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7章 望夫 之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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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太行山可以看到燕山北端的山影,太行山悠远绵长,而燕山却是直入云端,此际天空虽然还有阳光透出,但是云层已经逐渐加厚,这些云层都是从燕山顶被风吹过来的,再看看燕山的另一头,似乎又是另外一幅天地。

杨宗志与朱晃坐在车辕上,一边拉马赶路,一边笑呵呵的说几句话,摇摇晃晃的车厢内,唐小婕却在暗暗留意那少女的一举一动,低头只见到那少女盘膝坐在垫子上,两只洁白无暇的小手儿却是护卫一般的撑在身前,小儿向一侧微微一拧,身子骨却是柔腻的发酥,恍若细细的柳条。

唐小婕暗暗叹了口气:“这姑娘倒是不凡人家的哩,只看她的坐姿,便知道她出身大户人家,却不是个普通平凡的山野丫头呀。”

唐小婕在妙玉坊中多年,坊间时而有些宣讲礼仪方面的课席,便是要让那些出身低的女子们多多养成些深闺少女的姿态,才好笼络住恩客的心思。

唐小婕对这些自然见多识广,只随便的扫了几下,便清楚这眼前的少女不是胭脂女子般的惺惺作态,而是骨子里有一种高贵的美态。

唐小婕咳嗽一声,轻笑着凑近些道:“小姑娘,你……你叫什么名字,我姓唐,小名叫做婕儿,郎君他便是这样叫我的,你若是不嫌弃的话,叫我唐姐姐也可以,叫我婕儿也是行的,那……那你呢?”

那少女不安的摇了摇小脑袋,通过声音确定了一下唐小婕方位,转头正面过去,却是紧闭小唇不发一语,唐小婕妩媚的脸蛋上一片尴尬,只得呵呵一笑,又继续柔和道:“嗯,你别怕的,我们对你都没有恶意,对了……方才那个出声吓唬你的人,便是我的郎君,他只是喜爱和别人开玩笑罢了,却是一个大大的好人,这几天你会阂们呆在一起,郎君他要带着我们一道去寻一个神医,他说不定就有法子将我们医好。”

唐小婕见她还不答话,只得党自顾自的接着又道:“我听郎君说啊,那位神医老人家有本事的紧,我的这只右手便要靠他医治,你的眼睛和嗓子说不得也要……也要……”

唐小娴到这里,忽然整个人猛地愕住,羞赫的脸红耳赤,她说到什么眼睛和嗓音时,才是忽然回忆起来这少女根本是不能说话的,自己在她面前自言自语的好半晌,见她不吱声,倒是好一阵失落,闹了半天,全是自寻烦恼。

马车飞快疾驰,唐小婕便和那少女这般面面相觑,唐小婕恍惚的瞥见那少女一身一群尽皆破烂,这才从车厢内的小包袱中找了一件自己的衣裙,团身罩在她的身上,只不过那少女的身材比她小巧了许多,这白色衣裙配合她肤色倒是极为映衬,可就是大了不少,稍稍显得臃肿。

再见她一头秀发披散下来,也不像自己这般雍容的盘在头顶,而是任由它倾泻直下,遮住了一半白里透红的小脸,唐小婕想要伸手给她打整一下,却又想起那少女避讳自己的模样,蘧然不敢。

这般过了不知多久,马车渐渐缓了下来,窗外传来得得的叩击声,唐小婕转过身去打开侧壁的车窗,见到杨宗志站在外面笑道:“咱们也下来休息片刻,到这小明河旁吃个午饭,再行赶路。”

唐小婕乖乖的哦一声,朝他甜甜的露齿一笑,杨宗志转头又向车前走去,唐小婕梦幻般的娇颜忽然完全呆住,早晨还是从银白色的雪山中出发,到了此刻午时,窗外竟然显出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来,凑眼看过去,只见到这里一片苍茫,四处都是黄灿灿的野草,完全看不到一丝白色,正好想洛都或者丰州城的秋天一般,秋叶纷落,枯黄的稻草铺在了天地之间,伸手一抹眼帘,只留下黄底的秋水涟涟。

唐小婕惊讶的啊了一声,顿时兴奋欢愉的推开车厢门跳了下去,牵着小裙子跑了几步,这才发现,方才在车窗中只能看到诗画田园的一小部分,原来啊……这里还有一条缎带般的小河,从远远的耸入云霄的高山下流出来,沿着这黄灿灿的天地转了几个折,再潺潺的奔流远去,河水幽幽,比起洛水虽然小了许多,却是胜在清澈见底,此刻到了冬季寒冷之时,这河水兀自还未冻住,好不令人惊奇。

杨宗志和朱晃将那少女叫下来,见到那少女缩手缩脚的垂头站在车厢后,身上确实罩着一件长长在地上的摇裙,这摇裙一见便知是唐小婕的衣物,穿在那少女的身上可谓不相称的紧。

杨宗志哈哈一笑,抬手便拉着那少女向前走,少女惊得满面红透,死命的向后扯了几下,却又无法开,只得亦步亦趋,踉踉跄跄的跟在身后,众人在小河边找了个风光秀丽的人家坐下,然后要了一些果腹的酒菜上来。

唐小婕转头四顾流盼,回头来娇笑腻声道:“郎君啊,这里……这里是哪儿啊,怎么会没有落雪呢?难道我们跑到花开不败的南方去了不成?”

杨宗志摇头笑道:“这倒不是南方,这里是燕山北端的一座峡谷,峡谷四面是高山,将风雪都挡在了外面,所以才会四季温暖如春……”

他说到这里,伸手一指自己身后的长长河流,又笑着道:“这条河便是小明河了,从这里出发跨过燕山的北端,便要抵达终年积雪不化的长白山了。”

“小明河呀……”

唐小婕旖旎的回头看了好几眼,满目都是苍翠的憧憬之色,便是那曲着身子坐在她旁边的少女,也似乎侧过耳朵倾听着河水泛流的叮咚脆响,脸上若有所思,恍惚是觉得这样一个令人恐惧的大恶人,怎么能发出那般亲切宜人的低沉声音来。

店家上好了酒菜,杨宗志回头对朱晃道:“朱大哥,过了这个地界,只需要一天的功夫便能赶到长白山中,那里的道路难走,比起太行山又崎岖了许多,再赶路时,咱们便要更加小心应付了。”

朱晃喝一口酒暖了暖身子,急忙重重的点了点头,昨夜他冒险赶路,险些让大家堕入太行山里找不到宿处,此刻却是小心谨慎,再也不敢贸贸然的自作主张了。

唐小婕看过了身后的美景,犹有余味的缓缓转过头来,对着杨宗志娇笑柔腻的道:“郎君呀,你知道么,昨夜里,咱们宿住的那个院子里出了大事情哩?”

杨宗志一边吃菜,一边抬起头来茫然道:“出了什么事?”

唐小婕咯咯露齿一笑,倒是不慌不忙的给那少女布了一些小菜,这才将昨晚杨宗志睡后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她叹息着道:“想不到原来这么一个小小的家中,也有这般曲折离奇的事情,哎……幸好后来三娘悬崖勒马,不然的话,那霍二哥他有多可怜,苦心痴恋的女子,却是活生生的爱上自己的大哥,就算留在身边,也留不住她的心呀。”

杨宗志听得不失笑道:“若那三娘果真钟爱那位祁大哥,又岂会是几句话便能转过心意来,我倒是不信的。”

唐小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脆声道:“就你的主意最多,哼……我看那,婷姨她骂你是个爱胡思乱想的小老头,真真是一点也没骂错哩。”

她说到这里,忍不住掩住小嘴吃吃的妩媚一笑,宜显风情万种,杨宗志不看得一呆,回过神来道:“罢了,这总是人家的私事,咱们在这里谈论也于事无补,只希望事情真的如你所说就好了,嗯……今早我看到那位祁大哥,他……他似乎有些不简单啊。”

唐小婕止住脆嫩的娇笑声,好奇的道:“哦……他有什么不简单的?”

杨宗志笑着回头道:“朱大哥,你早上有没有留意到,我们出门的时候,那位祁大哥正在外面劈柴,他劈的柴火无论大小,形状和长短皆是一模一样,有这份腕力的人,要么是习练功夫已久,要么……便是天赋异禀,朱大哥你是天生神力之人,若是让你来做,你可做不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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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晃听得一呆,皱着面庞道:“全都一模一样……若是让我劈柴,倒是不费什么力道,但是要做到全都一模一样,拿捏住下力的方位和手劲,这就难得多了。”

杨宗志点头笑道:“是了,我自忖若是如他那般劈柴,至多和他不相上下,再想想祁大哥不过太行山中的一个普通村民,却是身怀绝艺,联系到昨夜三娘回忆起他说什么:‘天下间女子皆不足信!’这祁大哥难道还是个简单之人么?”

唐小婕一边给那少女夹菜,一边转头煞是有趣的听杨宗志和朱晃说话,听到这儿,她忍不住噗嗤一声娇笑起来道:“是呀,就你主意最多,你这番话在人家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回了鸿冶城可千万莫提,不然啊……你那婷姨又要耐不住骂你啦,咯咯!”

杨宗志笑着转头看过去,见到唐小婕一脸少女般的娇痴妩媚,这趟出门,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婕儿离开洛都妙玉坊后,性子似乎也更加的放得开,不但敢来挑弄自己打趣,甚至轻嗔薄怒的好一番女儿家痴态,全然不同于过往在洛都中她小心翼翼,亲切宜人的俏丽模样。

再想想她口中说起婷姨,这迷死人不赔命的丰腴姨娘啊,如何才能兑现给她的承诺呢?

杨宗志眉头微微一蹙,唐小婕伸出自己洁白剔透的左手在他面前晃了几晃,娇昵无限的道:“不许你皱眉头,郎君啊……婕儿跟你出来,你不知道人家有多开心的呢,你就别整日皱着眉头想心事了,啊……对了,这位小姑娘还不知道姓什么名什么哩,咱们对她一无所知,可要怎么叫她呢?”

杨宗志回过神来,依稀道:“怎么你没问她的吗?”

唐小婕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脆声道:“问倒是问了,不过……不过……”

她说到这里,忍住没继续往下说,而是朝杨宗志和朱晃打了个眼色,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似乎是说那位姑娘无法开声说话之意。

杨宗志会意的点了点头,叹息着道:“可惜了她却是无法自报家门的是吧?唔……让我想想,其实名字不过是个称谓而已,叫张三李四的又打什么紧,只要我们明白叫的是她便是了,不如……不如这样,我来给她取一个名字罢了,这里风光秀丽,依山伴水,不如就叫小猫好了!”

唐小婕拿捏没有说下去,便是不想当着那个少女的面戳穿她无法说话的事情,此刻见到杨宗志想也不想的,就将自己忍不住没说的话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唐小婕微微一愣,正想郎君如此聪明,怎么会这点事情也忌讳不到哩?

待得听到下面杨宗志说什么这里风光秀丽,最后取出来的却又是这么个怪异无比的名字,唐小婕噗嗤一声不住便想发笑,可是又照顾那少女的脸子拼命的忍住,一张美艳无比的小脸憋得甚为辛苦,眼见着那少女可口的饭菜也不吃了,而是小身子颤抖几下,伸出一只柔荑猛地一拍桌面,接着又将手指蘸进汤盆中,湿淋淋的提起来,飞快的在桌面上奋笔写下了一个字出来。

唐小婕看得一愣,轻轻转过头瞧下去,见到那少女手起笔落,桌面上便清晰的留下了一个隽秀的小字,那少女的笔法不错,字迹也甚为得体,唐小婕下意识的张开小嘴,看着那小字拖着长音念出来道:“婵……”……

午后再度上马,唐小婕便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差异来,方才在峡谷时,还是风和日丽,可是一旦过了东北面的高山,和风顿时变成了嘶吼的狂风,天空乌云滚滚,眼见着一场更大的风雪就要降落下来。

想想自己自作主张的带了那叫小婵的姑娘,弄得坏郎君马车也没法坐了,而是和朱晃一道挤在了车辕中赶马,现下外面狂风怒吼,郎君坐在外面可有多辛苦呢。

唐小婕坐在车厢中心头一疼,轻轻的和小婵错开身子,爬到车前的小窗户边敲了几敲,过一会,杨宗志自外面打开小窗,凑头问道:“怎么了?”

唐小婕蹙着柳眉,为难的道:“郎君啊,你……你要不然还是到车里来坐坐吧,外面风吹得这么大,又快要落雪了……”

杨宗志哈哈一笑道:“不妨事,乖婕儿你在里面睡一觉,今晚我们定能赶到长白山去,明日一早,说不得就能看见长白山的主峰了。”

唐小婕见杨宗志说的轻松无碍,心情更是郁结,偏又说不过他,只得讷讷的诶了一声,又团身缩回到车厢里坐下,转头看看,那少女抱着背后的褡裢早已昏沉沉的睡了过去,唐小婕靠坐在车厢中,耳听着马蹄声忽快忽慢的传来,一下一下,不知何时竟也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经不知是什么时辰,依稀能听到车前杨宗志对朱晃说话道:“朱大哥,拉马向左边赶,这里的风雪不像太行山,可又大了许多。”

朱晃唔的一声答应,杨宗志悠远的再道:“哎,这里听说终年积雪不化,我也是从未来过,过去有一个小丫头曾经给我形容过她家的情形,说是过了一座白色浮石的山头,便能望见她的家了,还说绵延一千里,皆白,天池所在之处,却又百花盛开。”

唐小婕听到最后,心头浮现旖旎,暗道:“原来……郎君他在这里也认识了一位姑娘呀,可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儿,会不会……会不会也像他口中形容的那般一笑起来百花盛开的模样。”

侧耳听听,外面风声果然大了不少,突突的吹在侧壁上,搅得车内也颇不宁静,唐小婕偷偷立起小身子,盘桓着爬到车窗边将车窗打开一道缝,一股寒气扑面涌入,凑眼一看,见到外面的山道狭窄,果然是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与先前小明河畔黄灿灿的秀色决然不同,只不过外面一边落着大雪,一边却是艳阳高照,似乎更像是在太行山中出发时的情形。

唐小婕看着天边斜斜挂住的艳阳,暗暗盘算时辰,忽然整个小脸都呆住了,依照马车向东北行走的方位,盘算那艳阳的方位,此刻……应该是辰时刚过,巳时未到的时候啊,难道……自己昨夜却是睡了一晚,径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不成?

唐小婕飞快的爬到车前去,伸出小手儿怕打车窗,唤道:“郎君,……郎君你开开窗。”

杨宗志缓缓推开车窗,奇怪的道:“怎么了?”

唐小婕伸出小脑袋一看,顿时俏眼湿润,这面前的郎君衣襟上挂满了白雪,眼眸通红,似乎是熬了一夜未睡的模样,唐小婕无比心疼的娇嗔道:“你……你怎么没有叫醒人家啊,坏家伙,你熬夜了么?”

杨宗志哈哈一笑,轩眉道:“不妨事的,过了这段地界,咱们就可以痛痛快快的睡上一觉了,我听说太行山之北常有乱匪出没,为了尽可能的避开他们,咱们只能夤夜赶路,好在这段话倒是不难走,我和朱大哥一人赶上一程,现下已经到长白山中了。”

唐小婕摇头撇嘴颤声道:“我不管,你现在马上进来,婕儿抱着你睡上一觉,待会……我们再出去换朱大哥进来歇息,你这坏郎君啊,你真不知道婕儿有多心疼你的么?”

杨宗志嘿嘿一笑,正待说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乱糟糟的烈马奔腾之声,在这窄窄的山道中,回音四处反响,不吝于雷鸣轰轰,杨宗志脸色一变,回头看过去,见到面前远远的跺起一团白茫茫的云彩,正风驰电掣的向自己这个方向飘了过来,那云彩两人多高,兀自传来阵阵回声,仿佛有千军万马在向前冲杀。

朱晃站起身,勃然色变道:“杨兄弟,咱们……咱们莫不是碰到了雪崩不成?”

杨宗志细细的听了一阵,蹙眉想了一想,忽然大惊道:“朱大哥,这是……这是惊马的声音,你快赶着马车往回走,我去前面拦住惊马,若是找不到头马,任由那些惊马飞跑过来,不但是我们,就连这马车都要被踏为齑粉!”

他说了这话,再也顾不上和唐小婕打个招呼,而是从车辕上一纵而起,朝那远远的云彩跳了过去。

窗外狂风怒号,唐小婕高声叫道:“郎君……你……你快回来!”

虽是逼尽了自己的全力,可惜有尽都被狂风给吹回了自己的耳中,唐小婕恍惚的一呆,眼见车前的朱晃拉住缰绳往回退去。

唐小婕哭道:“朱大哥,郎君他……他去外面可不要紧么?”

朱晃摇头道:“我不知道,但是杨兄弟他吩咐我将你们带着往回走,我便要说到做到!”

唐小婕拼命的摇着螓首哭道:“我不走,我不走!朱大哥,你让我下车,我去前面看看郎君好么?”

朱晃叹息道:“迟了,咱们追不上的,唐姑娘,杨兄弟他不会有事的,你快先进去,我一会找个安稳之地停下来,再去前面找他。”

唐小婕无力的瘫坐下来,不心思怯怯:“郎君啊,你可千万不要有事的呀,你这趟出门,全是为了婕儿,婕儿可不能害你。”

她身边沉睡中的少女似乎是懵懵懂懂的刚刚醒来,缓缓坐起身,摇了摇小脑袋,倒是也听清楚了雷鸣般的马蹄声。

唐小婕扫了她一眼,见到她双眸紧闭,苹果般的小脸似乎微微抽搐了一下,唐小婕心头一动,倒是伸手抹了抹自己脸颊边的清泪,握住她的一只小手儿,温言道:“你……你莫怕的,郎君他去前面了,他……他一定不会让我们有事的哩!”

语气镇定,却如同说给自己听的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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