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江河云涌 罗袜生尘(1 / 1)
昆仑掌门什么都好,品貌佳,为人和善,聪明而不自傲。
缺点虽然也不少,但要说出几样旁人一时也想不起来,俱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唯独一样能让人笑一辈子,说他那笔字写得难登大雅之堂叫做留了面子。
让一丝不苟的老学究来评判,就叫有碍观瞻。
所以吴征最不爱的就是挥毫写字。
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人,都有脾气,实在没得天赋,就算初时还有些兴致,久而久之也被现实打击得垂头丧气,避之唯恐不及。
——脸皮再厚,谁又乐意成天找人取笑?
但是吴征写下这八个字之后,连自己都一个愣神,回头便往祝雅瞳望去。
母子俩在这一刻似乎形同一体,做出相似到极点的事来。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侠之小者,除暴安良。
单以字而论,吴征写得仍然不怎么样,可笔画分外地锋锐,透出一股势不可挡的味道。
但在每一个转折之间都包含一股圆润,似都留着回旋的余地。
侠者胸怀,不仅是遇强敌而不怯,更有待弱者的包容与扶持。
吴征的字虽算不得佳,但字中的笔意全然体现了这八字的内涵。
正如祝雅瞳曾书写下的馥思居三字一样,情感融之于内,境界便自然而然地拔高了许多。
昆仑派自全盛而败亡,再到如今重生于烟波山,祝雅瞳始终默默地在自己身边。
像春风一样温柔,你时常感觉不到,但是每遇困境,她都在温暖着你。
吴征百感交集,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位,最艰难的岁月里,没有人背叛,没有人离弃。
她们都在,就是吴征最大,最强的支持与动力!
而最让他意外的,是栾采晴居然痴痴望着山门,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那目光又是迷茫,又是深邃,又有一股不解,合十的手势却朝圣一样万般虔诚。
吴征多看了两眼,栾采晴似是恰好默念完想说的话语,忽然放下双手,媚目里杂念尽去,释然地朝吴征一瞪,一撅唇做了个不屑的鬼脸。
吴征几乎已淡忘了她还曾与师尊奚半楼有过一段流星般转瞬即逝,却足以铭记一生的情缘。
此刻猛然记起,猜想她默念的话语定然是对奚半楼所言。
人生于世,孰能无情,或许于这位看似浪荡不羁,却饱尝人世心酸冷暖的皇室公主而言,那一段两人同行回到长安城的路途,才是至今最为安心的一段时光。
吴征既有明悟,不怪她对自己的倨傲无礼,忙微微欠身以表谢意。
一来像当年奚半楼登上掌门之位时,对道贺的宾客执谢礼。
二来她还记念旧情十分难得,看来也一直把昆仑门派重立之事放在心上,值得替师尊谢过。
或许那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栾采晴看了,脑中也会有昆仑山上一门忠烈慷慨豪迈的画面吧。
今日的热闹远不像当年奚半楼时的宾客满堂,但每一位都极有分量。
唯一的遗憾便是林锦儿未至,这点无可奈何,唯有日后她得了消息,届时再来不迟。
书写楹联等就算是吴征的登位之礼,简简单单却又让人难以忘怀。
连费鸿曦都捋着胡须喃喃道:“怎地听了上一幅,看完这一幅之后,宗门里那一幅越想越是没味道……贤婿,改日帮老夫写一幅吧……”
倪畅文苦笑着摇头道:“岳丈大人在上,非是小婿不愿,若无合适的心境想写一幅入得了岳丈法眼的甚难。小婿记在心里,日子就请宽限些。”
“不忙,不忙,贤婿记在心里就好。”费鸿曦摇头晃脑。
心想倪畅文说的不错,今日连见了两幅豪气干云的楹联之后,还能入得了眼的实在不多。
墨迹已干,日后自会有高手匠人依字凿刻。
看看渐午,有小吏们送了饭食,个个低着头来去匆匆,也不敢发一言。
只是些许小事,也能看出如今盛国上下大有不同。
若是一年余之前,张圣杰想出宫一趟要做足了花样,沿途跟踪盯梢的也少不了。
今日他在盛国早已一言九鼎,待这一轮官员清洗替换完毕,盛国上下便是铁板一块。
人数不少用餐坐了三桌,但是几乎不分贵贱。
至少在别处,绝对见不着一国之君与人同桌还没半分架子,连皇后与贵妃也平常得像随夫做客的妇人。
唯独倪畅文左右不自在,绷着脸显得极不适应。
他看了看女儿,倪妙筠坐在吴征身旁,也与张圣杰同桌,居然甜笑嫣嫣,对吴征与张圣杰之间怪异的关系有种习以为常之感。
大学士满腹疑团,只能暗叹这些事已超出常理的范畴,书里看不到,世间从前也没见过,只能留待日后再研究。
酒足饭饱,陆菲嫣与韩归雁陪着皇后贵妃,祝雅瞳陪着费鸿曦,很有些主人的样子。
张圣杰幼时在宫中苦学,年岁稍长就去了长安城为质子,烟波山第一回来,吴征便陪着他外出散步。
“吴兄这所大学堂的格局可是见所未见,似乎,似乎甚是庞杂?”张圣杰看着昆仑大学堂里分门别类的学屋,以及群落式的布局,有些疑惑地问道。
“嗯。那些才气纵横,一看就会,一学就熟的天之骄子不用我来教,要教,也是直接去做内门弟子。学堂里,专门为陛下培养些有一技之长的专才。”
“一技之长?专才?”
“不错。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嘛。世代耕田的农夫,只要愿意来的都可择优就读。他们天天都在田里种地,怎么种粮食收成高,遇到灾年有没什么补救的方法,农具哪里不趁手,有没有改良的可能。这些东西,常识性的汇总之后编撰成册,根据气候不同分发诸郡。可改良的着他们放手去试,只消一两样能有好点子,几年下来举国上下收成都能看涨。农夫如此,其他渔民,商贾等等等等,反正来了昆仑大学堂,总得让你习得一技之长回去。利民万代,则利国万代。”
“吴兄所言,愚兄一时还不能全懂。只是听来甚是稀奇,又甚是有趣……”张圣杰听得目瞪口呆,一时不能完全想透。
唯一清明的念头,就是吴征若真的做成了,这里会成能人汇聚之所,日后朝中官吏但有所缺,到大学堂来挑人错不了。
他登基两年多来,除了掌控朝局之外,深感头疼的其实是全才过多。
这些全才看着什么都会,实际每一样都是夸夸其谈,说些冠冕堂皇的好听话,真要解决问题时束手无策。
吴征所言的专才听着难登大雅之堂,实则细细品来大有滋味。
国泰民安,其实是民安则国泰。
民有生计丰衣足食,自然安生,也会打心眼里拥护当朝,毕竟谁不想过好日子?
吴征做的这些事小,但昆仑大学堂的每一位学子至少都有一技之长,安身立命不成问题。
这种学子多了,朝中东家长西家短的麻烦事都要少许多。
优秀者就更实用,尤其是能解决国家具体问题,能出谋划策的吏,师爷,总能让各地的庸官少出几手昏招。
若是拔尖者,在朝中安排些职位也不是不可。
张圣杰脑子随意一动,六部中不就需要这么些人么?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只想为百姓们做些很实际,又有效用的事。”吴征笑笑,望着西面天边悠然道:“我自幼在昆仑长大,师门教导侠义之事,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所谓侠之小者,除暴安良,安良可就不包含着让百姓有过日子的能耐么?陛下也不必心急,慢慢来吧,这事儿一年半载的成不了,须持之以恒才是。”
“哈哈。正是!来,吴兄,我们那里坐。”
“大学堂的事有赖吴兄,不急。但是眼下着急的也有几件。”张圣杰邀吴征在一座凉亭坐下,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道:“愚兄知吴兄心愿便是手刃霍永宁,掘暗香零落祖坟挖宁家根基,令他断子绝孙。愚兄未得准许一贯不敢插手,唯恐误了吴兄的计划。愚兄这里有些官面上的文章,或可助吴兄一臂之力。”
吴征打开第一封信,上面纵横雄浑的字迹可见过不少回,这一回还是让眼珠刺痛了一下,冷笑一声道:“国书?呵呵,霍贼写的。”
吴征留下个自己毫无作用的江州,却在梁玉宇手中发挥出巨大作用——当然是对吴征而言。
梁玉宇死死守着自己手中最后一块地盘,只消江州在手,他秦皇的身份就不是只丧家之犬。
有了这片根基之地,果然有不少大族出于种种因由拜在他麾下。
控制了江州一带的水陆两路,兵员十万,粮草暂时不缺。
实力说不上有多强,也不是任由揉捏的软柿子。
成都城里的另一位秦皇梁俊贤莫名其妙就少了一大片国土不说,每日还得提心吊胆。
梁玉宇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太子,先皇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要废了太子。
梁俊贤孤注一掷夺了成都称帝,以威压人,难以服众,且手上血案累累,得罪了诸多大臣,时刻都要担心被反噬。
燕盛两国大战一场,两川之地原本秋毫无犯。
可大秦国本就像一锅沸油,这一战恰似在锅底又添了把柴,锅里油花滚熟翻腾,溅得一地狼藉。
羸弱的盛国居然可以主动攻略燕国城池,且正面一战也打了个旗鼓相当。
这一战不仅让盛国上下焕然一新,也让燕国南下攻略盛国的步伐被狠狠地绊了一跤。
——大秦国三关稳固一时难破,恰逢内乱无暇他顾,燕国除却北方胡人的威胁之后,趁机夺取盛国土地甚至就此灭了盛国便是绝佳的战略。
栾广江弥留之际拼力大败草马黑胡,又收缴祝家资财,将内忧外患一举扫除,给栾楚廷留了一副好牌。
万万没有想到,懦弱的张安易居然也留了把大牌给张圣杰。
且张圣杰以有心算无心,又胆大心细到了极点,将大牌打得淋漓尽致。
相较之下,限于内耗的大秦忽然成了三国之中最弱一国。
形势完全不是原本预料,梁玉宇是烂命一条死中求生,反而不那么迫切。
梁俊贤就心急如焚,恨不得早早一统大秦,以面对燕盛两国越来越大的压力。
可是从前与他同心协力,或者说一同作恶的霍永宁再不与他一个鼻孔出气。
中书令在朝堂上阳奉阴违,有时甚至直接就唱起了反调。
骠骑大将军向无极左右推诿,总之就是准备不足不出兵。
梁俊贤气得火冒三丈,又没有办法。
光靠着自己舅舅手上的兵力,去攻打地势复杂的江州难言必胜。
大秦国伏锋病亡,韩克军被迫投盛,整个川中再无一呼百应,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材,梁俊贤再着急也没有办法。
成都城里连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味,随着时间的推移,皇帝与中书令的矛盾越来越深,随时都有可能炸锅。
“正是霍贼的亲笔国书,呵呵,亲笔国书。”张圣杰也冷笑道:“他如今叫做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依愚兄看,霍贼的日子比梁玉宇还难过些。”
“名不正言不顺,倒行逆施以威福压人,岂能服众?一切都是他自作孽。”吴征目中似有火光闪动,一字一句地看着这封国书。
霍永宁的局面在吴征预料之中,从他扔下江州给梁玉宇开始,霍永宁就是最难受的一人。
贼子洗白上了台面,只消贼心不死,终究是贼。
霍永宁不会满足于中书令,他要的是登上龙椅,君临天下。
如今大秦国军力有一大半在贼党手中,原本循序渐进,不过三两年便能自上而下掌控朝局。
届时霍永宁大可杜撰些先皇遗书,先监国,再废帝,大秦唾手可得。
可梁玉宇回到江州,霍永宁嘴里发苦。
太子不仅是梁俊贤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是他的。
原本该在凉州自生自灭的太子稳稳当当地坐在江州,什么监国便轮不到霍永宁。
但霍永宁依然不能对他动手,或说至今找不到动手的良机。
兵出江州,他要怎么说?
说梁俊贤才是皇位正统?
不可能,梁俊贤很快就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无论如何说不得他是正统。
且一旦动兵,梁俊贤毕竟坐在皇位上,借机扩充实力招揽兵员都成为可能。
张圣杰所言霍永宁不上不下,左右为难,一个字都没有错。
然而看到他这么难受,如坐针毡,吴征就又舒服,又开心。
“吴兄怎么认为?霍贼会收手么?”
“苍蝇闻到了腥臭,水蛭喝着了脓血,怎么收的了手?”吴征看着国书轻蔑地一笑,道:“结盟,共讨无道燕国?这是骑虎难下,逼得必须要找梁俊贤先开刀了?”
“所见略同。”张圣杰赞同地点头道:“霍贼要攘外而先安内,这封书信一来,迟早与梁俊贤火并。”
“狗咬狗,正巧看好戏。”吴征将国书随手一丢,道:“这封国书给陛下的是结盟,给栾楚廷的便是告知了。他要杀梁俊贤,又怕陛下趁乱攻略江州地盘,正要挑唆燕盛两国再战好无暇西顾。”
“吴兄认为呢?”
“如果是我,就按兵不动,稳守葬天江一线。燕国与草马黑胡一战元气大伤,此前与陛下交战又损兵折将,想要大举南下短期不可得。江州这种地方,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就让它留在那里原封不动的最好。一个活着又独立自主的梁玉宇,作用远比江州要大得多。大秦国如今北不能出凉州,西不能跃江州,就是一块死地,管他谁是国主都变不出花样来。让他们狗咬狗,留着今后慢慢宰割就是。”
“哈哈哈,世人皆传吴兄虽有急智,政略有所不足。天下谬论,无过于此。”张圣杰抚掌连连,显然又与吴征不谋而合。
“花了时间精力,总会懂一些的。”吴征并未因张圣杰的称赞而欣喜,有些落寞地起身道:“从前懒惰,若是早些肯下苦功,或许能多保下些人来……贼党盘踞世间百余年,树大根深,要将他们斩草除根,只能慎之又慎以免打草惊蛇。我对付他们都以稳为主,不可急躁贪功,但有时策略必然会太缓。陛下要称雄天下,如今时不我待务必勇猛精进,万万不要受我影响。”
“愚兄会相机而行。除贼党,争天下,一者是吴兄心愿,一者是愚兄心愿,均缺一不可。”
吴征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失笑道:“陛下政略岂是我所能及,倒是多心了哈哈。”
“吴兄在私下肯自称我而不是臣,什么事都没有这件更让愚兄开心。”张圣杰又取出第二封书信道:“突击营在盛燕之战里大放异彩,听说燕,秦两国都在收编武林人士操演成军,欲与大盛突击营一较长短,吴兄当先知悉。尤其……秦国的那一支,怕还是吴兄昔日留下的心血。”
突击营不仅是盛国最为精锐的武力,在吴征手中也另有大用。
燕,秦两国都着手组建类似的军伍,将来在战场上必是劲敌。
尤其吴征在秦国为官时曾组建武林同盟且已然成型,一下子全让霍永宁捡了现成便宜。
吴征随意看了眼便放下纸页,十分轻蔑地笑道:“这叫师盛长技以制盛么?”
“盛国羸弱多年,还能有所长技,朕甚自傲。哈哈。”张圣杰一挺胸,作出在朝堂夸奖臣属的模样来,正是当日他上朝时得到这份奏章,着实难以掩饰的得意。
“学呀,好好学。”吴征的笑容越发轻蔑,道:“傲慢,猜忌,良臣为之死难,国亦为之倾颓,现下想起来好处了?呵呵,陛下宽心,让他们学去,学不会的。这些东西都在意料之中,我也有应对之策。”
“吴兄有把握就好。”吴征刻意不分说明白,张圣杰也不追问半句,可谓赤诚相待:“别无他事,还是速速回去,莫让吴兄家眷久等。”
“啊,对了,险些忘了件事。”吴征向张圣杰长身一揖谢道:“多谢陛下撮合臣与倪仙子姻缘,若得倪大学士允可,大婚时还要给陛下一份谢礼。”
“嗨,愚兄就是顺手一推而已,以吴兄的本事, 没有愚兄也是手到擒来。”张圣杰听得也是眉飞色舞,凑近了低声道:“这么说吴兄已经,嗯?啊?”
“嘿嘿,嘿嘿,不久,不久。”
“对了,有件事还要请教。”两人起身返程,交头接耳着道:“二十四桥院里,吴兄的铜镜为何这般明亮清晰?愚兄让匠人试了好几种铜镜都不成。”
“昂?陛下也要建镜光间?”
“叫镜光间?好名字,嘿嘿,正是要在宫中也建个三五间。”
“做镜子的铜里要加些石英砂,一同熔炼再塑造成型方可。回头我让匠师帮宫中做些就是,陛下您有所不知,现下的还不成,远远说不算清晰,这工艺一点点地研究进步下去,迟早能做出光可照人,就像彼此目中所见一模一样的镜子来。连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玻璃……”
“这般神奇?那若是做出这等镜光间来岂不是……这个翻来覆去的嘛……嘿嘿……”
“那是当然啊……简直……哈哈哈……不能再说了,一会儿让皇后看出异样来,免不得又挨一顿打……”
两人并肩而行,看看将近昆仑派,远远见顾盼探头探脑。
顾盼瞧见吴征和张圣杰谈笑风生地归来,说的都是些不重要的闲话,这才跑上来道:“陛下,民女有些话想与大师兄单独说,请陛下赎罪。”
“无妨,你们说就好,朕自己回去。”张圣杰朝吴征挑了挑眉,意即吴兄艳福不浅,施施然去了。
“长安为质,居然造就这样一位平易近人的皇帝,真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顾盼想起吴征教过她的诗文,眼前的张圣杰何其契合。
“了不起的陛下。”吴征也称赞了一声,拉着顾盼的手道:“盼儿想说什么?”
“大师兄,有件事盼儿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先来悄悄问问大师兄。我想,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日,好不好?”顾盼紧张着,却又忽闪着殷切期盼的大眼睛,连连摆着手生怕吴征误会道:“人家真的不是对大师兄或者府上有成见不回去,是实在想留在这里,为昆仑做些事……”
原来如此。
掌中姑娘的小手又软又滑,但吴征却能清晰地记得小手的每一次变化。
从黄角女童到现下的青春少女,这双柔荑从肉呼呼地变作越发纤长。
常常向自己撒娇的女娃儿已经长大了。
“盼儿若是真想,师兄当然同意。”吴征拨着她额前刘海,爱怜地道:“不久后要招收学堂的夫子与学童,要做的事还很多。志杰和宜知再过七日也会赶来,盼儿在这里与他们汇合就好。志杰有过目不忘之能,学堂里的事宜由他操持最为合适不过,盼儿可多跟着他学学。就是……师兄想问问,盼儿准备什么时候回府上来?”
“三月够……会不会太久?”顾盼听吴征准许颇为兴奋,但一想要暂别吴府又十分舍不得,想了个时间怯生生地道。
“太久!”吴征把脸一板,又笑了起来道:“给你留几只扑天雕,哪天没事了就来紫陵城,这点路途大半日的就到了,谁说留在烟波山就被关着不许出门了?”
“好,好,嘻嘻,人家就知道大师兄最会疼人了。”顾盼的愿望全都被允可,心满意足,兴高采烈间与吴征对视着又觉脸红,一转身飞也似地去了……
春风十里柔情,怎奈向,欢娱渐随流水。
一番畅游终有时,喘息之机不代表已高枕无忧。
游玩兴尽,终返归途,紫陵城里还有吴府在等待主人归来,也有无数的艰难险阻在等着他们一一解决。
回府后歇了两日,冷月玦在晨间忽然急匆匆地找到吴征道:“师尊不见了……怎地不告而别?”
“她与妙筠一道儿,怎地没与你说么?”吴征抽了抽嘴角,天阴门这些人的确修行久了都有些孤僻,又或者是故作神秘还是怎地了?
“啊?”冷月玦原先惊慌,一想柔惜雪也不可能就此离去,就有些奇怪,见了吴征才又放下心来:“跟倪师叔一起去哪儿了?”
“正好有事要说,来,召集后院一道儿来。”吴征大手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兴风发。
家中这么多贤良能干的女子做帮手,各能独当一面分忧无数,哪能不让他自豪万分。
一屋子的莺莺燕燕,聚在一起多少回都能让吴征看花了眼。
他清了清嗓子,罕有地以主人之风道:“我在烟波山与陛下聊过,助陛下争江山,除暗香贼党,一样都不能缺。咱们府上由此也要分分工,哪一件事都不能轻疏了。”
诸女都习惯了他的随和,看他刻意板着脸的样子,不由心中有些好笑。
家主要摆威风,懂事的家眷都知道配合,一个个也憋着笑不发一言,万分乖巧地等待家主训话。
“我初下昆仑山的时候,与雁儿定情,当时就说了雁儿是吴府未来的女主人。这话当然是永远都变不得的,你们先勿怪……”话没两句口气就先软了陪起不是,无人应和,吴征干笑两声,道:“不过现下形势不同……雁儿还是吴府的女主人,就是这后院嘛,得着菲菲来做主。”
“啊?”陆菲嫣她初随吴征就感夫妻相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外头再风光再着人艳羡,比起琴瑟和谐半文钱都不值。
如今和吴征情投意合,一向恩爱非常,哪里还计较这些所谓名分?
原本她看今日姐妹们都有闹吴征笑话的意思在,才一力忍耐憋笑。
不想吴征忽然抛出这么个话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这……像什么话……我又从来没有不服雁儿……”
“好姐姐,你要累死雁儿不成么?”韩归雁似是早已知悉,似笑非笑地看着陆菲嫣,伸手去挠美妇的腰际道:“一点都不心疼人家……”
一闹登时破了功,吴征无奈地看着陆菲嫣一弹而起,反手去挠韩归雁,诸女都咯咯娇声笑了起来。
闹了好一会还不见歇,看得吴征食指大动,要不是道理诀定力深厚,自己都已加入进众香国里,好好徜徉一番。
笑声渐止,吴征耷拉着脑袋道:“确实是这样。雁儿要管军伍,虽说陷阵营就在左近,乘了扑天雕每日都能来回,让她忙了一日,回了府又要管内宅,可太辛苦了些。别忘了,有时候雁儿也得上朝堂,菲菲心细,平日又在府中坐镇,帮着搭把手有何不可?也没人不服气你吧?”
这是实话,诸女频频点头。
陆菲嫣脾气温和,又贤淑大方,和谁都相处得来。
陆菲嫣还是连连摆手不肯,颇有这个事情交给她不是不会,而是好生难为情的意思。
她原本只想与吴征白头偕老而已,可不要什么名分,这下让她打点后宅诸事,就像一下子有了名分,要与吴征公开夫妻相称,太过羞人:“祝夫人比我适合多了……”
“傻瓜。”这一下连吴征都笑了,陆菲嫣害羞着推脱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就像在提前躲避被人取笑母女共侍一夫的窘状:“咱们要做的事情,什么都要人来通报,这么多事巨细难分必然会有缺漏,还是要有人入朝为官的。我们家不太一样,我只能当这个博士祭酒,平日连朝堂都不去,也不适合参议朝政。我呀,现在就管突击营,管好祝家,管好昆仑派,朝中的事情当然娘最合适了,菲菲难道要把娘也累坏不成?”
原来如此。
祝雅瞳已把祝家残存的产业与力量全数交给吴征,此前只是协助打理吴府。
以她的长袖善舞之能,实在屈才。
如今张圣杰坐稳朝堂,各方都缺人手,吴府虽不愿也不必涉入过深,参与其间还是必要的。
韩铁衣,韩归雁在军中领兵,朝堂之上再没有比祝雅瞳更为合适的人选。
“我跟陛下都已说好了,再歇几日陛下就会来圣旨,娘去当户部侍郎,今后也有得忙咯。”
“啊?那……我……我真的……不太会……”有些事在两人之间的私下无妨,藏在心里也不慌,一旦端上了台面,虽只是吴府后宅的台面,陆菲嫣还是羞臊不已,推脱着道:“要不……要不……玉姐姐……哎呀……”
她也知道玉茏烟同样忙不过来。
二十四桥院在吴征手中是颗关键棋子,祝家的高手们都隐在其间,玉茏烟在里头忙得不可开交,哪里还有办法管吴府家事?
陆菲嫣纠结了半天,想来想去的确只有自己最适合。
自己首先与人为善能调和家眷们的关系,身为十二品高手坐镇根基之地,又是责无旁贷。
只是脸皮实在是太薄抹不下来,像逃避似地讨饶说道:“玦儿肯定也说忙,湘儿也要说忙,要不……要不……妙筠成不成?妙筠肯定不忙了吧……倪大学士也没不准她来。”
倪妙筠现下几乎是恨不得住在吴府,唯独今日未见。
陆菲嫣伸手去抓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也知希望不大……
“妙筠去突击营了,要呆上一段时日。”吴征笑吟吟地一把将稻草抢走,压根不给她任何推脱的机会,任由陆菲嫣无力地呻吟,满面绯红,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
“是去突击营?”冷月玦恍然大悟惊声道。
“是啊。”吴征得意洋洋道:“突击营被铁衣训得已成军伍,拉到哪里都是一支强军,但是潜力显然尚未全然发挥出来。他们现下已知携同作战,若还想提升战力,就要让他们的武功再一个个地上个台阶才行。有个人,再合适不过了……”
吴征双目一眯,目光忽然变得冷厉道:“学啊,好好地学。那帮人把忠正贤良之人全部要赶尽杀绝,现在又想要学?我看那帮人拿什么来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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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妙筠刚尝鱼水之欢,要她现下离开吴府简直像撕心裂肺般难受,如剥心头好一样依依不舍。
可是突击队在燕盛之战里立了大功,因此仅五百来人的行伍升做了营。
这里又是重中之重,她不得不暂别吴府先回了突击营。
还好不多日之后吴征也要来,不至于相思太苦。
倪监军在突击营里威望素著,但操演起来不顾人死活的韩教官更加可怕些。
天刚蒙蒙亮,突击营里熟睡的豪杰们便被鼓声惊醒,一骨碌起身三下五除二打点好仪表,折齐了被褥后到校场集合。
韩铁衣背着手逡巡,瞧着这帮豪杰不住嘿嘿冷笑道:“怎么?看老子不顺眼?”
无人敢应答。
韩教官训他们,活生生把放荡不羁的草莽豪杰给训成了一只令行禁止的强军。
带兵打仗,战退了蒯博延。
就算对他说的话不爽,心里都是服气的。
豪杰们性子都直些,更对有真才实学好本领的人从心底就不得不服。
“实话实说,老子看你们更不顺眼!”韩铁衣啐了一口,呵呵道:“还好,今日之后,你们就不用看老子不顺眼了,老子也不用看你们不顺眼了。怎么,你们是不是很开心?”
无人敢应答。
平日被操演得太苦,怨言必然是有的,但是军伍就是这样,腹诽两句也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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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心不开心,那其实也说不上来,倒是真有点不舍。
“不怕告诉你们,老子更开心。哈哈……”韩铁衣朗声大笑中道:“好啦,老子没新本事教你们咯,今后各走各的道,遇见了老子再请你们喝酒!”
“韩教官,那……今后谁来营里主军呀?”
“这么着急赶老子走?”韩铁衣笑骂一声,举手一挥道:“这不来了吗?”
浅蓝色的僧衣僧袍,步伐沉重还有些微微气喘。
那皙透的肌肤,素净清雅的容颜却堪称绝色惊艳,却满头青丝不存。
更让豪杰们惊诧的是,尼姑身后半步随着监军倪妙筠亦步亦趋。
尼姑站在豪杰们身前双手合十道:“贫尼柔惜雪,今日起就是你们的新教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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