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1)
江户川区,中葛西五丁目,稻荷神社。
宫下北从自己乘坐的车上下来,首先仰头看了看神社门前大红色的鸟居,等到保镖将携带的礼物递过来,他才迈步朝神社内走去。
穿过鸟居,后面是一条石板砌成的通道,通道两侧有石头狐狸的雕像,在日本,狐狸代表着稻荷,它象征着繁荣,而稻荷神社一般也是商人们求财的地方。
神社的院落内一个人都看不到,四处静悄悄的,只有宫灯亮着光,照亮了整个院落。
宫下北一直走到神殿的前面,才看到进入神社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人,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
她身上穿着绿色的绘羽花纹和服,这是很正式的一种和服,是所谓的访问和服,是专门用在社交场合的。
女人的头上梳着传统的冠髻,其上点缀着一些装饰,当然,宫下北注意到的不是她的发饰,而是女人的容貌。
怎么形容呢,宫下北的语言能力不强,他也想不出什么华丽的辞藻来形容这女人的精致,他只能说,两世为人,即便是前世见惯了电视上的明星、模特什么的,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迷乱人心的女人。
女人不仅容貌精致,而且气质绝佳,尤其是气质,她悄无声息的跪在那儿,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尊精美而薄脆的瓷器,仿佛轻轻碰触一下都是罪过一般。
“请问是良一君吗?”看到宫下北走进门,女人仔细打量他一番,脸上平静的表情不变,只是用清脆的声音问道。
“我是赤本良一,”宫下北鞠躬行礼,说道。
“我是石桥寿江,”女人朱唇微启,轻声说道,“石桥家大康分家的此女。”
“原来是寿江小姐,”宫下北再次鞠躬行礼,说道,“冒昧前来拜访,失礼了。”
石桥寿江还了一礼,语气平静的问道:“良一君为何而来?”
宫下北一愣,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如实回答道:“为求娶大康先生次女而来。”
他没说石桥寿江的名字,而是用了石桥大康次女的说法,这样稍稍也能规避一点尴尬。
石桥寿江笑了笑,问道:“那先生可带了伴手礼?”
宫下北点点头,将携带来的礼物双手拿着递过去。
石桥寿江将礼物接过去,当着他面拆开礼盒,取出其中的书帖看了看,也不置评,只是随手放在一边,随后,她拍拍手,提高嗓音说道:“来人,送纸笔过来。”
神殿后堂的方向有人影闪出来,却是两个穿着华丽和服的女人。
两个女人搬来一个矮几,放在石桥寿江的面前,矮几上有笔墨纸砚。
石桥寿江看了看宫下北,提起那精致的毛笔,在铺开的纸上写了一行字。
很神奇,她写的竟然是中文,而且是繁体字,只不过这毛笔字写的不怎么样,只能算是差强人意。
“既然先生送了这样一份伴手礼,寿江也代父亲换礼一份,希望先生喜欢,”字很快写完,石桥寿江放下毛笔,微笑道。
宫下北看着她写的字,笑了。
“远求而近遗,如目不见睫。”这句话表面上是说只顾追求够不着的好处,却看不到触手可及的利益,但实际上,却是骂他没有自知之明啊。
“好字,寿江小姐真是多才多艺,”宫下北也不生气,他双手撑着大腿,学对方的样子跪坐下去,呵呵笑道,“不过,良一粗鄙,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赞良一君仪表堂堂,容貌不凡,”石桥寿江微笑着说道,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么的温婉,就像说的是真心话一样。
“呵呵,原来如此,”宫下北笑的更开心了,他看着石桥寿江那张精致到极点的脸,用同样开心的语气说道,“原来半山先生在《再用前韵寄蔡天启》一文中,是用这样的句子来夸赞人容貌的,受教了,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石桥寿江一滞,随即俏脸绯红。
“既然寿江小姐如此喜欢中华文化,那良一也送小姐一副字,”宫下北拿过石桥寿江写的那副字,放到一边,又抓过毛笔,在下面的一张纸上写了一幅字。
一边写,他还一边用标准的普通话把字念了出来:“六月奇花已住开,郡城相次见楼台。时人莫把和泥看,一片飞从天上来。”
这首诗当然不是宫下北自己赋的,它出自唐代诗人干康,诗名为《赋残雪》,写的是雪。
诗的背后有典故,大意是干康去拜会永州左补阙王伸,结果王伸是个看脸的人,他见干康容貌丑陋,就刁难他,让他以地上的残雪为题赋诗。
于是干康就写了这么一首诗出来,意思是让对方不要以貌取人。
宫下北长的丑,石桥寿江嘲讽他前来求亲是没有自知之明,外面刚刚下了雪,残雪一地,这首诗用在这儿简直不要太应景。
最关键的是,干康在历史上的名气不是很大,他的诗比较偏门,不是对诗词很喜欢的人,尤其是日本人,基本连干康这个人都不知道。
宫下北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把这首诗拿出来应景,本身就很能唬人了。
另外,宫下北的毛笔字可是比石桥寿江的那笔字强多了,前世的时候,他能在九十年代初获得出国留学的机会,本身在国内就是个学霸式的人物,如果讨论日本传统文化,他可能差点事,但石桥寿江偏偏拿中华文化来难为他,这才是真正的没有自知之明了。
一首诗写完,宫下北给兀自发呆的石桥寿江弓腰行礼,随即站起身,迈步走出神殿,头也不回的走了——他原本就对这门亲事不抱希望,现在正好绝了这份心思。
石桥寿江看着他迅速远去的背影,一对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
就在宫下北走出神社,上了车的同一时间。
神社的神殿内,一个穿着黑色和服的中年男子从后堂方向绕了出来,他缓步走到石桥寿江的面前,拿起宫下北写的那首诗,看了看,笑道:“好字,想不到赤本那家伙找的儿子,竟然还真是不简单。”
中年男子便是石桥寿江的父亲,普利司通现任董事,石桥大康。
低头看着表情莫名的女儿,石桥大康又说道:“这次相信我说的了吧?这个赤本良一可不是个粗莽的混混,不然的话,赤本也不会看上他的。”
“难道您安排人调查的结果有误?”石桥寿江皱着眉头说道,“他一个南千住贫民窟出来的人,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什么,她没有说出来,但宫下北身上有很多迷却是一定的了。
“是啊,这真是个浑身都是迷的家伙,”石桥大康点点头,似乎有几分感慨的说道,“能创作出《风居住的街道》那样凄美的钢琴曲,还研习过中华文化,偏偏又能搞出自动契约机那种偏于电子技术性的东西……啧,你让我怎么相信那些调查结果的真实性?”
扭头看看,见女儿仍旧是紧皱着眉头,石桥大康无声的笑了笑,说道:“算啦,不去考虑他了,反正他和石桥家没有缘分,我明天就安排人去见赤本那老家伙,告诉他这门亲事不作数。”
“等等!”石桥寿江一愣,随即起身说道,“父亲,我想再慎重的考虑一下。”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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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女儿红润的脸,石桥大康故意皱起眉头,说道,“这有什么可考虑的?不要忘了,他可是个好色无厌的无赖,私生活乱七八糟的,身边的女人都不知道有多少。”
“那也能算是女人吗?”石桥寿江淡淡一笑,说道,“不过是些发泄性欲的道具罢了,石桥家的女人,还不至于去和一些道具争风吃醋。”
听着女儿说出的这番话,石桥大康哈哈一笑,却是没有再说什么。
“父亲,你帮我查查看,明天良一君会不会去病院,”石桥寿江也不羞涩,她说道,“如果他去的话,我想去探望一下赤本伯伯。”
“哦?这样主动?”石桥大康问道。
“既然是自己看中的,为什么一定要选择被动呢?”
石桥寿江说道,“只要是自己喜欢的,总要先想办法抓在手里,主动还是被动,不过是过程罢了,同结果比起来,它无关紧要。”
石桥大康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实际上,对这门亲事,石桥大康是赞同的,他不明说,只不过是不想为难自己的女儿罢了。
自民党是个很庞杂的政党,党内派系林立,在执政的37年里,日本主要的政治斗争,实际上都聚焦在自民党内部,是自民党内的派系征伐。
宫下北接手了赤本的遗产,已然成为一个很特殊的存在,作为自民党党产的地下经理人,他自身或许决定不了什么,但无论他站到那个派系阵营内,都会为这个派系提供巨大的助益。
赤本玩了一辈子的平衡,他始终秉承着一个中立的立场,从不参与自民党内的政治斗争,这是他的持身之道,也是立足之本。
但是这种平衡赤本能玩的了,玩得转,是因为他的资格摆在那儿,而接手了他的遗产的宫下北,显然不一定玩得转,赤本应该也看出了这一点,所以,他在临死前希望促成这门婚事,从根本上说,实际也是给宫下北这个儿子选好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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