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贤愚(1 / 1)
也许是一刹那,妈妈便收了头,嗅了一口鼻涕,随意地抹干了宛如流星般闪烁而过的眼泪,她自嘲地笑了笑,说道:
“那么,接下来你是不是打算把江柏丢给我之后脱警服,以此来证明你并没有违背你那虚伪的原则和正义?”
父亲倒了一杯茶握住手中,水蒸气被他吹起来盘旋在他的眼前,使他的目光看着有些浑浊。
妈妈冷冷地说道:“如果我不同意你这样做呢?”
父亲看我一眼说道:“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把江柏接到你的身边,你也一直在坚持做这件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件事情导致了今天这个不可收拾的局面。其实有些时候想想,如果我早把江柏还给你,或许一切真就不一样了。”
妈妈厉声说道:“那是她咎由自取,和这件事情根本没有关系!”
父亲微笑说道:“舒儿,你当真以为我这个公安局长一点都不知道你的事情吗?”
我猛地一惊,难不成父亲发觉了些什么吗?我只希望那天事情父亲不会知道。
妈妈脸色一沉,反问道:“你知道了些什么?”
父亲没有直接回答,摇摇头说道:“我不希望你走上叶子的老路,舒儿,听我一句劝,不要被金钱权利蒙蔽了双眼,站得太高的人,往往会摔得很惨,见好就收了吧,你所留下的痕迹,我会替你擦干净。”
妈妈毫不客气地说道:“想不到堂堂公安局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父亲不语,妈妈也跟着沉默了许久,说了声“对不起。”
父亲说道:“既然我已经腐败掉了,又何不在落马前多做一些事情?权当是亏欠你万分之一的补偿。”
妈妈说道:“你根本不知道我做过的事情,你也没有为我做过什么,那个女人也一样,她是自己逃走的,你还是人们心目中打击罪犯的英雄。”
父亲的声音稍显痛苦:“人在做天在看,我已经好多时日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舒儿,请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没有办法在照镜子时看见一个陌生的我,我想你也不希望我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反正我就是不同意!”妈妈的眼眶微红,神情倔强,指着我说道:“好!就算我现在说的话在你心里没有分量,那么你的儿子呢?你想过没有,你将要去坚守的正义,会对我们的孩子造成多大的伤害!你问问他,他同意你这样做吗?”
看着这一幕,我的胸腔装满了茫然,我知道妈妈指的事情是什么,在我心目中一向严厉正直的父亲,却摇身一变成为了黑社会头子的保护伞,尽管那不是出自于他的本心,可是君子论迹,父亲的所作所为的确已经违背了一位警察该去坚守的正义。
但是我依旧不会因此去批判父亲什么,不是因为他所庇护的恶人同样是我所爱,也不是因为我分不清楚没有什么才是正义道德。
仅仅只有一个原因:他是我的父亲。
哪怕他的恶比现在多上一千倍一万倍。
父亲顺着妈妈的胳膊看向了我,妈妈这时忽然加大了嗓门对我喊道:“你说,你同不同意你爸爸抛下你不管?”
“我……”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对于父亲的事情我没有插手的资格。
妈妈急了:“你说啊!”
我看向了父亲,只觉他的身形较于往日消瘦了许多,但眼神中那股坚定与威严犹在,在这一刻我甚至在想,只有像父亲这样清澈的男人才配得上妈妈和童阿姨这样脱于凡俗的女人。
我莫名感到了一股强烈的疲惫和痛苦。
“妈妈和童阿姨都跟我说过,你是一个好人,那么好人做的事情应该都是好事吧。”
“你在说什么?”妈妈皱眉看着我,我也看向了她。
“妈妈,如果我不同意爸爸的做法,是不是说明我一点都不像他啊?”
“你知道在你说什么吗?”妈妈的音调提高了许多。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说上这么一句话,但我敢肯定的是,这是发自我内心的想法。
我又看向了父亲问道:“我想知道,我的想法会对你产生动摇吗?”
父亲沉默片刻说道:“也许会。”
我接着问:“这么多年,其实你对妈妈不单单只是愧疚吧,你心里面装着的人一直都是妈妈吧?”
父亲皱眉不语,妈妈意识到话题扯远了,刚想说什么时,我又问妈妈:“妈妈,你是不是一直都喜欢爸爸啊?”
妈妈明显没想到我会当着父亲的面这么问,神色稍有紧张:“你胡说八道什么……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
我得到了明确的答复后,心里顿生了一股怅然若失的情绪。我想,在父亲、妈妈、童阿姨以及我之间最好的解脱应该就是如此吧。
我起身说道:“那么爸爸,我以儿子的身份请求你,不要再抛下我和妈妈了,你送走了童阿姨,你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了任何瓜葛,你也不再欠阿姨什么,但是妈妈呢?你已经狠心伤了她一次,难道还想让她伤心第二次吗?既然你们都互相喜欢挂念,那我真心的希望你们都能够放下过去,重新走到一起,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说完这些话,我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但是心脏却仿佛有着一根针在轻轻的扎。
妈妈一脸的震惊,父亲的神情渐渐复杂,他张了张嘴,然后一言不发的看向了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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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安静了很久,屋外一阵骚动吵醒了各怀心事的我们,动静越闹越大,父亲忍不住起身:“你们就在这里呆着,我去看看。”
父亲离开包间后,妈妈注意了我一眼,神情淡漠开口道:“你刚刚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冷漠的眼神让我有些心痛,好像比之那件事情暴露之后更为冷漠了。
“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真心话?”妈妈呵了一声:“江柏,你以为你的那点心思我真的不知道吗?我警告你,你不要再给我和你爸添乱,你爸要是出点什么事情,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和那个可恶的女人!”
听到妈妈这么说我,我也是有些火气上来,便没有注意到她把我和童阿姨联系在一起。
“妈妈……难道我在你眼里真就这么不堪吗?”
妈妈讥讽说道:“那你想我夸你是一个品德优良的好孩子?不错,我曾经的确抱着过这样的幻想,只是你的所作所为将它给打破了。”
我心感悲凉地解释说道:“那件事情……不是我……”
妈妈忽然打断了我,并小心地看了门口一眼,警告说道:“我不许你再提它!如果被别人知道这件事,你就永远也别想见到我。”
我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童阿姨曾说过的一句话已然证实,偶尔闪过的美好憧憬到了最后才会知道它有多么的痛苦。
现在妈妈虽站我身前,但我们之间的距离,已经遥远十年间。
对于妈妈来说,这是她一生都无法忘却的梦魇。
想到这里,我更加的心痛了,我试图去为妈妈解脱,她最好的归属理应是她最喜欢的男人,如果父亲能够在她身边陪着她的话,也许她心里的创伤会慢慢的抚平吧。
“妈妈……你放心,我会尽我最大的努力劝爸爸不要离开,我希望你们幸福。”
妈妈扭头,似乎是想从关着的门看出什么来。
“你幸福,我和你爸就幸福。”
外边的动静闹得越来越大,我和妈妈不放心父亲,便也出了包间,到大厅才知道是几名喝醉了酒的客人在闹事,好像是因为上菜的原因在找餐厅的麻烦,父亲正拦在了他们和餐厅老板间。
一名醉酒大汉摇摇晃晃地推攘了一下父亲,指着餐厅老板辱骂,餐厅老板则是一脸歉意地一直说着不好意思,醉汉不乐意,非得让老板免单,老板也不同意,便说着要报警让警察论个公道。
又一名醉汉听着老板要报警当即就火了,嚷嚷着今天非要教训一下他,作为警察的父亲哪能眼睁睁看着这种事情发生,便挡住了醉汉问有什么问题协商解决。
醉汉指着父亲说道:“你又是哪冒出来的鸟?有你什么事?他们自己上错了菜为什么非得让我们买单?”
餐厅老板不满嘀咕道:“那上菜时你怎么不说?吃完了想赖账吃霸王餐是吧?”
醉汉一听就火了,这伙人明显是不好惹的主,抄起架势就想先揍老板一顿,老板倒是手快,拿起手机就拨通了报警电话说着有几人在他店里闹事打人,话还没说完,一醉汉眼捷手快地抢过他的手机摔在了地上。
“妈的!你小子还真敢报警是吧,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警察来得快还是你先躺得快!”
辱骂了几声后几名大汉一拥而上,想要殴打老板,父亲立即拦在了老板身前,呵斥他们不要犯法,上头了的几人哪听得进去,见父亲执意不让,便有人带头与父亲推攘在了一起,正想动手时却被父亲反手按在了地上上,其余几人想要帮忙,父亲扭头一瞪怒呵一声,长久的身居高位令父亲的眼神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更何况父亲已然发怒,几名大汉被一个眼神吓住,不敢有所动作。
老板报警时,附近有巡逻的民警,收到报警电话电话后立马赶了过来,正巧撞上父亲将一名大汉按在地上不得动弹,民警明显是没有认出父亲的身份,呵斥父亲放开他,餐厅老板跑到民警身边说着刚刚的事情,让警察不要冤枉了好人。
父亲起身,也没有多说什么,同我们回了包间。
父亲的脸上多了一道刮痕,应该是刚刚的肢体冲突中不小心剐蹭到了,妈妈递给了父亲一张纸,责备说道:“你要是亮明身份哪还会有这般麻烦。”
父亲说道:“我的身份处理这种民事冲突不合适,这里人又多,恐遭人误会。 ”
妈妈言带讥讽:“得了吧,你不是说过这就是你的工作职责吗?”
父亲不解:“我什么时候说过?”
“就那次,我在歌厅,不也是民事冲突?当时我对你道谢,你不是说……”说到这里,妈妈脸上的讥讽戛然而止,她明显是想开个玩笑打趣下父亲,却没注意到那一次父亲顾忌身份不担心有人误会也要为妈妈出头。
气氛陡然间尴尬了许多,我趁着这个势头说了句:“我还记得当时我给爸爸打了电话没过几分钟,爸爸就坐着警车赶过来了。”
妈妈将视线收回到桌面,其中多了许多莫名的歉意。
父亲轻咳一声,十分生硬地转了个话题:“我和童叶离婚那天,她说了一句让我刻苦铭心的话。”
父亲此刻对童阿姨的称呼从“叶子”变为了名字,不知道意味着什么。
“什么话?”
父亲说道:“她说只有离婚时,才能够让我放下手上的工作赶回家。”
“她说得倒也没错,在你心目中,或许工作比家人更重要。”
父亲沉吟了片刻,说道:“是的,也正因为如此,我对我的家人一直都抱着歉意,不仅仅是对童叶,江柏也是如此,这十年来我很少抽出时间陪他。”
妈妈轻笑一声:“这么说来,你倒是对谁都亏欠了。”
父亲苦笑道:“没错。”
妈妈这时看向父亲,一副伤心透顶却又带着一种撒娇的样子说道:“所以你选择送走了那个女人是为了弥补你对她亏欠,那你对我还有对我们的孩子你又打算怎么弥补呢?”
父亲看着妈妈,脸上逐渐弥漫出来了爱意与痛意,许久,他用开玩笑般的口吻说道:“就刚刚江柏的那个提议怎么样?”
我和妈妈皆是一愣,旋即她绝美又苍白的脸颊微红,说道:“你倒是想得美,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等着你?”
妈妈表面讥讽拒绝,但是语气中竟然带着淡淡的甜蜜,我的心情顿时变得沉重复杂,按理说,我该为他们感到高兴,这不是一直是我所追求的吗?
可是,为什么我的心窝更痛了,痛到仿佛窒息。
父亲朝我招了下手,示意我过去,我会意起身站在他和妈妈身边,他冲着我慈祥地笑了笑,伸出一只胳膊来,想要抚上我的头顶,但他坐在椅子上,比我矮了大半个头,并不能很快地做到这个宠溺的动作,我下意识的退了一步,致使他的手落了一个空。
父亲微微一怔,然后收手抓住了我的手腕和妈妈的手掌,将我的手掌放在了妈妈的掌心中,微笑着说道:
“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好不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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