跟举办方联系一下,给学长一个‘惊喜’。”
“九月三十日,学长带我吃路边摊,以前家里人都说不卫生不许吃,第一次尝试,味道还不错嘛。”
“十一月二十日,学长送了我生日礼物,好看的项链,很喜欢。不过问了学长,他的生日十月就过去了,有点可惜,明年再送他一份吧。”
“三月十九日,学校举办的什么破活动!鬼屋吓死人了!不过还好有学长牵着我,就没那么可怕了。”
“十月二十三日,我把父亲给的迈巴赫S400开来学校送给学长当生日礼物,这个人居然敢不要!好生气!!!”
“六月五日,学长毕业了,去了其他城市,好寂寞啊……”
“六月十日,学长你不知道吧,今天上海的落日真好看,不过风却有点大,老是吵着,要见你。”
日记的内容直白而又简单,每一个字每一段话都在笨拙的表达着“我喜欢某个人”和“我喜欢某个人”以及“我喜欢某个人”。
陈一鸣一直觉得出身平凡的自己在薛晴的身世背景前很渺小。
可是他不知道在薛晴眼里,他一直都闪闪发光。
那个满心期待渴望被爱的女孩已经不在了。
陈一鸣只觉得好像被什么掐住了脖子,这一瞬间他无法呼吸,心里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天灰蒙蒙的,他四顾望去,上海这种大城市果然和家乡不同,高楼大厦目不暇接,听说前一阵子因为镜面建筑过多还造成了所谓的光污染,繁华市区的一座座写字楼此刻看来好像一座座巨大的灰色坟墓,埋葬着他爱的人。
水滴从天空落下,打湿了街道,水气逐渐弥漫起来,茫茫的雾遮挡了人们的视线。
下雨了。
——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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