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鸾趣 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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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好铜盆内毛巾的沈赋,蹲在井圈边上,拿着骨柄鬓刷沾些揩齿粉,一套巴氏刷牙的步骤,一竹筒冰凉的井水,晨起洗漱便完毕。

进屋后,先寻着往嘴里抛进颗香口丸,嚼呀嚼,开始了利索不起来的着衣。

卷出袖口的肘臂,一伸。

裤褶耷拉的腰带,一系。

挤进皂靴的足踝,一塞。

鬓从垂悬的冠巾,一扎。

站直抬抬脚、动动腰、扩开一圈臂展,整正了周身的沈赋,对鉴望容。

嗯,晨起穿戴也完毕。

此时天际未翻肚白,让他每天恨不得黄焖的大公鸡,也安静卧窝。

走出院落巷道,沈赋已经听得春雅忙前忙后的声音,瓜果饼食、香烛三牲、五谷杂粮,由健妇成担往府外运。

站瞧一会的沈赋,魂穿以来头回穿靴,不合脚也不习惯,让他磨了磨底,才跟走大流。

府外大道上,车马齐列,更多是护卫的精锐骑士。

人高马大的魁梧身躯披甲顶盔,磅礴力量感下,个个如钢铁浇铸,沈赋瞥远一扫,粗算过去也及百数。

没想到只四夫人出行临近,就这么大阵仗。

府里总得是七位夫人,大夫人斡旋上京,游合于诸公贵人间,牵扯了西陲亿万军民在侯爷治下的安稳。

三夫人、七夫人陪侍侯爷左右。侯府现况,自是二夫人当家做主,本合该她出面参礼,却委以了四夫人。

二夫人意思是;妾久未归乡,今水旱四糜,盗匪滋炽。

思切更哀,逢恰食祭。

愿斋戒昼夜,以示虔神明,祈怜有顾。

参礼诸事宜,就有托妹妹了。

当家不出面,只四夫人能使唤的人马,就媲美一府大吏仪仗,郝仁也说不好这是不是僭越了。

“怪不得给配新靴,原来是让我骑马!”看着马夫牵来的大宛良马,沈赋想表示自己上不去。

乖巧杵着四蹄的绀青大马,油毛光亮,可纵使有马鞍辅助,他也一点不想尝试上背。

此马马背,离谱的一人多高,接近两米。

这可不是能强撑的事,刚好四夫人未至,得快些解决,不然到时候更丢面子。

但沈赋平日都在内宅厮混,管事、仆婢认识不少,遇上一个个执戟肃目的军汉,就挠头抓瞎了。

总不是,甜甜地唤声兵哥哥,就会好言语,那怕得挨记老拳,郝仁想着春雅应该能说上话。

至于找两位小姐帮忙,哼?他丢不起这个人!

“怎么了,不会骑马吗?”听有熟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沈赋心喜回头,却吓一大跳,倒了几步,伸手扶在马屁股上,还好这牲畜调教得道,没撂撅子踹自己。

可未等站稳,身又侧斜,原来是马也退了,被饲马的奋劲拉住。

开口之人姓凌唤霜华,即使披甲罩面,沈赋也辨得这铿锵语调。

吓人的自不会是她,虽说着铠满身没有遗漏,可大师的精湛工艺,使每片甲叶都完美嵌合高挑曲线,反差出利落风情。

于铁甲内都起伏错落的佳人,明晃利器也是淑姿雅态,可胯下坐骑却真一狞兽,咬嚼马口尖利排齿,腮帮须触逸绕在鼻,被霜华一拉缰。

撇头望来,是漆目裂隙腥红,如鳄瞳见竖,脖上鬃毛犹有血染,扭牵的发达肌群似涌蛇在爬,肤下隐现鳞密。

这什么生化怪物?摆脱惊马的郝仁,缓缓心神,吐了个大槽。

“噗嗤,别怕你,阿鳞不凶的。”还是第一次听霜华在笑,可这话?

看它又走近,强忍不退,一脸比较帅的你瞅啥,我也瞅你。

好家伙!这刨蹄竟是乌沉长爪在挠,扒拉一下铺地的青砖,耀目火星。

“这不是凶不凶的问题,我看着它就……”沈赋也不想弱气,可身体反应如此,自己骗不了骗自己。

明明就匹被驯服的大马,再生异,第一眼让唬到便算,怎么可以真怂。

“看来转金身你练的勤,已得个中三昧。”霜华隐有夸意,从语调透出。

“所谓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三味!?”沈赋初是一脸懵逼,不知联系到哪去了;“哦,三昧。”

还好领悟过来,随即立马改口,但霜华隔罩的眼神已经低瞟,估摸着哪能下刀。

“这骑乘的事,你自己找头驴叭,看能不能插进队。”很潇洒拉缰,挪旋间,给他剩了个背影。

“凌姐,等……”可不敢让人气跑,沈赋只能跟后追。

“我有本事变头驴,硬拉在队伍里,也得吓出火烧。”

“吓是什么烹饪方法,我还没吃过。”懒猫般的声音,夹伴一丝异域语调。

一只昂首大虫阔步走出,通体银白,健实虎躯下,粗壮四肢有力抓地,长尾如镰微屈、轻摆。

其隆起的背脊上,趴伏有位浓密金发披散在肩的女武士,高鼻深目,比较霜华的拔挑,她看来更是颀立。

在场大部分骑士,凑她跟前都得嫌个小,肤脂下绷实的肌群充满流线走势,戏言间,丰倩身材几欲裂甲。

能观察那么清楚,盖因这番婆娘都不好好着甲,除开护手、胸胄、裙甲,其他部位,熟透的蜜蜡色肉体暴露个底掉。

“陶诺丝,你穿成这样,是想影响士气吗?”

“咦,这不是激励士气吗?阿凌。”

俩蛾眉不肯让人的主,駮马与白虎受其气机相互扯引,眈眈对峙。

女人们胯下骑兽都欲撕斗了,表面还是云淡风轻,陶诺丝见霜华不搭她茬,狭长眸子睨向沈赋。

深邃眼窝映衬出,雕削的立体轮廓,看似眼神轻佻,内中实是沉寂着,幽静情绪。毫无疑问是位久经烽火的女将,冷酷且强硬。

在沈赋瞧来,这一眼是母狮寻猎原野,风拂下遍地牛羚,到底是戏弄还是利齿咬穿喉管,皆在两可。

“快启行了哦!这战马骑乘不上,是很麻烦。”陶诺丝像为沈赋在苦恼,还轻撩金发,冲他露出个完美甜笑,以勾魂的少妇魅力首度打招呼。

“能被牵来,已经算温顺了。不然,你跟矮脚蜥凑对,它们宽背平坦,同坐卧实地也一般。”

“驮兽载物之用,怎可驭人,岂又与礼合。”并非霜华帮腔,开口声音浑厚。

更关键,这介入者是一名巨人。

“拙荆乃番邦异族,久居我中土亦不知仪,还望沈哥儿体谅。”

“呼延哥哥。”霜华熟络的称呼,体现与介入者关系密切;“沈赋,来认一下大人。”

这后半句,无疑在消弭距离,也是一种提醒。

“不都是畜兽,我还觉得胖蜥蜴乖了。”陶诺丝敲了下虎头虎脑的大虫脑袋,终于没继续顶。

“小哥,对不起啊。”

“呼延统领,折煞小人了。侍卫长提议予我无甚妨碍,只是为府出行,不能折了夫人气度。”别人给帽戴太高,沈赋只得搬出四夫人。

即使没照面过,这府里重要角色,都有给沈赋理清楚了。

所以眼前夫妻俩,一个是府兵统领,一个是府内侍卫长,都是在厉害职务上的关键人。

呼延灼是高地氏族,侯爷奉讨不臣时,遇到他那被敌酋游勇肆掠的部落,救援未及下,仅剩个襁褓婴儿在屎坑处,让饿饥三天,侥幸得存。

侯爷睹之愧对,便收为义子,不想他随年逐长,竟返祖血脉,分束发角时,便可生拖虎豹,到垂髫年纪,更力抵犀象。

束鬓之际,初时力冠三军,后为阵斩敌首无算,每每先登破城。

呼延灼认功封付,却不愿另谋高途,拒官还家以近侯爷前奉孝,府中变故那几年,实是擎柱。

如斯勇夫在沈赋跟前,是貌容雄毅有丈八巨,跨坐一条骨刺横长的荆棘地龙,乍看外形肖似河鳄,长舌垂地吞吐,粗壮下肢有力撑地,上躯在游视间,抬爪欲攀。

这样的组合,为一句半句言语嫌隙,圆融地帮老婆跟你致歉,接不接受?反正沈赋是接受,还得顾虑怎么接受,为此郝仁在心里点了个赞。

至于没喊他做公子或少爷,是侯爷三个亲骨肉都故去了,那再喊,就不是讨彩,而是结仇。

陶诺丝,为名扬地海城邦的贵女,号称海神冠冕上那颗明珠,遗落了凡俗。家族陷难后,被黑手隔远千里,打算进献给上京的大人们。

蒙侯爷搭救,更奏托圣上给神庭教皇递诏,解了灭族危祸。现况,她家族所代表的商业联盟,已经是大衡沿海府郡排前的贸易对象。

沈赋刚理清厉害关系,谈不上寒暄,呼延统领就摁偏了地龙脖颈,见它后肢一个蹬腿甩动长尾,扭跑到队列头。

摆动的巨大身躯,没有挨碰到两侧骑士,展现了呼延灼对坐骑的精准控制力,沈赋知道,是四夫人要驾临了,这在为主前驱。

沈赋杵身位置,周近被大汉庞兽挡成一堵墙,并没开阔的视野,等观察有时,四夫人鸾驾竟已从天降。

两只灵动的白狐拉辇,于驾辕前。

车辇径长丈二,高约八尺,漆金在外,是镶玉嵌宝。

但真正奢华的本质,是通体由云木构制,能御风直上,凌渊不坠,可堪方外仙家物。

云木是六小姐自己编的奇物志有载,说法为三秋见寸,十雪成尺。又以尺木作一岁,生长周期是次岁见缓。

四夫人能凭云木充当车料用,拼造出如此大小的香车,非是六小姐不学无术,编着扯谎还唬人,就夫人她来历问题。

否则,莫说月例钱,就侯府岁供到侯爷官俸,乃至通安整城的课税都折进去,也禁不起来四夫人这般挥霍。

礼奏声响,由力士举杆抬高旗帜,绣有车骑将军、武安侯字样的旗面被放落,四夫人鸾驾居中位,置悬在地砖上,浮二尺有余。

比拟战马大小的二狐,昂首傲抬,随即纤长四足缓步雅行。呼延灼骑龙前卫,陶诺丝乘虎护后。

沈赋嘛,四夫人出现的一刻,就被霜华捉小鸡模样拎在胸前,由持缰的双手护抱,跨坐在駮马上。

硌屁股,四下硬邦邦,除了传自霜华身上的幽香被嗅入,郝仁想吐槽其实不怎舒坦。

当然,只是在心理想想。

玄色的队伍由侯府门前阔场,长列到街道去,随启行绵延在了中央大街,前方清道下,仍有起早百姓老远观睹。

车壁一侧的轩窗,被素白玉手扬开,有袅袅檀烟欲出,五根手指微挑,纤长细腻。

这真如白玉雕琢的肘臂连掌、掌连指,无缺下,掌纹如山形水走,是天生便具备玄奥妙理。

有眼尖看四夫人探脸,在认出后高声迎呼,沈赋没想到是,夫人也接地气,竟侬言些食祭祝语,一下子人潮更热。

在如此氛围中,车马不紧不慢的直抵城门。

(侯爷较场观练……)

所谓长亭送短,此刻日照出影,没草两侧的官道上,喧嚣尘土,自也没了尾后百姓。

大人有活计,或是顾虑侯府威势,可对半大孩子来讲,兵甲、异兽、巨人……好看的鸾驾,乃至更好看的夫人,真超有吸引力。

关键,孩子们还知道,一担担贡品参礼回来,是会分发给平常百姓、清苦人家,自有自己一份,便提前眼饱口福了。

不过出城后,队列渐渐就提速起来,即使被驮物的矮脚蜥拖腿,还是车尘马迹,顷刻数十里。

得亏被霜华护持,沈赋还是满面风霜,可见疲色,他没想到这么快。

嗯,非身体不行,是没适应马背上的高速骑行,特别还两人同骑,这马鞍内软座,就有些挤位置。

谁能跟铁疙瘩挤呢?香香小姐姐穿的铁疙瘩也不行,练了体术还是不行。

霜华当然知道问题所在,但是嘛,再英姿飒爽的女人,记仇了还是记仇。

她一路都没同自己说话,郝仁心里吐槽着。

“跟我同乘一骑,你是不耐了。”这样想法时,霜华兀然开口。

“没,挺香……我是说,这像快骑驰军的行动很难适应。”

“开元三十一年,黑狄二十余部叩我北关,城破刀兵不封,遍掳妇孺,屠尽老壮。”

急报抵京,圣人降怒雷霆,三镇大军直驱瀚漠,焚千帐。

就此,牵动了漠地四大汗国的强烈反应,双方投入百万兵力,激战从漠上穷秋到纷雪连漠,犹未肯休。

“无上瑜宗就这一役,与大劫寺起了法辨。”霜华言时愤然,又冷静补充。

“认为仅黑狄行为,上京不应该牵连甚广,致使北地皆燃烽火。”

沈赋闻听,倒是能理清逻辑,毕竟光狄人就有黑狄、白狄、长狄等分法。

但扯的是,瑜宗黑天大尊,须那陀辨法输给了劫寺四祖,智喜法师。更扯是,输了还不认账,导致狮白国三十万番兵压境。

“更遣数股锐卒深入腹中,袭我陲地多郡,连破三城,以威吓。”按霜华意思,三十万番兵是狮白国杀手锏,每一卒都有转三的水平。

开筋转血、壮血转骨、盈骨转身,是为点金身。

说白就是小兵武道修为,都吊打现在的沈赋。

“侯爷得悉,即以小姐为先锋,一夜转战三千里,掐断敌将退路,镇杀了位格古大喇嘛。”

沈赋终于明白霜华含义了,表情垮出小猫批脸;“就觉得,你在PUA我。”

“?!”霜华不习惯出声表达情绪,纵使现在着甲顶盔,还是以肢体语言一倾。

“我说,你是在用三小姐的伟绩打击人。”

霜华摇了摇铁盔,铮磨出响;“男儿当历人间,岂可郁郁人下。”

“三味茶,知道是哪三味吗?”

“厚、香、腥。”沈赋不想回答,还是开了口。

不过,他没给霜华反应,就赶着解释。

“我真没瞎说,可六小姐一下就得出来了。”

“六妹才思敏捷,胆智过人,小姐能凭弱龄单骑剿寇,便有她的主意。”沈赋发现,本来绷紧的氛围,施压一方骤时柔和下来。

“你坐马不舒服,其实最好去处,是石夫人的鸾驾。”

“夫人鸾驾,那是我能进的吗?!”这侯府女眷,怎么打趣路子都野猫似,还有些昧味。

同骑足个时辰了,沈赋倒半点没占便宜,除掉霜华一身铁疙瘩外,也是不愿小人嘴脸,凭白被她看轻。

可这自己挑头,是几个意思?

“嗯,我欲骑駮归,狐辇唤不上。”

“你在说,夫人是狐媚子,要唤你去吗?”没想霜华会配合,这私下亵语,唐突有两边佳人。

放开联系,夫人吴侬软语,是像狐儿在叫。

霜华纵马踏尘,又绝其扬埃时,有巨大虎躯在前路拦出,背上陶诺丝发如烁金流光,根根溢彩。

“阿凌,你好慢哦。”像老猫捉鼠的语气,懒调却从容;“赋小哥,夫人唤你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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