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月水缘(1 / 1)
晨曦日暮,往返交替,就这么随着马车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已然过了半月有余,武临风虽是个性子沉稳之人,这样每天坐在颠簸的马车里也都开始觉得有些无聊和烦闷。
好在今夜在这丰郡城外的这个小村庄边歇脚已是这段行程中最后一次在外宿营了,其实车队今夜本可以直接进城,但是上官家为了“周全”礼数便提前在城外为车队安排好了休息扎营的场所,以便明天上午再开门隆重的迎接。
晚风徐徐,站在车队正在搭建的营地边,武临风看着不远处丰郡城内被万家灯火映亮的天空,兴奋莫名而又夹带期待担忧,不知这趟在丰郡又要耽搁多久。
如今同行的柳闻博自从上次被自己在马车上狠狠的教训了顿,现在见了他就直躲,以至于后来无聊的他想找个熟人聊聊天都不能。
而现在无事,看着仆从小厮们都在忙碌的搬运东西,自己也帮不上忙,武林风索性独自一个人走出了营地,往丰郡城外另一边也撒着点点灯火的村庄走去。
这村子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大概的轮廓,约有三十多户人家,可虽然是村子,却丝毫不像遗武郡外那些用泥土或者木材搭建的破落村户,这里所有的房屋都是颇有格调的砖瓦房,单层双层的错落而立,且屋前还都带了自己的院子。
一条笔直的河流在村子正前方一排院门前穿过,这是丰郡护城河分叉出来的支流,河边颇多较为粗壮的杨柳树,荡下来千丝万缕的柳条很是好看,武临风不禁沿着河边漫步,边看家家户户的灯火,边赏这微风拂细柳。
当走到这河边最后一户人家前的河畔之时,看着再往前就变得的一片漆黑的远处,武临风转了身子走到河边,靠向了傍边的一棵柳树。
脉脉流淌的河水上倒映着灯火,他有些出神。
“公子可是外乡人?”
这时他听到背后传来了一道悦耳的询问声,武临风回过头,一个身着大红色裙裳的女子正用那在旁边灯火照映下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眸看着自己,女子身姿亭亭玉立伴随着清风拂动起她裙裳上的系带微微的飘起,顿时显得身娇似花楚楚动人。
“正是,不知姑娘缘何此问?”
武临风报以微笑,点头回应。
“我观公子沿河畔至此,最终却依着柳树神思,衣物无一丝风尘,但身姿却万分疲困,想来公子也是从远方而来吧,只有离了故乡的人,才会有公子刚才的神情。”那女子语气缓缓,却字字直戳着武临风内心。
这只有武临风自己知道,自从上次试了彼岸香之后,自己的心早就不在身体里了,时时都惦记着回到遗武郡,惦记着柳凝霜的平安。
“姑娘慧质兰心,确实是说到了武某的心里,在下武临风,从南部遗武郡而来,虽有冒犯,但不知可否知晓姑娘芳名?”
武临风对着红衣女子拜揖。
“莫矜矜。”红衣女子只淡淡的回了三个字。
“矜矜姑娘,难道你也是从他乡而来?”红衣女子略微侧头,她身后院落灯火彤彤“并不,我家就在这儿。”
“矜矜姑娘莫怪,听刚才姑娘的话,还以为姑娘也是与我一般身处他乡,若同为异乡之人,在他乡还能相识倒也是件幸事,”武临风心里虽不觉意,但是语气里到底还是透出了些许的落寞。
红衣女子似乎也听出了武临风话里的失落,她微笑了起来,好看的眼睛弯成了两片月牙,“可公子无论身在何方,故乡却只有一处,哪天公子倦了,终会想到还有一个地方始终是在等着你,这么想来,能来这人世走一遭到底还是很幸运的。”
又起风了,拂动女子额前的刘海,她抬起了眸,明月撒下了铺天盖地的雪,灯月入水成了画,浮起了淡淡涟漪。
武临风知道这是红衣女子在安慰自己,在这千里之外,“孤身”所处之地,有明月当空,有灯火莹莹,有清风拂面,有柳丝成舞,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位温婉明媚的女子,武临风突然觉得这好似一个迷离的梦,美好而又飘忽。
“谢姑娘”。
两人心照不宣,倒也不需要多余的言语。
红衣女子轻抬莲步走到武临风身旁,此刻的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着,看着面前用河水作底的灯月画卷,夜静,柳依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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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临风觉得如果能就这么恬静的站一辈子倒也挺好的,可是远处的车队星星点点的灯火还是提醒了他自己终究只是过客,而自己在这能留下的,似乎不比现在正吹拂过他脸庞的清风多一点。
武临风侧过脸,穹夜下月华灯火波光为背景映入他眼帘的是红衣女子娇俏的侧颜,小巧隽永的下巴承托着红唇艳艳,秀鼻娇翘,青丝如瀑刘海浅,眸似春水眼含情。
她好似没有注意到武临风的目光,仍是默默的看向河水。
武临风回正了头,但却开了口:“姑娘也有心事吧,人海茫茫,纵是擦肩而过便也是有缘,不如趁这凉风晚景,抒一抒胸意,在下虽也只是这了了红尘一子,今日到也想恬着脸试试看能否为姑娘开解开解”。
过了片刻,红衣女子似是轻呼了一口气“武公子,你觉得这世间之事,是不是都需要一个“坚持”?如若做错了,是否有一个纠正的“标准”?而男女之间是否真有“真情”?”
武临风听完了,却也呆住了,这姑娘不过十四五的模样,却一口气提了三个问题,且这些问题还如此的老成,好在当下闲步至此如同闲聊般,却也不用去瞻前顾后考虑得失。
“在下觉得,万事应当坚持,否则事事皆有所起,却无所续,定无所终,若这垂柳,随手便可折枝,然不日夜坚持生长则不可成这挂帘之巨。”武临风看着右前河畔垂下的万千柳条被风动,像是柳条也荡起了“涟漪”。
“至于纠正错误的标准,再下认为也是有的,不过我年岁阅历尚浅,所言可能也非大理,但在下觉得无非是“他人的标准”和“自己的标准”以及“正确的标准”和“错误的标准”几者之分罢了?”
“哦?”
红衣女子感了兴趣,微微侧目,似乎在等着下文。
“嗯,世间之事终是逃不过“天理公道人心”,顺应则是“正确的标准”而背离则是“错误的标准”,而不管对错,到了自己这都是个人的标准,所以才说是“自己的标准”和“别人的标准”。”
武临风顿了顿继续说道“当“自己的标准”对应了“正确的标准”,那便是真正正确的标准,否则……”武临风微微摇头,“否则定是错误的了”。
听了这话,只见红衣女子默默的低下头去,少顷才似是犹豫又似惋惜道:“武公子所言在理,不过这世间到底能有几个人是有着“自己的标准”的呢,又有几人的标准是顺应正确的那个呢,且不说那“正确的标准”还总是被一些人暗中潜移默化的给调了包,偷换了意思,这又有几人能发现和明白呢。”。
武临风惊讶,再次侧目看向了红衣女子,因为这些话正是他本来要继续说下去的!
却见红衣女子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又看向了河面说道“还请武公子继续。”。
虽然武临风很想表达一下自己与对方所见略同,但见如此,也只好直接跳到刚才女子所问的第三个问题上,“至于男女真情,我认为是有的,不论别人,但我若喜欢一个女子,我便会心里想她念她事事皆为她,哪怕要我这一条命,我也绝不会眨一下眼睛!”说到这句,武临风眼里透着坚定。
红衣女子又笑了起来,眉眼间两弯月牙又现“能被公子喜欢的女子,当真是万分幸运。”武临风也笑了起来“不,应该是我觉得幸运,能有幸喜欢一个人当真是天地的眷顾,否则天地苍茫可能见一面都不能,何谈有幸?”红衣女子点头,“也是。”然后她偏过头看向武林风又问道:“但不知公子对于喜欢二字,又是怎么理解的呢?”
武临风才回答完了红衣女子前面三个问题,却见她又跟着又提了一个后续问题,而且自己貌似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喜欢,便是喜欢吧,这要从何说起?”
武临风也侧过头来,迎向红衣女子的目光,她仍是淡淡的微笑着,浑身散发着这黑夜根本无法掩盖的灵气。“不知矜矜姑娘是怎么理解?”
武临风问道。“我思索了好几日,还只是想明白了一点,不过估计也没机会在想明白了。”。
听红衣女子这么说,武林风却拿出了一副世外高人放浪不羁的姿态来了:“哦?姑娘但说无妨,今夜畅所欲言!说不定集二人之力就想明白了呢!”红衣女子抬起了头,目光望向了明月“这几日细想下来,我觉得都要从喜欢开始说起,可是却又不一样,人们对于好的东西总有一种希冀,如同人们喜欢新衣,可是当那衣服变得很旧很破了,便也失去了喜欢的起因,当然也就失去了所谓的喜欢,而对于高于人们所处水平的更高层次的东西也罢人也罢的喜欢也大抵是如此,可是这些在我的理解最多只可称为是“想要”而不是喜欢。我觉得真正的喜欢是贯连着真情的,虽然他们也是和“想要”出自同一个起点,可是之后就根本的不同了,那件新衣如果要是按照喜欢来说的话,即使再破甚至根本不能再穿上身,但还会如同新衣一般爱护珍惜,这才是正真的“喜欢”。“喜欢”相较于“想要”的不同之处不在于你是怎么喜欢上的,而在于之后即使所有让你“喜欢”的优点都没了,你是不是仍然不离不弃的珍惜!”
红衣女子气和心平,樱桃小口吐出的字却个个掷地有声。
武临风看着她仰望明月的姿态微微出神,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啊,这种透过表象直至本质的洞悉,哪是一个慧质兰心可以匆匆形容的!
武临风转过身正对红衣女子,做了一个长长的揖“在下本以为自己对感情之事有所见解,不想听姑娘一席话,顿觉汗颜”。
红衣女子却也转身正对他微微欠身作揖回礼“武公子客气了,能与公子月下畅谈,小女子却也倍感荣幸”。
两人相视而笑,但见红衣女子走过武临风身旁,在那河畔垂柳成荫中折断了两根柳条,递了一根给武临风“今夜明月,不若此间插柳,也祝公子坚能破硬,持而功成”她的眸子里映着灯光,照亮了无数的真诚。
武临风伸手接过“好!借姑娘良言!也祝姑娘觅得真情!”
两人走到院子正门前的河畔,将柳条插了下去。
这时,院子的门被慢慢的打开了,从中走出了一位和红衣女子八九分相像的女子,只不过她却是一身素白,眼睛红肿,面容憔悴,但即便如此,单论姿色却仍不差于红衣女子,可见其本来姿色之秀丽。
红衣女子急忙跑了过去搀住了那白衣女子“姐姐!”那白衣女子直勾勾的看着武临风“好一个俊俏少年郎!”
然后又慢慢看向红衣女子突然泪如泉涌“姐姐对不起你!”
“姐姐莫哭,妹妹从没怪过你,你气息已经很弱,快些回去休息!”
说着就将白衣女子搀着进院去了,武临风想跟着进可是又觉得直接就这么进不怎么合礼数,在纠结的时候却见红衣女子又出来了,走到武临风面前的时候眼神仍是如之前的从容,只是没了安稳的内心,这强装出的从容终究难以逃过有心人的眼睛。
她微微施礼:“时候不早了,小女子就不请公子入宅做客了,还请公子担待”。
武临风一看确实,便也回礼“矜矜姑娘多礼了,今夜确实不早,我也该回去了,今晚多谢姑娘能陪在下畅抒胸意,若姑娘不嫌叨扰,往后在下定再来拜会。”。
红衣女子低下了头呢喃:“没有往后……”声音很轻很轻,武临风看面前这红衣女子低头似是说了什么可是却听不太清,“姑娘?”
武林风不禁略加重了声音问道。
“无事,公子回吧”红衣女子声音强压哽咽,武林风虽不知发生了何事,可毕竟才道了告辞且确实挺晚的了,想着不如们明天进城前再来拜访一趟,到时候问问就是,如此他又作揖然后转身慢慢离去。
今夜应当就如此了,红衣女子站在刚才他们所站之处河畔柳树下,目送着在一户户的院门灯下走远的武临风,直到她过了出村的那座桥,武临风回头,红衣女子还站在那看着他,他不禁对着那个方向再次挥手,然后才一路回到了马车搭建的临时营地。
此时丰郡城中上官家府邸,静慈轩。
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妇人正握着坐她身旁少女的手“芸丫头别急,明天你中意的小郎君就能到府上啦!老身可想看看能偷走我芸丫头心的是个什么样的小才俊。”老者精神矍铄,声音慈宛。
“祖母!你又拿孙女打趣!”
少女面色平平,似是埋怨的语气对着面前老者嗔道,可只有她自己知道,要压下那逐渐失控的心跳是多么的不容易。
却见身后伏在她肩膀上的另一个少女也娇俏的开了口“嘿嘿,姐姐不好意思了,祖母,明天我也想一同去见见,看看那人是有什么魅力,嗯……”拖着长长的嗯音,少女转动眼睛斜往上挑似是调皮继续说道“把往来心思如水的姐姐,弄成了个小媳妇!哈哈!”说后半句的时候还专门凑到了那被称作芸丫头的少女耳边,随即在被抓住之前一窜身跑到了老者的身后,还不住掩嘴笑着。
那被称作芸丫头的少女扭过身子似是生闷气了,但被老者握着嫩荑的手臂却没有抽回。
“好啦好啊,时候也不早,就都早点歇着,明天就带上我的芸丫头,瑶丫头,挑夫婿去咯!”
老妇人慢慢起身,语气却还是爽朗的打着两个孙女的趣儿。“祖母!”
那芸丫头嗔声。“祖母,那是姐姐选夫婿!”
瑶丫头发现自己被祖母顺带着也给打趣了。
一夜无梦,这是武林风自从踏上奔途以来睡的最安稳的一觉,远方朝阳已起,金黄色的光芒铺满了大地,到处都透着生机,听着各色不同的鸟鸣声,武林风爬出了简易的布棚。
一个穿着和之前车队很不同的小厮看到,立马就跑了过来,点头哈腰道:“这位是武公子吧?我是上官府派给您的跟班小厮,公子你先洗漱,等下那边柳公子也好了我们就可以正式入城去上官府了。”。
武林风听完,哪有那么急啊,自己才睡醒,而且自己还打算去昨晚那姑娘家拜访之后才进城,可一想这毕竟是上官家指派的人,哪怕他是一个下人,也不好无故得罪,于是他干脆直接就想把自己想法挑明,毕竟一个下人总不能管着主子要做什么不是。
“进城的话可能要等一会儿,我还要去那边的村子拜访下“故人”。”昨夜已经相遇相识,那今天再见说是故人倒也合理,武林风心里这么想着指了指那村落大概的方向,周围还围着其他的布棚,这也让武林风只好大概的根据昨晚的记忆判别了大致方位。
“公子您说笑了,那边只有一个莫家村,可那莫家村的人在那场大火之后早就都搬走了,哪里还有什么人”小厮以为武林风是在跟自己开玩笑,虽有些古怪倒也笑着脸跟在他身边回答。
“莫家村?大火?”
武林风想到昨晚那姑娘倒也姓莫,但昨晚还好好的村落,且这一晚上也没什么异常的动静,和这小厮说的应该不是一个“虽然我才来你们丰郡,可你要是这么诓我,我可是会和你们上官家管事的计较计较的”武林风虽然觉得这小厮不讨喜,却也没到生气的地步。
“公子明见,我自小就在上官家做小厮,平常的小道消息几乎还没有能漏过我耳的,尤其是这丰郡城外,在我很小的时候上官家老太爷为了照顾城外的百姓,自家出资将外城整个扩修了,所以原本在外的村落都搬进了扩建的丰郡城里了,唯独这莫家村因为是之后才举族搬迁过来的,所以还在城外,要不是因为那件事的大火,估计没多久这莫家村也能搬进城里了”小厮说到最后却放低了语气似是在说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
却见一直在他前面走着的武公子突然停住了脚步,似乎是呆住了,他疑惑,顺着这位武公子呆住的方向望去,笔直的河流旁残垣断壁林林洒洒透着乌黑,屋顶坍塌被烧灭剩下的梁桩断戳朝天交错,而河边的柳树似乎都受到了波及,靠近陆地那侧似是被高温灼烤般都蔫成了熟黄还带着点点烟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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