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阳之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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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历1257年7月,南阳。

“畜牲,今日结果你们仨,小爷还是赚了!”

一脸血污,身上留下累累伤痕的阿秀勉强打起精神,聚起残力正要一个侧身躲开山崖旁最后一只向他袭来的猛虎,再打算趁猛虎旧力方尽,新力未接之际,用尽最后的力气撞向这只猛虎,跟它一起掉落山崖,同归于尽。

此刻阿秀脑海里浮光掠影一般闪现出他这稍微有些短暂的十三年生涯,他此刻突然有些后悔,自己前些年为了讨娘亲小龙女欢心,认真地学武、识字,都没有来得及好好玩,每次去的林子里采摘野果时,都怕逗留得太晚,被娘亲责罚,就灰溜溜地早早回了家。

“那颗最高的松树我还没爬上去过……树顶成垛的松子我也没来得及去尝尝美味……水潭边的芦苇杆我还没来得及编织成小背篓……我,我……好不甘心啊!”

阿秀有些心酸起来。

时间回到一个月前,阿秀被谷中水潭的地下暗流卷到山谷外的河流,最后被湍急的水流冲到岸上,渐渐苏醒后,却发现自己身处豫西群山的河谷中,早已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再也回不去待了十三年的谷底了。

只有沿着河流往下游走,因为娘亲曾给他讲过咱们汉人的城市大多都是建立在河流的交汇处,他便想城市都是下游,往下游走就能寻到人烟了,再找份安身立命的事做。

没了稳定的食物来源,自己在山谷曾经习以为常的白鱼野果也不是每天都有了,每天饥一顿饱一顿,走了两个月终于来到南阳盆地边缘。

而南阳地处宋朝和蒙古交界处,饱受战乱,经历宋金、蒙金、蒙宋多次攻防战后,人口大量减员,山中猛兽没有人的猎杀就愈发多了起来。

阿秀方才正饥肠辘辘,还没寻到食物就遇到三只猛虎,他急中生智,决定将猛虎引到山崖边,利用地形优势跟三只猛虎分别缠斗,避免被一起围攻,用随身的木棍使出玉女心经的招式,附着阴性内力击杀了第一只猛虎。

奈何自己阴性功法太低,还不及恢复阴性内力,第二只老虎就扑了上来,他在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娘亲教过自己不同穴位对应不同类型功法,便孤注一掷试着开启其他气劲,没想到在自己纯阳之体的阳性内功领悟优势加持下,居然冲开了少阳穴,便接着用已折一半的断棍带着纯正的阳性气劲击杀了第二只猛虎,地上的岩石甚至都有些裂纹。

“倘若自己今日能有幸存活,便叫这自己领悟的阳性气劲为分山劲吧!”他心念道。

但没留给他恢复气力的时间,第三只猛虎就接踵而至,自己现在实在是没有力气,只有跟这畜生同归于尽了……

嗖!

一只力大无比的羽箭贯穿眼前猛虎的头颅,阿秀惊喜地发现眼前这只刚才还凶恶无比的猛虎顿时没了气力,像病猫一般软绵绵地瘫软倒地,而自己终于摆脱死亡威胁,心里如释重负后便瘫痪倒地不起。

“打虎勇士可否告知姓名?”

阿秀此刻浑身乏力,勉力抬头一望,只见一位二十岁上下,长着一张国字脸,英气逼人,手握弯弓的披甲将官骑着蒙古战马来到自己跟前,带着河朔口音和自己打招呼。

“我叫阿秀。”阿秀气喘吁吁地应道。

“看勇士和我一样,长着一副汉人脸孔,怎么起一个蒙古名?”

将官喃喃道,勒马转头向一个随从问道,“小砚你说是也不是?咱们军中名里带阿字的都是蒙古人。”

“少将军,是的,昨日的邸报上还见着阿术将军的名字。”

一位随从打扮,长着和汉人不大一样的单眼皮、卧蚕眼、窄鼻骨、长脸俊朗少年骑马来到跟前,带着黄淮口音恭敬地应道。

“我名字的秀是钟灵毓秀的秀,为什么有阿,我也不大明白,我娘从小就是这般唤我的,她说我是汉人。”阿秀不卑不亢地回答。

“哦,秀字啊,咱们东汉的光武皇帝就叫刘秀呢。”

将官笑道,“我叫张弘范,适才我和随从李砚正在打猎,见勇士和三只猛虎搏杀,独自杀掉两只,在下好生佩服,想那坊间流传的《宣和遗事》中打虎英雄武松也只杀死一只,不知可否赏光前往敝处陪在下喝几杯薄酒,好讨教讨教武艺?”

“多谢将军相邀,方才没来得及感谢将军救命之恩,请受阿秀一拜。”阿秀发自内心地躬身拜道。

“不过是举手之劳。”

张弘范摆摆手,续道,“南阳久经战乱,百姓十不存一,多活一个百姓,我这做官的心里也好受些。”

接着又吩咐随从李砚道,“小砚,你将驮马牵来,让阿秀兄弟骑。”

“这便是骑马么,可惜我不会……”阿秀赧然道。

“那咱们同骑吧。”张弘范伸出孔武有力的手臂向阿秀诚恳相邀。

“这位将军真是平易近人,我可得好好好好答谢他。”阿秀第一次受到娘亲之外的关爱,心里顿时浮起一片暖意。

三人慢悠悠地朝张家府邸骑行,一路上三人各自介绍了自己的家世,张弘范今年十九岁,是蒙古万户汉人世侯张柔的第九子,当下在张柔军中从事,父亲和兄长均在前线,父亲嫌自己幼小,让他在南阳从事后勤。

李砚今年十二岁,家在蔡州,父亲在他还没出生时便被蒙军征发入伍,和宋军作战时战死,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半年前家乡受到流寇的劫掠,和母亲失散,自己独自向西一路逃难,因为粗懂文墨,便被张弘范收留,当作随从。

轮到阿秀自我介绍时,他才发现别人都有爹爹,自己却没有爹爹,这才明白娘亲说她梦到天神下凡后怀上自己原来是假的……

“妈妈为什么要骗我?她一定很讨厌我的生父,根本不爱他,所以才不愿意告诉我他的名字,不像张将军和李砚,提到自己的父亲都把他们当作自己崇拜的英雄一般。怪不得妈妈这些年对我越来越冷淡,我终于知道了,她定然是恨屋及乌……”阿秀想到这里,心里一酸,强忍泪意回道:“我十三岁,从小便没了父亲,娘亲也没告诉我他的名字,我们娘俩本来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山谷,但两月前出了意外,我和她失散了。”

张弘范见阿秀彬彬有礼,谈吐自然,不似作伪,便当他们母子是为了躲避蒙、金、宋三国相互攻伐的战乱才去山谷避世,于是心生同情,又想着蒙军南下才是中原战乱不休的始作俑者,心中不禁浮起一丝惭愧,便想着力所能及地照顾这个打虎勇士来弥补一下歉意,再加上他今天初见阿秀打虎时就有招揽之意,彼时蒙军上下都对勇者敬服,对懦者鄙夷,于是在得知他的家世清白,不是敌国间谍后,对阿秀招揽之心越发强烈了起来。

“不知阿秀兄弟今后有何打算?”回到张家府邸后,张弘范在酒宴上问阿秀。

“我才离开山谷,对外面世道也不太了解,我娘以前告诉我可以靠武艺和学识安身立命,这两样我都会一点儿,但不精通。”阿秀谦虚道。

“我军最是敬服勇士,阿秀兄弟愿意来军中立功么?”张弘范诚恳邀请道。

阿秀心下感激张弘范的提携,但心中却浮起一丝疑虑,自己的娘亲常年隐居世外,对列国纷争并无兴致,也无出世之心,因此对本国的历史并不感兴趣也不太了解,只告诉阿秀他们是汉人从中原建立的国家,到现在已经四千年了,他们平日所写的字,说的话,吟唱的诗词歌赋都是汉人祖辈传承下来的文化成果,当今世道,汉人正统在南边的宋朝,是她的母国,但眼前跟自己同样是汉人的张弘范将军不知为何却在蒙古国下效命。

“张将军,承你的救命之情,但我心中却有诸多疑虑,请为我解惑。”阿秀拜道。

“不必多礼,我必当知无不言。”张弘范回道。

“我娘说汉人正统在南边的宋朝,将军和我一样,都是汉人,为何替蒙古人效命?”阿秀带着满脸疑惑表情问道。

“这便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咱们北方汉人与宋庭离心离德起因在前朝后晋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给契丹人,我家就是在那时候被割让出去的,自始自终没得宋庭赵家人半点恩惠;

后来宋辽之战,北方汉人被辽国南北两院分治笼络,有了佐命功臣和世豪身份,得到实在的利益,宋庭逐渐失去了北方汉人上层豪族的拥护;

宋金之战,宋庭主和派当权,执政者卑躬屈膝,全无骨气,屈服于金人的淫威,跟金国签订丧权辱国的《绍兴议和》条约,将南迁的北方汉人流民全部遣返金国,这下彻底失去北方汉人中剩下的中下层拥护,自此以后北方汉人再也不对宋庭抱希望了,以至于金国即将灭国之际,北方汉人反金义军最后大多投靠了蒙古人;

至于现在蒙宋之战,蒙古人也对北方汉人加以笼络,封之以世侯,汉人万户等世袭爵位,我家就是其中之一,而宋庭对北方汉人始终防备有加,山东红袄军就是例子,降而复叛。所以你看自宋立国起,咱们北方汉人,尤其是燕云十六州就对宋庭离心离德了。”张弘范将这段历史娓娓道来,见阿秀低头思索,便接道“阿秀兄弟,我家藏书最是丰富,你若对咱们汉人历史感兴趣,可随意取阅。”

阿秀此刻心情复杂,没想到娘亲口中的汉人正统宋庭居然出卖自己的国民给敌国,换取苟安,令人不齿,便气愤地问道:“张将军,这宋庭为何如此毫无骨气,丧权辱国?”

“那便是宋庭得国不正了,赵家人从后周柴家篡夺皇位后便担心武夫学自己黄袍加身,立国后始终采取拉拢文人打压对武夫的国策,最终军队内战内行,外战外行,没有军事上的胜利,便没有外交上的胜利,古今中外,莫不如此。”

张弘范嘲笑道,又补充了句,“适才说起《绍兴议和》,金人还要求宋庭自毁长城,杀掉己方擎天之柱,战功赫赫的岳飞将军,这种荒诞无稽的要求宋庭居然还答应了,最后以莫须有之罪冤杀岳飞将军,那可是宋庭打压咱们武人的巅峰之作呢,你说我们北方汉人会放心跟宋庭同舟共济吗?”

“是了,我娘当年教我背诵岳飞将军作的《满江红》时也跟我讲过他的事迹,我当时小,还不大明白,今日听将军讲述这段历史,才明白前因后果。这般不尊重人才的国家,迟早有亡国之祸啊。”

阿秀心痛道,那个国家虽然自己自打出生起就没有跟它有任何联系,可那毕竟是娘亲心中的正统,是她的母国呀……

“是啊,宋庭不尊重人才由来已久,立国三百年来岳飞将军受屈并非迫于形势可以开脱的个例,其他受辱的经天纬地之材也是比比皆是,抗击金人南征的虞允文、京湖战场柱石的孟珙、挽救四川糜烂的余玠等国家栋梁都是受宋庭猜忌,抑郁而死。”

言毕,张弘范露出敬佩的神情,“孟珙、余玠这二位将军还是我军的死对头,但对他俩的本事全军上下那是无人不服。”

见阿秀又陷入沉思,张弘范续道:“岳飞、虞允文、孟珙、余玠这些良将受屈还能以大义为重,没有引兵作乱,这是他们是以儒家圣人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的,但天下芸芸众生,岂能个个都是儒家圣人?好多心有不甘的甚至叛逃他国,最终和宋庭反目成仇,这最著名的就是西夏国相张元了,当年他科举不第,自视才能不能伸展,便愤而投靠西夏,获得李元昊的赏识,一路做到了国相,最后在好水川之战大败宋军精锐西军,还留诗对宋庭极尽讽刺挖苦。”

阿秀听娘亲提起过岳飞、虞允文、孟珙、余玠这几位将军,当年她闯荡江湖时,民间流传颂着这几位将军的赫赫威名,她在给阿秀幼时讲故事便提过。

但他从来没有听过张元这个人,就有些好奇,问道:“他写了什么?”

“夏竦何曾耸,韩琦未足奇。

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这夏竦和韩琦都是当年张元想结交,却又瞧他不上的宋庭高官,这首诗颇有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之感啊。”

张弘范感慨无比,又接道,“阿秀兄弟你方才说这般不尊重人才的国家,迟早有亡国之祸,我看这时间也快了。如今蒙古国力蒸蒸日上,疆域达到千秋列国巅峰,西至欧罗巴,南至大理,北至岭北,东至朝鲜,大汗搜罗天下物力、人才为己用,宋庭灭国估摸也就是一代人的时间,不知阿秀兄弟这等勇士是否愿意出力,帮助我国早日一统天下,还汉地百姓一个安宁?”

阿秀此刻心中五味陈杂,娘亲心中的母国即将有亡国之危,但眼前的张将军却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还需报答他,只得硬着头皮道:“将军,谢你今日教诲,但我娘曾说过习武乃是用以自卫,不可持强凌弱,她早年见过蒙军本性残忍,灭国屠城无数,我实在不能助纣为虐……

张弘范见他本性善良,使耐心解释道:“早些年蒙古国主体民族还是蒙古人时,南下征战确实残忍暴虐,他们蒙古人靠骑马征战天下,为了弥补后勤压力,大肆劫掠北方、四川各地,以战养战。但现下蒙古西征大获成功,他们的基本盘蒙古人已经如开枝散叶一般分布在四海各地,在汉地征战的却没有多少蒙古人了,剩下的都是高官、督战队。因此蒙古在汉地的主体民族已经是北方汉人,蒙古大汗更加依赖汉人世侯的力量,朝堂中汉人高官不计其数,军中士兵绝大多数也是北方汉人,咱们汉人以农耕立国,征战时依赖稳定的后勤,打下一块地盘便好要生建设,守护一方民众,现如今蒙军作战不再是以前那般竭泽而渔了。”

阿秀感激他的真诚,但心中依然未能说服自己,便应道:“将军,谢你耐心相告,但我想着若是加入蒙军,却要和同是汉人的宋军交战,便想着我娘教我的兄弟阋墙,我……我,好生难受。”

语毕,眼中泪光隐现。

张弘范见他宅心仁厚,不是热衷功名利禄的人,对他的品性愈加赞赏起来,于是也不勉强,只是好言宽慰:“不参军也没关系的,现下我身边尽是武夫,大字不识,文化人太少了,家师郝经常常教诲我,马上可以得天下,却不能治天下,当下汉人世侯大权集于一身,军政诸事繁杂,你便像小砚那样,替我做些文事工作如何?”

阿秀想道文事工作不在乎是整理信息,发布政令,从而治理一方土地,算得上造福于民,虽然归根结底也是帮助蒙古对付宋庭,但他就如北方汉人百姓一般,给蒙古上税,纳粮,客观上也会帮助蒙古的对付宋庭,但毕竟不是亲自拿起刀剑和南方汉人拼个你死我活,难道上千万的北方汉人百姓也要背负责难吗?

于是便没了兄弟阅墙的心理压力,加上自己在宋国一人也不认识,举目无亲,当务之急应该安身立命,再谈后事,加上想早些报答张弘范的救命之恩,便最终应了:“多谢将军相授。”

张弘范见阿秀愿意相助,虽然不是从军,但从事文事工作也算一大助力,便高兴道:“阿秀兄弟,你有情有义,我对你是一见如故,喜欢得紧,咱们以后公事以职位相称,私下以兄弟相称即可。”

接着唤来李砚,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小砚,你以后便多了一位共事的同僚了,今日是个开心的日子,府中的酒太寡淡了,走,咱们去临江阁,今晚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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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历 1257 年,这一年蒙古大汗蒙哥决心从京湖、四川、大理三个大的战略方向攻宋,经过数月准备后,京湖一线塔察尔统帅的蒙军依靠拥有华北腹地的优势,率先完成战争准备,在这年八月首先发起进攻,以南阳为基地出兵围攻京湖防线核心:襄阳- 樊城双子城。

中秋这天晚上,张府帐房中,李砚边吃边核实他作的台帐,叹道:“少将军对我真好,知道我喜欢临江阁糕点师傅做的沙琪玛,每次去都让我带一份回府,这么好吃的沙琪玛娘亲可做不出来呢,真想让她尝尝,哎……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语毕,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明月,想起了娘亲教自己的《水调歌头》。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苏东坡先生这首词可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

正当他感时伤怀时,却透过窗缝看见府中庭院中执勤的侍卫纷纷一声不吭地倒地毙命,随后从房梁上多个方位跃下数名身着黑色紧身衣的江湖高手,看样子他们是摸清府中侍卫的分布后,同时用飞刀袭击,得手后便分散行动了。

“完了完了,少主当下不在家中,府中侍卫大半都不在,我又不会武艺,得赶紧躲起来。”

天大地大,小命最大,要不是保命意识强,半年前李砚就在家乡被流寇祸害了,他当机立断躲进账房的柜子里,蹲在柜板上,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

李砚从未有过如此前熬,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他听见一阵房门打开的声音,接着便是有人走动,寻找物件的声响,又过了一阵子,一道清脆悦耳带着荆襄口音的声音传来,“咦,这里是账房,怎么会有沙琪玛?萍姨最喜欢这个吃这个了,襄阳难得见到卖的,我得带回去一点孝敬孝敬她。”

“完了完了,黑衣人进来了,还发现我在这里吃东西,她不会杀我灭口吧。”

正当李砚疯狂琢磨怎么跪地求饶,哀求女菩萨饶命时,却发现柜门打开了,而自己此时却因为极度害怕,牙关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先前准备的腹稿一个都没用上,两眼泪汪汪地望着眼前少女,尽是哀求之意。

那名正值豆蔻年华、眉目娇美、玉雪可爱的少女见了他也是大吃一惊,当即握紧了手中的佩剑,却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内心似乎在天人交战,不知道该不该对眼前这名比自己矮一截的书童模样少年动手。

“郭二姑娘,鞑子的特等邸报已经找到,咱们赶紧撤,鞑子的巡逻已经发现咱们了!”一道清澈明亮带着江南口音的青年男音从屋外传来。

“云殊哥哥,我什么都没找到,咱们走吧!”说罢,少女意味深长地看了李砚一眼,握紧佩剑转身离开了。

“她定然是个本性善良的大好人,不愿意滥杀无辜……”见少女没为难自己,李砚长嘘一口气,如释重负地瘫倒在地。

“光明之神在上,我是如此相信圣教的仁善,此刻愿意成为您最忠实的归顺者与圣教最虔诚的信道者,我愿意将身心都献给真神,换取这位郭姊姊一辈子平安喜乐、万事顺遂。”

片刻后,李砚眼里泛着泪光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如是默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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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儿、秦叔叔、云殊兄弟,我……我是不成了,你们快走,别管我……”一位丰神如玉、俊朗无匹的二十来岁黑衣男子倒地不起,他方才拼尽全力击杀一名来援的蒙古高手,却也中了对方的奋力一击,此刻正口吐鲜血,显然是受了内伤。

“渊哥,我不会丢下你一个人走的,我要护着你,咱们说好的,生同衾,死同穴,你扶着我,我背着你走!”

那个叫紫儿的女子也是二十来岁年纪,披着秀美的长发,柳眉杏眼,此刻正含情脉脉地望着眼前的情郎,将他紧紧抱在怀中,用袖口给他擦拭嘴角鲜血。

“背着我,咱们两个都别想离开这里了,傻姑娘……”受伤男子痛惜道。

“大伙听我说,咱们已经惊动南阳城中的鞑子巡逻,他们的高手肯定会越来越多,现下我想到了个法子,能尽量保全大家的性命,大伙愿意听我指挥吗?”

那个被叫做云殊,长着一副俊俏白净面孔,凤眼生威的十七岁男青年赶到受伤男子身边,向聚集在他周围的黑衣同伴们恳求道。

“好孩子,只要能保全大家,不丢下一个同伴,咱们都听你的。”

此时场中辈分最高,也是云殊父亲的云万程率先应道,此番出行本应是他作为指挥,但却在此时犯了难,狠不下心丢弃同伴独自逃生,所以先前大家都有些手足无措。

见云万程表了态,随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表达了赞同。

这些黑衣人今天行动的起因便是半个月前塔察尔统帅京湖一线的蒙军围攻樊城,但襄樊守军却敏锐地发现这一路蒙军人数比起历年大规模攻势的人数却有所不足,便担心这一线只是战略佯动,蒙军主力或许在其他战线。

襄樊主将担心其他防线守备不足,于是派遣江湖好手前往蒙军的大本营南阳进行情报侦查,了解蒙军的战略意图。

由于丐帮、郭靖黄蓉及徒弟们一大家还需协助守卫襄樊,无暇分身,便请才从东面赶来救援的江南武林侠士们去南阳侦查,原本打算由一名识路的荆襄武林高手随行带路,奈何知道南阳路况的荆襄武林高手此刻都身兼要职、不能脱身,而郭靖黄蓉的二女郭襄此刻却勇敢地占了出来,主动请缨,说自己对汉江周遭的地形了如指掌,自己跟爹爹妈妈学武多年,还未有机会为国解忧,请让她带路。

郭靖黄蓉虽然万般不舍,但也感动于为人父母对爱女多年的教诲没有白费,便依依不舍地同意爱女随行了。

此番行动人不在多在精,共有七人,主要是常州神鹰门、台州天机宫这两家的好手出战,在场的有神鹰门主云万程、云万程的首徒靳飞、云万程的儿子云殊、天机宫“病天王”秦伯符、天机宫宫主之子花清渊、花清渊的爱侣天山派“雪狐”韩凝紫、当然还有郭靖黄蓉的二女郭襄了。

“趁着鞑子当下赶到府上的人还不多,咱们先放火烧毁他们放邸报的书房,他们必定会优先救火,师兄你去屋里放火,我在屋外给你掩护,郭二姑娘你最能识路,请你先用疑兵之计,将敌人引走,明日天亮之时咱们在来时设定的一号埋伏点汇合,韩姑娘你背着花大哥先去二号埋伏点等待大伙集结,爹你护着韩姑娘和花大哥一同去,秦叔叔你武功最高,先去正门挡住援敌,最后再给咱们主力断后。”

云殊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挺身而出,有条不紊地将脱困计划讲述出来。

在场所有人都对这位十七岁青年的临场应变能力佩服不已,不住点头,见大家没有异议,七人便分别行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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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特使,请你先救火,书房里可都是要紧的文书和典籍啊!”

正陪张弘范切磋武艺的阿秀在校场看到张府火光后,赶紧快马回到府中,见到蒙哥汗特使萧冷正在和一名黑衣青年缠斗在一起,着急劝道。

“哼!要你管,这几个南蛮子我看着就不顺眼,今日我偏要擒住他们以解樊城之恨!”萧冷厉声道。

这位二十多岁年纪,长着一副高颧骨、扁额头、斜眼睛的青年便是萧冷,他是当今北方武林第一高手萧千绝的二徒弟,也是蒙古大汗蒙哥的帐下第一高手,此番专程从大汗驻地和林来到京湖前线,带来蒙哥汗的作战指示,他前几日在樊城办完公事后,发现宋方武林高手在樊城一带破袭骚扰,便没忍住跟对方交上了手,没想到对方唤来同伴,使了车轮战,自己最后败北,随后来到后方南阳养伤。

今日见看到汉人万户张柔的南阳府邸起火,便猜多半是宋人的探子作乱,赶到现场时发现还有三名宋方武林高手,便专挑面容最为英俊的云殊打了起来,因为他最喜欢的小师妹萧玉翎却不喜欢他这副胡人面孔,最喜欢对着汉地俊俏郎君花痴!

想到自己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便迁怒于人,发泄不满。

阿秀见劝他不动,也不坚持,自己和云殊目光一汇,便赶紧冲进书房先去抢救要紧的物件。

萧冷与云殊均使上内功缠斗一阵,果然云殊年龄最轻,功力也最是不济,几个回合下来,已现败象,萧冷便使出师门绝学“如意幻魔手”,将“太阴真炁”度进云殊的心脉,云殊啊地惨叫一声,顿时被击倒在地。

云殊此刻如陷冰窟,疼痛难忍,浑身无半分气力,他只隐约记得靳飞在自己倒下的同时也击败了对方一名高手,赶过来背负自己,秦伯符护着两人边战边退,萧冷正要指挥蒙古高手追击三人时,一位和自己同龄,长着一张国字脸,英气逼人的蒙军汉人将官率领一众带着灭火装备的随从赶来府邸,他说了什么自己也听不见了,耳朵里尽是嗡嗡耳鸣之声,只见他挥手阻止了在场的蒙人追赶己方三人,命令他们全力以赴投入到灭火中。

“好险啊,差点就回不去了呢……”云殊在心里默默念叨后便昏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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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郎……云郎……”

自南阳之行受到内伤后,云殊便一直昏迷不醒,众人集结后轮番给他传功疗伤也无明显效果。

直到第二天他才迷迷糊糊地听到一道温婉柔情却又带着坚韧的女声唤他,他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并不在荆襄之地,因为自己来时沿着汉江、白河而行,沿途都是水网密布、一马平川。

而现在自己却身处崇山峻岭,在一处断崖峭壁边。

想起来了,这里是温州雁荡山,自己曾经来过,为何自己在这里?

此时天空正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伸手擦去脸上的雨水,却发现自己脸颊的触感已然不像昏迷前那样光滑白净,而是粗砺不堪,就像三四十岁的模样,甚至还有道道伤痕,难道我在另外一个世界?

他连忙收起心神,定睛一看,眼前是数十名元军、江南义军装束的死亡军士,自己怀中传来阵阵温柔暖意,比起昏迷前感受到的彻骨寒意可谓是天壤之别,他再低头一看,原来自己正靠坐在悬崖边的巨石旁,抱着一名如花似玉,柳眉中透着一股英气的三十来岁美妇,她是……

“云郞……是你……是你么?怎么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呢?本来我将孩子们都送上船了……”美妇断断续续地低吟道,显然是受了严重的伤。

“她说我们有孩子,那她便是我的妻子了,她是……她是……想起来了,她是花慕容!是陪伴这一世的我走过半生的妻子!”

云殊顿时如梦初醒,“可是我现在却开不了口说话,好奇怪……”

花慕容并不介意云殊不应她,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一般,自言自语起来:”但我却舍不得你……便独自回来找你……我知道你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心中惦记的都是组织义军驱逐元寇……没多的地方分给我……我都明白的……但这次咱们是真的不行啦……我舍不得你一个人受苦……怕你到了另一个世界还是孤孤单单……所以回来陪你……你不要哭……咱们夫妻黄泉路上做伴……要走也是开开心心地走……云郞……你是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了?我知道……这些年你其实过得很辛苦……当妻子的没法替你分担烦恼……我好生过意不去……来世……来世让我再做你的妻子好不好?云郎……咱们到了那边也要……夫妻同心……风雨同舟呢……”

怀中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微不可闻,但自己的回忆却是越来越清晰了!

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这一世的记忆如泉涌而出:

1255年他生在常州,一个在元宋灭国之战中因为抵抗太激烈而惨遭屠城的江南水乡城市;

1259年,蒙哥汗进攻四川战场,折戟钓鱼城,兀良合台、忽必烈从南北两个方向合力进攻京湖战场也以失败告终;

1273年,历经6 年的襄阳之战打成了添油战术,耗尽了宋庭最后的元气,之后元军势如破竹一般攻陷长江沿岸各处要地;

1276年,宋庭都城临安失陷;

1279年,崖山之战,十万宋朝军民跳海殉国;

1281年,元庭征召南人民壮、降军数十万进攻日本,全军覆没,但一举瓦解了江南义军生存的根基,日后义军生存越来越难……

终于到了今天,义军穷途末路,兵败雁荡山,他回望自己这苍凉一生,毕生追求终成泡影,自己做得还不够好吗?

可是自己已经尽力了呀,对得起问心无愧!

看到远处隐现的元军,他在自己生命的终点之际抱着爱妻冰冷的身子发出悲愤无比的呐喊:“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轰隆!

天空中的雨滴此刻越来越大,远处传来阵阵雷鸣声,头顶的天空也突然被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不待云殊反应过来,一道银白闪电伴着震耳欲聋的惊雷从天而降,他顿时被耀眼的白光笼罩,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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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叔叔,云殊哥哥醒了耶!”白河上,一艘驶向襄樊的行船里,郭襄兴奋地朝云万程唤道,众人闻声都连忙前来探看。

“爹,请你告诉孩儿,我是哪年生的?”云殊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这一世和昏迷中的世界有何关联,连忙握住父亲的手问道。

“好孩子,你是17年前的嘉熙四年(公历1240年)生的,怎么了?”

眼前的父亲一改平时严厉,此刻眼中尽是柔情,面对爱子的问题当即脱口而出,毕竟哪个父母不记得自己孩子的生辰呢?

“我姊姊呢?”云殊盘算着两世差异,继续问。

“小舅子你糊涂了吗?唉,都怪我没护好你,璇妹比你早两岁呀。”又是师兄又是姊夫的靳飞心急抢了岳父的话。

“原来姊姊这一世依然是那年生的,还是和姊夫结为伉俪,看来只有自己出生的时间变了。”云殊默念道。

云万程眼中含泪,拍了拍云殊的肩膀,柔声道:“好孩子,此番南阳之行你做得很好,为父很为你骄傲,你吃些东西好好休息吧。”

“娘亲信佛,她跟我说过,人死后便去了下一世,也就是来生,但为何我反而来到十五年前?这便叫穿越吗?是不是因为在南阳受了内伤,让另一世的记忆意外地苏醒了?现在我是融合了两世的记忆吗?”

云殊心中大是不解,“但不管如何,这一世我定要好好活上一场,不再空留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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