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刘宜孙重新扎紧手臂上松开的绷带,然后往掌心唾了口吐沫,握起旁边一柄柄部折断的大斧,用力砍断榛树的树身。
宋军残部聚集在一个小山丘上,依地势树起重重栅栏。从六日黎明与敌寇交锋开始,他们已经连续作战三日。
从三川口撤退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雾笼罩了视野。
由于沿途遭受敌寇袭扰,六日夜间,郭遵的第六军有三个营的骑兵与中军失散,紧接着,宋军主力发现自己迷了路,经过半日的跋涉,竟然又回到三川口附近。
十二月七日,残存的宋军主力与敌寇连续作战四场,而且四场战斗全部发生在夜间。
至此,刘平率领的三个军六千余人,只剩下包括神射营在内的三个营步兵,还有郭遵亲自带领的一营骑兵,兵力不足两千。
敌寇无休止的袭扰战术使宋军士气严重低落,伤亡数字直线上升。
刘平断然下令,全军结寨自守。
他久经战阵,自然知道在山中结寨是兵法中的绝地,但连日来宋军人马疲惫,已经很难与敌寇正面交锋,结寨的举动纵然是杯毒酒,也不得不喝下去。
十二月八日晨,敌寇利用浓雾再次发起突袭,一度接近中军大帐。
正在寨中巡视的刘平亲自率队反击,双方血战竟日,敌寇终于退去。
这次攻击之后,宋军能够作战的士兵,还剩下三个营。
战事不利,悲观的气氛在营中迅速蔓延,但刘平现在最担心的是粮食,军中每人只剩下两日的存粮,即使减半,也只能再支持四天。
几位高级将领对此也心知肚明,郭遵就提议,让刘宜孙带一个都的轻骑去请援兵。
捧日军左右两厢共二十个军,除了刘平的七个军,还有隶属于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的十个军。按照路程,此时前军应该已经接近烈山。
刘平知道他的意思,但他只喝斥道:“尽管打你的仗!这种事哪里需要你来多口!”
郭遵只好唯唯而退。
卢政道:“不如让小种走一遭。”
刘平目光停在都虞侯种世衡身上,种世衡踏前一步,“敢不从命。”
王信道:“一个只怕不成。不如再派一个都去,宜孙……”
刘平打断他,“那个提议生火为号的副都头呢?”
刘平下令立寨的时候,有一名低级军官提议生火,放出信号。
但由于雾气太浓,军中急需木料设置栅栏,另一方面又担心引来敌寇,一直没有施行。
这时主将问起来,几名将领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卢政想了起来,“好像是张亢?”
刘平道:“叫他来。”
几名将领开口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些敌寇虽然凶悍异常,终究人数不多,他们目标明显是自己的中军,刘宜孙如果带人求援,敌寇未必会分兵阻挡,只要杀出去,就等于捡了条性命,可主将偏偏把机会给了张亢。……
“都头。”
刘宜孙扭头看到是张亢,松了口气,直起腰道:“刚才兄弟们伐木,怎么都找不到你。还以为你出事了呢。”
张亢不以为意地说道:“我去睡了一觉。”
刘宜孙为之哑然,众人不休不眠地备战,他却去偷懒睡觉,而且还毫无愧意地说出来。
张亢道:“这么熬下去,不用打就垮了。”
刘宜孙苦笑了一下,众人都精疲力尽,也不好指责他,不过他还有些奇怪,“到处都在拼命干活,你在哪儿找到睡觉的地方?”
“后面的尸堆里。”
张亢淡淡道:“我还找到些干粮,吃了个饱。”
刘宜孙脸色变了几下。如果让自己去睡尸堆,也许自己宁愿去伐木吧。
“这个给你。”
张亢取出腰间的手弩,把几支箭矢一并递给他。
刘宜孙接过他违背军令状私藏的手弩,愕然道:“这是做什么?”
张亢道:“刘帅召我去中军大帐。手弩留着给你防身。”
刘宜孙怔了一会儿,“为什么?”
张亢道:“多半是让我去搬救兵。”
刘宜孙精神一振,“求援?”
他脱口道:“家父与石将军相交莫逆!石将军闻讯肯定会加速进军!到时我们前后夹击,这伙敌寇插翅也难逃出去。”
张亢沉默了一会儿,等刘宜孙冷静下来,才缓缓道:“不要抱太大希望。如果我没猜错,今晚敌寇就会大举进攻。”
刘宜孙强笑道:“我们有七重栅栏,一两千兄弟,贼寇即使来攻,一两天也总能支撑下来吧。”
张亢凝视着他,然后一字一字说道:“令尊既然给张某一条生路,张某也有一语报之:今晚此寨必破。刘兄如果想报仇,记住往三川口逃。那边才是唯一的生路。”
说完张亢抱了抱拳,转身朝大纛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刘宜孙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报仇?难道说父亲……他不敢再想下去,抓了团雪塞到口中,润了润火辣辣的喉咙。……
掌灯时分,小紫才在萧五的陪伴下姗姗归来。
程宗扬一肚子的郁闷,还要装出没事的样子,打着哈哈对萧五道:“辛苦辛苦,紫姑娘没给你添麻烦吧?”
“职责所在!”
萧五肃容敬了个礼,退出房间。
程宗扬回过头,对小紫道:“怎么这会儿才回来?小狐狸请咱们吃饭呢。”
说着他捏了捏小紫的鼻尖,“梦娘呢?”
小紫笑吟吟道:“我把她藏起来了。免得被人偷吃。”
说着小紫在他身上嗅了嗅,皱起鼻子,“好浓的血腥气。大傻瓜,别人打仗,你冲那么前面干嘛。”
程宗扬挺起胸膛,“我要不在前面顶着!宋军早就打到江州来了。”
程宗扬一路上都存着心思,想把梦娘给办了,这会儿被月霜折腾一回,那点念头早就淡了。
他一边和小紫逗嘴,一边郁闷着,自己一肚子的窝囊气,面上还要强颜欢笑,被人强暴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程宗扬打起精神,“你是不是去找那个偷窥的家伙了?有线索吗?”
小紫伸了个懒腰,“城里的店铺都关门了,我说去赌场看看,萧五那个傻瓜死活都不肯。真无聊。”
“带你去赌场?萧五可能怕孟老大掐死他吧。”
程宗扬道:“你觉得那个人是佣兵?”
这种可能性很大,整个江州现在除了星月湖的人,就是晴州来的雇佣兵。
至于招募的民夫,可能性微乎其微。
这些佣兵鱼龙混杂,偷窥者究竟是什么目的,很难判断。
“咦?谁翻我的东西了?”
“我闲的没事,随便看看。喂,梦娘真的不在房里啊?”
小紫扬声道:“梦娘。”
“哎。”
那个美妇应了一声,竟然是在隔壁自己的房间里。
程宗扬肠子都快悔青了,小狐狸安排客栈,想当然地给自己留了个房间。
不过自己天天都在小紫这边,反正她房间够大,陈设又华丽齐全,没事儿还能搂搂抱抱,自己的房间只偶尔打开一下,招待客人。
谁想到死丫头会把梦娘藏在自己房间里?
小紫笑道:“大笨瓜。放在手边都吃不到,好可怜哦。”
程宗扬后悔不迭,早知道靶子就在自己房里,自己也不用被月丫头霸王硬上弓了。
小紫美目忽然一亮,“这是什么?”
那只闹钟放在榻上,小紫看到,一手拿了起来。
“别乱碰啊,世上总共就两件,玩坏就没得玩了。”
程宗扬道:“这还是你爹爹留的……干!”
小紫好奇地摇了摇,听到是岳鹏举的遗物,小手一紧,“呯”的拧开后盖,几枚螺钉立刻弹了出来。
“好精巧呢。”
小紫对弹飞的螺钉毫不在意,盯着里面的飞轮构件,打量片刻,接着拔下簪子,灵巧地将机芯一件一件挑了出来。
程宗扬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那只闹钟眨眼间变成一堆零件,整齐地码在桌上。
不可否认,死丫头手还真巧,单凭一支簪子,就把闹钟拆得干干净净,不一会儿就剩下一只空荡荡的表壳。
“死丫头!”
程宗扬叫道:“这是孟老大借给我的。”
“小气鬼。”
小紫一件件看着那些零件,纵然她聪明过人,要弄明白这些零件的功能也不是一件易事。
“就这样,孟老大的闹钟被她当成玩具了。”
程宗扬摊开手,无奈地对萧遥逸说道。
萧遥逸用折扇支住下巴,听得入神,过了会儿才道:“那种闹钟本来有三只的。”
“是吗?还有一只呢?”
“被我拆了。”
萧遥逸道:“零件一个没少,还多出来好几个。幸亏我拆的那只是艺哥的。
艺哥拦着,没让老大揍我。”
萧遥逸伤感地抹了把脸,然后道:“那些零件我都留着,紫姑娘聪明胜我百倍,说不定能把它们再拼起来呢。”
两人坐在水香楼上,丝竹声不断从脚下升起,昨日的血战像被水浸过的回忆一样,变得遥远。……
一声号角划破夜色,刘宜孙惊醒过来,抓住手边的佩刀,旁边打盹的军士也坐起身,四处张望。
山中的浓雾似乎淡了一些,透过栅栏,能看到十几步外被伐过的树桩。
一名军士低声道:“都头,是不是敌寇又来了?”
刘宜孙点了点头。
因为探路失利,他被贬到这个步兵都担任都头,与手下的军士并不熟悉。
但几日来的作战,他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很快就赢得这些军士的信任。
他这个步兵都隶属于王信的第三军,本来是最早与敌寇交手的队伍,在三川口时伤亡就接近三分之一。
但由于张亢让众人都抹干脚,把湿透的袜子塞在腰里暖干,连日恶战下来,他的手下没有一人因冻伤掉队,反而成了第三军建制最全的一个都。
远处有军士喝道:“口令!”
一个浑厚的声音道:“荡寇。”
刘宜孙跳了起来,那个声音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竟然是父亲亲自来了。
他所守的位置在营寨最东侧,随时都可能受到敌寇的攻击,父亲身为军中主将,此时前来巡寨,中军就空虚了。
手下的军士却没有他想的那么多,看到主将出现,众人都吃了一惊,然后纷纷叫道:“将军!”
刘平一路走来,不时拍拍某个军士的肩膀,以示鼓励,见到伤员,还蹲下来问候几句。
刘宜孙知道父亲生性如此,他在边军时,就有爱兵如子的名声。
相应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也看得与士兵一样,自己从来没有因为是他的儿子而沾什么光。
刘平停下脚步,然后朝刘宜孙看来,“刘都头,手下的兄弟怎么样?”
刘宜孙吸了口气,“回将军!我都满员九十三人!现有六十七人!其中伤员十九人,没有一人掉队!兄弟们都是好样的!”
刘平微微颔首,然后扭头对众人道:“那伙杀不尽的贼寇又来了,大伙怕不怕?”
军士们参差不齐地说道:“不怕。”
刘平摇了摇头,“害怕没什么丢人的。不瞒你们说,我第一次上战场,吓得连刀都拔不出来。”
军士们发出一片压低的笑声,紧张的气氛松弛了一些。
“怕不要紧,”
刘平道:“只要记得你们是军人,记得你们手中的刀,记得忠义报国四个字便够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王前驱,虽死何憾!”
刘宜孙生出一不祥的预感,父亲这番话虽然是勉励众人,却像是专说给自己听的遗言。他不由自主地踏前一步。
刘平目光扫来,虎目流露出一丝温情。刘宜孙定了定神,然后道:“敌寇将至,请将军速回中军。”
刘平还未开口,忽然一道闪电撕裂夜空,犹如一条耀目的飞龙,击在中军的大纛上。
震耳的霹雳声中,那杆豹尾大纛燃烧着断成两截,坠入雪泥。
数里外的山岭上,一名披发的术者一手举起银镜,光芒刺向浓黑的云层。八名法师盘膝坐成一圈,手掌彼此相握。
术者脚踏北斗罡步,手掐雷诀,高声念诵道:“雷公降现,手持神光!下照地府,洞见不祥!”
周围的法师依次念道:“北、斗、神、光!化、为、玄、刀!”
施展雷诀的术者屈指弹出一缕银光闪闪的细微粉末,游离在云层中的电离子聚拢起来,在银镜光芒的引导下,银蛇般击向宋军的中军大帐。
简陋的木寨中火光四起,战马嘶鸣声响成一片。
接着一队军士出现在中军大营前方,黑色的制服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他们以十人为一排,形成一个整齐的方阵,然后同时迈步,朝中军的木栅逼近。
在隔离木栅还有十步的位置,那些军士同时拔出背后的长刀。
他们的战刀与另外两个营完全不同,刀体宽度只有寸许,长度却超过五尺,刃长三尺八寸,柄长一尺二寸,刀身修长笔直,前端五分之一的位置微微挑起一个弧线,竟然是极难使用的御林军刀。
御林军刀过人的长度使它兼具刀、枪的特点,但它狭长的刀身在劈刺时容易断裂,一般军士没有数年的苦练,极难掌握刀法。
但显然这些敌寇不属于此列,他们双手握住刀柄,如林的长刀微微抬起,在接近木栅的刹那,阵列中忽然闪起雪亮的刀光,只一击,用树干结成的木栅便四散纷飞。
望着沉默的对手,残存的宋军士气跌至低谷。几名主将都去寨中巡视,中军只剩一些疲兵,见状四散逃生,中军大营几乎兵不血刃便即陷落。
逃奔的军士大声叫嚷,慌乱中,不知有多少敌寇趁机杀来,营中顿时大乱。
刘平旁边的亲兵拔出兵刃,簇拥过来,紧张地看着四周。刘平却没有理会中军的乱状,眼睛盯着栅外,瞳孔微微收缩。
电光飞舞间,映出一匹铁黑色的战马。
一个高大的汉子骑在马上,鞍前横着一杆长槊,他身躯肥壮,面容方正,眼睛却极长,一双眸子犹如寒星,半睁半闭间,透出慑人寒光。
身上穿着黑色的军服,肩上两颗银星在夜色中亮得耀眼。
如果说孟非卿是一头威猛的雄狮,他就像一头还未睡醒的猛虎,懒散的外表下充满可怕的危险性。
战马踏着夜色缓缓行来,蹄下缭绕着淡淡的雾气,仿佛踏雾而至。男子直起腰,提着缰绳道:“刘将军,久违了。”
刘平眼神一厉,“天驷侯玄!”
男子摘下军帽,嫌热似的扇着风,半是叹息地说道:“在北方待得久了,回到南方,总有些不适应。”
说着他把军帽扣在头上,细长的眼睛猛然张开,厉声喝道:“若非如此,你的捧日军岂是我一合之敌!”
声音在夜空中远远传开,犹如猛虎夜啸,群山呼应,每个人都禁不住心头一抖,蒙上浓重的阴影。
刘平抬手在鞍上一按,身体平飞般跃上马背,接着摘下天鹰枪,双腿一挟,坐骑从木栅间驰出。
刘宜孙还是头一次听说侯玄这个名字,刘平却对他毫不陌生。
天驷侯玄,武穆王麾下功勋最着的猛将,不仅武勇过人,而且狡计百出,没有必胜的把握,从不轻易出动。
只要他的直属营出现在战场,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因此星月湖八骏中,天驷侯玄的名声,还在执掌中军的孟非卿之上。
刘平的天鹰枪长七尺六寸,枪锋为六寸,枪锋下有一对展翅怒飞的大鹰,以此得名。
镔铁精炼的枪锋锐利之极,每次刺入人体,飞溅出来的鲜血被一双鹰翼挡住,避免鲜血顺杆流淌,浸湿双手。
数十年来,在天鹰枪下饮恨的强敌劲寇,不知凡几。
侯玄的长槊横在鞍前,黝黑的槊杆是用一整根铁桦木制成,长一丈八尺,仅槊锋就有三尺长短,两面开刃,挑出两对月牙状的弯齿,槊柄由粗到细,槊尾直径将近三寸,后面嵌着一只长圆状的精铁锤瓜。
几乎看不清侯玄的动作,那杆大槊便来到手上,槊牙撕开空气,迎向刘平的天鹰枪。
这样沉重之极的大槊,平常人想拿起来也非易事,在侯玄手中不但运转如飞,而且生出诸般精妙的变化。
可以想像他当年横槊破阵,所向披靡的雄姿。
枪槊相交,刘平的天鹰枪一瞬间化为万点寒星,洒向侯玄头腹要害。
侯玄长槊一挥,槊锋准确地捕捉着枪尖,接着一记平推,刺向刘平的胸口。
刘平力贯双臂,天鹰枪的鹰翼锁住玄武槊的弯牙,硬生生将侯玄的攻势挡住。
只听他坐骑一声嘶鸣,铁蹄在湿泥中划出四道沟槽,被撞得倒退。
刘宜孙擎出佩刀,就要闯上前去,忽然一只大手按住自己的肩膀,郭遵厉声喝道:“还不守好营寨!”
说话间,一匹快马从栅间驰出,卢政跨在鞍上,左手握住铁脊雕弓,弓弦紧贴着手臂,他右手在箭囊中一探,取出三支铁骨丽锥箭,接着翻腕扣在弦上,手指微抖,数点寒星朝侯玄射去。
侯玄槊尾的锤瓜荡开,将三支利箭尽数磕飞,接着槊尾一挑,砸在天鹰枪的枪杆正中。
刘平枪身弯曲,忽然甩开马镫,雄鹰般飞起,天鹰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芒,笔直射向侯玄额头。
侯玄座下的战马人立而起,一记破月式,玄武槊仰天飞起,挑开天鹰枪,接着撕碎刘平的铁甲,在他大腿上留下一道寸许深的伤口。
刘平连眉头也没有动一下,侯玄的玄武槊与他的天鹰枪长了一倍有余,如果盘马而战,胜负不言自明。
此时趁侯玄出招的时候,刘平身形一沉,抢进玄武槊的圈内,一面从腰侧拔出佩剑,剑随人走,一剑刺进侯玄手臂。
一股鲜血从袖上溅出,在军服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侯玄像被蚊子叮了一口般咧了咧嘴,那杆丈八长槊不知何时已经收回,将刘平笼罩在槊锋的寒风内。
刘平反手拔剑,却发现剑身像是嵌在侯玄臂内一样,纹丝不动。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刘平脑中闪过一个念头,自己故意露出破绽,引侯玄出槊,伤其一臂,没想到却是侯玄设下圈套,要取自己性命。
“咯”的一声震响,一柄铁弓被槊锋绞碎,接着鲜血淋漓飞出。刘平脸上一阵剧痛,被槊锋击碎骨骼,却躲过了杀身之祸。
危急关头,卢政用手臂挡住侯玄的槊锋,伴随他多年的铁脊雕弓随即折断,左臂也被槊锋切开,鲜血狂涌而出。
卢政眉头也没皱一下,右手挺刀朝侯玄胸口劈去,已经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
刘平颧骨被槊锋击碎,半张面孔血肉模糊。
郭遵一把拽住他的背甲,将刘平抢回阵中。
刘平的亲兵围拢过来,护住主将,卢政的亲兵则冲上前去,试图救下自己的都指挥使。
营寨此时一片混乱,中军遇袭,百余名敌寇占据中军大营,将整个营寨分割成东西两块。
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极力收拢部属,向敌寇展开反击。
但宋军编制唯一完整的神射营却因夜深雾浓,无法发挥神臂弓的惊人威力。
闪电状的光芒从天而降,霹雳一声巨响击在栅栏上。
烈火熊熊燃烧,无数人影在火焰与雾气中奔跑、厮杀,血腥的气息冲天而起。
刘宜孙握住父亲的手掌,浑身都在颤抖。刘平半张面孔满是鲜血,神智仍然清醒,他紧紧握了一下儿子的手,然后甩开,喝道:“郭遵!”
郭遵半跪下来,“末将在!”
“带骁骑营向东溃围,掩护王信军!明白了么?”
“末将明白!”
刘平一言不发地点了点头。他的命令是让郭遵在前,给王信的步卒杀出一条血路。郭遵明知道这是让自己送死,却毫无惧色。
郭遵拍了拍刘宜孙的肩,“小刘子啊,你眼睛可要放亮点儿。郭叔叔还指望给我烧纸呢。记住了吧?”
刘宜孙喉头哽住,片刻后叫道:“我们还有一千多人!捧日军绝不会输!”
“咋跟你爹一个性子呢!”
郭遵喝道:“刘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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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宜孙咬了咬牙,“末将在!”
“第六军都指挥使郭遵口令!命都头刘宜孙带领部属即刻出发,面见捧日军右厢都指挥使石元孙,禀报我军战况!”
说着郭遵朝他屁股上踢了一脚,“还不快滚!”
刘宜孙转过身,只见父亲微微点头。刘宜孙一颗心沉了下去,半晌他向父亲磕了个头,然后一抹眼泪,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
郭遵扭过头,咧嘴一笑,“老刘,我就先走一步了!”
刘平双手拢起,郑重地施了一礼。郭遵大笑一声,拿起铁枪,跃上马背,叫道:“骁骑营的儿郎们!拿起军旗,跟我上!”
残存的骑兵集合起来,跟着主将朝寨外闯去。
另一边,侯玄长槊飞舞,将十余名亲兵一一刺翻。
卢政失去一臂,半身都是血污,仍然苦战不退。
侯玄单手持槊,像风车一样猛抡下来,磕飞卢政的战刀,接着槊锋一沉,架在他颈中。
卢政浑身浴血,胸口微微起伏,他盯着侯玄,神情由凄厉慢慢变得平静,半晌他露出一个苦笑,“早知道会死在你手里。姓侯的,给我留个全尸。”
侯玄微微颔首,玄武槊送出寸许,切断了他的喉咙。
刘平的亲兵簇拥着主将退回营寨,依靠七重栅栏死守,牵制敌寇的兵力。
远处的中军大纛已经折断,捧日军左厢的军旗和主将的帅旗都在烈火中燃烧,人马的嘶鸣与哀叫响成一片。
看到占据中军大营的敌寇不过百人,不断有宋军将领试图反击,但那些黑衣军士长刀翻飞,单、双手交错握柄,利用腰背的力量辗转连击,刀法凌厉之极,势如破竹地将宋军一一击溃。
营寨南侧三十余步的位置,两个连的星月湖军士持矛列阵,将奔出的宋军一一刺死。
忽然一匹烈马从雾中闯出,郭遵一手握着铁枪,一手拿着铁鞭,左右盘舞,一连砸断十余根长矛,闯进阵中。
他势若疯虎,即使以星月湖军士的勇悍一时也挡他不住。
眼看郭遵就要带着麾下的骑兵破阵而出,一柄溅着火焰的巨斧挥来,将他座下的乌云盖雪一举斩杀。
坐骑踣地不起,郭遵跃下马背,盘旋步战,与王韬的焚天斧杀得难解难分。
直到崔茂的混元锤出手,合两人之力,才击杀这名宋军勇将。
就在星月湖军士全力狙击郭遵的时候,王信已经带着神射营趁乱脱离战场,靠着夜色的掩护消失在山林中。
侯玄的直属营完全是生力军,面对宋军的疲兵胜负毫无悬念。
他们的御林军刀大开大合,长刀过处,所向披靡。
半个时辰后,星月湖军士击溃宋军最后的反抗力量,攻灭营寨。
刘平身边的亲兵无一生还,刘平本人也力战身亡。
大雾散去,山中满是焚烧过的残骸和鲜血。
此役捧日军左厢第三、第六、第七军彻底溃败。
厢都指挥使刘平以下,第六军都指挥使卢政、第七军都指挥使郭遵、都虞侯万俟政一批高级将领战死。
只有第三军都指挥使王信、都虞侯种世衡生还。
三个军六千余名宋军一半葬身山谷,其余全部溃散。
直至宋军占领烈山一个月后,还有失散的军士零星归队。
但这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酝酿之中。
一个月后,捧日军前锋溃败的消息传回临安,贾师宪勃然大怒。
紧接着都监黄德和递上札子,指责厢都指挥使刘平指挥无方,轻入险境,视御赐阵图如无物,以至中伏大败,刘平本人更于阵前投敌。
贾师宪接到札子,亲自入宫面君请罪。宋主随即下旨,锁拿刘平家属入狱。
诏书传至军中,带着部属从烈山逃出的刘宜孙被解除军职,严加看管。
从战场脱身的王信、种世衡联名上书,为刘平辩诬。
而张亢一言不发,着力收拢逃散的士卒。
反正这些溃兵迟早也要补入其他军队,此时兵荒马乱,也无人理会他的举动。……
十二月九日,小雪初晴。江面风平浪静,一叶轻舟从江州城的水门划出,朝对岸驶去。
程宗扬坐在船头,一脸的郁闷。
死丫头把那只闹钟当成新玩具,玩得兴致勃勃,连自己带她去宁州玩也不理会。
昨晚那出窝囊事,这会儿想起来心口还堵得慌。
自己一个大老爷们儿,生生被一个丫头片子给强暴了。
对方粗暴的行为不仅给自己身心带来严重创伤,而且连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这事头一个就不能让死丫头知道,不然自己这辈子都要被她嘲笑。
至于小狐狸他们,更是打死也不能开口。
以他们对岳鸟人的忠心,九成会联手先把自己这个受害人作掉。
想来想去,要出这口恶气,只有靠自己了。
泉贱人如果在,倒是个好帮手,可惜那贱人离得太远,鞭长莫及。程宗扬拿起自己那只旧迹斑斑的背包,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个念头。
程宗扬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月丫头啊月丫头,你不是喜欢主动吗?就让你主动好了!
渡口旁已经有人等候,见到程宗扬也不多话,只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即牵过马匹,领着他往宁州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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