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此生不弃(1 / 1)
两位女孩将扫帚柄搁在身上,在手上哈出一团白汽,用力地搓了搓。
干燥的西风从楼梯口吹入,在多功能教学楼半开放的一楼廊柱间拐过,吹得庭院中银杏枯枝哗哗作响。
“小鹤,你爸来接你吗?”李莉把扫帚靠在一楼的名人名言墙上。
“不来,怎么啦?”孟鹤回答。
“寒假什么时候能去你家玩啊?”
“哪天都行,我今年不回奶奶家。”孟鹤蹲下,在塑料簸箕上套了个垃圾袋,把纸屑和灰尘都抖了进去。
“真的?那我明天就要去。”李莉走了过来,她的校服外面披着一件敞口的羊羔毛外套,把两只手叠着搭在孟鹤的一侧肩膀上。
她扒拉着孟企校服领口,说:“小鹤,你喜欢你爸爸吗?”
“喜欢啊。”孟鹤后仰着躲开她冰凉的手指,轻描淡写地回答。
“我也好喜欢他啊,你爸那么体贴,如果他是我爸,我才不找男生谈恋爱呢。”李莉自顾自地说。
孟鹤仰头,抓住她的手,直勾勾地盯着她。
“开玩笑啦,你好吓人哦。”
“莉,明天你别来我家了。”孟企甩开她的手,扎好塑料袋,拎起簸箕和扫把就要走。
李莉忙追上去,也不管自己的扫帚,把手塞到孟鹤后脖颈的衣服里,口中说着:“啊~别嘛小鹤~你要是不教我学习我就真的要死了。”
小鹤被冰的浑身一噤,说:“谁管你啊。”
“小鹤~好嘛~小鹤~”
孟鹤回头看她,没好气地朝她笑了笑,两人一前一后站着,李莉好像在玩火车游戏一样不肯撒手。
孟鹤瞥了眼墙上,是一些写着劝学、惜时、坚持之类名言警句的发黄挂画,她仔细读着其中一句,暗暗记了下来:“慎始而敬终,终以不困。——《左传》”。
张茗从操场方向跑进中庭,远远地朝两人喊了一声:“还聊呢,回去开班会了。”
“茗儿,你今年要回老家吗?”李莉拉长声音喊了回去。
“嗯!”
1 月 15 日,放寒假前最后一节课,冯老师简单做了做安全教育,然后将大把时间花在对每位同学的课业的叮嘱上,对孟鹤的要求自然是再多看看政治和历史。
铃声响了,尽管还没全部说完,冯老师还是用最后总结收了尾,说出“初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再见”并一挥手,当即就有男生向奔马一样跑出了教室。
小鹤在靠窗的座位上收拾要带回家的课本、作业、复习资料,张茗和李莉过来打了招呼,四周的同学渐渐散去,转眼她已是教室里剩下的最后一名学生。
孟鹤今天是值日生,她的口袋里躺着教室的钥匙。
她将书包放在课桌上,缓步走到在教室讲台上,细细将黑板上的值日生名字和课表擦掉。
接着她又走到后黑板边上,擦掉期末冲刺的口号,擦掉板报上的文字,擦掉郁金香、旗帜一类的简单图画,然后放下了黑板擦。
女孩看着粉槽里的几节粉笔头出神,两年半以来,她没被宣传委员的说动,没参与过黑板报的绘画,可能是因为害羞,可能是因为没时间,也可能是因为并不喜欢。
然后她拿起一根稍完整的粉笔,按在黑绿色的毛玻璃面上,信马由缰地画起画来。
起先她画了一只站立的熊,为它画上了长长的毛发,她被自己逗笑了。
她把拿粉笔的手抵在下巴下面思考了一下,接着她画了一只小鸭子,嘴巴又扁又大,脚却很细很小。
她又画了涂白的鳄鱼剪影、穿裙子的女人的速写、一群细小的蝴蝶、一个中世纪插图风格的太阳。
“孟鹤,”一个女声传来,“画得挺棒。”
女孩忙回头看去,她见冯老师坐在教室第一排的座位上,椅子朝后在看她画画。
“冯老师。”她害羞地放下粉笔,托着红红的脸颊。
“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刚刚,还不回去吗?”
“马上就走啦。”
“和我聊一会吧,孟鹤。”妇女眼皮耷拉着,身体有些前倾,坐在那儿。
女孩点点头,双手背到身后。
“老师有个故事要跟你说。”
中年妇女闭了闭眼,然后抬起头,缓缓地说了下去:“三年前,我们这个教学楼的楼顶,有个女孩,我带过的一届,你的学姐,跳楼了。”
孟鹤把手放到了身体前面,用右手抓住了左手手肘。
“这之前,学校同学传她被自己父亲猥亵性侵,一时流言和精神压力向她涌来,最终没能承受住。”
女孩神情复杂地站在那,小心地打量老师的脸。
“你知道了?冯老师?”
“平安夜那天,我折返回去了。”
孟鹤偏过头看了看门外,转身面朝黑板,一句话都不说了。
“孟鹤……”
女孩抬着头看黑板上的画,明亮的光反射她的眼球上,她眨了眨眼,咬着下嘴唇。
“和老师说实话。”
小鹤摘下眼镜,用眼睛的余光辨认了一下冯老师的位置。
“你和爸爸现在在交往吗?”
沉默。
孟鹤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大概过了好几分钟,她慢慢地拿起一根粉笔,在“熊”的图案上画了两道长长的线——一个“叉”。
“孟……”冯老师的声音抖了起来,“你爸爸在你小时候有摸你的隐私部位吗?”
女孩再次挥笔,这次有些决然,有些迅速,有些用力,画在“鸭子”的图案上,发出“哐哐”的声音,“叉”很大,为了让身后的人看见。
老师深吸一口气:“他精神控制过你吗?孟鹤,用孤独终老之类的话由威胁你,让你永远离不开他。”
孟鹤哼哼地抽笑出声,仍不说话,再把“鳄鱼”也“叉”去,第二笔时,粉笔断了。
“他有把你妈妈投射在你身上过吗?告诉我。”
孟鹤举起短至指头长度的粉笔头,停在空中,迟疑了很久。她张开嘴,露出里头的白色牙齿,然后抿起嘴,双眉微蹙,眼珠左右微动。
她开口了:“你一点都不懂他,冯老师。”
说完,她将在“穿裙子的女人”上打了“叉”。
“孟鹤,你现在还是处女吗?”冯老师站起来,仿佛是想要抓住一线生机般,迫切地问道。
“是不是处女重要吗?”女孩低头看着墙角,冷冰冰地反问,“这不是我自己的身体吗?”
“重要,也不重要,你的第一次是和你爸爸吗?”
女孩变得一动不动,如同一座美好的雕像,又像是从空气中隐去一样。
“孟鹤!告诉我好吗?”
女孩闻声,缓缓地动了,在“蝴蝶”上打了个“叉”。
“对不起孟鹤,我太心急了,我……我太害怕了。”
冯老师把手摁在脑门上,另一只手撑着课桌。
“考试前,我和你爸聊过…争吵过,他……他说你不能没有他……他是你的精神依靠。他给我的感觉像是完全失去了理智,好像是把你当作物品一样,永远都不打算撒手。”
女孩转身回来,眼中是冬雪般的澄净,眼圈却像火一样红,她说:“老师,你好好想想,他为什么那么说。你以为我是无辜的那个吗?”
“他……在自毁?把责任全都揽走?可是,为了什么?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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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睁着双眼,哭了,泪水滚落在她的外套上。
冯老师快步走过去,把她搂进自己的肩怀。
“求求你…冯老师……不要……把爸爸…带走……”
鬈发的妇女抬头抑住眼泪,看到黑板上画着的太阳,感到胸口一阵暖流,她知道那是女孩滚烫的泪水。
“你爱他吗?孟鹤。”
女孩在她怀里用力地点头。
冯老师从兜里拿出手机。
“你会幸福吗?”
女孩再次点头。
“就算是为了你爸爸,好好长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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