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丹杏 第52章 谋划(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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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河一行走远,宁远知县一撩袍角,跪在封总管身前,“请千岁示下。”

封总管微笑道:“是许知县吧。你辖内破获这桩大案,贵县也有训导之功,本镇论功行赏,自然少不了你的。”

知县听的明白,破获大案是他训导有功,那狱卒们犯下的大罪,也少不了他“训导”的干系。

掂量着这里面的份量,知县叩头道:“多谢千岁。”

封总管道:“这案子本镇也看了,何大人审的不错,其中确有情弊,若不惩处,置我大明律法于何地?”知县又要谢罪,封总管摆手笑道:“起来吧。贵县不必紧张,此事与你无关。”

知县松了口气。

封总管又道:“本镇节制六省,这案子也在本镇分内。既然到了此处,本镇定要将本案审理明白。嗯,贵县若是无事,可以先走了。”

知县巴不得丢开这烫手的热炭团,但是何清河走时交待过,如有差错唯他是问,两边他谁也得罪不起,只好咽了口吐沫,道:“下官遵命。但何大人曾有吩咐……”

封总管站起身来,负着手踱了几步,说道:“你带来的衙役,本镇信他们不过。本镇现命你,此案所有档案文书,连这监狱即刻都由本镇着人接管。就不劳贵县费心了。”

一听能摆脱干系,宁远知县千情万愿,忙施礼告退,接着传下令去,带上三班衙役,一时间走得干干净净。

白雪莲一场欢喜一场空,心里几乎滴出血来,眼见着那些小太监众星捧月般围着那脸色雪白的封总管乱转,没人来理睬她们,禁不住问道:“敢问大人,这案子还要审么?”

封总管看了她一眼,用尖细的声音说道:“自然是要审的……天羽,你且过来。”

白雪莲豁出去了,道:“孙天羽杀人行奸,乃是此案凶犯,大人是要回护于他吗?”

封总管脸色一沉,“掌嘴!”

一名小太监过来扬起手,丹娘忙遮在白雪莲身前,“别打!”

小太监板着脸一巴掌挥了下去,“啪”的在丹娘脸上留下五个指印。

白雪莲顾不得多想,双手一错,格的拧碎木杻,与那小太监交了一掌。

那小太监在主子的面前丢了脸,顿时青了脸,两手张成虎形,指上已带了内劲。

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功夫却是不弱,专门养起的指甲闪着白寒的光泽,招术怪异阴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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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莲拳脚功夫远不及剑法精湛,但内功修为高了那小太监许多,几招过后就占了上风。

那小太监难以取胜,又换了一套拳路,两手五指并拢,掌心虚握,犹如蛇形。

白雪莲单掌斜劈,砍在小太监右腕上。

那小太监吃痛之下,就地一滚,忽然并指朝白雪莲腹下插去。

白雪莲恼他下手阴毒,左脚一勾,踩住他的手腕。

那小太监痛叫着蜷起身体,他年纪不大,叫声又似男似女,幼枭般尖亢,说不出的凄恻诡异。

白雪莲心下不忍,慢慢松开脚,转身扶住丹娘。

丹娘自从当堂供认奸情,愿与孙天羽同死后,自觉无颜面对女儿,一直回避着她的目光。

到了危难关头,女儿仍护着她,心里又是酸苦又是感动。

她扶着白雪莲的手,刚要说话,忽然惊叫道:“小心!”

倒在地上的小太监忽然一跃而起,从身后摸出一条短剑,朝白雪莲腰间猛刺过去。

白雪莲应声而动,先旋身踢飞短剑,接着朝他胸口抓去。

手指还离着数寸,那小太监突然横飞起来,像被一股大力拽起般,凌空飞出数丈,一头撞在大堂的神像上,顿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

封总管袖内伸出一条黑色的细鞭,毒蛇般缠在小太监颈中。

鞭身色泽黯淡,不知是否因为浸透了人血,隐隐显出血色。

他阴冷的声音淡淡道:“无能。丢了我东厂的脸面。”

封总管手仍藏在袖中,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条长鞭蓦地斜掠过来,白雪莲扬手封挡,却挡了个空。

长鞭如同虚影般从她掌间穿过,在她胸口轻轻一触,然后灵蛇般退了回来,缩入袖中。

白雪莲只觉得周身的穴道同时一麻,真气像被截断般消散殆尽,无力地跪了下来。

她望着脸色苍白的太监头目,眼中充满了惊骇。

另一个小太监挽着袖子过来,木着脸“啪”的给了她一个耳光。

踏进后堂,孙天羽险些以为走错了屋子。

就在堂上交手的片刻工夫,这里已经整饰一新。

地上铺了层猩红的地毯,壁上张着帷幕,梁柱用彩绢包裹,悬了四顶精巧的宫灯,桌椅都已换过,上面摆了茶点。

孙天羽定了定神,连忙跪下叩首道:“多谢爹爹救孩儿一命。”

封总管坐在椅上,呷了口茶,淡淡道:“不用谢我。是何清河救了你一条性命。若非何清河在此,本镇怎会亲来此地。”

孙天羽抬起头,小心看了封总管一眼。

当日在龙源,他并未见到这个权倾六省的镇抚大太监,此时坐得近了,只见他雪白的面孔就像瓷器一般,没有丝毫血色。

眉眼端正,没有丝毫不妥,但灯下看来,却如同没有生气的僵尸般,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孙天羽陪笑道:“何清河那老匹夫,怎是爹爹的对手?看他一身是病,八成活不到京城。”

封总管看了他半晌,慢慢道:“你错了。第一,你不该叫他老匹夫。何清河虽然官职不高,却是我朝重臣。若非万岁倦政,不愿理事,何清河早就该升任大理寺正卿。对他的为人才干,我封德明倾心敬服。”

“第二,你不该咒他死。何清河与我虽政见不同,但一朝为臣,都是为万岁效命。他看不起我这阉人自然有他的道理,我也不去怪他。我朝现有太监十万,何清河却只有一个。如今能干事的官吏越来越少,他是万万死不得的。”

“第三,不妨告诉你,本镇着实看不起你的为人。欲成大事,不拘小节,自然不错。但大节有亏,就成不了什么大事。有了这一条,孙天羽,你这辈子都成不了气候。”

孙天羽满身冷汗,强忍着心底的惊慌,不敢作声。

封德明不动声色,“第四,我这个干爹是你强认的,我并不情愿。但你不用担心。你能逼我认了你这干儿子,我就敢应承下来。也因着你有这份急智,本镇着实又高看了你一眼。”

孙天羽悄悄透了口气,“多谢爹爹指点。”

“很好,你没有再编着些铭感五内的虚词来糊弄我。现在你来说说,这案子该如何处置?”

孙天羽想了一会儿,道:“儿子自然是不想死的。只能依邸报为准,顶住大理寺,不许他们翻案。”

“嗯。何清河的面子不能不卖。他清名在外,朝野俱知,我们死顶着扫他面子,莫说朝廷清议有碍,本镇自己也有些过意不去。”

又要顾及何清河的面子,又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孙天羽再想不出辙来,只好道:“请爹爹指点。”

封总管沉吟一会儿,“不妨避重就轻,承认这里面有逼奸逼供的情弊,但是案子大体无误。我跟何清河私下商量一下,我们两人脸面要紧,朝廷的脸面更要紧。已经邸报明发的案子又翻过来,朝廷颜面何存?反正白孝儒已死,洗脱罪名也不能活过来。

“不妨将错就错,对其家属从轻判处,保全性命;另一边对涉嫌逼奸的狱卒从重惩处,杀上几个。这样不需翻案,朝廷的脸面也保住了,受冤的家属略加拂拭,涉案的狱卒该杀就杀——就是翻过案来,结果也不外如此。你看如何?”

孙天羽听得心悦诚服,“干爹说的是。白家虽然受了冤屈,但哪个庙里没有冤死的鬼呢?为了朝廷脸面,轻判宽纵也就是了。”

封总管道:“既然如此,这案子不妨由你处置。该抓的该放的,都由你拿出章程,拟出来报给刑部。”

孙天羽连忙叩首,“孩儿遵命。”

封总管又道:“虽然由你来拟,但文书上不能有你的名字,免得招何清河之忌。这样吧,刚才我也跟宁远知县说了,此狱由本镇着人接管,就由东厂接管,作为东厂岭南道查逆使狱。你来作狱正,留一名太监作你副手,另外再给你留些神机营军士作狱卒。”

孙天羽大喜过望,“多谢爹爹恩典!孩儿粉身碎骨也难报爹爹大恩。”他从偏远县狱一个小小的狱卒,一跃成为东厂秘密监狱的头子,可谓是一步登天,不由他不感激涕零。

封总管笑道:“我的几个干儿子,最小也是三品官。你还年轻,先在这里历练历练。差事儿干得好,将来还有恩赏。”

说着,封总管唤来一个太监,指着孙天羽道:“这是我新认的干儿子,在这儿替我们管着监狱。韩全,你留这儿帮我儿子打理几日,得空儿跟他讲讲里面的事。等案子办完再回京。”

那太监眉清目秀,唇红齿白,削肩细腰,宛如女子,他躬身细声细气地答应道:“遵命。”

封总管满意地直起身,“案子就由你们去审。本镇先去歇歇。告退吧。”

那太监仍一五一十掌嘴,白雪莲直挺挺跪在地上,头发散开,双颊被打得通红。

丹娘流着泪不住涕哭;薛霜灵板着脸面无表情;玉娘刚举发过孙天羽,没想到风云突变,来了个大太监逼走何清河,又认了孙天羽作义子,此时见孙天羽出来,顿时像见了猫的老鼠,吓得瑟瑟发抖。

这边刘辨机等人死里逃生,都眼巴巴望着孙天羽,盼他高抬贵手。

孙天羽一笑,走到大堂公案后,朝堂下跪的众人看去,第一次感觉到手握生杀大权那种飘飘然的滋味。

孙天羽扶着座椅,说道:“韩兄请坐。”

韩全垂着手,笑咪咪道:“小的不敢,孙兄请。”

两人推让片刻,孙天羽才坐了。

他看了眼泪光盈然的丹娘,心里一酸,接着又被心里的喜悦自得冲淡,温言道:“起来吧。”

丹娘摇了摇头,低泣道:“别打了……”

孙天羽既不认得掌刑的太监,也不知道干爹说的掌嘴要打多少,犹豫间,旁边的韩全已经喝道:“住手!”

那太监立刻收手退下。

孙天羽咳了一声,道:“此案继续审理,由本人那个……”座椅上似乎还带着何清河的体温,但眨眼之间,他就由案犯成了审案的主官,犹如作梦一般,他顿了顿,压下心底的慌乱,口齿变得流利起来,“谁有冤情,尽可呈诉上来。”

堂下静悄悄无人开口。

孙天羽缓缓看过众人,说道:“薛霜灵,你有冤情么?”

薛霜灵道:“大人明鉴。贱囚实实在在早该死了,被拿入狱都是贱囚犯贱自找的,一点冤情都不敢有。大人如何处置,都是贱囚应得之罪,贱囚心甘情愿得很呢。”

孙天羽目光从丹娘身上掠过,望着玉娘道:“裴青玉,你有冤情么?”

玉娘咬住红唇,忍着泪摇了摇头。

她本来生得风流俏丽,此时穿着一件宽大的青布男衣,愈发显得身材纤柔娇美,风姿楚楚动人。

这贱人当堂翻供,险些害得他身败名裂,这一次无论如何也饶不过她。

孙天羽暗自盘算着,看向堂上最后的倔强女子,冷笑着问道:“白雪莲,你可有冤情吗?”

白雪莲扬起脸,喊了声“有!”忽然口中溢出鲜血,委顿在地。

丹娘这一夜心力悴损,惊痛之下,也险些晕倒。

刘辨机在底下见堂上又要大乱,忙喊道:“禀大人,小的有冤!”那些狱卒闻声也连忙叫嚷喊冤。

孙天羽心下着急,忙道:“松开刘辨机,卓天雄两人,其它人等一律押入大牢!”

陈泰等人这会儿只恨自己瞎了眼,投错了娘胎,抱错了大腿,攀错了高枝,一窝蜂嚷道:“孙哥!孙爷!饶了兄弟吧!往后就是给你当牛作马……”嚷着被军士们拖了下去。

几名女犯也被带了下去,薛霜灵、白雪莲仍被押回大牢。

韩全一边吩咐兵士拿人,一边笑着细声对孙天羽道:“小的刚来,对案子也不熟,请孙大人告准,这些卷宗,还有这犯人由小的带下去,先行审理。”

“这个当然!”孙天羽见他要带玉娘审讯,当即满口答应,又叫来卓天雄,“这位是韩内使,封千岁吩咐了,韩内使往后就是咱们的主心骨,赶紧给韩爷安排处院子,用心照顾伺候。”

韩全笑吟吟道:“岂敢岂敢,小的不过是受孙兄驱使的小卒罢了。”

卓天雄答应了,领着韩全到后院安排住处。

余下的太监不用吩咐,已经把狱正厅整理妥当,请了封总管前去安歇。

等堂上无人,刘辨机揉着腕上的捆痕,摇头笑叹道:“真跟作梦一样……刚才还是阶下囚,转眼又逃出生天。不经此事,怎知就这么好端端站着,就是福分呢。”

孙天羽笑道:“可不是么。不过现在咱们可不只是站着的事了。刘兄可知,你我现在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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