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刃下之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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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钱能通神,祁远连夜出动,大把金铢开路,第二天一早传来消息,仇士良对程氏商会出资重建玄都观的计划很感兴趣,愿在方便的时候与程侯一晤,只是眼下诸事纷忙,脱不开身,还请程侯稍待时日。

这个死太监!分明是拖延时间,观望风色!

程宗扬气恼之余,倒是略微放了些心。

仇士良姿态骑墙,反而说明他不会冲在最前头。

顶多等自己大势已去,跳出来打个落水狗。

随后杨玉环让惊理传话过来,请客简单,十六王宅的王爷们都闲着,她一句话就搞定的事。

不过王孙就免了,各家的娃全加起来,得有好几百人,紫云楼都坐不下。

惊理道:“太真公主说,连最小的陈王都有十九个儿子,一开家宴,满坑满谷的小兔崽子乱蹿,她脑门都是疼的。”

程宗扬大吃一惊,“十九个娃?陈王才多大?”

“十五吧。”

程宗扬倒吸了一口凉气,“老李家这血统……也太能生了……”

这要再加上女儿,他一年不得生十几个?

不光陈王自己给力,连他老婆侍妾也够给力的。

比比自己,一屋子的侍姬,连个蛋都生不出来……这肯定不是自己的原因!

“那就光请王爷,地点在紫云楼。时间呢?”

“公主说,时间主子看着办。”

事关生死,当然越快越好。程宗扬拍板道:“那就后天,初八。”

“明白。”

话音刚落,只见敖润狂奔过来,挥舞着一张纸道:“程头儿,出事了!”

程宗扬接过纸张,只看了一眼,便失声道:“什么鬼!”

程宗扬与贾文和望着送来的情报,一时间尽皆无语。

敖润今日一大早就去了鸿胪寺打探消息,工夫不负有钱人,就在刚才,他用重金买通的书吏传来一个消息:半个时辰之前,昭南使者申服君面谒唐皇,称昭南君长已派遣使者分赴秦、汉、晋、宋诸国,声讨宋军匪徒的罪恶行径,并将起兵伐宋。

原因是近一年来,一伙流寇屡屡在昭南作案,大肆劫掠财物,甚至屠杀无辜百姓,焚毁村落,种种暴行罄竹难书!

直到近日,昭南抓到其中几名流寇,审讯之后才发现,这些匪徒居然是宋军假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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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宋匪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还供出主谋乃是筠州都监张亢。

昭南震怒之下,一边向宋国兴师问罪,一边遣使知会六朝,要求宋国赔偿损失,严惩凶手,并且交出主谋张亢。

否则昭南将尽起诸部披甲之士,北越大江,与宋国会猎临安城下!

昭南!又是昭南!

程宗扬怎么也想不到,六朝之间爆发的第一场大战,竟然是一向低调到毫无存在感的昭南挑起的,而且还牵扯到自己认识的人身上。

“昭南到底想做什么?秦国之变有他们的影子,现在干脆亲自上场,要跟宋国开战?”

贾文和道:“昭南所称的宋军罪行,有几分可信?”

“张亢此人胆子极大,而且贪财重利,干出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程宗扬道:“当日江州之战,他就一边打一边私下跟我们做生意。我还听说他打通了一条从筠州穿过昭南的商路,直抵汉国遥置的合浦郡,获利极丰。”

“这下倒好,被昭南人抓到把柄。张亢自己找死也就算了,可把宋国给坑苦了。”程宗扬叹道:“宋国也是倒霉,江州、晴州,现在又多了个昭南,本来好端端的,突然就四面楚歌了。”

“商路收益如何?”

“听说赚得不少。”涉及到生意上的事,程宗扬心里有数,“昭南的犀角、象牙,合浦的珍珠、砗磲,都是好东西。不过昭南人不喜商贾,合浦郡又孤悬一处,以往只有晴州泛海来交易。打通这条商路之后,张亢怕走漏风声,不敢在筠州的军营交易,专门派人在江州买了处店面,发卖两地的特产。晋、宋两国的商人趋之若鹜,小侯爷看他交税及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去管他。”

贾文和道:“既然商路如此赚钱,他为何还要劫掠昭南的村落?”

程宗扬道:“贩运的成本再低,总比不上无本生意。”

“张亢此人既然能想到开辟商路,目光怎会如此短浅?”

“人心不足?利令智昏?”

贾文和道:“抢夺劫掠许或有之,杀人放火,屠灭村落……除非张亢此人是个疯的。”

“张亢是进士出身,肯定不是疯子。”

“若他是被人栽赃呢?”

“嗯?”程宗扬不由坐直身体。

“假若有人挑动昭南与宋国互相攻伐,何人获利?”

程宗扬沉思半晌,然后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呼出,“晴州……”

宋国与晴州之间已经是剑拔弩张,昭南此时突然向宋国宣战,对晴州无疑是个绝好的消息。

贾文和继续道:“宋国打通昭南到合浦的商路,对谁不利?”

“晴州!”程宗扬拍案道:“那些商贾好厉害的手段!张亢被他们盯上,想要个清白可就难了。”

贾文和道:“事已至此,真相如何实无足轻重。是张亢做的如何?不是他做的又如何?昭南既然兴兵,自不会就此罢休。”

程宗扬再坐不住,起身在室内踱着步,“宋国这回要麻烦了。高俅一直在整顿禁军,连儿子都顾不上管。无论他整顿的路数对不对,眼下都是宋军最虚弱的时候。单靠宋国自己,肯定挡不住昭南人。求援的话,汉唐在北,鞭长莫及,宋国唯一能指望的只有晋国。可宋国和晋国之间正好隔着江州。就算我能说服孟老大和小狐狸,大伙儿把恩怨放在一边,不计前嫌救援宋国,可宋国敢让星月湖大营的兄弟们入境吗?”

贾文和道:“宋国上四军不过尔尔,唯选锋营可堪一战。”

“秦翰一身的伤,我都怕他哪天一不小心挂了。”程宗扬叹道:“当初在江州打得惟恐不狠,只想着怎么把宋军打崩。我这会儿都有点后悔了,要不是把宋军的精气神都打没了,宋主也不会急于整顿禁军。这倒好,偏偏在节骨眼儿上出了这档子事。哪怕晚三个月,局面都不至于坏成这样。”

“主公的意思,必须要救宋国?”

“依你看呢?”

“趁昭南军北上,江州挥师东进,筠州一战可下。”贾文和道:“届时主公自舞都南下,与江州军南北合击,丹阳唾手可得。”

占据筠州和丹阳?

程宗扬狠狠心动了一下,这等于是夺了宋国西边各州,将舞都和江州的联为一体,同时占据云水和大江两条航路,只要能稳住阵脚,六朝之外再多出来个类似晴州的割据势力也不是不可能……

程宗扬浮想联翩,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江州是晋国的,筠州是宋国的,舞都是汉国的,这么干的话,等于是单挑晋、汉、宋——真要这么牛逼,干嘛不一统天下算了?

“老贾,我跟你交个底,别看我现在是汉国的诸侯,但除了江州的兄弟们,六朝中我唯一能靠得住的,其实是宋国。”

“哦?”

程宗扬尴尬地咳了一声,“具体你就别问了,领会意思就行。文和兄,赶紧想个主意,怎么让昭南人罢手?”

“昭南是否有意灭宋?”

程宗扬怔了一下,“不至于吧?”

“既然非是灭国,那么就是求利。宋国既然打不过,唯有谈和。”

“城下之盟吗?”程宗扬摸着下巴,眼睛慢慢亮了起来,“要是谈判的话,我倒是有些主意……”

“主公三思。”贾文和提醒道:“卑辞求和,即便能谈下来,也要落得一世骂名,得不偿失。”

程宗扬摆了摆手,“如果昭南人的目的是求利,我倒是有办法给他们一笔舍弃不得的重利,同时还能让宋国大赚一笔。”

贾文和神情古怪地看着他,半晌没有作声。

“老贾,你不用这么看着我。”程宗扬道:“主公我有屠龙之术,保证一刀下去,让昭南这条大龙被宰得舒舒服服,心满意足。”

“属下鲁钝,愿闻其详。”

“具体内容牵扯到非常高深的经济贸易知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程宗扬笑道:“对你家主公有信心一些,你家主公能混到今天,可不光是侥幸。”

贾文和拱手道:“既然主公胸有成竹,属下自当效力。”

“程头儿,”刘诏在外面道:“廖先生休息好了,想过来辞行。”

程宗扬与贾文和相视一眼,开口道:“请廖先生进来。”

廖群玉在程宅将养了一日,此时洗沐一新,换了新衣,气色好了许多。

他远远便一揖到地,诚恳地说道:“多谢程主事!搭救之恩,廖某铭记五内!他日必有所报!”

程宗扬笑道:“老廖,咱们都这么熟了,还用得着这么客气吗?来,大家认识一下,这位是贾文和贾先生。这位是宋国秘书监的廖群玉廖先生,主掌三阁图书。两位都是才智之士,不妨多多亲近。”

两人寒暄几句,程宗扬道:“廖先生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这就走。特来向程主事辞行。”

“既然要走,老廖,你也别瞒我了——宋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廖群玉默然良久,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程宗扬笑道:“我是宋国宝钞局主事,又是太后的自家人。有什么事还得瞒着我的?”

“此事实在不该我来开口,但……”廖群玉踌躇片刻,最后叹道:“敢问程主事,是不是推荐了一位游士,觐见官家?”

“游士?”程宗扬一时间不明所以。

“此人复姓东方,名曼倩。”

程宗扬一拍大腿,“我差点儿都忘了!老东啊!怎么样?他干得还行吧?”

廖群玉苦笑道:“此人……着实是一位佞臣!”

说到最后两个字,廖群玉几乎是咬牙切齿,“这厮以幸进得圣上赏识,授为起居郎,官止七品,却在朝中攻讦百官,指斥群僚,倒行逆施,肆无忌惮!”

程宗扬听得发怔,“他都干什么了?”

“他刚入朝就职第一天,便在上朝之前,将文武百官都骂了一遍。王禹玉王丞相被他骂成饭桶,气得几乎中风。谏院的丁大全,被他骂成剥皮鼠辈,按捺不住,振臂殴击,却被那佞臣饱以老拳,脸都打青了。后来三堂会审,因为是丁大全先动的手,反而落得贬官去职。还有工部尚书丁渭,那厮故意在百官聚集时抚须大叫:丁尚书不在,我留此须何用!”

程宗扬差点儿笑出声来。

这典故他在宋国听说过,丁渭刚做官时,曾因上官喝汤时流到胡须上,亲手为之溜须,被人讥讽为溜须之徒。

东方曼倩倒好,正赶着上朝的时候当众打脸。

“……丁尚书被气得几乎吐血,没等上朝就回去写了辞呈。谁知圣上受了那佞臣的蛊惑,非但不曾下旨挽留,反而当即允准。就连贾相爷……”

“贾相爷怎么了?”

廖群玉苦笑道:“那厮放话要买蛐蛐,无论多寡,全部一枚金铢一只,生生将整个临安卖蛐蛐的都引到贾相爷府上。一时间后乐园人满为患,尽是售卖蛐蛐的。相爷大怒,命人将那些商贩尽数逐出。那厮又在相府对面挂出招牌,一枚铜铢一只,收了数千只蛐蛐,然后掐头去尾,拿大锅煎炒,满满装了一食盒,以进献为名,送给贾相品尝。”

“程主事知道,贾相除了读书,别无他好,闲暇时偶尔以斗蛐蛐为乐。看到那一食盒炒好的蛐蛐……唉……”

廖群玉长叹一声,“相爷震怒之下,上书宫中,宁愿辞官回乡,只求圣上诛杀此獠。”

程宗扬干笑道:“贾相爷这……有点意气用事了哈。”

“相爷以太师之尊,却被一弄臣戏谑,如何能忍?若不严惩,置朝廷威严于何地?岂不令世人看轻我大宋文臣?”

“这倒也是……相爷的辞呈,圣上不会允了吧?”

廖群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怎么可能?

“圣上自是不允,还下诏赐相爷万金,厚加抚慰。”

“一万金铢?”程宗扬吃了一惊,君王赏赐大臣,通常都是象征性的给个百金意思一下,千金都没多少。

赏赐这种事讲的是君恩臣荣,谁还能真指望这个发财?

何况宋国的财政状况在六朝都是垫底的存在,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宋主如此大手笔,对贾师宪还真是看重。

廖群玉道:“用的是户部刚缴纳的纸钞。”

“哦……”程宗扬感觉有点怪怪的,自己当初受到贾师宪的极力支持,才能顺利在宋国境内发行纸钞,其中最要紧的一条就是朝廷允许以纸钞缴纳赋税,其价值与钱铢等额。

不过看宋主这架式,似乎还是没把纸钞当成钱铢,花起来一点都不心痛。

程宗扬第一个念头是宋主手这么松,会不会对纸钞的信用造成负面影响?

第二个念头是:宋国官方对纸钞如此轻视,对和谈倒是件好事。

程宗扬一边转着念头,一边道:“东方曼倩呢?圣上不会真砍了他的脑袋,让贾相爷开心吧?”

廖群玉摇了摇头,“圣上请出祖训,不得擅杀士人,以此劝住贾相爷。随后夺了东方曼倩的官职,充任看班外殿直,命其在殿前执戟。”

又是执戟,东方曼倩跟这差事还真有缘分。

不过同样是执戟,汉宋两国的待遇却截然不同。

在汉国,殿前执戟是天子近侍,属于仕宦正途之一,出为郎官,位登将相都毫无问题。

宋国崇文抑武,所谓的看班外殿直就是个大头兵,而且入了武职,一辈子都不能再转文职,等于仕途彻底断绝。

“这事闹的……我原来看着那厮有点学问,想着为大宋招揽人才,没想到这这厮竟然如此狂悖放肆,全无人理!”

程宗扬肃容道:“贾先生,你替我写个札子,向圣上告罪,都是微臣识人不明之过。东方曼倩那厮目无同侪,扰乱朝政,请圣上杀之以安天下!”

在廖群玉面前坚定地表明了立场之后,程宗扬道:“这厮已经是条死狗,这辈子都出不了头,贾相爷该消气了吧?”

廖群玉道:“不瞒程主事,那厮当初骂得王丞相称病,丁大全、丁渭等人纷纷去职,相爷还在背后很是夸奖过他,称其诙谐有智。可这回的事,着实让相爷有些下不来台。在下离开临安时,相爷尚且余怒未消。”

“理解理解,这样吧,会之应该已经回临安了,我让他花点心思,搜罗几只上好的蛐蛐,给相爷赔罪。”

“别!”廖群玉连忙道:“相爷气恼之下,将府中的蛐蛐全放了,收藏的蛐蛐罐也都砸了,发誓不再斗什么蛐蛐。”

“这样啊……”程宗扬心头微动,贾师宪要是真不再斗蛐蛐,那可是件天大的好事。

老贾这人的名声,一大半都臭在这上面了。

“此事我虽然不知情,但毕竟是因我而起。”程宗扬道:“廖先生看我该怎么向贾相爷赔罪?敬献些款项,还是寻些善本图书?”

廖群玉苦笑道:“钱就不用了。圣上所赐的万金纸钞,相爷还不知道该怎么花销呢。”

程宗扬听着连连点头,下面被贾文和暗暗踩了一脚。

略一琢磨,顿时回过味来。

当即道:“我钱庄里正缺纸钞周转。相爷手中既然有这么多纸钞,不若由敝行全额兑付为钱铢如何?”

“这个……那就多谢程主事了。”

程宗扬笑道:“说哪里话!相爷肯兑付钱铢,就是对我们钱庄最大的支持!我感谢相爷还来不及呢。”

两人彼此相谢,一时间宾主尽欢,其乐融融。

程宗扬斟上茶水,笑道:“圣上一番作为,英主之姿尽显,又有贾相爷这样的大贤相助,群臣相得,诚为嘉话。不知晴州那边,眼下是个什么局面?”

廖群玉摇头道:“一帮商蠹而已,重利轻义,贪得无厌,不足为道。”

程宗扬仔细看着廖群玉的表情。

看得出来,他说的是真心话。

在廖群玉这等文士眼中,晴州那帮商贾就是一群只贪图利益,毫无仁义之心的蠹虫。

站在廖群玉的立场,这种看法自然不能算错,但未免轻视了这些商贾所拥有的巨大能量。

程宗扬道:“廖先生可知,昭南准备兴兵伐宋?”

廖群玉怔了片刻,猛地站起身,“什么?”

程宗扬将那页纸放在案上,轻轻推了过去。

廖群玉一目十行地匆匆看罢,额头上已经满是汗水。

“我要立刻返回临安!立刻——”

廖群玉说了一半,又警省过来,“不!我要去见申服君!”

“不,不!还是要先回临安,先弄清楚张亢是不是如此大胆……”

“回去也赶不及,还是见见申服君也好……”

“廖先生!”见廖群玉乱了方寸,程宗扬提起声音,微微喝了一声。

廖群玉被他一语喝醒,怔了片刻,然后颓然坐下,喃喃道:“怎会如此……如今如今……”

“我不管贾相爷如今有什么心思,现在宋国只有一个选择:君臣无猜,上下齐心。”程宗扬道:“少捕风捉影,自乱阵脚。”

“……程主事说的是。”廖群玉说着抬起头,“此事若真是张亢所为,该当如何?”

“廖先生以为呢?”

廖群玉愤然道:“当诛之以正国法!”

一直在观察廖群玉的贾文和冷冷道:“蠢材。”

“你!”

“尚不知真伪,便欲以臣子抵罪,好一个明哲保身的贤士。”

廖群玉怒道:“廖某是为保国,何来保身!”

“国可不是你这种保法。”贾文和道:“君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连臣下都不保,岂能保国?”

廖群玉高声道:“若真是张亢所为呢?”

贾文和道:“那就替他捂着盖着护着掩着。即使贾师宪与张亢此人有生死之仇,夺妻之恨,此时也得拼死保全。”

“私入他国境内,杀人越货,也要遮掩?天理何在!”

贾文和淡淡道:“廖先生可是要与我谈天理心性?”

廖群玉梗着脖子道:“天下事,大不过一个理字!难道昭南人不讲道理,我们也不讲道理?”

贾文和奇道:“那先生方才为何犹疑,不直接去找申服君讲道理呢?”

“我……”廖群玉一时口吃。

贾文和忽然摘下腰间的错刀,一把扯住廖群玉的衣襟,将刀锋抵在他颈中,厉声道:“阁下无非是因为申服君有刀兵,才偏要对我讲道理吧!”

廖群玉斗然被制,神色大变。

“我也不跟你讲什么道理。”贾文和厉声道:“现在你要做三件事,其一,传讯贾师宪!告知此间之事,委托程主事为使节,与申服君协商。是战是和,由程主事全权而定!”

“其二,请宋主下诏,命秦翰选锋营放弃江州营地,全速南下,务必将昭南军阻于大江南岸。同时给予张亢方面之权,命其就地筹集粮草军械,供应大军所需。”

“其三,传讯之后,你不必等朝廷回复,立刻返回临安。当面告诉贾师宪,程主事已经上书宫中,请求朝廷立即派官员前往晴州,商议借贷一百万金铢,为期两年,年付息三十万。”

廖群玉目光有些呆滞地怔怔看着他,半晌才勉强动了动眼珠,看向旁边一脸从容的程宗扬。

程宗扬微笑道:“贾先生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记住,什么派兵越境,劫掠杀戮,全是子虚乌有。可以赔钱,可以厚赂昭南君臣,但抵死不能承认。”

廖群玉脸色一片灰白。

“好了,老贾,放开他吧。”

程宗扬亲手替廖群玉理了理衣襟,“这衣服还挺合身。回去之后,替我给姨母问安,说我一切都好,等这边忙完,我就带着新婚的外甥媳妇,还有几个新纳的姬妾去拜会她。廖先生向来有过目不忘之能,记性一流,贾先生刚才的话我就不重复了。一会儿我让刘诏送你去宋国的官邸。那边应该有办法往临安传讯。传完讯你就跟刘诏回临安。”

廖群玉终于回过神来,他面色慢慢涨红,咬牙道:“你这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你怎么不说我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呢?妈的!就是因为当了婊子,才需要立牌坊好吗?这事不管是不是张亢干的,这个牌坊都得给他立起来!”

廖群玉忿然道:“我若是就此应许,回去也是个死!”

“我还以为廖先生一心为国尽忠,怎么事到临头居然还怕死?”

“若因此误国,廖某百死莫赎!”

贾文和将一只锦囊推到廖群玉面前,“给贾师宪看,保你无罪有功。”

那只锦囊未曾封口,廖群玉怒视着贾文和,一把抽出里面的信笺,然后低头一眼扫过,当场瞠目结舌。

贾文和从容道:“这功劳可还够么?”

廖群玉颤声道:“果真……果真如此?”

贾文和淡淡道:“主公奉太皇太后密旨,一直为此奔走,花费了无数心血,如今总算有了眉目。”

廖群玉结结巴巴道:“与……与汉……晋……盟誓……”

“汉之霍子孟霍大将军,晋之王茂弘王丞相皆已允诺,现在就看贾太师的意思了。若无异议,接下来便商量时间和地点,请贾太师与霍大将军和王丞相刑白马盟誓,三方合衷共济,同谋太平。”

贾文和说得平淡,廖群玉却如闻惊雷,一屁股坐倒在地,嘴角抽动几下,想笑,眼泪却滚了出来。

他俯身拜倒,哑着嗓子道:“程主事惊天……之功……天下亿万百姓……尽受其惠……”

斗然听闻昭南出兵,宋国一时间三面受敌,国势危急,廖群玉方寸大乱,心忧如焚。

却不料这位程主事横空引来两位强援,非但解了宋国的燃眉之急,还将贾师宪已经摇晃不安的相位稳稳扶了一把。

三方若能顺利结盟,甚至能决定天下大势,任何人要挑战贾师宪的相位,都是在同时挑战汉晋两国的态度。

一步天堂一步地狱,廖群玉片刻之间仿佛历经生死,心情大起大落,禁不住又哭又笑。

“好了,好了。自己家里的事,我能不操心吗?刘诏!你送廖先生去宋国官邸,然后回临安。”

刘诏闻声进来,高声道:“是!”

“咦?底气很足啊。”

刘诏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程头儿,可真得谢谢你,那个……行了!”

“喜事!喜事!回头我给你封个红包。”

“程头儿,你就别笑话我了。我去了!”

刘诏兴冲冲带着廖群玉离开。

厅中只剩下两个人,程宗扬看着贾文和,“三朝会盟……这牛皮是不是吹得有点大?”

“贾师宪会答应吗?”

“他能活活乐死。宋国这破船四面漏水,眼看要沉,突然来了两条救命的大船,他不赶紧上船,是想淹死吗?”

“主公若是告诉霍子孟,说晋国的王丞相、宋国的贾太师有意与他会盟,霍大将军会答应吗?”

程宗扬道:“他干嘛不答应?汉国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王茂弘和贾师宪又抢不了他的位子。”

“王茂弘若是得知贾、霍两位邀他盟誓,又会如何?”

“老狐狸白天不说什么,晚上没人的时候,肯定躲在被窝里偷笑。晋国太子没了,保不齐又有哪个心思野的蠢蠢欲动,得到两大强援,他只要不死,当一辈子丞相也没人说个不字。”

“既然如此,主公亦复何忧?”

“我忧的是,八字没一撇呢,你都敢吹这么大?这可是撼动天下的大事,你就这么愉快地替他们决定了?”

贾文和道:“顺水推舟罢了。”

“万一不成呢?”

“世间之事岂能尽皆一帆风顺?反反复复,亦属常情。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

听天命……我觉得你都能日天了。

程宗扬仰着脸想了一会儿,忽然道:“你说,那三只老狐狸凑到一块,会不会当场拜把子,结成兄弟?王老狐狸是大哥,霍老狐狸是二哥,贾狐狸是三弟。三只白毛老狐狸一个头磕在地上,结成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那场面,啧啧……我都不敢看。”

贾文和淡淡道:“主公可以邀三朝太后集于一室,场面之盛,犹有过之。”

“……老贾,你又讽刺我!我记住了!”

“属下技止至耳。”贾文和正容道:“接下来就要看主公的了。”

“放心!”程宗扬信心满满地说道:“主公这回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屠龙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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