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北海苍梧 欲滴珠翠(1 / 1)
“咝……”寒风呼号而过,即使吴征内力深厚又穿了足够保暖的皮裘,还是被寒风吹得打了个寒噤。
呵了口暖气搓了搓手,内力到处,寒意散尽,吴征又抖了抖身体,一副嘚瑟模样地离开小院。
修习武功之后的好处太多,至少比起前世来如今可像是一个[超人]。
不论调戏调戏姑娘,还是顺手做做好人都大有益处。
不过这一回出行的暗流涌动,武功比起从前任何时候都要重要得多!
即使上了亭城战场时也不能比。
燕皇要对付祝雅瞳几乎摆在了明面上,燕国数得上的十二品高手能动身的就有四位,其中有一位成名已久,几乎可与盛国的天下第一高手费鸿曦相提并论。
自从祝雅瞳来到成都之后,吴征还没有现在这样惴惴不安的时候。
所幸的是,锦兰庄密室再也没有人提起,祝雅瞳待他一如从前,也没有要将可怕的想法付诸实施的意思。
这段时日来准备出行凉州,祝雅瞳与吴征相处的时光更多,即使到了安歇的深夜,祝雅瞳也要领走一大堆尚待处理的事项,很明显是为了打消吴征的疑虑。
吴征心存感激与感动,至少祝雅瞳对他的看中与尊重写在了面上。
这等人物,也不需要瞒着吴征背地里去做什么阴私事。
祝家若真有心要扶植立国,又何必求着吴征?
这些让吴征提着的心放下了大半,对于祝雅瞳在凉州的危难也更加上心。
其实他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祝雅瞳一定要去凉州,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么?
每每问起,祝雅瞳都是一脸调皮又意味深长的笑容道:“你去哪儿,我去哪儿。我若不在你身边,你岂不是寝食难安?”
吴征只能撇撇嘴,如果这也算理由,他现下就该是天王老子,普天下最出色的女子都任他颐气指使。
可惜他不是。
“对了,拙性大师来了信,石室的恢复已有了头绪,那些巧匠颇有办法。”
在他们这些外行看来,恢复石室大体的原貌简直是无稽之谈。
不说被炸得全剩下些碎块儿难以分辨,就算真有本事能像搭积木一样重新拼接起来,又怎么将立体的石室恢复?
不重新拼接,想光凭想象就构建石室原本的模样,又压根信不过。
还是匠人们专业,商讨了许久之后居然拿出个可行之方。
他们将原本推断出笋尖型的石室放倒,这样一来底面的面积大大增加。
可以将更多的碎石料固定位置,减少之后拼接的难度。
在中央空洞处又打造木梯支架,以支撑天顶与两面的石料。
恢复的主体方案就此完成!
有了主体方案,后续的拼接就有了头绪。
石室被炸得凌乱不堪,碎石料也难以光凭棱角比对拼接。
但是对石匠而言也不是不成。
俱工主所言:石料俱有纹理,同一座山上的石料质地也有区别,只要花费功夫细心比对,不是不能做到。
拙性二话不说加了一倍的酬劳,工主欢天喜地地忙活去了,这项活儿做得好了,足够他享福到老,还能惠及后人!
“这样么?果然高手在民间!”吴征看了这些奇思妙想,实则非常专业的意见,也不由大赞一声。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在[云端]行走,忽略了劳动人民的智慧。
其实比起他来的那个世界,这片土地的民众们更具专业知识。
毕竟非士大夫皆为草芥,他们受到的关注远远不如从前。
“若能顺利恢复,孟永淑受害的谜团当能解开一大半了。你对她也能有个交代了!”
“恩!但是还不够,只杀了戴宗昌,忧无患还没揪出来。我答应她要杀尽贼党,给受害的女子一个公道的。”忆及孟永淑,吴征出神了片刻又道:“这世上死不尽的就是坏人与蠢货!只是……只是……若中原一统,王道大昌,坏人与蠢货终究会少些的。”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大丈夫当如此!”祝雅瞳欣慰点了点头道:“嘻嘻,只是这话若被你家菲菲听到又要数落你!啊哟,背地里不能说人坏话,一说她就来了。”
祝雅瞳听风识人,吐了吐舌头,敛容装作无事发生。
陆菲嫣皱着眉,远远行来一路进了书房,看二人正襟危坐,纳闷道:“你们在说什么?”
“在说拙性大师来了信,也在说你贤良淑德,驭夫有道,家中娇妻之典范!”
吴征终没人忍住,笑出声来。
“平白无故地消遣人家做什么?”陆菲嫣一撅唇,红着脸埋怨一声,接过拙性的书信,又递过一封书信道:“你的话二师姐已然送去凉州,掌门师兄采纳了你的想法,回信不吝赞美,也着手开始布置了。你先看看。”
会盟之事落在凉州,奚半楼可有得头疼了,吴征的建议及时送到,也相信奚半楼一定会采纳,闻言欣然一笑接过书信阅览起来。
除了褒奖之外,奚半楼还依吴征的意思绘制出细致的规划图形,让他一同参详。
书信是林瑞晨整理过的,汇集了昆仑派近日的一些事件。
若是平日里吴征被褒奖,陆菲嫣定然笑若春花,今日却有些不郁。
自然是林瑞晨的信里最后一件事了。
顾不凡与陶文诗的儿子顾清铭下了山,近日里刚抵达成都城住在顾家。
顾陆两家的婚事已低调处理完毕,一纸休书只在两家里保存,甚至都未宣之于众。
他日若有需要再公布不迟,没必要惹出麻烦来。
陆菲嫣不再关注顾家,可对从前有过口角的陶文诗则怀有芥蒂。
吴征将离京大半年,顾清鸣此番下山时机微妙,要说他有取而代之的心理则过分了些。
只是吴征不在,手上有些东西被护短的顾不凡交到儿子手上也是理所当然,若是顾清鸣做得出色,就此不还也有可能,依吴征的性子也不会去讨要。
一想吴征的东西被抢走,陆菲嫣就满心的不舒服。
“这位师弟还真没打过几次照面!”吴征呵呵笑道,悄悄在桌下勾住了陆菲嫣的足踝以示宽慰与开心。
顾清鸣出生时十分尴尬,吴征与陆菲嫣顾盼亲厚,就满月时去见了一回。
之后被罚在青云崖畔更是没了资格,待学武有成又着急忙慌地下山赴京。
只听说这位师弟天赋出众,比自己当年的修为还要高,不过长辈们评价则是有点“虚高”,根基打得不够稳当,未来的成就还不好说。
“让他来拜见你,做师弟的不懂礼节,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奇才不成?”陆菲嫣气鼓鼓哼道。
“会来的,怕是要等个什么时机?说实话顾师叔会弄这些幺蛾子我就不信,但是他的夫人么,呵呵,我可是听说这位师婶心眼儿不大,心机倒是不少,逮着了机会我给你出气!”昆仑派目前平和稳定,欣欣向荣,吴征也有这个自信做好未来的当家人。
这个节骨眼儿上自然不会让人来搅局!
“听说那个小孩入了五品修为?几岁了?”祝雅瞳好奇问道。
“十三岁入的五品,修的也是[浮云七绝]。”
“[浮云七绝]再怎么易增进修为,我看盼儿修习时也是稳扎稳打,总是昆仑派高深的武学,怎么样也是利大于弊!这么一股脑儿地往上飞,呵呵,莫不成又是一个刘荣么?”吴陆一心,祝雅瞳也来帮腔奚落了一顿。
“哈哈……同门之谊,同门之谊,你们这样不好,很不好!啊哈哈……”吴征板起脸,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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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寒地冻,雪片纷飞,成都城里忙乱着,会盟举办地凉州更是不可开交,作为[地主]的奚半楼已有五天没回过自家的营帐。
燕秦之战过后,凉州放空了大半个地盘,全员龟缩于三关附近的城邦。
奚半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才安抚好平民,平衡好利益,凉州渐渐安定下来。
这一轮会盟虽是三国之间的盛事,也不可能再去动凉州的根基。
五原关之外一百五十里的饶丘是一片一望无尽,连绵起伏的小丘。
沟壑纵横之间视线看过去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
正是三国会盟最佳的场所!
——会盟之约虽是一致对付暗香零落贼党,燕秦之间也会刻意保持隐忍不去提起宿怨。
可两国争斗已久,谁也不能保证不起冲突。
这里的地形正是避免大规模争端乃至混战的好地方,客观上也提醒着三国将兵们冷静。
奚半楼身为凉州刺史须得保证不出意外,或者说出了意外也要第一时间处置妥善的职责全落在他身上,压力不是一般地大。
尤其这一次出使的又有自己的爱徒吴征,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昆仑派近年来势力又再渐长,责任也大了起来。
会盟要安全,扎营地盘的严格划分就成了基础,如何合理地分配,还能有个服众的说法是第一步。
这让人头疼的事情,还是吴征给了个脑洞大开又相当合理的办法。
林瑞晨的加急传书送到时不仅说清了朝中的各项嘱咐,还附带着吴征给的方案——使馆制度。
“燕,盛两国各划一片相等大小的地方以示公平,称为使馆。使馆方圆之内自会盟使者抵达入驻开始视为两国国土,会盟结束则使馆不复存在。国土不容侵犯!则条理分明,万事皆有法有理可依。这孩子,怎么那么多奇思妙想,最难的一件事岂不是迎刃而解?”林锦儿捧着书信舍不得放下。
在凉州虽和奚半楼朝夕相处大慰平生,可是两位师姐就再难能见上一面,偶有书信总是视若珍宝。
吴征下山之后一步一个台阶让她又是欣慰,又是想念,这一回信中还有吴征的手书,虽然字迹嘛也就马马虎虎算得上工整,也让林锦儿欣喜贪看了一遍又一遍。
“为夫知道你喜爱他,但是这孩子一定不能过于娇宠,有功必须赏,否则他不高兴,有过也要罚,否则他要尾巴翘上天,越发胆大妄为。”奚半楼捻须微笑,摇头晃脑颇为自得道:“还是为夫调教弟子的本事好。这么个犟驴也能教他走上正路,嘿嘿,嘿嘿,也是大功一件。”
“吹你的。一年四季没在山上呆几天,还不是靠人家平时多加看顾。”林锦儿啐了一口,也是喜笑颜开道:“他是我们夫妻俩带回昆仑的,自然要教好!夫君你说,征儿历练了两年,是不是已有接掌门派的能为了?”
“不够不够,还不够!”奚半楼摇着手,见林锦儿一脸不以为然,哼道:
“你有所不知!若是寻常一任掌门,无功无过,安稳守成,征儿现下是足足够了,不过是等待他修为稳稳提升而已。可他的天资岂止如此?你看看这个使馆,以他的能为当开创昆仑前所未有之局面。现下他还差得远哪。”
“都是他一人,又有什么差得远的?”
“慈母多败儿!”奚半楼调笑一句,正色道:“征儿这个孩子我再了解不过,他有个坏毛病,有些懒!不是懒汉的那种懒,而是有咱们这些人撑着,他就乐得清闲,只想着把手中的一摊事情做好,做精!对掌门而言,这是本末倒置!当然也因他做事踏实又细致,眼界也高,旁人做的可没他做得好。现下他还没明白这些道理,根由在于他没准备好承担起一门之主的责任。所以说,他还差得远哪!”
“也是,不过还是得与他说说。再有一月他就抵达亭城,届时见了面,就算说了没用,夫君也当提点他一二才是。”
“这些东西,你与他说是没用的,一方面咱们还在,另一方面终究要他自己慢慢体悟才能有所得。不信咱们打个赌赛,为夫与他说这些,他十之八九是嘻嘻哈哈蒙混过关,压根不放在心上!”
“那……哼,赌就赌!”
夫妇俩闲聊正欢,杜中天忽然趋近,脸色有些难看道:“掌门师兄,那个…
…燕国福慧公主栾采晴求见,正在大营等候。”
“额……”奚半楼略显尴尬,林锦儿的脸色也沉了下来。
“私入大秦国土怎地无人拦阻,她有什么事?”奚半楼不自然地看了眼林锦儿,说了句模棱两可的话。
“栾采晴身负参与会盟的燕国使者印信,无人敢拦。有什么事求见就不知了,掌门师兄您看……”
“你去告诉她我正忙,让她在营中等候。”奚半楼精目一眯,让杜中天先去应付,思忖着道:“栾采晴当了使者?还七早八早地赶来凉州?这是何道理?”
“燕皇遣她为使,会不会存了掣肘你的意思?来得这么早,会不会想要做什么妖?”大事当前,林锦儿顾不得吃飞醋,贤惠得紧。
这位温柔娴淑的刺史夫人可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婉约娇弱,泛起酸来可了不得,现下的模样十有八九已存了较劲比试之心,要先在识得大体上占一回优。
奚半楼忍着笑道:“能掣肘我什么?当年那点事情就想掣肘于我?笑话。做妖倒是有些可能,可惜啊,本官的使馆一出,燕国又能玩什么花样?”
“不错,正是如此!那她来了之后发现奸计不成,定要恼羞成怒,夫君说她会怎么办?”林锦儿越说越是奇怪,连声调都变了许多。
奚半楼嘴角一抽,强笑道:“那也是见招拆招,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至不济为夫不去见她,谅她不敢强闯大营!”
“哼,这算什么办法?那就不是办法。”林锦儿一撅唇,白了奚半楼一眼,又叹了口气道:“人家脾气也发完了,该提醒的也说清了,还是去见一见她吧。
躲着……不是那么回事,也躲不过去。”
奚半楼暗舒一口气,对娇妻的酸劲儿生气,却又为她的通情达理,大局为重更加爱惜,携起林锦儿的手道:“对!正是该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夫妇俩忙完了手头活计,黄昏时分并肩骑乘,骏马放蹄飞奔卷起一路烟尘直达大营。
营地外孤身一人的女子披着一身白衣,仿佛融入了雪地里,若非手撑一柄纹着嫣红牡丹花的纸伞,一头漆黑的长发披散在白狐裘之外,俏生生地,颤巍巍地,几乎让人分辨不出来。
杜中天陪在一旁颇为无奈,奚半楼眉头一皱,遣师弟回来已有半日,栾采晴依然等在营门口。
身旁摆着的桌椅都蒙上一层白雪,显然并未坐过。
“福慧公主有礼。”奚半楼瞪了杜中天一眼,向栾采晴拱了拱手道:“本官要务在身,已请公主入营稍些,为何公主还在营门口站立?”
“不关他们的事情,呵呵,奚刺史莫要责怪属下。”栾采晴收起花伞递与奚半楼道:“虽是相访旧人,本公主身份着实特殊,又不想当一名恶客,在此多等些时日也不妨的。喏,劳烦帮我收好。”
奚半楼心头微颤,唰地接过花伞递与杜中天道:“替福慧公主保管好,坏了些许,唯你是问!公主,请!”
一只细嫩小手握着伞柄,一只粗糙大手抓过伞尖,双手虽未触碰,却借着这柄明显有了岁月的花伞握在了一处般,让两人心头一热,又是黯然。
上一回她递过纸伞,说出“喏,劳烦帮我收好”时,还是碧玉年华的少女,青春逼人,明艳不可方物。
他接过伞时,还是刚过弱冠的青年,英气勃勃,血气方刚。
一晃二十余年过去,青年已显老态,常年在凉州的殚精竭虑让他染上些许风尘之色。
而少女保养得再好,眼角也添了两抹鱼尾纹,虽是令贵气之色余韵悠长,更增勾魂媚色,可年华终究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
栾采晴一眯眼,目光扫过林锦儿,嘴角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一扬螓首道:
“好啊。我还没有祝贺你们结百年之好,礼物什么的,你未必会要,一番心意似乎足够?”
“多谢,有此一言,足矣。请进。”
奚半楼抬手虚引,栾采晴又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抬足入营。
两人目光一对,又是黯然,时隔多年,当年发生的事情刻在两人心中,成了抹不去的朱砂痣,可再度相逢,除了唏嘘感叹的黯然之外,别无销魂念想。
“两位慢聊,公主候了半日想必累了,妾身亲手去准备些茶汤给公主暖身解乏。”入了大营,林锦儿先行告退,低头移步就要离去。
“奚夫人,当年的事情传得天下皆知,奚夫人真的放心我与尊夫在一起?”
栾采晴目光空灵而迷蒙,停下手中把玩的香炉凝目问道。
林锦儿一顿,回身施礼道:“有些事既已发生,不可抹灭,更难回头。妾身信夫君,当然也信公主。其实在长安时公主未曾多加刁难妾身,妾身一直很承您的情。”
待她掀帘离去,栾采晴悠然神往道:“你倒是好眼光,选了个好妻子。”
“吃一堑长一智,上一回吃了大亏,这一回自然会选个最好,也最合适的。”
所谓的吃亏自然不是指与栾采晴的定情,而是彼时云里雾里,处置不当耽误了两人的终生。
栾采晴面上一红,美眸一横道:“你后悔了?正想问你一句心里话,若是到了今时今日你的见识心性,再回当年会不会义无反顾地带我走?莫要瞒我,这个问题你一定也想了二十多年对不对?可有答案了么?”
“是,时不时就会想起。”奚半楼捻须叹道:“其实没有答案,多半我还是不会的。不过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定要带你即刻赶回长安,会问个清楚,再寻些更妥善的法子。有些事情,是躲不开避不过去的。”
“我就猜是如此,其实换你来问我,我也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你走。不过是萍水相逢,凭什么就此定下终身?所以你这么答复我,我也不难过。可喜的倒是咱们见解相同,也不枉了当年一场胡闹,搅得风风雨雨。”
忆起无法避开的旧事,奚半楼默然,脸上尽是萧索之意。
栾采晴又笑道:“听说你回了大秦之后性情生变,不再如从前一板一眼。教那个好徒弟的时候有不少趣事传扬出来,可也是吃一堑长一智?算是受了本公主的福泽么?嘻嘻。”
“正是。行事有底线,同样需圆融,更需因材施教,因地因时制宜。若非如此,恐怕也不能执掌凉州十余年。这些,俱是受公主之惠。”奚半楼起身拱手,算是谢过了。
“那也不必行礼吧?”栾采晴看着奚半楼清隽却初老的面容道:“你一路护我回长安已足够一生之恩义,我也时常为你诵经祈福。你是个名满天下的英雄好汉,志在家国门派,我也不怪你什么。咱们,谁也不欠谁!”
“终还是我的错,只是有一件事,小徒在亭城杀了你的孩儿,彼时各为其主,还请多多谅解他。”奚半楼听得心中刺痛,自己终是亏欠了栾采晴的一生。
她回了长安之后传出的风流浪荡,又有多少是经此事过后的自暴自弃?
这一份爱终究辜负了,既是一生的回忆,也是最残酷的结局,更是难以被宽恕的爱的罪孽。
“我不骗你,我其实不恨你的徒弟,一点儿也不,狄家的人都是些贱种,于我而言连玩物都算不上,死就死了,与我何干?”
“嗯?”奚半楼愕然抬头,简单的一句话,却包含着无数的内容。
她不恨吴征,还有些快意,那自然是恨狄家了?
连玩物都算不上,那只是不上心,必然还是[玩]过了的。
至于[与我何干],细想那就有些骇人了……奚半楼心中又惊又痛,那些风流韵事传得举世皆知,可听她亲口说出来,还是难免嫉妒又郁闷。
“哈哈。我还当你成佛了呢!原来还是会吃味儿。”刺痛了奚半楼,栾采晴终于得意地放声娇笑起来。
奚半楼摇头道:“即使有不顺心处也不必为难自己,何至于此啊。你……以你的人才品貌,还怕觅不着如意郎君么?”
“找不到咯,再也找不到咯……也没什么,自己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可也舒心。
最后与你说一句。
”栾采晴一按椅靠起身道:“我皇兄在三国结盟一事上别无念想,一心想与秦,盛两国共剿贼党,你不必担忧。但是我来此身负要事,要对付一个与你们无干的人!这一回我栾家倾巢而动,志在必得,也不怕与你说,此人你家陛下同样已在动手!识相的最好老老实实地旁观莫要插手,免得惹祸上身!言尽于此,算是了结了旧情,就算从前还有些什么人情债还不完,从今以后咱们形同陌路,两不亏欠。”
“可否说得清楚些?对付什么人要这么大的阵仗?”奚半楼闻言心惊,凝重无比问道。
他本身就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当然也是他欠栾采晴的。
栾采晴所言两不亏欠,当然是要他莫要插手来还了。
“还想多套些话?反正与你无干,约束好你的属下与门人就是了,尤其是你那个宝贝徒弟!对了,那把花伞是你送与我的,现下物归原主。”
“既已送出,岂有收回之理?”
“无妨,你若也不想要,随便扔了就是。告辞!”
“我还没有答应你!”
“也无妨了,你呀,总想刨根问底,可有些事是不能说的,知晓了也没有半点好处。”栾采晴足下不停走向营帐外,留下余音袅袅道:“我不是怕你插手搅了好事,只是总算有一番恩义在,你是个君子,不想你稀里糊涂丢了脑袋而已,人家说了当年的事不怪你,还总是念着你的好的……”
风雪之中一袭白裘融于雪色,渐渐地青丝也被白雪所覆盖,再也看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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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锦儿捧着喷香的肉羹烫进入营帐时,栾采晴已离去多时,只留下奚半楼皱眉苦思,酷寒天里额头依然爬满了冷汗。
“夫君,栾采晴呢?”
“走了!”奚半楼双掌青筋暴突,喃喃道:“为何?为何?陛下与燕皇为何要一同对付祝家主,既然如此,祝家主当有所察觉心知肚明,为何她又一定要同来凉州?”
“对付祝家主?”林锦儿美眸一张,惶急道:“夫君说的什么?陛下要和燕皇一起对付祝家主?那征儿岂不是危在旦夕?”
“征儿若是置身事外,就没有危险!”奚半楼苦笑一声道:“能让两位国君一同出手的,除了祝家主还能有谁?”
离出使的日子仅余三天,吴府上下的准备俱已停当,就等着誓师壮行。
午间吴征下了朝,忙完手头活计在花厅里稍坐歇息。
这一趟出行,最不放心的就是玉茏烟,可也涂呼奈何。
还好挖掘连通皇宫排水道的事情已在着手置办,初时还搞出不小的动静!
“这帮蛮子,还是有用。”吴征笑着摇摇头。
祝雅瞳大驾光临富山别院,饶过了果三结的不敬,一番离幻魔瞳之后又是恩威并施,整治得这位蛮族王子俯首帖耳。
祝雅瞳当然不会去信任这帮人,可是让他们帮着做些事,在某些场合倒是十分方便,比如这一回开掘地道。
浣花溪旁可是风水宝地,多数富庶人家聚居于此,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开凿地道难上加难,用上这帮人就不同了。
赵源醒先买下了一片地皮又找上了果三结,请了蛮子来打地基建一座庄园,给予的报酬便是事成之后,庄园的三成归笸箩族所有。
有了蛮子开路,赵源醒暗中主持协调,纵有反对抗议的声音,终抵不过“民族政策”为先,何况赵源醒约束得极好并未过分打扰邻里,倒也开展得顺顺当当。
有了保命的路子,吴征也能放心踏上新的征程。
秦皇的身体日渐一日地瘦弱下去,两位皇子的动作也越发大胆。
太子殿下凭借多年的积威依然远远领先五皇子,秦皇值此关键时刻除非彻底疯了,也不会有撤换的可能。
这一回使节团也是由太子梁玉宇领衔,待会盟之事尘埃落定,回了成都就再也无人有异议,五皇子绝无翻盘之望。
其实从一开始,五皇子就看不到希望,或许只是单纯被架上高位,用以提醒太子殿下莫要得意忘形的。
虽霍永宁也要出使,朝中还有胡浩,蒋安和,俞人则,迭云鹤等重臣在,方文辉向来低调,就算真要捧五皇子登基而玩什么花样,其余几位也不会答应吧。
真要强行这么做还会惹来几位重臣的反感,他们几位一旦目标一致联起手来,方文辉也不是对手。
局势清晰明了,京中有胡浩照应坐镇也吃不了亏,接下来就专心致志帮助祝雅瞳渡过危机!
到了凉州第一件事就是去求师尊助力,有了“使馆”一功,燕秦之战时祝家暗中资助凉州,想来以奚半楼的为人断然不会拒绝。
想透了一切,吴征舒了口长气。
“大人,昆仑派顾不凡携子顾清鸣来访。老奴不敢阻拦,先行一步前来通报。”
冯管家行色匆匆,来得甚急。
他是林瑞晨物色的身边人,对昆仑派上下的关系也略知一二,既效力于吴府,对顾清鸣自然没有好感。
“我去迎接,你去备好茶水。”吴征撇了撇嘴,这个节骨眼儿上来拜访,好会挑时间。
顾不凡向来私心重,却不是重在自己身上,而是看重谁,便待谁特别好些。
或许在他心里,昆仑派除吴征之外,他的宝贝儿子是当然的第二人选吧。
“师叔。”
吴征迎上二人刚要见礼,顾清鸣率先下拜道:“小弟顾清鸣见过大师兄。”
即使同门行此大礼也太过了,吴征让在一旁不敢受,搭着他胳膊拉起道:“两年不见,师弟长得这么大了,何故行此大礼?”
“月前就来了成都城,听闻大师兄忙碌不敢前来打扰,当先告个罪。”顾清鸣低着头十分腼腆,羞愧道。
嗤,没创意,早料到你要这么说。
吴征心中暗讽,谦道:“这有什么?前几日若来,我还真没功夫招待你们,师叔,师弟,快快请坐。”
“本来该早些来的,清鸣下了山来成都,第一件事就要拜会你这个大师兄。
一想你忙碌,特地选在今日吉时,也算是预祝你马到功成。”顾不凡捋须微笑,虽对爱子期望也高,终还是对吴征的能为更加信任些。
“哪敢劳烦师叔亲自来。”虽不待见顾清鸣,对顾不凡给予门派的拳拳之心,他一向是敬重的:“这一回出使凉州,京中诸多事务又要劳烦二师姑与四师叔照应了,弟子惭愧。”
“你做得已足够好了!远超师叔所望!昆仑有徒如你,何来惭愧?”顾不凡感叹一声,又道:“京中事务我自会与二师姐处置清楚,你不必担忧。清鸣跟在我身边也正好可学习一二,待你回了京也能搭一把手。”
“那是当然!小师弟的武功……五品上了?”吴征打量着顾清鸣,见他容貌俊秀,一双眼睛转得十分灵动,面相讨喜,却总让吴征觉得太过机灵了些。
吴征自己小时候也机灵,但是他知道自己保有正直的一面,顾清鸣的样子,似是被宠爱太过了,有点压抑不住的放肆,不由暗道一句:师叔总在模仿学习师尊,可惜很多东西他都是学不来的。
“是,根基还不稳。”顾清鸣脸上一红羞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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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强了,我当年也没这份本事。”吴征不露喜怒地赞了一句,随口道:
“京中事务繁杂,咱们昆仑派地位崇高,却也不是一枝独秀,小师弟相机行事即可。”
“你放心!昆仑有今日的局面,你居功至伟,清鸣做事师叔自会小心在意看着他,不会让他惹下祸端。”
呼~就是怕你管得太多,管出麻烦来啊。
毕竟是你的亲儿子,还有个偏心的亲娘。
吴征暗叹一声,还好大多事务都交托给了林瑞晨,出不了大乱子。
“对了,今日前来,还有一事要与你相商。”寒暄已毕,顾不凡正色道:
“早先师叔与你说过,当择机与太子殿下表露跟随之心。当时你言道为时过早,师叔也不逼你。可如今形势已清晰明了,师叔以为此事不可再拖延,否则他日太子荣登大宝又心怀芥蒂,终是不美。昆仑当今的局面来之不易,更不可因现下踟蹰不前留有后患才是。此事我已传信掌门师兄,言明其中利害关系,你到了凉州见着掌门师兄,万万用心商议,不可再拖延!”
呼~又是一声暗叹。
顾不凡做事的的确确就差了些格局,早年韩归雁被遣去西岭边屯出了事,吴征忧心忡忡时,连陆菲嫣与林锦儿这等妇道人家都明白打铁还需自身硬的道理,只要自己有本事,还怕他外面风吹雨打?
也或许的确昆仑派被打压太久谭灿,目前的局面让他欣喜若狂,又有了患得患失的心思。
“是。弟子遵令。”
随口应付并不能让顾不凡满意,他又道:“你现下心里是怎么想的?”
“弟子……不这么认为。”吴征低着头,还是摇了摇坚定道。
“为何?太子殿下已是公认的新皇,此番出使凉州更是天赐良机。他日新皇登基,有这一份旧义在平白无故就多些青眼,说不定你就此又能更进一步。犹犹豫豫,不是我辈所为!”顾不凡大惑不解,满以为这一回能说服吴征,不想又被拒绝。
“弟子没有犹豫,弟子只是不愿这么做。”吴征斟酌着词句,尽可能平缓着口气道:“不是弟子自恃身份,可弟子是陛下的散骑侍郎,不是殿下的。陛下还在,弟子若是太过趋炎附势,容易惹人闲话。自弟子入京之后也明白一个道理,昆仑派今时今日的地位不是靠巴结与提早抉择的眼光赌来的,而是扎扎实实一步步打下来的。赌,可能赢,也可能输个精光;打,根基才能牢靠!昆仑一脉在朝堂举足轻重,效忠于皇室才是最稳妥的抉择。师叔试想,弟子今日若如此做了,或能博得殿下的欢心。若是五十年后,又有新皇将登基,有了今日前车之鉴,届时的陛下又会怎么看咱们昆仑?弟子也是一心为昆仑计,昆仑历经二百余年风雨不倒,弟子亦不愿葬送昆仑美名。”
这番话说得十分严厉,一来为了彻底打消顾不凡急功近利的念头,二来值此关键时刻,昆仑上下更需同心一致,尤其也是说给顾清鸣听的!
既然下了山入世,做事情就得踏踏实实的,莫要想着钻营借势头。
“你说的也有道理,只是……师叔始终认为太过可惜。”顾不凡黯然低头道:“师叔……好像真的老啦。”
“不可惜,该是咱们昆仑的,一样都不会少,不必太过着急。急,则根基不牢,未必是好事。”吴征不露痕迹地扫视两人,果见顾清鸣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对吴征的话更是有几分不满。
根基不牢,可不说的就是他?
吴征心中冷笑,又道:“师叔的心意弟子明白,弟子到了凉州定然会与师尊详加参议,师叔放心。”
“好……好……到了凉州,务须小心在意,出使一事半点岔子都出不得!”
顾不凡终于放弃了念头,又是殷殷嘱咐起来。
送走了父子俩,吴征踢着步伐回了小院。
午间时分陆菲嫣不敢来,院中本该无人,吴征却眉头一动,只因推门之际,箫音旋起。
冷月玦一袭湖蓝长袄,外罩貂皮裘衣,风声中箫音幽幽空灵,犹如一座冰雕正坐在亭中,每当玉指轻动,冰雕才仿佛活了过来。
一曲激昂又潇洒的《笑傲江湖》,吴征在箫音中走近,听她又转婉转低吟的《平湖秋月》,再奏余情无尽的《吹箫人去玉楼空》而突兀结尾。
冷月玦玉箫离唇笑道:“好听么?”
“好听,还能听出你的心声。我总觉你现下的曲艺之精,比起从前可要高得多了。只是为什么突然就停了?”吴征大赞一声,情动时又是怜惜。
“还有一曲,待会儿来奏。从前无情只有怨,现下知喜怒哀乐,能奏的曲子多了许多。不是我的箫艺涨了,而是情融于曲,才更打动人心。”冷月玦淡淡说着,待说到情融于曲时展颜一笑,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我也听出你心中许多彷徨……”
“嗯,我在想,这一回离去不知何时才能再回来。”冰娃娃凑近箫管,又奏出《吹箫人去玉楼空》的一段音调,忽喜忽悲道:“照说你这个人毛病很多,又好色花心,实在不是良配。可是,我真的不想离开这里。”
“总会有办法的。”吴征心中有许多猜测,却不敢空口无凭地说出来。
只得安慰道:“我有一种预感,这一回咱们不会分开。”
“又说好听的来骗人家,你几时有什么预感了?”冷月玦皱起鼻翼轻哼道。
“真有。”吴征拉起她双手道:“去了凉州风云瞬变,我总觉得会有机会…
…”
“不是说危机深重么?”
“危才好,危中有机,若是一切全然照序,哪里来的机会?”
“也是……旁的我不管,你莫要冲动强来,若是误了你,我自己心里过不去不说,你一家子那么多人,光咒也咒死我了。”
“都已当你是一家人,谁还来咒你?呼……其实不单单是你,这一回总感觉要有大事发生,说不准我还带一个人回来呢?”吴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咦?还有?果然不是好人!”冷月玦在他脸上一刮道:“我不想什么今后如何,我只想若是不能如何,我该怎么办。”
吴征心中一动,一把将冰娃娃抱起道:“想出什么了?”
“若是这一趟不能回来,少说三五年咱们见不着面,那就现下一偿心愿。”
冷月玦俏脸微红,美眸放光,凑在吴征耳朵边道:“人家要和小鸡鸡先生多说会子话,再让它把我喂得饱饱的,即使三五年不见也能管吃管用……”
媚目如水,双颊绯红,冷月玦想什么便说什么,直白的话语竟然无比动人。
吴征皱着眉道:“可惜我只有今日才有空闲……”
“那就腻上一日,待你没空了才放你走,你可要……卖力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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