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莫道天晴(1 / 1)
子辟召集余下的家丁,为将兰花圃中的积水排尽,苦干整整一夜。
排水渠建成,子辟便拉着婉晴来看兰花圃。
调养数日过后,婉晴神智恢复了些许,可却只说:“这些兰花许是已死了,如此煞费苦心又有何用?”
子辟淡然道:“且等春来。”
婉晴呆呆的看着子辟,咬着嘴唇不说话。忽然,她紧紧的抱着子辟,哭嚷道:“哥,我听闻,你要走了吗?”
“我今不能取人性命,已没有颜面留在褚府了。”
“不准走……”婉晴无力的拉住子辟的手,沮丧的垂着头。
正午,仕泽接到子辟的飞鸽传书,快马加鞭赶至褚府。
仕泽已听说褚府大变,心里担心子辟和婉晴。
方至后院,仕泽却见到婉晴和子辟在雨中相拥而吻。
遗落的纸伞被风卷远,仕泽感到自己内心深处某一块地方天塌地陷。
子辟要走,可婉晴却迟迟不松手。两人才分开,婉晴又吻了上去。
子辟与婉晴越是难舍难分,仕泽就越心痛。
然而,仕泽只是驻步在原地,风雨中默默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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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理论事,婉晴与子辟相处的时间比自己长,子辟又是自己好友,仕泽心想,自己与其争风吃醋,不如成人之美。
午膳过后,子辟告知仕泽,自己将道别,以后恐怕难以相见。
仕泽不语,心中却有万般言语想诉予子辟。
他想与子辟一同月下豪饮,或曲水流觞,或游遍名山大川,赋上一两段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名篇。
“我不能再照顾婉晴了。褚府遭不幸,若你……”子辟看看婉晴,再看看仕泽,又说,“婉晴就托付于你了。”
“诺。”
子辟走后,婉晴再没露出过笑容。
褚贲依然卧床不起,余下的家丁忙得不可开交,府中已无人能服侍婉晴。
一日一日过去,婉晴便学着做些粗茶淡饭,勉强填饱自己的肚子。
仕泽几次邀请婉晴去他府上做客。
如今,仕泽已是七品地方官,有自己的府衙和下人,要照顾婉晴也不是麻烦事。
可婉晴每次都拒绝了。
婉晴说:“待春来,哥哥便会带着香兰一起回来。”
冬至,兰花圃盖上了一层白袄。
年关难过,褚贲自知大限将至,驱走了身边所有侍从,召婉晴到他身边,将一直藏在心底的话告诉了婉晴:
十八年前,高帝萧道成还是宋室大臣,权倾朝野,欲废宋顺帝自立。
刘俣之父刘秉不满萧道成把持朝政,密谋除之。
然事情败露,萧道成替宋顺帝拟旨诛杀刘秉一派众人。
褚贲之父褚渊乃萧道成一派,便为其行爪牙之事。
褚贲虽不愿反大宋,可父命难为,只能亲自缉拿刘俣。
不料刘俣负隅顽抗,一战过后,满门尽灭。
褚贲大愧,几欲自刎,不料偶遇携双胞胎逃走的樵叟。
当时,大雨倾盆,樵叟应对追兵不敌,遗落女婴。
褚贲认出女婴腿上的忠君兰印,乃知其为俣之女。
为偿还罪孽,褚贲决心负愧苟活,待女婴若自己亲女儿一般抚养长大。
这女婴便是婉晴。
又为掩人耳目,褚贲在烟花巷拾了一个弃婴,做俣之女的贴身丫鬟。
这弃婴便是香兰。
褚贲的计策很成功,府中上下只知香兰是拾来的弃婴,却不知婉晴的存在。
之后,褚贲雇一盲女做香兰和婉晴的奶娘,又让夫人乔装怀胎数月,暗中抚养婉晴。
直至夫人临盆,婉晴才得见天日。
普天之下,只有褚贲和夫人知道婉晴的身世。
婉晴听罢,颇感惊讶,但很快接受了。
其实,香兰被带走的那日,婉晴便知道了自己腿上那兰化状的“胎记”是何物。
婉晴想,香兰为替自己掩盖身份而入狱,自己就算苟活,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
婉晴只盼子辟和香兰早日归来。
婉晴道:“阿父,纵使天下人骂我认贼作父,可养育我长大的人是你。我生父母生我有恩,你育我亦有恩。无论何种仇恨,都早已作罢了。”
褚贲言语有气无力,道:“这十多年,我一直将你当亲生女儿对待……只求你和你兄长能宽恕我……”
“我兄长?”婉晴一怔,道,“阿父,莫非你知道我兄长在何处?”
“正是……去救香兰的家丁……他的真名……刘复,字子辟……”
若知婉晴与子辟的私情,褚贲定是死也要把这话吞进肚子里,可这句话是他撒手人寰前的最后遗言。
“什么……”婉晴腿一软,跪倒在地。
作为褚贲的门生,仕泽虽未见过褚贲几次,但还是见到了褚贲最后一面。他远远听到褚贲在婉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婉晴便跪在了地上。
继而,大夫人为褚贲盖上白纱。
仕泽大步上前,抱住栽倒的婉晴,却见婉晴六神无主,说着:“他真的是我的哥哥,他怎么能是我的哥哥……”
“哥哥?你说的是恩公吗?”
言毕,仕泽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见婉晴几近崩溃,仕泽也料想了个大概。他轻抚着婉晴的后背,告诉她一切安好,过眼的不过云烟。
窗外,皑皑白雪纷繁飞舞,零零星星飞跃窗台,落入房中,不知是来悼念逝者,还是来安慰生者。
一个月后,大夫人也随褚贲而去,府中人散尽。
曾经繁华的褚府,如今门庭冷落。
婉晴孤身一人独守偌大个褚府,常叹凄清。
不少豪绅打算买下褚府做自己的新宅院,可都被婉晴拒绝了。
仕泽辞去官职,在褚府对面开了间字画铺。
为官数载,仕泽结识了些文人墨客。
这些雅士欣赏仕泽的高风亮节,经常光顾。
仕泽不会做生意,但倚仗几位朋友,也能支撑下去。
傍晚闲暇时,仕泽会造访褚府,与婉晴一同照料兰花圃。他知道婉晴三餐不定,所以总会带些吃的。
大堂结了蛛网,无人清理。门廊落叶满地,仕泽用脚拨出一条路。整个府中,唯独兰花圃还留着被精心照料的痕迹。
“蒸了桂花糕,吃吗?”
“吃。”
婉晴咬了一口甘甜的糕点,却不禁泪如雨下。
桂花糕确实很甜,婉晴不明白自己的眼泪有何用意。
她只知道自己再也笑不出来,每当她心生悦意,便有泪水取代笑容。
“不喜欢吗?”
“没有的事,很喜欢。”
婉晴含着泪,将糕点吃个精光,连仕泽的份都吃掉了。
忽而,仕泽手一颤,手中提篮落地,盘子摔了个粉碎。
婉晴收拾起碎瓷片,却又忽然感觉手上刺刺的痛。
细看,婉晴的掌心多了一条淡淡的红线。
仕泽将婉晴的伤口含进嘴里,婉晴便一片脸红。
阳春三月,春光乍泄。
不知何时,褚府侧巷外的黑鳞宝剑不翼而飞,婉晴和仕泽搜寻再三而无果。
婉晴每天都等着香兰和子辟归来。子辟在婉晴脑海中的形象逐渐模糊了,但婉晴知道,只要一见到他,心中的云雨便会消散。
春日如梭,即使一日一日的等待扑空,婉晴也没放弃希望。
她总想象香兰和子辟会忽然来到她面前,她便拉着他们的手,告诉他们,一起种下的兰花开了。
兰花终于真的开了,就在春天里。
仕泽出入褚府越发频繁,如今也只有仕泽一个人会进褚府。街头巷尾闲言碎语,婉晴和仕泽只当耳旁风。
日渐炎热,婉晴再没见到香兰和子辟。
也许婉晴早就知道结果如此,并未多失望。
她不再感伤风雨,兀自潸然泪下。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人来人往,在大门前坐下,等待至日落,最后打道回府。
雨天,仕泽撑起一把纸伞,为婉晴遮风挡雨。
“我买了一支银簪,你看喜不喜欢。”
婉晴将簪子戴上,问仕泽何如。
仕泽答:“不可方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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