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香(1)(1 / 1)
玉巧一听说腊月二十八要上香,激动得眉毛都描歪了。
“哎!这样一来他就是咱家人了。”玉巧喜到:“可他没名没姓的,就算是上门女婿也得有个叫法呀,总不能还叫他小赤脚吧,听着多没面呀。”
“咯咯……瞅他那憨样,山猪吃不了细糠,能进冯家可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了。”一旁服侍的丫鬟打趣到。
“啧……没大没小的,再怎么说也是姑老爷,以后可得放尊重点儿。”玉巧不快到:“不是说正月十六结婚吗?这都几儿了咋还没给俺送嫁衣首饰呀……你说,俺是不是得抽空打个耳洞,俺娘留给俺一对嵌红宝石的鸳鸯耳坠儿,说是等俺出嫁就给俺戴上,可气派哩……”玉巧瞅着镜子,一会捂一捂后脑,一会盘一盘头发,最后不满意,干脆把刚画好的妆都卸了,又重拿起雀翎眉笔和团粉扑子,对着自己本就巧玉生香的美丽脸庞画了又画。
“那天那小子可是机灵着,日语都能整两句,谁知道他日后又能整啥么蛾子出来?”玉巧一面窃窃自喜,一面憧憬着未来的日子。
不过那天可奇怪着,奶奶和小赤脚先后下床,满床的被褥几乎都湿透了,还泛着不知什么味儿,怪奇怪的,那天奶奶亲了小赤脚一口,现在咂摸起来,怎么想怎么不对味儿,可换个角度,祖孙偷奸,又实在太过荒唐,况且奶奶自生下来便地位高贵,又怎能看得上钻山翻岭的野郎中呢?
哎,越想越乱,玉巧盯着镜子里略不对称的眼影,赌气似的又吩咐丫鬟打盆清水来。
无事日短,转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七,冯善保怕亲娘和旧情人憋不住和小赤脚做事,便特意把小赤脚安排到自己房里,本想着让小赤脚提点提点自己的三个女人,可杏香,秀琢,玉花挨个进房,看着小赤脚的大丑东西就眼晕,用嘴裹用手撸又都不过瘾,小赤脚索性严守精关养精蓄锐,冯善保原想着给小赤脚进补,虫草鹿茸四叶参,一股脑地堆到小赤脚面前,小赤脚也只是苦笑,那名贵补品好是好,可用不好药性相冲,反倒容易闹出事情,加上自己本就是赤脚医生,凭着自己调制的药丸药膏反倒能补得更好,便也不进用那些山珍海奇,兀自端着皮口袋里的大酒葫芦一会一口地自斟自饮。
腊月二十八这天冯府上下都起了个大早,合府上下侍候起居饭食,备得衣服车马,准备停当,天也才小亮,冯府套了好几辆马车,三三两两的仆从坐着骡子拉的板车,踹手缩脖地跟在后头,这次到冯家家祠里上香冯老夫人特意带上大小云,大小香母子俩,不过是坐在前头的马车里,玉巧伶俐,察言观色更是灵透,看来今天是要给自己的两个外姐姐认祖归宗,玉巧见识过认祖归宗的排场,这么大的阵仗,小云小香也只能是陪衬,玉巧亲眼看着小赤脚上了头前的马车,看来让小赤脚进家门才是今天的重头。
一旦小赤脚进了家门,自己和小赤脚的婚事就是八字画上一捺,如此便可行夫妻之实,从此就是真正的两口子,婚礼嘛也就是走个过场,请亲朋好友吃顿饭,堵住大家的闲言碎语,大家伙都有默契,便也认了两口子也就是了。
可小赤脚的家伙实在太大,自己又还是个混沌没开的处子,想到这,玉巧的内心一阵激动一阵暗怕。
冯家的马车坚固平稳,冯家上香时注重排场,又特意用两匹马拉车,车轱辘轧过石头,轻轻地颠簸,玉巧的心也随着一时一忽悠,带着十二万分的期待,小小的心都跟着不老实,好像只要颠簸稍微重一下便会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
冯家家庙离冯家府宅不过二十里,车轱辘紧着转两圈,半晌也就到了,玉巧下了车,望着灰蒙蒙的天,心里却无比畅快热络。
“老爷,到了。”
冯善保兀自下车,望着冯家祠堂的新瓦亮柱,心中满是不能同外人言说的悲喜。
冯家从前也只是小富之家,冯善保父亲那一辈里出了个有能耐的军阀,哥几个都沾了光,加上冯家做买卖本就厉害,几个兄弟也都发达起来,陆续出国或搬去北平上海,留下冯善保这一支守着关东的祖宅家庙,这几年天下大乱,冯善保的军阀大爷死于战阵,几个叔伯兄弟也漂泊江湖,偶尔回来几个陌生面孔,手上往往还捧着刻有熟悉名字的排位,祠堂里日渐宽敞冷清,香炉后却慢慢变得拥挤,血脉陆续消散,如风中飘零,到了冯善保这,或许就是冯家的最后一脉了。
不过冯家诸兄弟叔侄都算团结,冯家诸脉的家产无一叫人夺去,每当一位冯家人意识到大限将至又后继无人,便联系离得近的亲人继承家业,一来二去,落叶归根,家财又回到关东,最终都归了冯善保,冯善保身背偌大家业,日夜打理倒有增无减,心神却因此损耗过度,压力越大便越沉迷酒色,才过而立便产不出活精,虽然能举能泄,出来的东西却稀寡得如同尿水,眼见着到此便要绝后了。
多亏小赤脚的帮助冯家才枯木发芽,冯家先人天上有知,必然也不会怪罪什么,招赘借种虽是不传之密,却在当时广泛盛行,若是小赤脚也能被冯家接纳,便也不算是外胎野种,冯家老太爷也早已离世,想必也不会介意亡妻寻夫生子。
是非爱恨,荣华热闹,早已成了过往云烟,每念之,空余神伤遗恨,冯善保暗暗叹了口气,便吩咐贴身小厮端着谒帖入见宗伯母。
小厮进去约莫有半刻钟的时间,便捧着谒帖朗声喊到:“伯奶奶回事!请老爷带着夫人小姐准小姐,还有老夫人新贵人入见!”
冯善保喜形于色,长舒一口气,本以为小赤脚和老娘的事太过荒唐宗伯母不会同意,没想到竟得宗伯母破例召入祠堂,看来冯家故人凋零四散,往常不可能的事,如今也有了商量,冯善保走在前头,接着是杏香,秀琢,玉花三个夫人,大云大香本按礼也该入列,可一来二人只是怀了冯善保的孩子,连外宅都算不上,没有名分;二来要侍候行动不便的冯老夫人,便稍后些。
玉巧精神爽利,三步一蹦地跟在后头,小云小香脸上看不出悲喜,只是颔首低眉,一步劈成三步地跟在玉巧后头,平日里活泼不受拘束的姑娘,此刻倒提醒起玉巧注意礼数来。
“诶,奶奶和小赤脚呢?”自刚入一进便不见二人,玉巧不由得牵挂起来。
“老夫人和贵人还有别的事要准备,小姐,俺们先走吧。”大云规规矩矩地悄声到。
“嗨,你俩以后就是俺姐姐了,就别再管俺叫小姐了,云姐香姐,一起走吧。”玉巧笑逐颜开,颇有些正室嫡女的派头,拉起小云小香的手,笑嗬嗬地往香堂里走去。
冯家家庙三进三出端的气派,一进里是家庙内的杂役园工居住之处,举行祭祀仪式时也要在一进就预先准备,进了二进便是冯家宗亲暂住的房间和宗伯的别院,远来的冯家子弟一天打不了来回,或者要行几天几夜的大礼,都要在此处居住,三进里才是冯家供奉先祖,僧道开坛作法的被唤作“祠堂”的庄严去处。
三进的院门前摆着一对石狮子,红漆大门,一副黑底金漆的对联横列两边,上联曰:“慎行守家,富贵门第千古在”,下联曰:“书理传世,福善人家百世芳”。
上有一方大匾额,曰:“继先肇来”,两边厢立着“肃静”牌,一众家祠内的仆役分列两边,神情严肃,弄得跟衙门似的,玉巧天性活泼,实在不喜欢这样严肃压抑的气氛,小云小香更是第一次进祠堂,只是低着头目不斜视,呆若木鸡地只知道往前走。
玉巧费力地迈过祠堂前的高门坎,绕过祠堂门前一副刻画着庄严祭典的影壁墙,下了台阶,迎面便是一条石砖铺就的小道,道两边分列着石雕的立灯笼,四周是漆柱黑瓦的回廊,一口铜铸香炉摆在院子正当间,男左女右地绕过香炉才是供奉先祖,族人议事的祠堂大厅,玉巧自太爷爷的爷爷开始,到故去叔伯兄弟为止的排位从上至下肃穆地排开,光是供奉先祖排位的供台就有大半个屋子那么高,冯家可考据名字的祖上灵位高高在上,祠堂外根本看不见。
祠堂的供桌上摆满了香花宝烛和各色祭品,两边近侧是太师椅,坐在太师椅上的有两鬓生华的老人,也有身着素衣,正襟危坐的少妇,甚至还有刚换上尿布,脚都够不到地的孩子,自然也有冯善保坐在左手二位,竟是唯一一个壮年。
太师椅上的人都是族里现存几支的家里辈分最高的男丁或其遗孀,再靠后就是供辈分稍低的族人坐着的椅子条凳,绕过正堂,内堂里供奉着冯家太祖,也就是灵位最高者的偶像,太祖画像摆在偶像后的墙上,一起被供奉在供桌上,这里是整个祠堂最神圣,最肃穆的所在,只有族人商议重大事宜,族人被削籍或外姓人过继进冯家时,才能由宗伯或者宗伯母,乃至辈分最高的伯父或者伯母领入进行礼祭。
玉巧入门见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父亲也正襟危坐,端庄秀美的亲娘和两位风情万种的小娘也都收敛神情,祠堂里黑压压地挤满了男女老少,一个个都似泥塑木雕一般闭口不言,便不自觉地整理神色仪容,敛声屏气地坐在母亲杏香后头,三个娘身上没喷香水也有淡淡的香味,玉巧望着三位美妇俏丽成熟的背影,心中便同别的青春少女一样生出几分神往与羡慕。
不知小赤脚有没有对这三个自己看着都心里喜欢的娘动过心,成了夫妻以后,自己能拴住小赤脚吗?
自己想变成三位娘的样子,又需要多少岁月的雕饰和妆容的描绘?
玉巧正兀自思量,祠堂外便进来一位年岁在四十五岁上下的老美妇,小云小香尚没有名分,只能在祠堂外低头候着,隐隐闻到一股麝香飘过,也不自觉偷眼往祠堂里观瞧。
祠堂里的众人见那熟妇进门便都起身,待到妇人落座,祠堂里的众人方才坐下。
熟妇的打扮比遇到小赤脚之前的冯老夫人还要古板肃穆,深蓝色夹绒的长袄,缀着狐皮狐裘的黑长披风,坐下时就好像一口古旧的大钟,熟妇盘着头只插一根木簪子,凤眼琼鼻瓜子脸,两片丰唇好像涂抹了油脂般泛着健康的光泽,玉巧六岁来进香时便见过这位端庄古板的老美妇,这么些年过去,她的容貌气质还和当初一样,只是头发略多了几根银丝,眼角的鱼尾纹更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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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好看的女人多老都好看,年轻时一个好看法,老了又是另一个好看法,玉巧盯着坐在正坐的老美妇,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想着小赤脚会不会对这个老美妇有好感,或许是玉巧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怀暗妒,或许是熟妇老花犹俏,就算是盯着这样一个古板严肃的老女人,玉巧也不免心中隐隐地升起一股敌意。
正坐的老美妇似乎感觉到了玉巧隐隐带着醋意的眼光,身形不晃,只是从眼角稍幽幽向玉巧的方向丢出一个冷峭的眼神,玉巧便像斗输了阵的蝈蝈似的泄了气,勉强堆起一个狡黠谄媚的微笑俏悄声到:
“宗祖母……”
那老美妇仿佛没听见,兀自白了玉巧一眼后便目视前方,老美妇凤眼空灵手撚念珠,香烧过半,香灰啪嗒啪嗒地往下落,老美妇却像入了定似的一语不发,端着好大的架子,似乎是在等冯善保主动开口。
“宗伯母……俺家啥情况俺腊月初八写了信递到族里,今天来的目的……谒帖上已经写的分明,总共三件事,您看……祖宗和家老这边……”冯善保起身靠在切近,不动声色地往老美妇黑袍下塞了一张纸条,老美妇拿起谒帖,把那张纸条暗暗夹在谒帖中,又从怀里掏出镶金边单框眼镜一阵端详。
“嗯……”老美妇默然点头到:“谒帖所述,我已大致知晓了,只不过究竟如何,还要呈给族兄族侄们,你家有什么苦衷,大家细看看,也都能帮衬,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老美妇的声音娇软清脆里带着强装苍老的刻意,唤进一位小厮,又对着那谒帖中的纸条撕了一条,便把那夹着纸条的谒帖放进小厮手里的托盘,供诸位坐在太师椅上的老少爷们儿看阅,托盘在诸支家主中传阅一圈又回到老美妇跟前,原本肃穆静默的香堂变得焦躁起来,太师椅上的家主彼此交头接耳一番,有的点头有的摇头,坐在下头的小辈却是因为耐不住肃穆寂寞,兀自窸窸窣窣地拉起家常来。
玉巧身边坐着个牙都快掉没了的老头,玉巧应该管他叫堂哥,老堂哥见玉巧一会喜一会忧,便凑到玉巧身边打听到:“你今天咋了?一会喜一会忧的。”
“哪那么多事儿你……”玉巧娇嗔地一笑,掏出一颗糖来递给老堂哥:“呶,你要的西洋糖,我说你少吃点糖吧,呆会叫你嫂子看见了,又该骂你了。”
“嗬嗬嗬……能甜一会是一会,她还能打俺屁股板儿是咋的?小玉巧,你这样,莫非是你爹又说你,还是你奶奶又逼你了?”
“没的事,俺爹俺奶奶都挺宠着俺的,俺的小姐脾气,多半也是让他俩惯的……哎,俺这样,是俺爹要和宗祖母说俺男人的事理……”玉巧把小赤脚和她的事,连同她猜想的今天来的目的,十分翔实肯定地同老堂哥讲了一遍。
“哦~”老堂哥眯起老而有神的眼睛,和蔼甜蜜地笑了。
“看来俺们家小玉巧也到了娶汉子生孩子的年岁儿了……你侄儿泉下有知,也会祝贺你呀……”
“啥?俺堂奶奶要嫁人了?”老堂哥身后窜出来个六七岁的精怪孩子,咋咋呼呼地叫到。
“去,没大没小的。”老堂哥举起拐棍作势要打。
“宗太太奶奶,俺爷爷要打俺哩!”孩子扯着嗓子稚声高叫,弄得满堂忍俊不禁。
“消停坐着,他要打你俺打他哩。”老美妇不紧不慢地说着,目光仍远远地往外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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