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诗萍(1 / 1)
“喂!教室的卫生全交给你,我们要去打球了,记得好好打扫干净,扣分的话有你好看!”
女孩抬起脑袋,疑惑地望着男生们嘲弄一位高瘦的矮个子,那人很高,是因为确实长得挺高,那人看起来很矮,是因为蜷缩着背,在那边点头哈腰,像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狗。
这样的场景从初一开学就这样,从不抵抗,从不反驳,甚至连表情都不会有任何波澜,已经习惯了这样。
因为他是块腐肉,连苍蝇都懒得盯闻的恶臭腐肉。
他拿起扫帚,心里涌出一股暖意,至少,打扫卫生整理东西方面,能让他获得一些充实。
女孩就读的初中叫光明中学,光明中学并未给打扫卫生的男孩带来光明,反而成了吞噬他孤单背影的恶鬼。
他是个没人关注的男孩,坐在最后一排,每天上学放学都提不起精神,只有一些脏活累活出现时,他就会被同学们想起,呼来喝去。
他尝试过在老师面前表现自己,当他第一次走出教室,去询问有关学习的问题时,办公室包括走廊的一切人员都用冷漠的眼光看着他,于是,他退缩了,这很正常,一位浑身散发阴郁的学生,谅谁都不喜欢。
悉悉簌簌,沙沙,扫地的声音时不时灌入女孩耳朵。
教室里面还有一个人在学习,他尽量不挪动座椅,只是慢慢用扫把清出灰尘,偶尔跪在地上,吃力捡起肮脏的垃圾。
哗啦,女孩起身,桌椅挪动的声音在男孩耳中犹如厉鬼呼嚎,他躲到角落让开路,耸拉着脑袋连呼吸都静止了。
“需要帮忙吗?”
她并不是特别热心的女孩,因为热心肠需要很多时间去关心,帮助他人。
她深知自己天赋一般,有如今的成绩皆是刻苦努力成果,所以,她把课余时间都用在学习上面。
然而今天女孩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说出口,她不认为谁天生就该被歧视,也不认为谁天生就该被欺负,两个月来,她都想问懦弱的男孩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每天都会如此绝望和苦闷,从不抗争。
“别……别……和我……说话……”男孩声音微弱低沉,又往后缩了缩。
“我叫诗萍,你叫什么名字,需要帮忙吗?”
虽然两人在同一教室上学快两月有余,但男孩惊惧的眼神让诗萍明白,她这样上来就问有些唐突,于是她先友好的介绍下自己,顺便再问问男孩名字。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还有……名字没关系……叫喂就行……还有别……和我说话”男孩惊恐的思索着,是打扫的声音吵到她了吗,还是觉得灰尘扬起干扰到她吗,还会因为我在教室里面会让她不舒服,但我出去的话怎么打扫呢。
“每天都交给你打扫很累的吧,还有,为什么不能和你说话?”
诗萍觉得这男孩别扭的奇怪,拿起黑板刷开始擦拭:“名字很重要的吧,叫喂太没礼貌。”
果然,果然她在嫌弃我,肯定是觉得我没力气打扫的不干净,但这是我唯一能给班级做的事情,如果卫生都不能清理干净的话,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了呢,手愈发颤抖,唯一的存在的意义就要被人抢走,但男孩只敢胡思乱想,丝毫不敢有任何异议:“因为我长得难看,声音难听,学习也很差,卫生打扫的不干净,和这样的我说话肯定没什么好处。”
噗嗤,诗萍忍不住笑出声,这样说自己的人真是少见,应该是从没见过,本来按她性子,不会放弃这大把的学习时光,替人打扫,但男孩的反应着实滑稽,让人忍俊不禁。
她也在嘲笑,还好没有骂我,不过岚姐说过,越是有人冲你笑,越要小心,她笑够的话应该会走吧,她离开我就能好好打扫卫生了。
渐渐地,笑声越靠越近,男孩不敢抬头,脑袋埋的更深,刚才应该没说什么惹怒人的话吧,她过来是要打我吗,如果打完就能走的话,那就冲背上打一拳吧,脸被打肿的话,待会岚姐要问,很麻烦的。
诗萍探着脑袋仔细打量抱住扫帚发抖的男孩:“唔,睫毛长长的,皮肤白白的,把腰挺直的话应该长得挺好看啊。”
她,她这是什么意思,要把我睫毛扯下来吗,还是觉得皮肤太刺眼,要么是我弯腰的样子让她不舒服,总之,是想打我吧!
男孩嗫喏的整理着语言:“对……对不起……我明天开始晒太阳,皮肤……会黑的……”
“喂,你在说什么东西啊,别低着头啦,我又不会吃人。”
是要我抬头的意思吗,果然还是要打脸吗,岚姐说女生很可怕的,看见我就要欺负,现在打扫的不干净就要打人,想到这男孩忍不住求饶:“那个,你想要打……打我的话……打……头发上……好吗……我……脸不能肿……”抬起颤抖地眼眸,他愣在原地。
笑脸,眼前是诗萍明媚的笑脸,她满脸笑容如艳丽花朵盛开,身形纤细高挑,长发温柔的用一根粉红色的丝带轻轻挽住,一袭白衣轻薄如纱,柔和的灯光照在脸颊更是粲然生辉,只觉她身后夕阳缓缓聚拢靠在肩头,洁白的光芒照的人心神震颤,这幅画面深深地映入眼帘,自此以后,世间所有的白色均赋温柔。
白,代表着纯洁,白,亦有明亮之意,在这昏黄发暗的世界,男孩只喜欢黑色,因为黑色能掩盖丑陋和痛苦,每天太阳初升之时,刺目的光线照射到这肮脏皮囊,有如凌迟般苦楚。
直到今天,眼前明媚的笑容告诉男孩,白色是最温暖的颜色,是最善良的颜色。
这袭白光刺穿他的世界,颠覆他的感官,男孩望着那纯白脸颊,心中不免黯然,白色,还代表着死亡与凶兆,她想要作弄我吗,但除了岚姐,这样的我大家连作弄的兴趣都没吧。
“为什么要打人啊,我就想和你打扫卫生啊,两个人的话能快很多呢!”
她的声音清亮娇软,带着一丝拖长的尾调,掸了掸手臂灰尘,挽起袖子,眨了眨漂亮的眼眸:“快呀,一起,待会还要学习呢。”
她是爱干净的认真女孩,爱干净自然热衷打扫,更是善于打扫。
认真的诗萍搬来木凳,细细的把泛黄的玻璃都清洗干净,又呼唤男孩,去把那油泥的风扇擦拭一遍。
大扫除结束整个教室焕然一新,诗萍脸颊泛起红晕,浑身净是汗水,她取出一块洁白手帕,男孩本以为她是要擦拭汗水,哪知道她把白色的帕子递了过来,莞尔一笑:“给,灰头土脸的,擦一擦回家吧。”
看到男孩不敢伸手,她把手帕折成绵软飞机,像武器般投射:“快接住,别掉地上。”
这手帕握在手心带着女孩温暖的香味,他的脏手太过龌龊不能触碰,又怕掉在地上污浊这片洁白,只能找出塑料袋,小心翼翼的放进去:“那个,被我手弄脏了,洗干净再还给你吧,没关系的,洗的时候我会带着手套的。”
“哈哈,你这个人真有趣……”诗萍不由抿嘴嬉笑:“弄脏就弄脏,我不在乎的。”
星光和灯光朦胧映照下的教室中央,诗萍正扶着课桌歇息,天色已黑,学校里面早无人影,角落阴影萎缩着一个男孩,她皱眉往那阴影处挥手:“出来啊,一起走吧。”
男孩躲在阴影处闷声回答:“那个,还是不要吧,被别人看到的话,会有麻烦的。”
和我这样无趣无聊的人一起出现在校园,被人看到,对她肯定影响很大。
诗萍斜着脑袋,露出细白颈部,愣了好久回道:“也是,万一有人说我们谈恋爱呢,那我先走啦!”
“对了!”诗萍突然从门口探出脑袋,纤细手指点着自己脑袋:“不要叫那个,叫我赵诗萍吧,如果觉得我们能当朋友,那叫诗萍也可以!”
谈恋爱,谈恋爱是什么,懵懂的男孩从黑暗中走出,不知不觉迈开脚步,他走了一段路,前方传来清亮悦耳的呼唤:“喂,你怎么跟上来了?”
这条路我不能走的意思吗?
但是回家只能走这边吧,那我先这边站着等她走远吧。
男孩缩回树木阴影,静静等待。
可那脚步和教室里的笑声一般,越靠越近。
诗萍背着鼓鼓的书包,手上还挟着两本参考书,书包太重,她伸手往上一拽,再抽空冲男孩露出局促的牙齿:“怎么和你说话就躲起来了,来都来了一起走吧。”
她绝对温柔,绝对可爱,生机勃勃,全无畏惧而且自信。
男孩从她身上感到一种勇敢的精神,超越昏暗生活里的一切。
“那个,我……我有话想问你,请问谈恋爱是什么意思……”男孩脸颊发烫,心跳逐渐加速,眼眶被明眸亮齿的少女占据。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谈恋爱啊。”
诗萍眼睛炯炯有神,对于爱情,每个人都有自己理解,她的答案便是如此:“我们现在还小,至少要等,等大学才能谈恋爱吧。”
“那个,我还想问下……喜欢是怎么样的感觉啊?”
“唔,喜欢嘛,应该是看到喜欢的人以后,脸红起来呀,心跳加速呀,然后每天都想和她/他在一起呀就是这种感觉吧!”
男孩怔在原地,呼吸骤然加速,这种感觉并不好受,是感冒或者发烧吧!
“喂,你有喜欢的人了吗,这么好奇!”
诗萍喋喋不休的说着,并未发现男孩驻在原地,这也正常,他一直克制着自己,离诗萍足足有三米多距离:“现在我们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能被这些事情分心。”
如果你的前半生过得一塌糊涂,那么你的下半生一定要重新洗牌,男孩握住拳头,他想要记住这个在黑暗中紧紧抱住自己的人,想要守护这个刺穿阴霾给予温暖的笑容。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诗萍猛然回头,一位带着诡异笑容的男孩奔赴而来,他只是不会笑而已,并没有恶意。
这短短十几米路跑的有如马拉松那么漫长,他急剧喘气着:“那个……赵诗萍同学……你能叫我名字吗?叫喂不太好听……”
“当然可以啊,那叫你……”
“那个……叫我昊涛……行吗……”昊涛露出牙齿,脸部肌肉带着眼睛往上抬,笑容愈发诡异。
“昊涛,昊涛。”诗萍低声轻语,
“那个……赵诗萍同学……你整天看书,学习很好玩吗?”
“不好玩,但很重要。对了,你成绩怎么样,快要期中考试了吧!”
“那个……我成绩……很差……”
“要好好学习啊,成绩差是因为你不认真吧,哪有人天生是差生的。”
“嗯,我会努力学习的,那个……我能和你一起看书吗?”
“可以啊,有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好!!”
走不多远,洁白的月亮从深渊中挣扎上升,清淡的光辉洒满归途,如水的月光无边无际,轻轻地渗入他的呼吸,悄悄地占据他的心灵。
******
阳光耀眼地普照着校园,主教学楼和前面的小操场一片生机勃勃的盎然。
自从月初和诗萍开始学习后,我的生活比以往正常有序的多,也不再麻木恐惧。
教室卫生还是由我接手,但下课后的学习时光让人分外充实。
整个校园就像这生机盎然的操场一般,焕发着青春与悸动。
我在回忆着诗萍的鼓励:期中考试是个很好的机会,成绩出来后,大家可以重新认识你,也会有更多人和你交朋友。
所有的一鸣惊人,都是厚积薄发。
诗萍常常惊叹于我的天赋,短短月余能把学课补到这种程度,但她不知道却是,我这段时间每天都记着笔记,全身心努力着。
尤其是接下来要考的数学,这段时间几乎都花在补习数学上面,因为她是数学课代表,我希望自己能跟上她的脚步。
我在想,即将到来的考试为什么没有激起我一丝一毫的紧张,是因为诗萍带我去考场观察时,指着位置对我说她就坐在我前面吗?
应该是的,最难以逾越的深坑已经迈过,现在正是全新的机会,我再也不是那个觉得自己被众人鄙夷的人了,也不会终日缩着脑袋过着麻木不仁的苦闷生活。
铃声响了,我坐在课椅,诗萍转身把试卷递来,握紧拳头轻声鼓励着:“加油,昊涛。”
我脸上的伤痕还未褪去,但此刻已经能轻松控制住面容,露着牙齿和煦笑着,我想自己笑起来应该挺好看的,毕竟诗萍脸庞红霞延伸到了脖子根。
拿到试卷,细细浏览了一遍,这并不难,诗萍都讲过类似题目的解法。
监考的正是数学老师,隐藏在镜框下的是一幅笑眯眯的面容,这些天来她万分紧张,这所重点初中还分实验班和普通班,实验班总共两个,其中一个由她执教,这次考试,是检验她教学成果的考试,她不能输。
但开学初,校长领来一位沉闷阴郁的男孩,指着让他插入班级。
成绩优秀倒也罢了,但这男孩两次月考都几乎是交白卷,这刺眼的个位数让她把男孩的试卷统统撕碎,她尝试过教他,甚至单独给他开小灶,但具以没时间拒绝。
成绩不好,还不肯努力,男孩被老师打入冷宫,一辈子都拎不起来的那种。
还有一道几何题,其他都做的特别顺利,想必成绩应该不错,诗萍以及大家都会喜欢我的吧,内心不禁涌来暖流。
我拿出的准备工具,激动之余直尺顺着缝隙滑落,在教室里发出清脆的跌落声。
这个时候,该怎么办呢,举手让老师帮我捡一下吗,数学老师向来冷漠待我,她会不会以为我这个差生特意在考场捣乱呢,那弯下腰自己去捡吗?
直尺掉在背后男生脚下,根本够不到。
我望着眼前诗萍的背影思索着,必须克服自己不愿和人打交道的弱点,转过脸,目光渴求又期盼:“同学……”
“老师,他看我试卷!”那男生骤然起立,偷偷把脚下直尺踢得更远。
哄,教室里一阵喧哗,大家都嬉笑着窃窃私语,烦杂的嘲弄下,我只能呢呐地解释:“没有……没有……我没有……”我想到自己曾经多么渴望大家认同,及至身边的人都用欣赏,鼓励的眼神的望着我时,那该有多么温暖啊。
但今天得知自己在别人眼里只是个作弊的差生时,我既悲伤又有些麻木,奇怪的是还有点心安。
我埋在课桌里把这种心安的感觉在内心回味着,当想到自己不需要改变,再也不需要努力,再也不需要顶着别人期待过日子时,确实是给了我安心的触动,我毕竟只是块烂肉,怎么也扶不起来,这么想着,我不由勾起嘴角,埋着脑袋开始在手臂间微笑。
不,不能这样,诗萍肯定也在注视着我,我不能辜负她的期望就这么堕落下去。
麻木一辈子吗,不,我不仅仅是要摆脱成绩上的差生,还要在生活上摆脱这个称号。
我一下子站起来,大声喊道:“老师,我没有作弊!”
阳光明媚,穿透窗户滴滴洒落在倔强的脸庞上,证实着我身上的改变。
成绩而言,一切都由试卷决定,一个面容刻薄,体态娇小的人走到身边不由让我哆嗦了一下,数学老师拿起我桌上的试卷,先看着那男孩的卷子,思索半天,斥责那男孩道:“你这一塌糊涂的试卷,还会有人要抄你,都安静下来,给我坐下。”
她抬了抬眼镜,把目光注视到另一份卷子,手指随着上面数字和汉字上下起舞着,可能有什么事让她心情愉悦,她把卷子轻轻放下,兴奋的打了个响指:“不错,坐下继续给我检查。”
她余光瞥到我的脸庞,蓦然拿起试卷细细察看,姓名一览清清楚楚写着歪扭的昊涛二字。
她注意到桌椅边抿嘴期待的课代表,一把抓起诗萍的试卷,开始对比,她瞬间升起的感情十分复杂,有种璞玉染瑕的痛惜感,有种污泥遍身的恶心感,各种辛辣苦酸滋味混搅一起,团成一股怒火脱口而出:“你这是抄诗萍的对吗?”
我加重语气,几乎是怒吼:“没有,我没有抄诗萍!都是我自己写的!”
这声音随着自己浓厚的感情回荡在教室里,大家都扬头望着惊颤战栗的男生,不禁有些疑惑,为何会让他如此激动。
唯独,唯独是她,不能受这种屈辱。我想要在她身边扮演安慰,温柔,鼓励甚至是吸引的角色,而不是被人当做污泥泼染这具洁白的神像。
“那难道还是诗萍抄你的吗?你看看你们大题目,解题思路,标点,连因为所以的符号都整齐划一,你说你没抄,那是课代表抄你吗?”
数学老师指着答卷,口沫横飞。
必然是个痛苦的回答,像黑夜里波涛翻滚的大海上远远的灯塔突然熄灭了光辉,所有的希望与信任都在此破灭。
如果说有人作弊的话,必定有人作弊的话,只能是我:“……对不起……我作弊了……”这个教室黑压压的坐满了人,我站在里面道歉如老鼠蜷缩着等待尖牙利爪撕裂。
她愤怒的把我试卷撕成两半,我微抬起头,露出一点笑容,点了点头,眼泪很顺利的流了下来,应该庆幸只是撕了我的试卷。
身上的淤泥没有对女神造成影响,脸上的泪珠也很安心的顺着鼻子垂直往下淌,眼中有泪,脸上也有泪,泪水流淌的感觉模糊了我对世界的感官,眼泪在稀稀落落的阳光中反射着光线,吐出的寒气携带光斑装点着我的表情。
零分!
给我出去!
老师的怒吼是最终的审判,我一时之间失去对世界的真实感,在一片恍惚中,我觉得自己正迈向死亡的深渊,这道路并不难走,我起步踏上虚幻的,倾斜摇摆的坑洞,每一步都踏出虚妄的触感,每一步都似乎会坠落,让自己从这世界中撕裂。
我觉得自己内心情感逐渐散去,可怜起自己的同时,也可怜起我和她这么多夜晚的苦读。
如果没有那天的相识,如果没有涌起对生活的盼望,我不至于如此痛苦。
诗萍看着昊涛与老师的争吵,她闭上眼,泪水涌上眼眶,她很害怕,她相信昊涛不会作弊,也知道自己和他的答卷为什么会雷同,但她只敢垂着脑袋,听着昊涛承认作弊,听着老师撕掉试卷。
诗萍咽下口水,擦了把眼泪,仰头看去,昊涛正趋着身子往教室走,眼睛黑蒙蒙的一片,这段时间,他的眼睛本应该是清澈的,明亮的,现在只是空洞压抑的睁大着,瞳孔中的黑色清清楚楚,蓄着黑色的泪水,曾经有过的希冀也看不到了。
诗萍终于领悟到一个人的表情是对外界的交流和应对,当一个男孩失去信任,希望,感情,没有了睫毛的眨动,目光的流转,嘴唇的开合,手臂的摆动,头部的旋转等动作,只是睁大眼睛移动脚步往外走去时,他必然已经和这个世界切断了联系。
诗萍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如果就此走出教室,他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吧。
如果连我都不信任他,那他还能改变自己,重新生活吗。
这一刻,她变得坚定,推开椅子站起来,她挣脱身上的束缚,准备做一件只能在电视或者小说上看到的事情。
有人拉住了我,我手一挣并没有挣脱,那手轻轻捏了下我的手心,表达着鼓励和信任。
诗萍起身,走到老师和我中间,坦然而说:“昊涛没有作弊,老师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出题目重新考他一遍。”
我感觉自己和这个容貌姣好,善良的女孩有着很不和谐的地方,她就像淤泥里长起的荷叶,清淡宽广。
然而看着她倔强的模样,身上有着一种让我深深眷恋的东西在心里复苏。
我对她的这种眷恋就像是野兽受伤以后希望能找到温暖的巢穴的感觉,便是世间如果还有人能信任我的话,希望那个人就是诗萍的感觉。
老师大声说道:“都这么明显,还需要其他证据吗?诗萍啊,不是我说你,老师对你期望很高的,今天你不但配合昊涛作弊,还给他佐证,你也不想要成绩了吗?”
诗萍攥紧衣角,这是她第一次这么顶撞老师,尤其是在重要的期中考试:“昊涛这段时间学习很认真的,成绩有提升很正常,况且,最近都是我教他解题,答题方式和我一样不是什么证据!”
老师把手下压,示意同学们安静,今日她权威净失,不但那个恶劣的差生当场顶撞,连最看好的课代表都起身辩驳她,期中考试变成一场闹剧,她撕掉课代表的试卷,指着门口大喊:“扰乱考场纪律,都给我出去,零分!零分!”
我看到老师身旁飞舞的雪片,它逐渐飘落在地,有一片向上,工整隽秀写着赵诗萍三个字。
我突然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哀嚎,蹲在老师脚下,收集诗萍试卷的碎片,幸好,她的试卷只被撕成四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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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揣着希望把卷子拼好,老师抬起腿,把试卷踢烂卷成一团滚向垃圾桶。
我执拗的捡来不成型的卷子慢慢抚平,幸好,赵诗萍这三个字没有脚印,刚这般想,老师的脚踩在唯一洁白的卷子上。
数学老师踩飞试卷,低头瞥去,看到的是一张脸部肌肉有如木须般凸起的怪脸,很像猩红诡异的避邪面具,他的眼泪鼻涕沿着下巴流下来,顺着灰泥的脖子往下淌去,他的眼珠有如死人般上翻着,条条线线的红丝在眼白间流窜,密密麻麻如血色蚯蚓在其间扭曲,嘴大张着,露出森然锋利的牙齿,整张脸只分成了红白两色。
凝视这张脸孔,你会觉得这是位在酷厉刑具中苦苦挣扎的邪恶罪犯,也会觉得这是位浑身染满鲜血的肢解狂魔,这一切不由让人觉得他狰狞的脑袋已经从身体分离,像是枭下的一个首级,满载着死前的怨毒与愤怒。
突然,那个猩红的眼珠开始转动,红黑在眼眶中的比例开始调整,老师觉得他的目光开始扫视自己,不由往后退了两步,走进课桌想要找些庇护。
这一瞬间,他的脑袋显得如此硕大,像老师年少记忆中的恐怖鬼首般转动着,搜寻着准备撕碎的猎物。
老师往课桌里又退了两步,想要避开这阴森的,让人战栗的血腥视线。
那恶鬼般男生开始吸气,甚至能感到他面前出现了一股旋风,他鼓荡的胸膛起伏着,一声尖锐的嚎叫与嗜血的杀戮即将在教室上演。
“昊涛,我们走吧。”
我转过头,一束阳光从诗萍身后照来,一束阳光在我们之间回旋着。
诗萍的头发和面容都披着金黄耀眼的光芒,我睁大眼睛十分惊愕,教室内的喧闹突然平静,只有诗萍的笑容梦幻一般在空气中闪耀。
在阳光的见证下,我一步步往诗萍走去,诗萍伸出手一步步向我走来,她的脸颊宁静柔和,眼泪却像沉默的星星一颗一颗坠落,她安抚住我想杀死老师的狂躁,我突然安慰的笑出了声:“好,我们走。”
我们走出教室,穿过阴影缭绕的校园小路,回到了生机盎然的操场,此时同学们都在考试,偌大的操场只有得了零分的两个身影。
诗萍坐在长椅,眼泪止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流,她忍了一会,开始放声大哭。
我看了看四周,伸手想拍她抽搐的肩膀,最终还是放弃,用手撕扯着头发,满是懊悔:“对不起……连累你了。”
诗萍很快止住了哭声,擦拭干净眼泪,嘴角勾出可怜的笑容:“没关系,哭一哭就好受多了。”
她收起悲伤的情绪,露出皎白牙齿:“昊涛,这是我第一次考零分哎,也是第一次和老师吵架,有点害怕,也有点说不出来的那种高兴。我当了这么多年的的乖学生,突然像个流氓一样和老师顶嘴,总觉得很刺激。刚才像是中了邪,突然就站了起来,我现在回想都有点佩服我自己,哈哈。”
诗萍还沉浸在回忆中,说的话语无伦次,但她只想把自己心中所想全盘告诉身边的男孩。
我上前抓住诗萍的肩膀,小心地,圣洁地抓住,诗萍把脑袋凑到我胸膛,两人静静地说不出话。
没一会,诗萍伸手把我推开,整理起自己头发:“嗯,这样时间正好,再靠一会我就要喜欢你了,现在才初一呢,我们还要好好的读书,尤其是你,数学老师误会你,你更要好好学习,下次考个一百分把她眼镜都震掉,好吗?”
“好的,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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