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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来,她盼星星盼月亮盼着外孙女长大。世人称赞阿瑾规矩好礼数好,她喜在心头。她幻想着有朝一日阿瑾嫁入天底下最尊贵的门第,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

瞒得再好,终有被人窥破的一天。宋夫人刚开口时,她感觉天都要塌了。此时再看并无怨尤的儿子媳妇,还有平静的外孙女,她徒然觉得或许事情也没有那么糟糕。

该来的始终躲不掉,一切都是天意。

如今她万般庆幸,虞皇后虽有意结亲,却一直拖着没有过明路。否则眼下不知要如何收场,一个欺君之罪下来,梅家上下哪里受得住。

“好孩子,你快起来。”

关嬷嬷上前,将梅青晓扶起来。

“母亲,您好好歇着。宋家的事,儿子会处理。”梅仕礼朝女儿示意,让梅青晓跟上他。

父女二人去的是祠堂,梅家的祠堂内日夜灯火通明。

梅青晓看向最角落的牌位,供奉的是她那位早逝的姑姑。怪不得有人说她与姑姑长的像,原来她是姑姑的女儿。

梅氏玉珠,小名珍儿。

这就是她的亲生母亲。

梅玉珠的故事,如同那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娇养在深闺的小姐不谙世事,因为几首诗便对素未谋面的男子倾心。

男子风流恣意,是花楼的常客,却又与寻常的嫖客不一样。他欣赏那些陷于污泥中的多才女子,同情那些在泥沼中挣扎的花娘。

他的诗,字字句句都是对女子的赞叹与怜悯,深深打动了梅玉珠的心。为见他,梅玉珠做尽一切惊世骇俗之事。扮成男子出入烟花柳巷,还与那男子结为异姓兄弟。

最后不顾母亲的反对,竟然与那男子私奔。

梅家人不敢张扬此事,只说梅玉珠生了急病,送到京外的庄子养病。私下派人四处寻找,一找就是一年多。

彼时,梅玉珠已经难产而亡。

梅仕礼抱回来的是妹妹生下的女儿,那个男人不知所踪,他是在一处花楼里找到出生不久的小女婴。

那个小女婴,就是她。她一抱回梅府,恰遇母亲产子。为掩人耳目,她便与兄长成了一母双胎的双生子。

“那个男人,叫什么名字?”她问。

梅仕礼眼神发沉,咬牙切齿道:“那个浪荡子,谁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他有个假名,叫什么风满楼。”

风满楼三个字,她并不陌生。很多年前极为有名的一位闲散诗人,为正派读书人所不耻,却备受世家大户纨绔子弟们的追捧。

她忆起在兄长那里看过的诗集,微微诧异。

“他在何处?”

“不知,这些年我一直派人打探他的行踪,都找不到人。有人说,他死了,谁知道呢。”

梅仕礼说着,语气中难免不甘。那个浪荡子毁了珍儿的一生,就那么无声无息的死了,真是太便宜他了。

如果没死,定是不知躲到什么地方不敢露面。

哼,到底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死了?”梅青晓低喃,风满楼多年没有诗作问世,坊间也不再有他的传言和踪迹。她记得他的那首绝笔诗,还曾与兄长争辩过。

月夜惜别

月色人疾路,匆闻娇声至。问郎归何处,妾愿长相随。

花开终有期,凋零无所归。恐负明月光,独行自凄切。

诗中的女子可是指她的亲生母亲?如果是,他明明已经拒绝母亲,母亲又为何还要追他离京?

活了两世,她才知道自己的亲娘是谁。身为女儿,她前世里对亲生母亲的事情知之甚少。除了知道有这么一位早逝的姑姑,其它的她都不知道。

她独自跪在祠堂里,梅仕礼已经离开。

月上树梢,树欲静而风不止。

不知跪了多久,她朝那牌位磕了三个头,然后缓缓起身,慢慢走出祠堂。夜风寒凉,静心默默地替她披上斗篷,系好带子。

梅府看似风平浪静,外头已是议论纷纷。静心身为下人,心里难免焦灼难当。反观自家姑娘如此平静,深深觉得姑娘心性真稳。

主仆二人走着,不知不觉走到园子。梅青晓望向假山那边,似乎心有所感。她让静心原地等着,自己独自一人上前。

假山的后面,高瘦的少年静立着。

“阿慎。”

她惊喜着,朝他小跑过去,一下子扑进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腰身。

少女身上的幽香与娇软的身体冲击着叶訇的感官,他的心狂跳着,一下一下如同暗夜中响起的惊雷,那么的惊心动魄那么的撼动心志。

她闻着他身上的青竹气息,埋首呓喃,“阿慎,你是不是担心我?”

他的手无措地僵在身侧,不敢碰触她。

“我…我听外面有人传一些话,我来看看…”

她在他的怀中抬起头,手还紧紧抱着他的腰身不放。那张清莹润泽的小脸,在月光下晕生暖辉皎洁如玉。

“你是不是听人说,我不是梅家的姑娘?”

少年点头,目光隐含担心。

她嫣然一笑,“他们说的都是真的,我确实不是梅家的姑娘。我是梅家的外孙女,我母亲是梅家的姑娘。阿慎,你是不是以为我会伤心?”

少年没有点头,他的表情说明一切。

她重新埋首在他怀中,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听着他那有力的心跳,“我不难过,甚至我还有些欢喜。不做梅家的大姑娘,我就能离你更近一步。”

少年大受震动,他从不知世间会有这样的女子,她不顾身份不顾矜持,只想和他在一起。他退缩着怯懦着,内心深处更多的是渴望。

即使她不是梅家的大姑娘,亦不是他能高攀的。

“大姑娘,叶訇受之有愧。”

“阿慎,你还是不改,你要叫我阿瑾。你说你受之有愧,你嘴上说得好听,心里肯定不是这么想的。你心里一定喜欢我,你是不是在梦里经常梦到我?”

少年顿时气血上涌,忆起那些个羞耻的梦境。他不知道自己连多看她一眼都觉得亵渎,为何会做那样胆大妄为的梦。

“我…”

“你别辩解,你脚上穿了我给你做的新鞋子,你就是我的人。你可别反悔,我也不允许你反悔。”她重新抬头,认真地看着他。

他的脚上,确实穿着她给他做的那双新鞋子。以为夜里无人,没有人会看到他穿什么鞋子,才敢放纵自己。

“我…”

“你什么,你敢说你不喜欢我?”

她娇怒着从他怀中仰起小脸,一双美目泛着水光,皎玉般明动的容颜满是控诉,贝齿轻咬着樱唇,似被人揉碎的花瓣,好不让人怜惜。

少年的喉节无意识滚动一下,浑身热血奔涌至灵台处。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像是心里住着的恶魔被人牵引出来,疯狂地想掠夺自己看到的一切美好。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她明明清雅如雪山之巅的莲,却从天而降不顾一切生生扎根在他荒凉的心间。

“我…”

似有温热的花瓣拂过他的唇边,他顿时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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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送抱

花瓣的味道比蜜还甜,比梅还香。穷极他贫瘠的一生,他从未尝过比这更甜的滋味。他整个人僵在原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良久,花瓣的香气远离,他才醒过神来。

想和做是两回事,纵使梅青晓想过无数回这般大胆的举止,但真正做还是头一遭。幸好夜色掩盖了她的羞窘,他看不到她红到发烫的脸。

她轻轻喘着,既羞又甜。

“阿慎,我不管,你方才亲了我,你就得对我负责。”

谁亲了谁,真是贼喊捉贼。

她依偎在心上人的怀中,抱着他精瘦的腰身,久久不愿意松手。做鬼的那些年,每每看到他孤寂落寞一人时,她多想上前抱抱他,多想亲口告诉他,她已经愿意了。

“阿慎,你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喜欢你?”

她的态度改变太过突然,似乎是一夕之间。之前她视他如无物,谈不上轻视鄙夷,但绝对是高高在上对他视而不见。

想到从前那个自己,她备觉羞愧。

“阿慎,你相不相信有姻缘天注定?我做过一个梦,梦到过我们的之间的前世今生。你是我前世注定的夫君,我是你心里唯一的女子,你亦是我喜欢了许多年的男子,所以今生我们还要在一起。”

“你知不知道,当我从梦中醒来后,就好像被神明指引一般,我一夜之间开窍。等我再看到你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眼中已容不下其他人。我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也不在意自己是不是梅家的大姑娘,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少女温言细语,埋首在他的胸前低低轻喃。那一字一字像片片花瓣,轻轻落在他的心间。扬扬洒洒的花语中,他听到自己心花绽开的声音。

夜凉风徐,静谧美好。

凉风送来阵阵的花香,在暗夜中幽幽袭来。

他感受着怀中的温香软玉,听着自己奔腾汹涌的彭湃心潮。少女身上的幽香似梅,丝丝缕缕钻进他的心底。

“阿慎,我心中很是欢喜。”她说。

他也欢喜,无边无尽的欢喜,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欢喜。但是这欢喜让他害怕让他恐慌,因为他知道自己不配拥有。

欢喜如毒,已渗进他的五脏。

他不舍得推开她,也不敢回应她。

皓月当空,清寒一片。

少年少女如相依的梅竹般,一人如梅,一人如竹。梅枝缠绕着竹不愿分开,仿佛只要他们在一起,就能无惧世间风雨飘摇。

不远处的静心紧紧捂住嘴,生怕自己发出惊呼声。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见,下意识拼命揉着眼睛,一连眨了好几下。那偎依的两个人还没有分开,她的心又怕又惊。

大姑娘居然会喜欢叶公子,这是几时的事?

夜色中,似有人朝这边走来,她慌忙惊呼,“大…大公子。”

“静心,你怎么在这里,你家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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