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月夜下的洞庭湖朦朦胧胧,宛如蒙上一层面纱的神秘少女,既诡秘莫测,又显得分外妖娆,平静的深处却似是带着几许狂野。
一叶扁舟平静地滑行在湖面上,如利刃一般劈开湖水,急速前行。
但令人惊异的是,虽然小舟的速度极快,胜似平川上奔驰的骏马,可看上去却偏偏又平又稳,连船尾的浪花也没有溅起半朵。
由此可见,这操舟之人必是深谙流水习性的大行家。
楚天舒一袭紫衫迎风卓立于小舟船头,手中横执一支绿玉长笛放于唇边。
凄婉哀绝的碧海听潮曲飘荡在洞庭湖上,音律跳跃灵动有若天籁,其中所包含的无限深情更是令旁闻者心酸不已。
这碧海听潮曲是楚天舒为悼念亡妻秦飘雪所作,那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仿如潮起潮落亘古不变的痴情和思念正是他内心的写照。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
飘雪呵飘雪,虽然你离开我已经十八年了,可你的音容笑貌却宛如就在眼前,没有半分褪色。
小舟渐渐逼近岳阳。
远远望去,洞庭沿岸一带灯火阑珊,与天穹中的点点繁星相映成趣,无分彼此,教人无法分清哪个是灯火,哪个是星光。
终于到了,但愿还来得及救鹰刀的命。
楚天舒将长笛插回腰中,遥望着即将到达的目的地,心中不由微微叹了口气。
事情演变成这样,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鹰刀虽然成功地将花溪剑派牵制在江南腹地,可峰回路转,江南武林黑白两道的巨头还是在这如诗如画般的洞庭湖爆发了大战。
难道,这是无可避免的天意?
在常人眼中,黑道往往代表的是邪恶势力,而白道则代表了正义的力量。
是以,白道中人常常以卫道除魔为口号,扮演着救世主打救世人的角色,似乎是义不容辞地对付黑道,以歼灭黑道为己任。
但是,对于如楚天舒这等始见非凡超然俗世名利之争的绝代高手来说,黑道白道都是脉出一源的武林同道,又哪里分得出谁是正义谁是邪恶?
相对于那些行事恶毒,假正义之名行邪恶之事的白道来说,黑道似乎更光明磊落一些,至少黑道是光明正大的打着恶人的旗号来行事,远胜于某些所谓的白道笑里藏刀。
所以,无论是天魔宫还是江南白道联盟,在他的眼中实在是无分彼此,没有偏袒。
他最大的愿望是,黑白两道能和平共处,不要互起冲突,不要成为某些野心家追逐权势的快刀利刃。
因为,一旦中原武林纷争不休互相倾轧,受苦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无辜百姓。
更令人堪舆的是,高丽、匈奴、扶桑等境外敌族在侧虎视,中原内乱一起,便是他们起兵入侵中原的绝佳时机,这才是最大的隐忧呀。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已经慢慢向最坏的一方面倾斜,对此他不禁有着孤掌难鸣的感慨。
特别是高丽无上宗师“风雷破”崔明勋造访金陵和北藏“烈日法王”哈赤兰宁东下江南一事让他极为困扰。
这一北一西两大劲敌所带给的威胁绝没有当日在巴东城他告知狂刀战雨时那么简单。
所幸“狂刀”战雨拦截哈赤兰宁的行动似乎进行的比较成功,至少没有让哈赤兰宁与荆悲情在江南汇合,否则这趟来岳阳带鹰刀脱困之事一定会艰难无比。
尽管当前外忧内患的情形弄得楚天舒焦头烂额,可从他平静无波的面颊上却看不出任何焦虑的表情。
在他的眼中,只有无尽的苍穹和耀眼的繁星,仿佛尘世间的纷争半点也无法沾染到他超凡无物、澄净如洗的心灵。
蓦地,三艘巨舟穿破湖面上的浓雾,乘风破浪而来,分从中、左、右三侧迎面夹击楚天舒的小舟。
巨舟船高两丈有余,相对于楚天舒的小船来说简直是个巨人。
船头是一团尖刺型铁块,乃是用以撞击敌船的利器,船身通体漆黑,在月光之下泛起一道道晦涩的异光,显然涂有某种防火的涂料,更显眼的是在船的两侧,装有数台弹石器,巨大的石块已经放置于蓄势以待的机弩上,做好了随时发射攻击敌人的准备。
楚天舒仅仅瞄了一眼,便立刻判定这三艘性能卓越的战船出自素有天下第一巧匠之称的“机巧狂士”荀扩赋的精心设计。
天下间,能将战船的攻击和防御能力设计得如此平衡,除了荀扩赋还有谁人?
“机巧狂士”荀扩赋出身江北八阀之一的山东荀家。
荀家历代以建造业起家,族中能工巧匠无数,大至亭台楼榭、桥梁屋宇,小至小儿玩物、女子配饰,无所不包无所不精。
凭着一双巧夺天工的巧手,荀家构建起一个繁盛的阀门世家。
而荀扩赋正是荀家百年来最杰出的奇才,他的杰出并不仅仅指他有一双天下无双的巧手,最重要是他具有过人的设计天赋,凡是经过他设计的东西,每一样都是想前人所未想,别具一番创意。
单纯模仿前人的设计,即使东西做得再好,也不过表示你是一个巧匠,但是超越前人的设计,做出比前人更有创意的东西,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而荀扩赋正是这样一位绝代宗师。
对于荀扩赋,楚天舒曾经有过几面之源,颇为了解他的脾性。
此人恃才傲物率性而为,不喜与权贵富户交往,反而乐于和市井平民结交。
记得在灵儿十岁生日的时候,荀扩赋巴巴地从塞北赶到东海蓬莱岛送给灵儿一个他亲手做的,上了机括后能在空中转折飞翔达一刻钟的木蜻蜓作为生日礼物,两人疯疯癫癫地在花园里玩了一个下午。
自己请他去喝酒聊天时,他却两眼一翻说了一声 “没空!”,理也不理自己,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
事后问起灵儿结识荀扩赋的经过,女儿咯咯笑着回答:“有一次,荀伯伯趁着你出门的时候潜上岛来。据他说是想见识一下大师兄送给爹爹的那幅吴道子的画,却恰好被我撞见。我见他看画的时候两眼放光神游物外,实在是喜欢的不得了,便想,如果没被我撞见,这副画八成也会被他偷走,再说了,这画也不是爹爹最心爱之物,就是送给他也无妨。于是,我就送给他了。后来,荀伯伯为了感谢我,又偷偷潜上岛来送给我好多好玩的东西,都是他自己亲手做的,还陪着我一块儿玩。就这样,我们一老一少瞒着岛上所有的人,交上了朋友……嘻嘻,这次是荀伯伯第一次光明正大上岛呢。以前我要介绍荀伯伯给爹爹认识,荀伯伯说,爹爹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迂腐,跟你在一起一定郁闷无比,所以他不想见你……”荀扩赋对自己的评价,自己自然是一笑置之,不放在心上,可从女儿的口中也了解到荀扩赋率性狂放的性格。
无怪乎江湖中赠给他一个“机巧狂士”的名号,无怪乎他会离开荀家四处飘泊。
以他这种宁折不弯的脾性,又如何能在荀家这种高门大阀中立足?
三艘战船来速极快,瞬息之间便已来到距离小船仅十数丈处,三艘船相互之间保持着五丈许的距离,互为犄角,彻底封死了小船前进的道路。
由此可见,这三艘战船的舵手必是精通水战的高手,进退有据,阵型保持极佳。
此时,已可清晰地见到每艘战船上均插着绣有飞鱼标志的旗帜,在船舷旁还分别站立着数十名身穿劲装甲胄的武士,人人弯弓搭箭严阵以待。
看他们的服饰标志,正是东海飞鱼帮的战士。
岳阳府衙。
和秀水驿江南黑白两大巨宗激烈的冲突相比,此时花厅内鹰刀和蒙彩衣等人的对峙却充满着一种儿戏的味道。
鹰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挟持拓拔舞,这一迹近下流的举动,使得蒙彩衣这一方完全落于被动挨打的下风,而他卑鄙无耻的言行举止更是让蒙彩衣等人不知所措无从应对。
何暮迟阴冷地注视着得意洋洋的鹰刀,胸中的怒火燃烧着他最后仅存的几丝理智。
原来他就是邀月公主楚灵的情郎!
当何暮迟意识到楚灵钟情的对象居然是这样一位卑鄙下流的无赖之后,万般滋味涌将上来,只觉心中一片苦涩。
自己朝思夜想片刻也不能忘怀的梦中情人喜欢的对象居然会是这种人,这个世界还有没有公理?
这是个什么狗屁世界?
这简直是典型的鲜花插牛屎,美女爱野兽式的人间悲剧!
难道男人不坏女人不爱果然是颠仆不灭的真理吗?
昔日在洛阳“百花夺艳”庙会上,楚灵在万花丛中回眸嫣然一笑,不但庙会中无数的美女黯然失色,即便是她身旁千姿百态姹紫嫣红的各色名种花卉,也失去了颜色。
就是那一笑,使得自己失魂落魄,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陷入不可自拔的暗恋中,食不甘味睡不安寝。
楚灵端庄有礼却拒之千里的应对,使自己连尝试追求的勇气都完全丧失。
她就如同悬挂于天际,清冷亮丽的弯月,是如此的高不可攀。
何暮迟将这一番心事深埋在心底,从来不让人知道。
因为,暗恋一个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女孩实在是太痛苦了,这种痛苦绝对不是向他人倾诉一番便可以减褪的。
他一直认为,暗恋是人世间最为痛苦的事,可是在今夜,他发觉自己以前的想法实在大错特错!
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暗恋,而是自己一直视之为女神般顶礼膜拜的暗恋对象,她偏偏钟情于狗屎!
这种不可思议的现实简直让人愤怒痛苦到发疯,它彻底幻灭了自己心目中最为珍惜的东西。
如果拓拔舞没有落在鹰刀的手中,何暮迟也许会毫不迟疑地一剑砍了鹰刀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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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局当前,无论他如何痛恨鹰刀,也只有默默地忍受,这实在是对他克制力的最大考验。
鹰刀毫不在意何暮迟激射过来可以杀人的眼光,相对来说,他更在意何暮迟听到自己名字时一点也不掩饰的吃惊。
他再厚颜无耻,也不会乐观地认为自己的名号响亮到可以让“四大名剑”吃惊的程度,其中必然有什么隐情。
只是,自己和何暮迟,一个是江南黑道出身的小混混,另一个却是享誉大江南北的白道绝顶高手,两人之间又殊无瓜葛,他实在想不通何暮迟有什么吃惊的理由?
想不通的东西就不要再想,免得徒乱人心,这是鹰刀一贯来的宗旨。
于是,鹰刀哈哈一笑道:“鄙人正是鹰刀。原来,何公子也曾听说过贱名,呵呵,那我真是睡到梦里也会笑了……彩衣,你这就不对了,什么叫玩呀?如果像我这种被人陷害得如过街老鼠一般东躲西藏也可以称做是玩的话,那下回换你来玩玩!”
说到这里,鹰刀非常希望看到蒙彩衣能红一红脸,也算是略微表示一下对自己的歉意。
但是,令人失望的是蒙彩衣依然笑容满面,温柔地望着自己,没有半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鹰刀摇了摇头,暗骂自己白痴,期望蒙彩衣表示歉意还不如去期望母猪会爬树还好些。
他顿了顿,接着对蒙彩衣道:“我现在的情况,你或者比我自己还了解些,随时都有翘辫子的危险。在你们眼中,我的命虽然不值几个钱,可对我来说,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如今,我的手里好歹还有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换作是你,你应该怎么办呢?”
蒙彩衣的笑容越发地迷人,在灯光之下简直艳光四射,让人无法逼视:“你的意思是,希望奴家能送你安全地离开岳阳?”
鹰刀眨了眨眼笑道:“怎么敢劳烦你的大驾?我看还是让我怀里的美女送我一程比较妥当……”
蒙彩衣也眨了眨眼,似嗔似笑道:“你这人真是的,喜新厌旧的毛病总是改不掉,难道奴家没有拓拔小姐漂亮吗?……罢了罢了,反正你的心里根本没有我蒙彩衣,强行把你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思,你走罢。”
“就这么让他走了吗?”何暮迟强抑悲愤大声喊道。
虽然明知最后的结局必然如此,可眼睁睁地看着鹰刀轻松离开,他还是觉得不能忍受。
蒙彩衣回头看了看何暮迟,冷然道:“难道你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在不伤害到拓拔小姐的前提下,留下鹰刀吗?”
何暮迟哑口无言。
他顿了顿,问道:“那么你能保证鹰刀在安全之后,不会伤害到拓拔小姐吗?万一他……”
“没有万一!”蒙彩衣打断何暮迟,转回头继续看着鹰刀微笑道:
“我相信鹰刀不是如此卑鄙之人……尽管,他有时的言行举止让人觉得他是个超级大混蛋,可欺侮弱女这种事,他还是不屑于干的……鹰郎,我说得对吗?”
鹰刀哈哈一笑,道:“对,对极了。”他嘴上是这么说,心中却不是滋味。
蒙彩衣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是“超级大混蛋”,自己还要笑眯眯地说“对极了”,自己的涵养功夫还真不是盖的。
当然,蒙彩衣骂人的功夫更是超一流,让自己有脾气也发不出来,她这门功夫自己以后可要多学学。
蒙彩衣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不走?难道是舍不得奴家吗?”
鹰刀双眼一瞪,道:“我只有抱女人上床的习惯,可没有抱着女人满大街跑的嗜好。你不会小气到连马都不给我一匹吧?”
很快,一匹强壮的马匹送到鹰刀的面前。
鹰刀在扮装成奴仆之前,曾经将大夏龙雀刀藏在府衙的后院里,在鹰刀的指示下,此时也一并取出送来。
鹰刀抱着依旧软弱无力的拓拔舞跃上马匹,回头向蒙彩衣哈哈一笑道:“彩衣,今夜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有一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尽管你这次害得我鸡毛鸭血,几乎丧命,可我依然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日子真是精彩得让人心动!唉,从今以后没有你在我身边,这日子可就乏味的紧了……”说毕,再也不看蒙彩衣,双腿一夹马腹,如箭一般激射出去,渐渐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望着前方鹰刀逐渐消失的背影,一股惆怅的感觉涌上蒙彩衣的心头。
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没有了鹰刀,仿佛连生活的动力也失去似的,一切都懒洋洋的提不起劲来。
何暮迟若有所思地盯着蒙彩衣仿若精心雕琢过一般精美的侧脸,过了许久方才道:“你不派人跟着鹰刀吗?”
蒙彩衣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必派人跟着他?无论他走到哪里,我都能知道……”
何暮迟一怔,说不出话来。
难道蒙彩衣也爱上了鹰刀?
这……这个世界实在是太疯狂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看着何暮迟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蒙彩衣噗哧一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在鹰刀骑着的那匹马上做了点手脚,所以我根本不用派人跟着鹰刀也能知道他去了哪里……”说着,转身离去。
昏黄的灯光打在蒙彩衣窈窕多姿的身上,将她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有着说不出的萧索和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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