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宾朋满座(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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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阳侯敬酒之后,婚宴才步入高潮。

贵族间的饮宴从来都不是单纯的酒食歌舞而已,方今天子驾崩,叛党作乱,朝野人心惶惶,许多人都急于打听消息,但私下会晤不仅效率低下,而且还要冒着私下串连的风险,说不定哪天被人揪住,就是一项罪名。

舞阳侯选在这个余波未息的微妙关头,以皇后赐婚的名义高调成亲,不仅向外界释放出一个鲜明的信号,同时也给了大家一个光明正大会晤的机会。

各方心领神会,纷纷以道贺的名义前来赴筵,借机交流信息,确定立场。

因此不仅宾客多得出奇,层次也极高,单是王侯的臣僚门客就有数十位之多,远远超过舞阳侯如今应有的地位。

各方宾客借机寻亲会友,席间起坐喧哗,觥筹交错,热闹非凡,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

不过其中也不是没有杂音,一名士人便语带嘲讽地说道:“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新君还未登基,就废了算缗限田诸令,何其匆忙!”

“得了吧。”座中当场就有人不买他的账,一名世家子弟哂道:“合着你们庆家以礼学传世,算缗令算不到你家头上是吧?这么遵礼重孝,你干嘛来呢?有本事往朱雀门击鼓去啊。”

那名士人紫涨了面皮,指着那世家子弟道:“你……你……小人之心!”

旁边的宾客劝解道:“醉话!醉话!大喜的日子,你们吵吵闹闹成何体统?罚酒一觥!”

汉国以孝治天下,除开国高祖以外,历代天子均以孝为谥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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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先帝尸骨未寒,这边臣子就大摆筵席,明白人都能品出其中的意味,打着哈哈掩饰过去。

眼看天色已晚,院中却始终未曾掌灯,宾客们暗生疑惑,笑语渐渐停歇。

就在此时,鼓乐齐作,一名其貌不扬的方士迈步登上台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那名方士瘦伶伶的,穿着一袭崭新的青丝法袍,他在殿前站定,单掌竖在身前,向众宾稽首施礼,然后袍袖一展,摆了个九天揽月的姿势,长声喝道:“平山——火法!”

旁边一株丈许高的灯树瞬间光亮大作,数百盏大大小小的银灯同时跃出一团光焰,灯树的枝条上缀着数以万计的金铢,被灯光一映,顿时华光万丈,数不清的金铢流光溢彩,璀璨夺目。

冯源这回可大大的露了次脸,一手精湛的火法,博得满场鼓掌叫好之声。

冯大法再接再厉,挥手点亮另一株灯树。

可惜他法力不济,这次只点亮了一半。

幸好程郑早有准备,匡仲玉举觞而起,高唱道:“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趁着匡仲玉举杯劝饮,已经安排在各处的仆人取出备好的火褶,同时点燃灯烛,匡仲玉歌声未落,院中已是灯火通明。

头顶高处一排排写着“舞阳侯程”

的灯笼星罗棋布,下方是一盏盏精巧的纱灯、宫灯、八角灯、水晶灯、琉璃灯,每一席另设一支儿臂粗的鲸油红烛,燃烧时香气扑鼻,令人心醉神迷。

“这位舞阳侯,果然豪奢。”

“毕竟是帝王一系,身家不凡……”

有人小声嘀咕道:“受封舞都,不会是以退为进吧?”

“要我说,还是霍大将军有本事,拿一个舞都就把事情办下来了。”

“一味炫财夸富,俗气逼人……”

“兄台以为,程侯是求田问舍好呢?还是礼贤下士好呢?”

“若是礼贤下士,只怕洛都城中,多少人连觉都睡不着吧?”

席间一片窃窃私语。

忽然旁边一阵大笑,却是那名兰台典校过来敬酒,在席间说了个笑话,引得一众宾客开怀不已。

作为新晋封侯,舞阳侯逐席敬酒已经算是降尊纡贵,再出来与宾客们同席共饮,恐怕正如方才那人说的,过于礼贤下士,反而惹人猜疑。

因此程宗扬敬完酒就不再露面,剩下招待宾客,迎来送往之事,都交给一众属下。

秦桧、程郑等人都是长袖善舞之辈,长于接人待物,交给他们,自然不用担心出纰漏。

后院一处小亭子内,几个男人正喝得热火朝天。

“剧大哥,我再敬你一杯!”程宗扬道:“你那把刀可是帮我大忙,我都不想还你了。”

剧孟用掌心按着酒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声音喑哑地说道:“又想骗我的刀?那可没门儿!”

“喝不下就直说。”卢景翻着白眼道:“谁装谁丢人。”

“嘿,你个卢五。我就喝不下了,你怎么着吧?”

石敬瑭爽快地说道:“我替你喝!难得拍剧大侠的马屁,给兄弟个机会!”

“给。”

“你还真给啊?”石敬瑭道:“我挤兑你呢。”

剧孟哂道:“瞧你说的,好像我多要脸似的。”

“替个酒还这么啰嗦,丢人!”赵充国一把夺过酒觥,往嘴巴里一倒,长出了一口气,声震屋宇,然后搁下酒觥,语重心长地说道:“老剧啊,你辈份高,名声响,面子大……”

剧孟一点都不含糊,“那是!”

赵充国立马顺杆往上爬,“你那帮兄弟可都是好样的!好汉子!正经的好汉子!”赵充国竖起大拇指,使劲摇了摇,然后涎着脸道:“那啥,我那边可就缺这等好汉子充场面了……”

卢景道:“打住吧。见墙角就挖。”

“你们别说,”石敬瑭道:“上回老赵还打算挖我的人——你是真不怕挖出一窝马蜂来啊。”

程宗扬道:“你要组军?”

赵充国也不隐瞒,“我估摸着吧,大概要去蓟城。”

“蓟城?”

“金车骑说,北边不大安静,就缺老赵我去坐镇了!”赵充国豪迈地拍了拍胸脯,然后涎着脸道:“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老赵我就算是铁做的,全身能打几根钉子?还不得指望哥儿几个帮衬帮衬?”

剧孟用残缺的右手叩着扶手,良久道:“你,我自是信得过的。我那帮兄弟们也该博个前程。可他们散漫惯了,一个个都是脱了笼头的野马,无法无天。军中跟闯江湖不一样,军法无情,我就问你一句:万一他们犯了军纪,你杀还是不杀?”

赵充国拿起一觥自己干了,“我要说不杀,那是蒙你。实话实说:一来,我会把他们当成兄弟,兄弟做事,义字当头,我罩着他

们,他们也不该让我为难。

二来,我会依着兄弟们的性子安排差事,不喜受拘束的,可以当斥侯。

好勇斗狠的,可以当锐士。

偷奸耍滑的,去当军法官…

…“

“哎呦喂,”石敬瑭道:“你还会以毒攻毒呢?”

“我会的多着呢!”

“等会儿——”剧孟道:“我听着这意思,不止一个?”

“起码你得给我五六七八……二十来个吧?还有啊,你得把王孟给我。我早就看中他了。他今儿个没来?”

“他心情不好。老郭不在之后,那小子就整天抱着剑坐在屋脊上发呆,”剧孟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让他跟你去历练历练也好。”

程宗扬酒有些沉了,他一手支颐,两眼朦朦胧胧,眼皮直想打架。

斯明信忽然道:“你去吧。”

程宗扬坐直身体,笑道:“咱们再来一杯!”

赵充国一拍脑袋,“怨我!怨我!扯起来就没边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新郎倌,赶紧办你的事儿去,别把正事给耽误了。”

“行啊,”程宗扬也不强撑,“别的我就不说了。回头我让人去蓟城开个铺子。军需上的事,给你帮帮忙。”

“这人情可大了去了!”赵充国感激涕零,“要不我给侯爷磕个头吧。”

程宗扬一下清醒过来,“想得美。磕个头就完了?那是要钱的!”他揉了揉眉心,“这事我还真有点想头,智商。”

“欸!师傅!”高智商蹿进来,后面紧跟着狗腿子富安。

程宗扬吩咐道:“你跟班先生说,前两天我跟他说的事,找个时间去跟赵长史好好商量商量。”

高智商一根一根屈着手指,复述道:“班先生,前两天说的事,找赵长史商量——啥事啊?”

“商号的事。”

“知道了。”

“小高不错啊。可惜就是肥了点……”赵充国惋惜地打量高智商好几眼,转头就道:“侯爷,索性你好人做到底,把老班也给我得了。我那边可就缺老班这号能文能武还胆大敢整不要命的人物了。”

“滚!”

笑闹声中,冯源进来道:“程头儿,云三爷准备起身了。”

“我这就去。”程宗扬连忙告辞。

……………………………………

云苍峰已经有了七八分酒意,他以兄长的身份送幼妹出嫁,坐的是首席,虽然脚步略有有些踉跄,可笑声依然爽朗,这会儿正拉着程郑的手,絮絮说着自家小妹从小身子孱弱,程郑作为舞阳侯府的家宰,内外诸事还请他多费些心。

程郑频频点头,“云三爷放心。”

“云三哥!”

“你来了。”云苍峰停顿了一下,然后道:“陪我走走吧。”

两人早已熟不拘礼,但今天是正日子,程宗扬老老实实,把姿态放得极低,可云苍峰却像是有些心事,懒懒得提不起兴致。

“云老哥,”程宗扬扶住云苍峰一侧手臂,诚恳地说道:“把如瑶交给我,你尽管放心。有我在,绝不会亏待瑶儿一分半毫!”

云苍峰表情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似乎在说:别的也就罢了,女色上头,你怎么就有脸硬吹呢?

他冷哼一声,没好气地说道:“侯爷的意思,往后不打算再娶妻纳妾了?”

程宗扬逞强硬嘘,结果闪了舌头,讪讪地陪笑道:“以前的事是我不对。常言道……不对!有些坏人说:大丈夫三妻四妾。那全都是胡扯!我保证,最多三妻,绝不会四妾!”

云苍峰用食指和中指捻住着鬍鬚,慢慢捋着,淡淡道:“小伙子,话可别得太满。”

程宗扬道:“以前的事都是不得已,我也不想负了别人。至于以后,就算云老哥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瑶儿?瑶儿身子虽然弱了些,却有理家之才,有她主持中馈,你就放一万个心好了。”

云苍峰眉头紧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放弃了,只叹息着摇了摇头。

沿途不少宾客向两人道贺,两人频频拱手还礼。

一直送到大门处,程宗扬忍不住道:“怎么没见大小姐?”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云苍峰剧烈地咳嗽起来。

程宗扬连忙对高智商道:“取碗祛寒的热汤来。”

“我去!我去!”富安作为少爷的狗腿子,赶忙跑去找姜汤。

“就到这里吧。”云苍峰登上马车,顿了一下说道:“三日之后归宁,不必太过铺排。”

“知道了。云老哥,你慢走。”

马车辘辘远去,一直看着云家的车马消失在巷口,程宗扬才转身准备回府。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一丝异样的目光,似乎在有意无意地盯着他。

程宗扬扭头往巷中看了一眼,这条街巷只有襄邑侯和襄城君两处府邸,如果把两头巷口一堵,便是一家,再无外人。

此时府中高朋满座,巷中也不遑多让。

巷内设了流水席,用来招待宾客们带来的僮仆、随从,过路的客人若是有意,也尽可入席,因此巷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程宗扬没瞧出什么端倪,只好回府。

刚进门就有宾客执酒来贺,随即把此事忘在脑后。

长筵的人群间,一个长相凶狠的光头老汉正逮着一只肥鸡,撒开腮帮大嚼。

“这鸡味道不赖。又肥又烂,嗷!唔唔唔……”老光头一口撕掉半边肥鸡,才满意地呼了口气,堆着笑脸道:“善儿,你也来一口?”

静善没有理会他,木箸挟着一片葵叶,在碟中翻来翻去,却怎么也吃不下。

已死老僧三口两口把肥鸡啃完,顺手将旁席刚上的肘子捞过来,“啪”的一折两段,大口一张,吞下肥肉,顺便连棒骨里的骨髓也吸干净,吐出来时,那截肘骨就跟钢刀刮过一样,光溜溜不见半点肉丝。

已死老僧一边猛吃,一边也没忘了自家宝贝徒儿,尝到好的,就连盆带碟捞过来,堆到静善面前,“赶紧吃,吃完咱们师徒还得持斋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真香……”

静善面前已经放了一堆碗碟,颇为醒目,程宗扬没看见她,只能说巷里的人太多了。

老光头行事蛮横霸道,更是引得邻席人人侧目,不过看到他吃喝时的凶相,所有人都选择了明哲保身。

吃起来都这么玩命,这是个亡命徒啊。

反正酒肉还多的是,不差这一口。

终于静善夹起葵叶,吃了下去,然后起身就走。

“徒儿!”已死老僧口一张,一口肉差点儿喷出来。

他麻溜起身,抖开一只羊皮袋,捞起肥牛肥鸡就往里面塞。

只见老光头出手如风,活活像是长了八条手臂一般,眨眼工夫就只剩了一堆空盘,在席上滴溜溜的打转。

“等我啊!”老光头背起羊皮口袋就跑,顺路抄起一碗侍者端来的羊羹,往嘴巴里一倒,丢下空碗,一路绝尘地追了出去。

那名侍者怔了半晌,才跳着脚地骂道:“饿痨啊!”

……………………………………

程郑道:“云三爷像是有什么心事?”

“我瞧着也像。”程宗扬带着酒意琢磨了一会儿,“聘礼少了?”

程郑苦笑道:“天家娶亲,也就这样了。再说,云三爷也不是这种人。”

聘礼多少云家真不会计较,何况自己以七里坊为聘礼,无论如何也不能算菲薄。

会不会和那位已故的云家大爷有关呢?

云丹琉在秘境找到父亲的玉佩,肯定会告知云苍峰等人。

云三哥多半知道些什么,但大喜的日子,不好开口。

程宗扬倒没有太纠结,以自家如今能够调动的势力而论,如果那个仇家还在汉国,只能说他生错地方了。

几名侍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

红玉手指冻得发僵,听着后面传来的交谈声,心跳得更是几乎要蹦出喉咙。

她自小在府里长大,因为父母早亡,又乖巧听话,颇得女主人信重,有些私密事情都会交给她打理。

不过红玉还是更喜欢待在府里,高墙外面的天地对她而言,就像是另外一个世界。

她还记得那天,外面忽然来了许多杀气腾腾的军汉,叫嚷说府上那位权势无边的主人是叛逆的乱党。

然后他们攻进府中,把所有敢反抗的人都杀死了。

红玉不知道主人是不是乱党,她只知道从那天之后,一切就都变了。

两位主人再也没有出现,她和府中的仆役都被囚禁起来。

直到有一天,一名官员前来宣布,她的主人襄邑侯和女主人襄城君均已畏罪自杀。

朝廷恩典,她们这些奴仆没有被当作乱党株连,只是换了新主人,府邸也被改为舞阳侯府。

第一次见到新主人,红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位主人,自己是认识的。

她还记得那天女主人看着他身上精壮的肌肉垂涎不已的样子,更忘不了自己的第一次就是被他……

只不过他现在有了新的封号:舞阳侯。

更让红玉惊恐的是,自己竟然还见到了因为叛乱而“畏罪自杀”的女主人,虽然她戴上了面纱,换下了华丽的衣饰,甚至连身姿仪态也有些变化,但红玉依然一眼就认出了她。

只不过她现在的身份与自己一样,只是一个奴婢。

曾经的奴仆成了高高在上的主人,昔日风光无限的女主人却沦为隐姓埋名的婢女,这样的逆转让红玉感受到莫大的恐惧。

连女主人都沦为奴婢,她不敢想像自己一旦被新主人认出,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主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没有看到冯子都他们?”

“羽林天军接管了周边的军务,老冯他们几个,整天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礼物送来了,人实在到不了,还专门托我给师傅告个罪,改天再登门道喜。”

“你明天去找你师娘,从账上支些钱铢,给他们回礼。”

“军营的事交给我,你就放心吧。师傅,不是我跟你吹,咱可是正经的将门世家,跟他们打交道,咱懂行啊。”

“行了,逗你的小胡姬去吧。”

“那我先走啦!明儿见!”

高智商乐颠颠地走人,程郑也回去继续招呼宾客。

几名侍女引着主人一路来到内院。

沿途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红玉在府中生活多年,对院内的一草一木都熟稔无比,可现在却有些陌生。

以往府中虽然豪奢,却从未有过这种喜庆的气氛。

两名女子守在内殿前,见主人过来,远远便屈膝拜倒,“恭喜主子。主子大喜。”

“夫人呢?”

阮香琳张开大氅,一边给他披上,一边笑道:“已经入了洞房,正等相公去圆房呢。”

何漪莲对那些侍女道:“你们下去歇息吧。”

“是。”几名侍女应了一声。

红玉提着灯笼,小心退开,腰身忽然一紧,被一条手臂揽住。

主人带着一丝笑意道:“你就别走了。”

红玉像是飘在云上一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着进了奥室,穿过甬道,来到隐秘的内宅。

等她回过神来,已经来到湖畔那处精巧的暖阁旁。

阁中一片欢声笑语,透过纱帘,能看到里面满眼都是雪肤花貌的丽人,一个个姿容曼妙,如花似玉。

有些自己见过,但更多的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美人。

有人唤道:“主人来了。”

那些丽人纷纷跪下,一片莺声燕语,“奴婢见过主子。主子大喜。”

“你们不在里面伺候,怎么都躲在这儿偷懒?”

蛇夫人笑道:“夫人嫌我们咶噪,把我们都打发出来了。”

“头一天就惹夫人不高兴,还有脸笑?”程宗扬一边说一边拾阶登楼。

楼上的洞房布置得花团锦簇,云如瑶坐在案旁,一边翻看账本,一边摆弄着象牙算筹。

她穿着大红的宫装,头戴珠冠,肩上披着一副金绣云纹霞帔,这会儿正低着头,神情专注地计算着账目,一双明眸灵动无比。

云如瑶体质柔弱,气血不足,玉颊总少了几分血色,略显苍白。

然而此时,被鲜红的嫁衣一映,白玉般的面颊透出柔润的嫣红,显得娇艳无比。

看着云如瑶的侧影,程宗扬只觉一丝喜悦从心底升起,像缭绕的烟雾一样,渐渐充满心头,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那是一种温馨而满足的喜悦。

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此时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和自己的家人。

程宗扬看了半晌,才走过去笑道:“怪不得娘子要把那帮奴婢都赶出去,原来关起来门算账呢。”

“可惜手边只有算筹,及不得算盘顺手。”

程宗扬失笑道:“新婚之夜,新娘子拿个算盘算账,这事可千万不能传扬出去。”

“妾身主理家计,不得不尔。”云如瑶说着抬起眼,展颜一笑,“何况妾身之乐非为钱财,而在计数之趣。”

这个程宗扬倒是知道,云如瑶自小身体孱弱,风一吹就要病倒,常年抱恙,困居斗室,因此计算就成了她唯一的娱乐。

而且云如瑶对算学一道极具天份,说是乐在其中也是实情。

他随手拿起账册,“这是礼金?不对!这是你的嫁妆?这么多!”

程宗扬大吃一惊,“云老哥是把家底都给你了吧?怎么全都是双份的?我岂不是要发?”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云如瑶收起账本,然后盈盈拜倒,娇声道:“夫君大人辛苦。”

看到云如瑶婀娜的娇态,程宗扬心头一荡,想起两人从相识到成婚的一路波折,不禁好一番感慨,“能把瑶儿娶到手,什么辛苦都值了。”

云如瑶嫣然一笑,“能嫁予夫君,是妾身三生之幸。”

“这么变得彬彬有礼?”程宗扬笑道:“你不会是要和我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吧?”

云如瑶眨了眨眼睛,“不好吗?”

程宗扬坏笑道:“我还想让你上来自己动呢。”

云如瑶俏脸一红,啐道:“没好话。”

她扭身斟了杯茶,然后掀开博山炉的盖子,加了几粒香料,又扶了扶鬓侧,似乎来掩饰自己的羞态。

云如瑶外柔内热,闺房之内,一向放得很开,程宗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戏言,居然会惹得她害羞了,不由觉得有趣。

“这是什么香?”

“帐中香。拿沉香屑加苏合香油、蔷薇水调成。”

程宗扬贴在云如瑶颈侧嗅了嗅,“不过还是没有瑶儿身上的香味好闻。”

云如瑶侧身避开,一边捧起茶盏,“夫君大人请用茶。”

程宗扬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什么,“咦?雁儿呢?她不是应该跟你一块儿嫁过来的吗?怎么没见她呢?”

有雁儿这个贴身小婢服侍,哪里用得着云如瑶自己动手斟茶添香?

云如瑶幽怨地说道:“洞房花烛夜,夫君心里却只念着雁儿。”

程宗扬失笑道:“你还吃雁儿的醋?当初还是你主动把雁儿叫上床,让她代你服……”

云如瑶捂住他的嘴,“别乱说!”

程宗扬顺势把她打横抱起,摆出一副狰狞的样子,恶狠狠道:“今晚洞房花烛,看本夫君怎么摆布你!嘿嘿,没有雁儿帮忙,瑶儿可要吃苦头了。”

程宗扬把云如瑶往榻上一丢,就要合身扑上。

“不要!”云如瑶双手撑住他胸口入水的双眸波光闪闪,娇喘道:“你先告诉我……你是喜欢雁儿,还是更喜欢我?”

“废话!我当然都喜欢!”

“哪个更多一点?“程宗扬斩钉截铁地说道:”一样多!”

“骗人!”云如瑶眼珠转了转,“你说,是不是喜欢我多一点?”

“当然了。”程宗扬眼都不眨地说道:“瑶儿又聪明又漂亮,还总是能想出一些好玩的花样来。不过嘛……”

程宗扬话风一转,“雁儿可比你乖多了,尤其是在床上,又乖又听话。”

云如瑶笑吟吟道:“那丹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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