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刀_分节阅读_299(1 / 1)
叶浮生脸色陡然一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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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认识“赫连沙华”,却听过“慕泽宁”这个名字——在天京掠影卫密所内,封存于案宗室最高处的一本前朝皇家宗室族谱。
前朝本是异族入关,根源乃西南关外四大国之一的安勒,自入主中原后便以胡蛮乱礼法,挑战中土传统的礼仪风俗与思想文化,双方在混乱中僵持了两年,最终还是前朝让步,开始推行汉化,使双方在摩擦中渐渐融合,皇室更以身作则起了汉名,由原本的“穆特”姓氏取谐音,定为“慕”姓。
慕泽宁,正是前朝皇室最后一位太子。
江山改朝换代那年,大楚高祖率军兵临城下,前朝宗室勋贵或战死或投降,剩下的都退守宫城,用一场大火焚毁了皇宫,也把他们自己都化为焦土枯骨。
当时辅佐高祖的第一任掠影统领顾铮亲自处理后事,从废墟中清点尸骸和残留物,一桩一件都以白纸黑字记录在册,奈何皇室中人的尸体俱都烧得面目全非,仅从身上残余物品和宗室幸存者的指认来看,并不能完全确定他们的身份。
若是有人移花接木,也未尝可知。
“那个时候安勒国有三大族,一是穆特,二是萨伯,三就是赫连。”伊萨尔淡淡道,“三族之间争权日久,后来穆特入主中原成了‘慕’皇室,萨伯仍留守关外本土,赫连家族便转变了态度,一面提供助力,一面以姻亲手段谋求利益,由此在数十年间纠缠得密不可分,赫连氏成了当时朝堂上最强的外戚势力。”
楚惜微眯了眯眼睛:“外戚坐大,宗室就能坐观?”
回答他的人是叶浮生:“自古宗室忌惮外戚干政,得有一个前提是自身实力足够压制对方。据我所知,前朝皇室虽然打下了江山,却也因为战事使得子息单薄,两代之后还能在军、政、业方面独当一面的人已然不多,到了鸿元年间,前朝末代皇帝只有一子一女,再加上内忧外患,他就算忌惮外戚夺权,也不得不借助赫连氏的力量。”
楚惜微目光冷下:“所以,当年皇宫火焚的时候,赫连氏的人暗中救走了慕泽宁。”
伊萨尔颔首:“慕泽宁身为太子,娶了赫连氏嫡长女为正妃,在赫连家看来,他还有价值。”
叶浮生摩挲着下巴:“价值……是指以他为傀儡正名扯旗,待重回安勒后召集穆特族人及其附庸部族,准备卷土重来?”
慕泽宁在画上落款的鸿元十五年,本该是大楚元年,然而他心中从来不甘就这样丢了本该属于自己的江山皇位,于关外风沙里远眺中原,仍想着有朝一日能回到那繁华广袤之地。
伊萨尔扯了扯嘴角:“可惜他有这个心,却没有这个命。”
前朝宗室滥用阿芙蓉,慕泽宁也染上了这要命的东西,后来却因此国破家亡,由爱之如狂变得恨之入骨,用了一年的时间逼着自己戒掉此物。
然而他的身体底子在吸食阿芙蓉的时候已经败了,之后又在长途逃亡中染病,再经历一番痛苦至极的戒瘾,由一个好端端的男人变成了皮包骨头,虽然成功扛过了阿芙蓉的侵蚀,却彻底毁了自己,过了半年便撒手人寰,葬于安勒。
慕泽宁去世的时候,赫连沙华才刚怀上三个月的身孕。
“我母厌恶了这些权势暗斗,既不愿意留在穆特族做个空有其名的王妃,也不愿意回到赫连氏。她心里清楚,这些人如此上心为的不过是她腹中的皇室血脉,为了保命她不能堕胎,可是为了自由她不能养这个孩子。”伊萨尔看着那幅画,目光有些悠远,“因此她乖乖生下了孩子,细心哺育,却在那婴儿百日宴上趁乱逃走,将孩子留在了安勒,自己随着来往商队长途跋涉,最终来到九曜城,改嫁给城主,于两年后生下了我。”
楚惜微一怔。
他虽然身在腥风血雨里辗转十年,见多了世上形形色色的母子关系,但是仅凭己身而论,静王妃唐芷音爱他如命;从世故而观,赵冰蛾待玄素情真意切。
因此听到赫连沙华弃子逃生的行径,他能在理智上理解,却从情感上不能认同。
叶浮生忽然出声:“那个孩子,就是慕清商?”
伊萨尔没回答,转过头的表情已经告诉他答案。
慕清商生下来的时候便有些先天不足,没了母乳哺育,又是在关外这样的恶劣环境里,还得面对着安勒国内部的争斗,要养大他并不容易。
唯一养活他的办法,是赫连家的蛊术。
因此,赫连氏与穆特族经过一番争执后相互妥协,穆特族留于安勒并入萨伯,赫连氏则带着慕清商迁往迷踪岭,在那西南边陲之地互通两方,一面能关注中原的情况,一面又能与关外保持联系,更能让这个孩子隔绝其他势力的窥探,放在眼皮子底下按照他们的计划去长大。
他被种下“长生蛊”的时候,才刚刚两岁。
蛊虫能疗养他的五脏经脉,使得一个体弱多病的稚子逐渐成长为与普通孩童无异,然而那蛊虫乃血祭炼出,本身凶戾至极,纵然有赫连氏专人照看和长期汤药的控制,也在孩童体内埋下一颗畸形的种子。
赫连家只想用他,并不是真的想养好他,只要他一天活在掌控中,就是万无一失。
可是生而为人,又有几人天生就学会了逆来顺受?
“慕清商九岁那年,在迷踪岭消失了。”伊萨尔转过身,“迷踪岭是赫连家的驻地,不说天罗地网,也是十面埋伏,他一个九岁的孩子万万走不出去,除非是有外人把他带走,而且还得有内人做掩护……具体如何,我当时年岁尚小并不清楚,只知道慕清商失踪后赫连家打杀了看顾他的所有奴仆,然后联络穆特族在中原、关外展开暗寻,可惜一无所获。”
顿了顿,他看向手中紧握的令牌,道:“直到四十七年前,我母过五十大寿,九曜城欢庆不夜,慕清商也出现在这里。”
那一日,伊萨尔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人,提着刚猎的沙狐进后院为赫连沙华祝寿,却撞见她正和一个白衣人说话。
那个人看起来跟伊萨尔差不多大,一身白衣负剑的中原剑客打扮,伊萨尔不知道他是如何越过守卫进了后院,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屏退下人留其独谈,更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着这个人泣不成声。
白衣人站得笔直又沉默,像沙漠里的胡杨树,然而他耳聪目明,伊萨尔还没到门口就已经被发现踪迹,只好硬着头皮走进去。
他来了,白衣人便转身离开,反而是赫连沙华追了上去,不顾妆容都被泪水哭花,从腰封里取出三枚令牌,硬是塞进了那人手里。
伊萨尔认得,那是赫连沙华的私令。
“你不愿认我,是理所当然;可我知道了你还活着,就得弥补你,否则此心难安,到死也不瞑目。”赫连沙华扯住那人衣袖,道,“你觉得我虚伪也好作态也罢,也要为自己考量,多条后路总是没有错的。”
那时候伊萨尔满头雾水,白衣人驻足片刻,接下了令牌拂袖而去,等他追出门的时候,只能看到黄沙滚滚,不见了那人踪影。
“我问母亲‘他是谁’,而她并没有瞒我,把这些事情一件件说给我听,让我发誓。”伊萨尔用指腹摩挲过令牌上的红宝石,“父亲并非我一个儿子,而她可以设法让我变成他最看重的儿子,将来接过城主的位置。”
赫连沙华有美貌也有心机头脑,更于前朝皇室和安勒部族间辗转,城主府内的娇妻美妾有谁能与她的手腕相比?
她只是厌烦了去争。
叶浮生的目光落在令牌上,道:“她做到了,所以作为代价,你要为手持令牌的人做一件事。”
“我答应她,若有人持此令入九曜,我便为其做三件事,只要不损九曜根基,就不计因果得失,倾力不惜。”伊萨尔勾了勾嘴角,“自那之后,我一直关注‘慕清商’的消息,看着他为证剑术武道挑战天下高手,又在如日中天时封剑退隐,成了中原关外都赫赫有名的人物,然后……”
“然后,看着他在三十四年前因《千劫功》走火入魔,由人人称赞的英豪君子变成过街喊打的疯子魔头。”楚惜微身为百鬼门主,不如叶浮生了解朝堂隐秘,却比他更深知江湖轶事,当下便说出了后来发展。
叶浮生眉头微皱。
伊萨尔叹了口气,道:“关外异族与中原的关系本来就微妙,他可以单人独骑入城求助,我却不能主动带人去西南边陲救他,不过……”
这个转折刚起,叶浮生就蓦地心头一跳:“不过什么?”
伊萨尔回忆着过去,道:“不过,我没等到他携令前来寻求庇护,却等来了他的弟子,慕燕安。”
听到这个名字,叶浮生和楚惜微齐齐脸色一变!
伊萨尔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常,因为事情太久远,他仔细回忆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他自称是慕清商的亲传弟子,还带来了其师的亲笔信和一枚令牌,我观物证在手,又见他武功路数和言行举止颇似慕清商,便信了那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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