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迎枕(1 / 1)
二太太嗔道:“这孩子,怎么在外面偷听?”
“我怕她们偷听,在这儿把门呢,不小心听到了。”采薇对乔容做个鬼脸。
“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老夫人笑道,“不过她知道分寸,不会到处乱说,容儿放心。”
“我对采薇放心的。”乔容笑道。
采薇跑进来央求道:“老祖宗,我有好些话要和四姑娘说,我带着她到处逛逛去,过会儿回来陪老祖宗推牌九。”
“容儿会推牌九吗?”老夫人忙问乔容。
乔容笑笑:“会,跟我母亲学过。”
“音儿是此中高手,你定也不差。”老夫人笑道,“去吧去吧,我乏累了,得养一养精神。打发人找你们的时候,你们就回来。”
乔容与采薇说声遵命,携手出了后门。
“到我房里坐坐吗?”采薇歪头笑问道。
“好啊。”乔容点头。
采薇的院子紧挨着后花园,花木掩映碧水环绕,屋中装饰疏朗雅致,乔容环顾着笑道:“杭城里许多姑娘的闺房我都去过,虽也有一两处不俗的,却没有此处清幽,清幽中又蕴着书香,真好地方。”
“这里以前是大姐姐住的地方,她出嫁后,院子一直空着,姑母就让我住这儿了。”采薇说着话请乔容坐炸,命琴心上茶,看着她呷了一口,笑问道,“如何?”
乔容嗯了一声:“沁人心脾,茶香里另有一股异香,在龙井茶里加了什么?”
“加了枇杷干和玫瑰花瓣,水是化了的雪水,你来了才给你尝尝,别的人来了不给。”采薇笑道。
“那我得喝个饱。”乔容连喝几口,又端详着茶盏道:“这琉璃盏晶莹剔透,只有茶叶倒显单调,点缀了红的花瓣黄的枇杷,口味独特,看着又像是一幅画,采薇姑娘好享受。”
“有姑母照应着,得享受且享受吧。”采薇摇头一笑。
她话里有话,乔容不便多问,因笑道,“刚刚二太太提起的侄子,是你的哥哥吧?”
“是亲哥哥倒好了,只可惜是堂哥,我娘就生了我一个,那姨娘倒是生一大堆,儿女成群十分热闹,我娘活着的时候,我与我娘相依为命,我娘死后,剩下我孤零零的,总感觉自己像个外人,来姑母家倒是自在,可钟家人多口杂,难免有说闲话的,好在我脸皮厚不在意,我爹银子多,多给钟家贴补些,老夫人还是喜欢我的。”采薇意味深长得笑。
“我觉得老夫人是真心喜欢你。”乔容笑道。
采薇嗯了一声:“应该也不讨厌,有了银子就更喜欢。”
“人同此心,也不奇怪。”乔容笑着问她,“你们家是商户?”
“不是商户,是地主,湖州德兴县的姬大地主,别号姬扒皮,你没听说过?”采薇看着她促狭得笑。
乔容捂唇笑道:“姬半城,原来是我爹提过的姬半城。”
“就是姬扒皮,乔财神客气,才叫他姬半城。”采薇哼一声笑了起来,“对我还算大方,对小妾更大方。”
“有二太太为你谋划,你呀,且安心自在吧,何必管那么多。”乔容说道。
“我悄悄去过你的绣坊,打理得井井有条,生意红火,风评又好,回头客很多,我是真羡慕你,有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你是老板,你说了算。”采薇叹口气,“我娘一去,我就成了无根的飘萍,我依靠着姑母,终身大事自然得听她的,姑母期望我嫁入官门,可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对脾气的人怎么都行,不投脾气不爱搭理,让我在官太太们中间周旋,想想都难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谁又能随心所欲呢?”乔容低了头。
“我见过张宝来,还跟他说了几句话,浓眉毛大眼睛,说话时带着笑,手脚麻利,挺讨人喜欢的。”采薇认真说道。
“宝来是好,可我当他是弟弟一般,怎么做夫妻?想想都别扭。”乔容说道。
“有姐弟之情的二人做夫妻,总好过盲婚哑嫁。”采薇说道,“若没有唐棣,宝来是很不错的夫君人选。”
提起唐棣,乔容垂头丧气道:“昨夜里本来好好的,他偏提起双方的家人,提起成亲,然后打了一架不欢而散。”
“都打架了?你们两个已经如此亲密了?”采薇亮着眼眸,竟是向往的样子。
乔容白她一眼:“你可真是奇怪。”
“我说错了吗?若是不够亲密,客客气气的,怎么会打起来?”采薇含笑说道,“过不了一两日就好了。”
“谁知道呢。”乔容绞着手,“昨夜里做梦,梦见他骑着马一去不回头,我一边跑一边追,好不凄惨。”
“才不会,他对你在意得紧。”采薇安慰着她说道,“既是昨夜里没睡好,不如躺会儿,等老夫人来了兴致,不把你累得筋疲力尽,推牌九不会罢休。”
“那我不客气了,在你这儿睡会儿。”乔容笑道。
绣珠进来服侍她躺下去,采薇命琴心在香炉中加了静思香,袅袅淡香来袭,她很快睡了过去。
睡一觉养足精神,绣珠进来为她更衣梳头,采薇在旁托腮坐着,扑闪着眼说道:“你睡着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说来听听。”乔容笑问。
“我虑及终身大事,突然想到与其盲婚哑嫁,不如与认识的人成亲,尤其是彼此不讨厌的人。”她说着话笑了。
“那倒也是。”乔容从镜子里看着她,“所以呢?采薇姑娘想要做什么?”
“玉黎姐姐成亲的日子估计不远了,我得瞧瞧她去。”采薇做个鬼脸。
“你这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乔容疑惑道。
采薇刚要说话,琴心进来了,含笑说道:“老夫人派人来请二位姑娘过去呢。”
二人忙忙起身,并肩往上房而来。
老夫人兴致很高,牌九玩了一轮又是一轮,除去午宴和午后小憩,一直到傍晚才散,乔容向老夫人告辞的时候,只觉腰酸背疼。
依旧是采薇送她出来,来到门外小声说道:“过一两日就去孙府看你们去。”
“一定要来,陪二姑娘好好说说话。”乔容笑着摆手,扶着绣珠手臂向墙边停靠的马车走去。
她刚出偏门,唐棣就看到她的身影,早早跳下来站在车旁等候,看她过来,牵紧马缰道:“上去吧。”
乔容隔着帷帽上垂下的轻纱看着他,头戴青纱大帽,身穿天青色直缀,脚蹬黑色软缎鞋,双眸闪亮神采奕奕,下巴刮得干干净净,心下一松轻笑道:“看来是回去补觉了。”
“没有好吃好喝,大太阳底下等一日。”他低声嘟囔,“我又不是傻子。”
“那就好。”她两手揭起轻纱,扑闪着眼看着他。
他脸扭向一旁:“上车吧。”
无奈进了车厢往车壁上一靠,闭目说道:“累死了。”
“姑娘歇着吧。”绣珠忙道。
“老夫人可真是精神矍铄,年青人都比不上。”乔容疲惫说道。
“老夫人最爱推牌九,那会儿二太太一来,总是玩儿得天昏地暗,每回去了总得腰酸背疼好几天。”巧珍说道。
“绣珠,老夫人给你们姑娘做媒了吗?”唐棣在前面突然出声。
“做了。”乔容说道,“今日就为着此事去的。”
他没说话,突然甩一下鞭子,马车嗖一下窜了出去,一路颠簸着回了小河街。
巷口下了马车,她看向他,斗笠压得低低的,一副不准备理人的模样。
“走吧。”她扶了绣珠手臂,迈步往里。
回到家中,巧珍正要关院门,一只脚别了进来,巧珍张了张口想说拒绝的话,他目光一横,巧珍怯怯噤声,身子往旁边一让。
乔容进卧房刚摘了帷帽,他闯了进来,定定看着她哑声问道:“将你许配给谁了?”
“老夫人要给我做媒,我没有答应。”她无奈看着他。
他瞬间轻松,唇角带了丝笑意,又半信半疑追问道:“你怎么推脱掉的?”
“我跟老夫人说了,我爹有遗命,不准我嫁入官门,也不准嫁入商户。”她咬一下唇:“小公子家可不就是官门吗?老夫人只好作罢。”
“我家也是官门。”他脸上笑意消逝,咬牙说道。
“是的,你们家也是官门,我爹确有遗命,你不信就问巧珍去。”她有些不忍,可话既挑明,早晚有一日得说出来。
他看着她,清亮的双眸黯淡下去,唇角掀起一丝嘲讽的笑:“昨夜里,你说出扎我心窝的话,像对待仇敌一样死命咬我,我以为那是你最狠的时候,没想到今日还有更狠的在等着我。”
“我知道你对遗言的重视,为了你手下将士们的遗愿,你甘愿东奔西走不遗余力,对我爹的遗命定是一样。”她低下头去,不去看他眼眸中的哀伤与绝望。
他后退着,自言自语一般痛苦说道:“我气了一夜,天亮的时候还是盼着见到你,你还肯看着我,还愿意跟我说话,我暗自高兴,我进来想要跟你和好,我以为你会告诉我,你说的是气话,那玉珮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你愿意与我成亲,这辈子都不要分开。”
乔容落下泪来,抽泣说道:“昨夜里我原不想揭破,今日里我也一直想要哄你高兴,可是……”她激愤起来,跺着脚哭道,“本来好好的,你为何要牵扯出双方的家人,为何总要逼我,为何总是要将一切问个清楚……”
“我喜欢你,自然要谋划你我的将来……”他向前几步,朝她伸出手,指尖待要碰到她脸,她猝然别过脸去避开他的触碰,抹一下眼泪决绝说道,“我与你没有将来,你走吧。”
望着他拔脚向外狂奔的背影,她跌坐下去,泪水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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