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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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晚上,当苏妍放学回家时,她已经烦躁到了极点。

书包被粗暴地扔到了沙发椅上,书包的主人也全然不见往日的端庄优雅,粗暴地坐在了床上。

她的卧室并不像是一个典型高中生该有的样子。一张床,一个电视柜,一个沙发椅和一张小圆桌,这就是全部了。

苏妍一直没有用过经典的学生书桌。

她从小到大都不需要那东西。

对她来说,最一开始,学习就是去看父母的藏书;然后,就是借父母的工作证,进出他们工作大学的图书馆和院系资料室了。

如果不是交作业时交白卷太不好看,她甚至可以连文具都不用。苏妍已经很多年不需要用大脑以外的工具推算东西了。

初一时,因父母参加学校活动而无所事事的她,拐到小区外面的教育书店,用一下午时间看完了那里所有的高中奥数竞赛教材。

然后,她对父母说:“我要参加高中数学竞赛。”

后面的事情,便在学校里妇孺皆知了。

高中生参加的国际奥林匹克竞赛,一共有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和信息五门。

苏妍参加了两届比赛,拿了十块金牌。

析津府大学,全国无可争议的第一高等学府,亲自派出了一支队伍,来劝说苏妍提前进入大学。

他们就好像在争抢什么东西一般,像是争着叼飞盘的狗。

苏妍不喜欢这样。

她知道,析津府大学并不是担心“普通的高中生活会浪费小苏的三年时间”,他们只是不希望国外的顶尖高校将她抢走罢了。

析津府大学在国内一枝独秀后,这两年想要和几所国际顶尖高校碰一碰。

苏妍将来可能是一员顶呱呱的得力干将。

我不是比赛的奖品。

但苏妍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矜持地答应先去大学看看,体会一下大学生的生活。

一个星期后,她就回来了。

“课程太满了,”她对满脸关切和期待之色的父母说,“都没有时间看书。”

这倒是实话。

以大学课程紧凑(或者说匮乏)的时间安排,学生基本不可能仅靠上课真正学好一门课。

选一门课、并且为了这门课读十几本书,从学习效果上看要远胜于选十几门课、然后每门课都读不完一本书。

当然,即使你读了十几本书,也不一定能在绩点上拉开多少差距。所以在高校竞争性的评价体系下,前者会被后者卷得渣都不剩。

所以苏妍很不喜欢。她本以为只有自己是个任人争夺的奖品。但到了大学,人人都是争夺者,人人也都是奖品。

她回到了初中,婉拒了三家省重点、四家市重点高中的保送邀约,等待着中考的到来。

我是可以自己做出选择的人,而不是任人争夺的奖品。她再次想到。

所有人都认定她会去三中,那是全省最好的高中。十几年来,三中每年至少出文理状元中的一个,顺便包揽全省文理科前一百名的四成。

但苏妍并不想去。

她见过三中围墙上招摇的海报,成绩、名次、奖状、录取院校、一本率重点率……一个个商品被展示在橱窗中,夸耀着百货公司的雄厚实力。

所有初中生都怀着向往的神情讨论三中,幻想在那里成为更好的商品,任人展览。

我不要当商品。苏妍对自己说。我也不需要三中来帮我成为一件商品。

她怀着不想言说的愁闷走向中考考场。

六月的阳光格外毒辣,苏妍的身体却散发着幽冷的寒气。

她身边的其他考生,如果不是挤出笑容来强装镇定,便是忧愁地碎碎念着,为了分数和学校担心。

她听着周围人的话语,低头走路。

没有人知道(或者说想到)传说中两年拿了十块国际奥赛金牌的“别人家的孩子”也会到这里;很大程度上说,很大一部分优秀初三学生,已经被各种“保送”、“直升”和“降分”优惠吸引,甚至连中考考场都不用进了。

苏妍第一次感觉到她四周存在着一个真实的世界。

世界不是书本里绝对精密的、公式化的叙述,而是必然性和偶然性交相辉映的复杂旋涡。

前所未有的,苏妍害怕自己是世界之外的那个人。

“这天也太热了。”在她身前,一名女生用慵懒娇憨的声音抱怨道。

苏妍可以看到她曼妙的身姿,擦汗时漫不经心的动作,如果从正脸看去,一定有万千风情吧?

“放心。教室里好歹有风扇。”和女生同行的男孩安慰道,掏出一个铜版纸封皮的笔记本,体贴地为她扇起了风。

是一对小情侣啊。

“你当初就该直接保送的。”女生抬起头,似乎是幽怨地瞪了一眼太阳,然后才说道:“反正三中也愿意要你,省得遭一回罪。”

“作为哥哥,我当然要陪着妹妹中考啊?”男生温柔地笑道,轻轻拍了拍女生的脑袋。

“不想那么多了,放松点儿,考完给你做一大堆好吃的。”

“一定要有海带老鸭汤!”女生立刻认真道,“还要炒个芦笋,要脆一点的!”

“那当然。还有啊……”

苏妍随着人群,来到了一处丁字形走廊。

她的考场要往左拐,那对兄妹却是向右转去。

苏妍没再听清更多东西,但兄妹俩的欢笑声还是穿透了嘈杂的人群,传入了她的耳中。

他们在一种面色阴沉的考生里有说有笑,对身边的一切——他们彼此之外的一切——恍若未闻。

“三中……”苏妍喃喃道。“嗯,那就这里好了。”

三中的要求果然异常严格。

八月中旬,所有的高一新生都要提前到校,参加校方自主命题的分班考试。这将决定新生们未来的班级——尖子班,普通实验班和非实验班。

早在录取结果出来后,教导主任便专程给苏妍家里打过电话,告诉她不必参加分班考试。不过苏妍还是礼貌地谢绝了校方的照顾。

考试那天,苏妍一反往常面对考试的不屑,提前四十多分钟赶到了学校。

她穿过走廊里临时抱佛脚的人群,以及为了腾出考场而在教室外乱七八糟堆叠的多余桌椅,目光扫过一个又一个教室。

终于,她发现了那对兄妹;更多还是靠着妹妹的背影。

那个哥哥高瘦挺拔,但也并没让苏妍印象太过深刻;但妹妹的背影,一看就属于某个千里甚至万里挑一的美人儿,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苏妍知道,考场是按照名字排的。

兄妹俩离得不远,中间隔了不到十个人,正好分在两列。

哥哥扭过头去和妹妹聊着天,两人倒是都没有其他考生那种焦虑的感觉,都眉飞色舞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们和我不一样。苏妍自嘲地想到。我被世界排挤在外,而他们排挤了整个世界。

苏妍推断出这个考场的人姓氏大多是“L”字头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考场。她心中突然转出一个念头。

开考后,苏妍忘记了父亲的嘱咐:“在学校里还是要低调一点好。”

试卷是混合科目的,题型不像中考那么标准、平衡,纯粹是各科重难题的混合。考试时间两个半小时。

十分钟后,苏妍交了卷子,在其他人和监考老师的惊诧目光中走出考场。

在她收拾书包的时候,监考老师眉头紧皱地盯着她的答题卡,似乎是想找出什么破绽,把这个不守规矩的学生呵斥一番。

如果他是这样想的话,那就很遗憾了。

苏妍走出考场,慢悠悠地遛到“L”姓的那个考场前,假装是在等待好友交卷,一边前后踱步,一边向考场中张望着。

暑热之下,各个考场都开着门,盼望一丝并不存在的凉风。

“L”姓考场的监考老师看到苏妍,忍不住扭头看来。

但作为曾参与招生工作的教室,他随即认出这便是传说中的那位才女,于是也只是示意她不要出声。

苏妍莞尔一笑,礼貌地点点头,靠在了栏杆上。目光假装漫不经心地看进了考场。

兄妹中的哥哥答题很快,苏妍大概能从他的写字速度和答题卡位置推断出他的水平相当不错;他的妹妹就差了很多,在这个考场中大概只处于中游。

哥哥写得很快,他很快翻过了一页试卷。在这一瞬间,他抬了一下头,看到了门外无所事事的苏妍。这时考试时间刚过去十八分钟。

苏妍能看到惊讶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这也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正脸:一个很清秀柔和的男生。

也许他觉得,我是个玩世不恭的坏学生吧。他低下头后,苏妍笑着想到。

在心底略略估算了一下之后,苏妍轻手轻脚地离开了。

考场是按照名字、而非中考分数分配的……所以可以大概认为,每个考场里的平均水平大致相近。

那么,那个哥哥的名次应该在年级前30,进尖子班是没问题的。妹妹会悬一点,可能会落到实验班的中游偏后。

嗯,很好,那么他们两人就分开了。苏妍一边走一边哼起了歌。

“闺女,心情不错?”她在外面游荡了几十分钟才回家,所以苏妍父亲并没有意识到,女儿做出了十分钟交卷的壮举。

“还好。”苏妍轻快地应道,“题不是很难。”

苏妍紧蹙蛾眉,从形状很是别扭的书包里掏出了手机。

手机是妈妈的一个土豪闺蜜非要送给她的,因为她帮助了这位阔太太的儿子,让他在大学生建模比赛中拿了一个名不符实的奖项。

这是最新款的苹果手机,还说是什么土豪定制款,有着各种各样她根本用不着的华而不实的功能,比如高达2TB的巨大储存空间。

苏妍解开锁,打开QQ,点开消息列表里的唯一一个头像。

“为什么你俩今天没来上学?”

她迟疑了一下,删掉了“你俩”,才把消息发出去;她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过问林婉的事情。

“腿受伤了,去了趟医院。没事儿,别着急。”

她想起周二晚上,一向循规蹈矩的林铮翘掉了晚自习,在放学前十几分钟才回来,回来时腿部动作还很僵硬。

“周二晚上去干什么了?”

“买菜。”

“只是买菜?”

“对。你知道林婉午晚饭都没吃。”

“买菜受了伤?你翻墙出去的?”

“是啊。等到下了晚自习再去买,就没有好菜了。”

苏妍的房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剧烈地吞噬着封闭空间中的氧气。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摆脱掉那种缺氧窒息的感觉。

“严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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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严重,皮肉伤,看着吓人而已,明天就能上学。”

“那你早点休息。”苏妍犹豫了一下,又打了一行字:“别再通宵了。”

“再也不了。我答应过你的。”

“晚安。”

“晚安。”

通宵……苏妍突然想到了什么。自从林铮“通宵”之后,林婉似乎就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她以前从来不在乎她哥哥那些无聊的追求者,就像不在乎她自己的一样。

那她是独独针对自己吗?

林铮从高一开始就管自己叫“苏神”,林婉也从来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当然,高一的时候兄妹俩不再一个班,林婉更是和她不认识(苏妍知道林婉是林铮的妹妹,而林婉也知道苏大学神的威名,但二人并不严格“认识”彼此)。

苏妍无法不继续联想下去;她开始幻想,在她坐在空空的座位(三张桌子只有一个人)上时,林铮和林婉正在赤身裸体地交欢;而前几天林铮面色不好,也并不是因为通宵玩游戏——林铮答应过她的事情,从来不会办不到——而是在和林婉交媾。

他们像两条发情的蛞蝓般彼此摩擦,浑身沾满黏滑的体液;或是两只脏兮兮的野狗,在散发着腐臭气味的垃圾堆旁交配。

是因为这样吗?

所以林婉不再孤僻厌世,而是对与林铮亲近的女生咄咄逼人起来。

因为那不再只是她血缘上的哥哥,而是在灵与肉层面上都属于她的男人?

苏妍被自己的想法恶心到了。

她扔下手机,仿佛是这个电子产品带给了她这般联想的能力。

她掏出《三朝北盟汇编》,看了三行后把它扔到了一边;下一本是《数学物理方法》,这次只坚持了两行;没有再然后了,苏妍把整个书包倒着拎了起来,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稀里哗啦地倒在地上。

干瘪的书包袋被再次扔回了沙发椅。苏妍为她的书本和文具感到抱歉和悲哀。也许,她们才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朋友。

她再次拿起手机,再次打开了QQ。

消息列表里依旧只是那孤零零的一条。

苏妍几乎和年级里三分之一的人加了好友,与她聊天的人也不少,但是因为嫌麻烦,她每次在聊天结束后都会删掉聊天界面。

她强迫自己关掉QQ,却又不小心碰开了应用商城。

高居榜首的永远是王者荣耀。

天知道这个游戏到底有多少人玩过,以至于几乎从来不和人谈私人爱好(实际上,除了学习内容之外的所有话题都不怎么谈)的苏妍都听过无数次了。

但她对这个游戏仍然没有兴趣,只知道是一个多人在线竞技游戏。

“多人在线竞技吗?你心脏不好,最好还是别碰那类东西。节奏快,容易激动。”不知怎么地,苏妍想起林铮某一次对她说道,“其实我觉得像你这种不喜欢电子产品的,就很适合养生。玩电脑不如多散散步,实在要玩的话,也不妨试试慢节奏的单机游戏。”

所以,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点了下去。

在王者荣耀下载的时间里,苏妍转头看向一片漆黑的窗外。

真有够黑的,是吧?

她只能看到窗户反射回的、自己的面庞。美丽的少女带着满面颓然,这是从来没再苏妍脸上露出过的表情。

说起来,全校如今好像没几个人注意苏妍的外貌。

她的名声实在太响,哪怕只是看看每次月考接近满分的成绩,无论谁提到她,“学神”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个标签。

这个标签实在太过醒目,以至于苏妍与之无关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高中的男生,毕竟是彻彻底底的视觉动物,在苏妍刚上高一时,倒还有不少人自信满满地前来表白。

苏妍尽量礼貌地婉拒了它们,和十几个男生“做了朋友”。

慢慢地,也就没什么人来了,倒是她的恐怖过往和次次年级第一被传播开来。

这让一部分人自惭形秽、望而却步;另一部分人则更关注起她的学习能力来。

更多的人来和苏妍搭话,但不再是表白,而是询问问题。

苏妍还挺高兴的。

每次拒绝一个满怀希望的告白者,她都要克服一次内心的无限愧疚,问问题则轻松很多。

她上了高中后只翻过一两次课本,同学找她问问题时,苏妍也能在脑子里理清属于高中大纲的内容,以防自己使用超纲知识点答题。

王者荣耀已经下载完毕。苏妍创建了账号,跟着啰嗦的教程打了两把,便开始研究起这个游戏来。

苏妍认真地阅读着每个英雄的技能,时不时点开更详尽的攻略查看。

她发现这个游戏也没有林铮说得那么糟糕:伤害和闪避都是可以计算的,技能施放也有着明确的时间和范围,这就简单了很多,只是个计算游戏,不是吗?

三分钟后,她用系统赠送的金币,买下了马超。

四个半小时后,苏妍捂着剧痛的胸口躺下,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在这个亮度下,以她的睡眠质量,是不可能睡着了。

她无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发烫的屏幕上显示出她的段位:钻石五,五颗星,39连胜。

心痛,原来不是文学性的形容。剧烈的哀伤,是真的会引起生理性的绞痛啊。

林婉对着林铮呼出最后一口灼热的气息,便放开了他的头发,自己也站了起来。

她掏出了手机,摁下了一串号码:“嗯,汪老师?我是林婉。林铮今天划伤了腿,明天我带他去医院看一看,请一天假。好的,嗯,嗯,谢谢汪老师。这么晚打搅您啦,真是不好意思。”

“你不用请假的。”林铮无奈地道。

“去睡觉吧。”林婉没有回答,“自己能走回去吗?”

“没问题。”林铮挣扎着站了起来。说来奇怪,刚才买菜、做饭时还不那么疼的腿伤,此时突然剧烈了很多。

“那就好。”

第二天,林铮翻出了外祖父曾用过的一根拐杖,但林婉却坚持说他不到用这个的地步,只需要扶着她就好了。

在林铮还想辩说的时候,林婉一脚把拐杖踹倒,踢进了沙发底下。

林铮很难跪下或趴下去把拐杖翻出来。于是,当两人离开家时,林铮小心翼翼地用两只手指搭着林婉的胳膊。

“你知道你这样弄得我很难受吗?”两人快走出小区时,林婉冷声道。“压强和接触面积的关系应该是初中知识点吧?”

“对不起。”林铮忙道,连那两根手指都离开了林婉的身体。“没事儿,我能行。”

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目光中带着一种阴郁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两人在社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劳驾,师傅。请送我们去省人民医院。”林婉用一种礼貌和善的语气道,听起来不像是她,反倒与苏妍神似。

按照正常情况,林婉绝不会单独出门,而叫车时与司机师傅交流的,必然是林铮。

“好嘞。”出租车司机点了点头。他是一名中年男子,看着便很健谈。

三人都没再说话。

清晨的阳光还不那么灼热,晨风带给人一种清凉静谧的感觉,更显得车里更加安静。

司机大叔许是不适应这样的安静,过了一会儿,他便打开了交通广播。

又过了半晌,似乎连这样也无法缓解他的尴尬,他主动挑起了话题。

“闺女,你们多大了?”

“我俩都是十七。”林婉笑道。

“还小呢。”司机大叔点了点头。“去看病家长没跟着啊?”

“我们家长……都不方便。”林婉道。

“哦。也是难为你们了。”司机叹了口气。

“这有什么难的呀。”林婉轻轻捂嘴笑道。

她从来没做过这个动作:对外人,她不会笑;对林铮,她不会捂嘴。

但这显然是林婉的极大损失,因为这个小动作立刻爆发出了无限的撩人风姿,少女的欢喜与羞怯、活泼与端庄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和她夜莺般的嗓音、娇憨的小女生语气结合起来;狭小的出租车似乎被掀开了车顶,一束清晨的明媚阳光照亮了整个车厢。

“反正……我也就是去看一个小问题而已。有他陪着就足够啦。”

在人生阅历相差甚多的两个听众耳中,这番话立刻起到了不同的效果。

阅人无数的司机大叔立刻在心中惋惜地叹了口气。

父母不跟着,而是让小男友陪着去看的“小问题”,除了堕胎还能有什么?

看那闺女饱含深情的目光、表情和语气,一定是被那个心不在焉的渣男骗得很深。

他很想提醒这个只比自己女儿稍大的女生,但又感觉没法绕过她的渣男男友,于是只好陷入了沉默。

林铮则奇怪地思索着,明明是自己受了伤,林婉为什么要说是她去看病?自己划伤腿很丢人么?

三个人各自想着心事,很快到达了目的地。司机大叔懒得再和这两人说话,把他们放下就猛踩油门离开。

林铮略有些费力地向医院大门走去,忽然用余光瞥到身旁的林婉。

她似乎在绽放出一种淡黄色或是粉色的光芒,哼着小曲,一蹦一跳地走着,脸上的笑意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怎么这么高兴?”他傻乎乎地问道。

“我喜欢这种感觉。”林婉歪着头看向他,脸上带着笑意。

“什么感觉?送我来看病?”

“你刚才没感觉到吗?”

“什么?”

“在车上的时候。”

“感觉什么?”

“好吧。”林婉耸了耸肩,“那位司机大叔似乎觉得你是陪我来堕胎的。”她的语气很是平淡,仿佛在说什么丝毫不触及禁忌的、旁人的鸡毛蒜皮。

如果林铮不是有一条伤腿的话,他已经从地上跳起来了。

“别乱说。”他忙斥道。

“我没乱说啊。”林婉依然用那种不以为然的语气道:“我就是很喜欢这种感觉:怀着你的孩子,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当然我知道那不可能。”她看着林铮心脏病即将发作的狰狞表情,大发善心地找补了一句。

“老妹,那根本——”

“我说了叫我‘婉儿’!”林婉愤怒地喊道,语气中带着哭腔:“你还想骗自己多久?周末和周一的事情,你觉得在做梦对吗?只是做了一个春梦?我只是你拿来泄欲的工具,等到你冷静后就可以用什么高尚的借口把我踢到一边不负责?”

“我们什么都没发生——不是,我是说,没有发生实质性的东西……”林铮疲惫地道,有些心虚。

林婉喊叫的声音不小,不少人听到带着哭腔的“泄欲”和“负责”,已经扭过了头。

“哦?”林婉冷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的,对吗?没有到最后一步,所以前面的一切都可以不算?我身上值钱的东西只有那张膜吗?”

女生简直不可理喻。林铮恼怒地想到,然后立刻认识到自己不够严谨:不,我认识的人里只有林婉不可理喻。

“对不起,我说错了。”他说道。

十七年的习惯,让他很难对妹妹强硬起来。

“你是我亲妹妹,你的一切我都在乎,我的意思只是说,有些行为比另一些更难挽回后果。”

“你真虚伪。”

“你说得对。”

“可不可以不要再装了?”

“我确实说错了。我道歉。”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

“那是哪一件?”

“你觉得是哪一件?”林婉再次冷笑:“经过了周末和周一的事情,你还想像过去一样天下太平、无事发生吗?”

“那是我的错。”林铮很干脆地道。“我会尽我所能抹除它的负面影响。”

“那就像个男人一样对我负起责任来!”

“首先,你的声音完全可以小一些——”

“我才不在乎!”

“——其次,老子没听说过对谁撸过管子就要对谁负责。尤其是你,更不可能。”林铮感觉到至少一百道目光朝自己这边射来,决定用一种最恶狠狠的姿态结束她的无理取闹,即使自己会为他粗暴的态度愧疚两三个月。

他一边不易察觉地挪动位置。

挡在林婉身前,防止好奇的路人看清她的样貌,一边压低声音发狠道:“实话告诉你,老子从高一刚开学就对着苏妍撸管子了,现在不照样还没当上她对象么?”

他从来没体会过撒谎的感觉;这件事竟有一种邪恶的快感。

他看到林婉强硬的表情瞬间消散,像最坚实的冰化成最柔弱的水。

宣称对着苏妍自慰更是让他体会到一种刺激的、禁忌式的快适。

“你……”林婉停下脚步,呆呆地看着他,艰难地从粉唇中吐字:“你一直……在看着、看着她……自慰?”

好孩子林铮刚刚体会到撒谎的快感,便觉得它从自己脑海中消散殆尽。他不敢看她的眼睛,他几乎能看到灵魂在那双眸子后面分崩离析。

“这不关你的事。”他说道,语调沙哑,陌生得不像他自己。

“好……”林婉弱弱地道。“那,哥哥,我们去挂号吧,好不好?”

她哀求地看向林铮,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想搀扶住他,却迟疑而畏缩地停在半空。

好像自己是最为肮脏最为下贱的达利特,而林铮则是最为洁净最为高贵的婆罗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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