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7章 凡尘 之一(1 / 1)
夜空明澈,星月如辉,后山下腾起了冉冉的雾气,杨宗志和洛素允相伴着来到一座石屋前,抬头一看,屋内一片漆黑,星光照在屋檐的暗影下,整个屋子便笼罩在一片朦朦胧胧的月影中。
杨宗志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道:“我……我……”
“快进来呀。”
洛素允启唇嫣然一笑,伸手轻轻推开了木格栏杆,迈着细碎的孱弱步伐走进黑暗中,杨宗志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背影,见到她或许还没意识到,她后身的丝袍被魏中廉的剑气划开,露出了一小截酥嫩的雪白,屋子里很暗,但是这截却是分外耀眼,划开一道清影走到屋子的另一头。
杨宗志的心头犹豫片刻,本想对洛素允实话实说,自己此来……压根不是来找她的,更加不是如她所想那样,是来娶她的,但是那一截淡淡外露的却在提醒着他,这位女子面对凶险时,曾经浑然不顾自己的性命,而是抢身拦在了他的面前,对着这样一位痴心至情的姑娘,那些狠心话,便是说不出口的。
屋内嗤的一声燃起了灯烛,灯火又小又弱,照亮了融融的一簇,四周依然看不清楚,洛素允在灯火旁回头招手道:“进来呀。”
“诶……”
杨宗志茫然的点唱了点头,步履蹒跚的跟了进去,手足依然酸软,不过在外面吹了一些潮潮的海风后,脑子却是灵光了起来,走进屋檐后,抬头四面看看,石桌上摆着一盏拇指粗的草灯,灯芯很短,发出跳跃的光辉照出三尺远,隐约能见到屋顶怪石嶙峋,乃是一个极为简陋的所在。
洛素允返身关好了木门,轻轻走到杨宗志的身后站下,抬头痴痴的看着他的侧面,草灯照耀下,脸庞的棱角鲜明无比,依稀还像去年那样,眸子精光闪闪,在灯火下发出熠熠的亮色。
洛素允甜甜的抿住小嘴,似乎想哭,又似乎开心的想笑,这感觉极为复杂,就好像有一个心愿等待了千年之久,终于等到之后,浑然不敢相信,却又是近在咫尺那般的真实,杨宗志霍得转回头来,正好瞥见她柔柔的目光,美眸里蕴满了泪水,杨宗志的眉头一跳,竟然不敢与她对视,而是又茫然转回头去,装作去查看这简陋的石屋。
可以看出来,这里连悬空洞都比不上,四处通风,石缝处呜呜作响,挤进来的海风将草灯吹得左摇右摆,两个人的影子便在黑墙上摇曳,洛素允走上来,细声娇笑道:“你……你坐呀。”
伸手将杨宗志推到一个尖尖的石凳子坐下,又跑到角落里取出一个石头杯子,想要给他倒水,清水从水壶中挤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杯子里,潺潺有声。
杨宗志的眉头一皱,挥手拦住她,想要说话,却又有些喉间哽住,洛素允惊讶的抬眼一看,抿住樱唇道:“你不渴么,那……那你要吃点东西么,我去给你找些好吃的。”
她说过了话,转身又走到角落里,弯下小腰,翘起丰腴的美臀,找了好一会,捧了一大堆玩意走到杨宗志面前,随手放在了石桌上,杨宗志低头一看,牙关紧紧的咬住,探手捏起一个,手指用力,那黑乎乎的莫名东西都难以软化碎开,杨宗志忽的站起来,大声问道:“你……你就在这里住了一年多,平时吃的就是这些玩意,喝得……就是这少得可怜的清水?”
“啊……”
洛素允听得小脸一红,期期艾艾的想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干粮收起来,抬头遇见杨宗志严厉的目光,顿时心思又怯了,手足无措的斜靠在石桌旁,小脑袋低垂,发丝从两旁将纯美的脸蛋盖住。
杨宗志粗粗的喘了几口气,猛然抬起右手,啪得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这一掌力透而出,抽得他右边脸颊微微肿起,洛素允惊骇的抬起头来,见到他狠狠的咬着牙,一脸刚毅,偏偏眼眶变得红润无比,洛素允呀的一声,扑过去拦住他道:“你……你作甚么呀,你生我的气了么?”
杨宗志苦着脸摇头道:“我……对不起你,昔日一句戏言,让你为我遭了这无妄之灾,你在凤舞池本该受师门疼爱,众人仰慕,就因为我……你却过得这么凄苦,我真是……我,我真是……”
洛素允柔声娇笑道:“我不觉得苦呀,嗯,宗志……你抬起头来看看我,你知道么,自从跟你认识之后,素允的心里面满满当当的,再也不是过去那般空无灵魂的躯壳,你看看,我吃的是没有以前好,住的也破破烂烂,但是我在这里等着你来呀,便觉得心里好开心的,你说你那是一句戏言,可是你却能说到做到,素允便庆幸自己没有认错人。”
“我……”
杨宗志一横心,几乎便要说出自己来此的真相,钢牙咬得吱吱作响,在这圣洁妩媚的仙子面前,别说他自惭形秽,他甚至都觉得自己渺小丑陋,实在不配和她这样面对面的近近说话,洛素允的小嘴中吹气如兰,甜甜的淡雅香味扑鼻而入,杨宗志的眉头却是苦皱着,喘息越烈。
喉中哽着一句决绝无情的话,他知道自己只要说出这一句,便会将这甜美静谧的画面打破,伤碎了人家的心儿,再也恢复不了。
洛素允咯咯轻笑着将他摁在石凳上,然后转身扭着小腰,走到一边的石床上收拾起来,从床下取出几件淡薄的丝衣,小心翼翼的扑在石床上,前后打理的服服帖帖。
杨宗志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反射在融融的草灯下,一个窈窕的灯影投在对面的墙壁上,他的眼神一迷,甚至都觉得这是一个最最温婉的小妻子,在尽心尽力的照顾夫家,虽说家境平寒,用的都是石头雕出的杯子凳子,小床也是石床,下面垫着并不平整的大石块。
或许梵妙霓责罚洛素允到后山面壁,便是想以艰苦的环境来逼迫她回心转意,所以什么都没给她准备,洛素允便灵活运用,将山头上的礁石刻成了各种生活用具,然后又堆积起了石屋和石床,石凳,艰难的一个人生活在后山,没有吃的,便去海里捕捉些鱼虾,用火烤化后,烘成鱼干,神玉山少有淡水,她便接回一些雨水,储存在水袋里取用。
在这一年内,杨宗志全然没有想象过,有一位姑娘会在南疆这般痴痴的等待着自己,生活得如此艰辛,他在外面虽也吃尽了苦头,但却从没为衣食忧虑过,看着洛素允妙媚的背身,淡雅从容的动作,杨宗志牙关一咬,忽然走到她的背后,腾手将她抱在了怀中。
“咯咯……”
洛素允腋下一痒,花枝乱颤的缩成了一团,想要拼命挣扎躲开,但是杨宗志的双手如同坚铁一般焊住,她浑然挣脱不了,这一抱,让她的心儿也酥了,眼儿也媚媚的秋水盈盈,经年来所有的愿望都在这一刻得偿。
她幽幽的吐了一口香气,乖巧的靠倒在杨宗志宽大的胸怀中,闭目恬静的享受了片刻,耳边能听到杨宗志的牙关咬得轻响和自己的怦怦飞快心跳,洛素允闭目道:“嗯,你……你先放开我,让我给你准备好。”
杨宗志咽下一口唾沫道:“素允,过去我对不起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要你过这样苦巴巴的日子……”
“你没有对不起我呀。”
洛素允回头嫣然娇笑一声,抿住红唇道:“你是说,你老在欺负我是么,一会叫我素允,乖乖的素允,一会子又要跟我划开界限,再过一段日子,又要让我嫁给你,你呀……有时候让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一句是真心话,哪一句是哄我开心的呢。”
杨宗志面色一怔,脱口道:“现下这一句,我再真心也不过的了,过去我……我可能有骗过你,也可能对你言不由衷,都是我性子顽劣所致,日后再也不会啦。”
“嗯……”
洛素允秀眸紧闭,认真的点了点头,就这么斜靠在他的怀内,便觉得天地圆满,石缝中不断吹入一些潮湿的海风,吹乱了草灯,也吹得她两鬓秀发翻飞而起,撩在杨宗志的鼻端眼前,洛素允伸手握在他锢在自己胸前的大手,四只手紧握,两人的心头都觉得平安喜乐,仿佛天地悠悠,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两人站在夜幕下,紧紧环抱。
过了不知多久,屋外有低低的蟋蟀轻叫,海潮一浪接着一浪拍打在远远的山脚下,洛素允忽然睁开迷醉的双眸,回头俏媚的横了杨宗志一眼,然后伸手拉开了他的手臂,红着小脸给他整理床铺。
杨宗志叹了口气,心知自己这么一说,从此以后便再也抛不下这位绝色的仙子,他的性子里面有着冲动冲劲,有时候胸口一热,便什么都顾及不到了,看到人家为他这般苦守着,他哪里还忌讳着自己有多爱恋人家,只想着不能让她再这么吃苦下去,其余的,只能等待日后再说。
而且室内灯火昏暗,洛素允曲线玲珑的背身斜侧在身下,从这里,可以清晰的看到她露在外面的一截,滑如凝脂,洁白耀眼,配合那一头飘洒的乌黑长发,当真是黑白分明。
杨宗志也一起弯下腰,陪在她身边整饬一番,洛素允看他近身过来,小脸幽幽的一红,仿佛暗夜里盛开的昙花,芳香四溢,她轻轻的向一旁挪了一步,咬着小唇飞快给他整好,然后站起身来,退开几步,垂头道:“夜了,你……你就睡这里,我……”
“你什么……”
杨宗志索性放开心扉调笑一声,看到洛素允紧张的好像初夜的小媳妇,小脸红透,唇红齿白的好生宜人,知道她是首次与一个男子在夜室相处,有些手足无措。
而且这简陋的石屋中,唯有这一张靠边的小床,他们两人对面而立,又怎么能分出彼此来,洛素允抢断道:“我……我去石凳上打坐一宿便成,你不许像刚才那样瞎想。”
“我刚才瞎想什么了呀?”
杨宗志微笑着凑前一步,洛素允承受不住他的逼迫,仓皇后退几步道:“你刚刚抱着我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你……你在我的脖子里哈气,还……还用手捏了我这里一把,你可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可不许你再这样子。”
杨宗志听的哈哈一笑,抬起右手道:“嗯,你是说这只手。”
一边说话,一边将右手放在鼻下闻了片刻,口中嘶嘶几声,叹息道:“好香的右手啊,它适才就是闻到了你发丝中的香味,所以忍不住心猿意马,对洛仙子的作了坏事,该当何罪。”
洛素允听得小脸殷红一片,这家伙作了坏事,偏偏还能理直气壮的拿手问罪,亏他有这么厚的脸皮,洛素允偷偷瞥着他装模作样的神态,不由得扑哧一声娇笑出来,便又死死地板住小脸,咬着粉唇道:“我……我放过它啦,可它要再对我这么无礼,别怪我出手对付它呢。”
这番话说得自己心慌意乱,赶紧跳到石凳上翻身坐下,双腿紧紧的盘在一起,两只洁白的小手高举,手心向天,捏了兰花诀,闭目调息起来,杨宗志看的不禁好笑,既然他真心接纳了洛素允,便打算要和她共度余生,从此以后不分你我,心里面也没什么禁忌和道德的界限,他们也可以草灯为媒,石桌为案,交拜成为夫妻,只要心心相印,何必在乎什么有礼无礼。
转念又想:“素允这样子,只怕还是有些女儿家的害羞。”
要撸小说网 www.YaoLuxs.com
他们相处在一起的日子不多,两人过去说过的话,或许都不顶今夜的一半,正所谓来日方长,虽然杨宗志每每看到洛素允这正正经经的俏丽模样,便忍不住有些心头大动,不然也不会每次见到她都口吐轻薄妄语,大大违背了常态,但是人家既然摆出了淡雅的美仙子模样,他也不好太过逼迫。
当下他转身吹灭了草灯,便真的斜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起来,今日波折重重,而且体内的迷药未去,身子刚刚挨到石床,脑子便又昏又胀,背下有一排尖尖的碎石砾,躺着极为不舒服,不过一想洛素允在这里睡了整整一年多,他便什么也顾不了了。
第二日清晨醒来,石缝中射进耀眼的阳光,杨宗志偏转过眼睛,避开刺眼的视线,睁眼一看,洛素允姿势不变,正痴痴的凝视着自己,见到自己醒来后,赶紧又收拾情怀,闭上秀眸,绯唇翻动默念起来,杨宗志不用去听,也能知道她又在念什么“挽歌为舞”之类的偈语,就好像和尚喇嘛爱念阿弥陀佛一样,不过这姑娘虽小唇嗡动,俏美的脸蛋上却是红彤彤的,美妙如同蛇果,在晨阳下看着分外剔透韵色。
杨宗志嘿嘿一笑,翻身坐立起来,大声打了个哈欠,随手挥舞着胳膊和,美美的睡了一夜后,药性竟然变淡了不少,一身功力恢复了七八成,拳头挥出去,带着虎虎风声。
走到洛素允的对面坐下,捻起石桌上一块坚硬的鱼干放在嘴中,咬得咯噔直响,眼睛却是紧紧的盯着对头的仙子,这姑娘确实美得难以用笔墨形容,她的小脸长得极为精致,瑶鼻高挺,秀眸狭长,每一处都妙到毫巅,搭配在一起更是乱人心扉。
过去曾听人说,古时有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可洛素允便是不笑的时候,便能让人转不过视线去,史敬曾经说过,在在这位淡雅如仙的姑娘面前,所有人都要惭愧的抬不起头,就连他老人家也不能例外,史敬说这话时,甚至还没见过洛素允的真容,只是隔着薄薄的面巾观感,便有这么深刻的体会,若是他能够看洛素允一眼,会不会也像杨宗志这般目光灼灼,嘴角微张,鼻息都屏住了。
或许是受不住杨宗志火辣辣的目光逼视,洛素允的小脸上越来越红,腮晕鲜艳欲滴,小嘴中也念得乱七八糟起来,她倏地睁开秀眸,朝杨宗志恨恨的瞥了一下,放开轻媚的姿势,站起来道:“我们……我们走吧。”
杨宗志收回目光,轻轻点了点头,跟着洛素允走到大门口,两人回头向内观望,洛素允倒是透出一丝不舍来,秀眸中瞬时挂满了珠泪,杨宗志叹气道:“你还有什么细软要收拾了么,咱们这一走……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嘤……”
洛素允娇昵的抽噎一声,伸手抹了抹腮边的珠泪,摇头道:“没有了,我自幼在神玉山长大,其实……其实也没什么好带走的。”
他们一道关好木门,穿过悬空洞,来到前厅的院外,见到陆陆续续不断有些弟子们赶来,背后都挂着小包袱,作好了远行的准备,大家结伴来到一座孤孤的木房前,跪拜下来,朝里面娇唤道:“师父……师父……”
话刚出口,便有雪雪的抽噎声传出,杨宗志背着手站在她们身后,心下一时不禁感叹,这些姑娘年纪都小,有生以来头一次要离开师门,去江湖上闯荡,他一时也不知自己做得是对是错,见到这些女子过的闭塞苦闷时,心里有强烈的逆反,待得见到她们真要出门远行时,却又不知是不是对她们真的好,她们从此就要舍弃师门,变成流浪的浮萍,运道好了,或许能开心快意,遇人不淑的话,或许又会命运多舛,浑然不由自主。
洛素允也跪在众人的前面,垂着头扑簌簌的向下落泪,海风吹起她的衣襟发丝,浓雾划过,看着飘飘欲仙,过了一会,木屋被人从内打开,浓雾中走出一个窈窕丰丽的身子,洛素允抬眼一看,哽咽着唤道:“丁师妹……”
丁娆娆面着淡巾,穿着缎蓝色的丝袍,海风荡起她的长长裙纱,看着似近又远,她缓缓走到洛素允的面前站下,低头看了看众位师姐妹,娇声道:“洛师姐,你……你起来吧,师父说她不愿见你,让你自己下山便是。”
洛素允娇啼拜首道:“师父她还生我的气么,她都不愿出来见见我们?”
丁娆娆叹气道:“嗯……”
垂着小脑袋又道:“杨大……杨公子,师父她说,你要神玉,便自己去沸泉中取出带走吧,从此我们神玉山名存实亡,凤舞池门人……再也不会在江湖上出现啦。”
杨宗志听的一怔,恍惚觉得此刻的丁娆娆有些不认识,昨夜之前,她还一直叫自己大哥,此时却是变成了杨公子,这且不说,自她出门之后,甚至都没有用眼角扫过自己一下。
杨宗志眉心一蹙,继而又想:“梵妙霓居然这么轻易的,便答应奉送神玉。”
上山之前,也曾设想过千辛万苦,别人的种种留难,神玉既然是山上的圣物,人家不愿意给,也实属平常。
现在梵妙霓猛然转换态度,变化的连杨宗志都有些不敢相信,心下默念片刻,又有些微微恍然:“看来昨夜之事,对梵妙霓打击颇大呀。”
她被过去的故人费沧所害,又险些落入费沧之手,造成清白不保,最后手下弟子们纷纷苦求出山,梵妙霓心灰意懒之下,愤而关闭凤舞池,送走神玉,甚至都不愿出来和离行前的弟子们相会。
杨宗志叹了口气,点头拜谢道:“多谢尊者了,还请姑娘代为转告,小子用过神玉后,必将神玉亲手送回,请尊者宽心。”
丁娆娆摇头道:“师父说,不……不必了。”
眼角低低的垂在下面,杨宗志拉住洛素允道:“咱们走吧。”
洛素允一步三回头,和一众弟子们翻身而出,直到大家的背影消失在侧门外,丁娆娆才猛地抬起小脸,几滴珠泪迸射而出。
阳光穿过浓雾,照射在她洁白无暇的秀眸上,泛起星光点点,她死命的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哭音,害怕被后面木屋中的师父听见,小嘴紧咬,一缕玫红色的鲜血沾湿了面巾,缓缓滴落下地。
……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