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冲突(1 / 1)
因为水土有毒,稍微厉害一些的人都不肯过来;就算有一、两个人勉为其难地来了,也整天躲在城里,吃着从远海打来的鱼,喝着用法术凝聚的水,绝对不肯往内陆跑。
这样一来,境界不高、战力却强的剑修,就成了最合适的保镖。
“还是用老办法,找人收拾他。等到他被收拾得很惨的时候,您出面搭救他一把,那时候他肯定会感激得痛哭流涕,求着想要做您的手下。”挨巴掌的那人连忙说道。
他仿佛已经看到谢小玉磕头哀求的模样,不由得发出一阵阴冷的笑声。
“那个人的实力很强,一般人恐怕收拾不了。”另一个人连忙提醒道。
“实力强又有什么用?我们找一个有势力的人对付他。”挨巴掌的人胸有成竹地说道。
“好。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别给我出什么纰漏。”文士收起扇子,在掌心中拍了一下,异常决断地说道。
清晨,谢小玉跑到瀑布底下练刀,他每天都要斩满千刀,回来的时候恰好是晌午时分;稍微吃点东西后,开始拿着那柄长刀刻字画符;晚饭后,回石室打坐练气。
谢小玉的日子过得非常有规律。
基本上,每个修士都是如此。所以有人说过,这个世界上最无趣的人就是修士。
和往常一样,晌午时分,他湿淋淋地从外面回来。
浪费真气把水蒸干这种傻事他从来不做,反正现在是夏天,湿衣服披在身上还舒服些。
一回到崖上,他立刻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那是鸡汤的味道。
只见长叔正蹲在土灶边,手拿一把很破的蒲扇拓着火,灶上搁着一口铜锅,里面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不是晚上做吗?”谢小玉问道。
“这是特地做给你的,小哥先尝个鲜。”长叔眉开眼笑地解释着。一边说着,他一边拿碗,掀开锅盖,用大木勺在里面撩了撩。
锅子里漂着一只鸡,个头不大,还有些瘦,鸡汤也看不到多少油水。
其实不只是没油水,连调味料都缺,唯一的调味料就只有盐。
换成别的地方,这绝对是一锅不合格的鸡汤,但是在这里,仅仅香味就让人垂涎欲滴。
“可惜调味料都没敢买,怕有毒,只有盐是自己熬的,可以放心。如果能够加上桂皮、砂仁、生姜、大枣……”长叔咕噜咽了咽口水,他已经受不了了。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连忙用木勺一划。
鸡肉立刻被切开,这是才一斤出头的童子鸡,本来就嫩,加上长叔从早上开始炖到现在,鸡肉烧得熟烂,用木勺和用刀没什么两样。
扯下一只鸡腿,又勺了一碗汤,长叔毕恭毕敬地递到谢小玉的手里。
谢小玉也不推辞,接过来先喝了一口汤。
虽然什么调味料都没有,味道仍旧很鲜。
童子鸡油水少,更没什么杂味,汤很清爽,唯一的缺点就是咸了一些。
大叔他们的口味都重,这和地方有关。
北海州紧靠着海边,长年吃的是咸鱼海蟹,早已经习惯浓味重盐。
他再尝了口鸡肉。
香、滑、软、嫩,绝对是上品。
运用起“观天彻地洞幽大法”看了一眼,鸡肉基本是白的,只有微不可查的丝缕灰气,里面仍然有毒素,但是已经少到极点,比那些精白大米好得多了。
他知道毒素来自何处。
养虫子用的麸皮、秸秆、酒糟、豆渣毕竟是这里种植,虽然经过蒸煮、打浆、发酵和过滤已经把毒素减少到极限,但是仍旧残留一些余毒。
天宝州的食材分成九等,完全没毒的是第一等。只有那些从其他州运来的食材、或是从远海打到的渔获,可以达到这个等级。
他养的鸡就算不到第二等,也至少是第三等。菜市场上卖的是十五两银子一斤,相当于李光宗他们在矿井里干半个月。
吃完鸡腿,喝完汤,把碗还给长叔,谢小玉回到石室里。
他拿起那把长刀,一边吐纳调息,一边在一块巴掌大小的木牌上刻符。
将原来的真气全都转化过来之后,他从练气八重跌落到练气三重,所以当务之急是先修回原来的境界。
修为的提升完全靠稳扎稳打,所以他不得不在这上面花费更多时间。
有时候,他也偷偷羡慕那些邪魔外道。
邪魔外道有很多提升修为的捷径,什么吸人血肉、窃人功力,什么吸阴补阳、采战和合,什么杀生取命、炼人魂魄,每一种都为天所忌。
但是说到速度,确实快得不可思议。
至于正道一途也不是没有办法,最简单的就是服用丹药。
谢小玉很想试试这种奢侈的修练方式,所以他分心学习炼丹术。
可惜,直到他被流放到天宝州前,都还没开过几次炉,因为需要的药材实在太贵了。
所以到头来,他还是只能苦修。
大梦真诀在真气积修方面没什么优势,却有梦中修练的好处,这也算是一种补偿。
他最近才发现,他还可以把现实和梦境融合为一体。
就像此刻他在梦境里做的事,也和现实中一样,拿着一把长刀在木牌上刻符。
他刻符只是依样画葫芦,刻出来的东西一点用都没有。
符并不是画得分毫不差就行,这东西本身只是一个载体,只有将法术打进去才是真正的符。
所以符就是法术,是事先储存的法术,需要的时候可以直接拿出来用。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种法术,就有多少种符。
想制什么符,首先要精通那种法术。这点他就做不到。他刻符只是在练剑、练控制力,所以刻的符全都是最繁复难画的。
石室一角,乱七八糟扔了一堆木牌、铜牌、石牌,材质各不相同,上面刻的符文也杂,有用云篆刻的,也有更古老的禹文、石鼓文、钟鼎文、龟背文,更有不属于中土的梵文、火罗文。
眼看着又有一块木牌要完工,突然从外面飞进一粒火星。
这粒火星大仅如豆,仿佛风一吹就会熄灭。
谢小玉立刻从梦境中醒来,这是他给李光宗用来求救的信符。
随手一弹,这粒火星滴溜溜转了一圈,然后朝着来的路飞去。
谢小玉手持长刀,紧随其后。陆地飞腾术跑得不快,好在火星刻意放慢速度。
一进矿区,他就听到争斗的声音远远传来。
矿区入口处,一大群人远远站在那里看热闹。
在一处石台上,李光宗手持两把十字镐盘旋舞动着,李福禄和那些同乡全都躲在后面,一个个灰头土脸,身上还带着一些伤痕,好在都只是皮肉伤。
和李光宗对战的人看上去有三十多岁,身穿长衫,腰系丝带,头上扎着发髻,倒是和谢小玉差不多。
这是修士常见的几种打扮之一。
天宝州很容易弄到修练的功法,修练的人很多,但是修练的人不是个个都能称为修士。
像李光宗这种从帮派里得到一部功法,或者从别人手里买到一部功法的人,都不会被当成修士;只有得到传承的人,才有这个资格。
谢小玉一眼就看出那是个修士。此人与其说是对战,还不如说是戏耍。
那个人用的武器是一条长鞭,鞭子长五丈有余,鞭身很细,顶端有一个寸长的尖头,像是用金属打造,上面激荡起一阵阵法力波动,这绝对是一件法器。
长鞭轻飘飘地甩来甩去,看上去浑不着力,但是李光宗手里的十字镐每一次和鞭梢相碰,十字镐都会被高高荡起。
李光宗修练的《力士经》是一门练力的功法,他手上少说也有两、三百斤的力气。
谢小玉还看出一件事,那人和他一样也是剑修。那人用的看似是长鞭,实际上却是御剑的法门。稍微一思索,谢小玉就明白其中的奥妙。
此人同样是练气境界,不是七重,就是八重,勉强可以御气运剑,不过凌空御气消耗太大,短时间可以,长时间就支撑不住,更别说玩这种借力反弹的高难度动作,所以此人用长鞭传导真气。
“一个半只脚已经踏入玄门的人,欺负一个连门都没有找到的外行,有意思吗?”谢小玉冷哼了一声。
“他连门口都没有找到,你总找到了吧?”那个人哈哈大笑着转过身来。
“你是来找我的?他只不过是幌子?”谢小玉似乎有些明白了。
“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要怪只能怪你得罪不该得罪的人。”那人倒也磊落,他接下生意,却不意味着肯帮对方掩饰。
“听说你是剑修。”那人指了指自己:“也是。就让我们用剑修的方式斗上一场。”
谢小玉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剑修,不过他也知道什么是剑修的方式。
剑修对决往往只出一剑,一剑里包含所有对剑的理解。
他看了那个家伙手中的长鞭一眼。
刚才他还感觉此人光明磊落,现在才发现此人狡诈奸猾。
一剑决胜负的话,肯定要拉远距离,他太吃亏了。
他可以拒绝,但是气势就弱了,剑修对决最重气势。
“好深的心机。可惜剑修一脉讲究勇往直前,注重纯粹,你的心机重,注定不会有什么前途。”谢小玉可不是甘愿吃亏的人物,既然对方用话使他进退不得,他同样用话破坏对方的心境。
不等那人反驳,他摆出一个起手的姿势,手中长刀平举胸前,刀尖直指对手。
瞬间,一股锐利刚劲的剑意喷薄而出。
对面那人瞳孔骤然一收,迎面而来的剑意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凌厉的剑意同样也逼得围观的人纷纷退开,眨眼间两人的周围就腾出一大片空地。
两人都没动。
那个人想等谢小玉的剑意衰弱,刚不能久,如此凌厉的剑意也一样。
谢小玉等着对方出招,长刀和长鞭相比实在太短了,他只能后发制人。
剑意没有衰弱,反而越来越强。
谢小玉没有和人对决过,但是打斗的经验远比对方丰富,在牢里,他一天最多打六场架。
狱中打斗和高手搏杀一样,都讲究气势。
两个人同时动作。
他们不得不动。谢小玉不可能一直提升剑意,他已经到了极限;那个人则是支撑不住了,他怕自己连出手的勇气都被消耗干净。
那一鞭灵动无比,鞭梢如同毒蛇吐信,快到极点,更令人无可捉摸。可惜蛇信撞上闪电。
谢小玉的刀完全相反,他的刀没有一点变化,只有快。一个月来的苦修尽数融入这一刀里面。
“铮——”
一声金铁交击的长鸣,打破之前的寂静。
长刀斩中鞭梢,刀刃瞬间折断,精钢打造的刀刃比不上那个尖头。
不过那个尖头也被斩飞出去,御气运剑在力量上不能和双手持剑相比。
长刀顺势一绞,只听到一阵劈里啪啦轻响,长鞭寸寸断折。
转瞬间,刀光席卷而至。
那个人骇然暴退。
“救舵主!”一旁有人高声喊道。
瞬间,五、六条人影冲了上来,这些人的手里全都拿着兵刃。
刀光再卷,谢小玉舍弃那人,长刀劈向前来救援的家伙。一连串金铁交击声过后,这些人一个个地软倒在地上。
他没下杀手,刚才对方也留了情面,否则李光宗根本等不到他前来援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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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手下挺讲义气,所以我留了他们一条性命。”谢小玉把刀收进刀柄,他不想让人看见长刀。
比之前更加凄惨,这次不但刀刃崩裂,连刀尖都折掉一截。
回到山崖上,李光宗往地上一坐,刚才那场打斗让他精疲力竭。
长叔早已经端来一碗鸡汤,里面还放着一只鸡翅,这是仅次于谢小玉的待遇。
鸡汤的香味让这些人全都忘记了刚的打斗,一个个喉头发紧,直吞唾沫。长叔指了指旁边放着的碗,那几个傻小子立刻抢起碗,挤到汤锅前。
谢小玉走到李光宗面前,问道:“那个人是什么来头?”
“他说自己是信乐堂的一位舵主。”李光宗一边喝着鸡汤,一边回答道。
“你加入的是哪一个堂?”谢小玉问道。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事。
“忠义堂。”李光宗根本没打算隐瞒。之前没讲,是因为谢小玉没问。
“跟我说说帮会的事吧。”谢小玉来了兴趣。
李光宗偏着头,一时不知道从哪里讲起,好半天才道:“天宝州乱得很,除了像你这样的高手,其他人只能聚集起来自保,所以只要过了十二岁,基本上每个男人都会加入帮会。当年我刚到这里不久,就加入一个叫踏海会的帮会,那是忠义堂外围。后来立了功,被提升到总堂,以前修练的功法就是从总堂得到。”
“你在里面是什么角色?”谢小玉干脆问个清楚。
“从头到尾都只是喽啰,差别在大小罢了。”李光宗苦笑道。想起当年的事,他就感觉自己实在太傻,比他那个傻儿子强不了多少。
“堂会里一般有些什么?”谢小玉对于这种不同于门派的组织越发有兴趣起来。
在中土同样也有帮会,但是都不成气候,因为帮会在官府和门派的包夹之下,根本没有成长的空间。
而且帮会成员在普通百姓的心目中就是一群流氓混混,所以根基不行。
天宝州却是帮会的乐土。
“别的帮我不太清楚,在忠义堂里有专门为帮众看病的大夫,有专门的传功师傅,还有一些只对内开放的店铺。忠义堂名下的产业也优先聘用帮众,官府里也有自己人,所以帮众犯事的话,在牢里也能够得到一些照顾……总的来说,忠义堂的名声还不错。”李光宗不想贬低以前待过的地方。
“信乐堂呢?”谢小玉问道。
和他对决的那个人颇为阴险,让人防不胜防,给他的印象很不好,但是那个人的手下却很讲义气,这不可能没有原因。
“信乐堂是新兴的堂口,堂主是五年前从别的地方过来的人,听说实力很强,所以这个帮会发展很快,一直大肆招兵买马。刚才那个人还问过我愿不愿意加入信乐堂。”李光宗说的这些,全都是他从二子那里打听来。
在天宝州混,绝对不能不知道各个帮会的动向,否则惹了不能惹的人,自己送命也就算了,可能还会连累家人朋友。
“这样说来,堂主全都是修士?”谢小玉问道。
“不只是堂主,有资格担任舵主和香主的人也都是修士。说穿了,他们也就图个方便,需要打听什么消息或者需要做什么事,有一大群帮众可以调用。”李光宗说到这儿的时候,很有些自嘲的味道。
“信乐堂也有那么多福利吗?”谢小玉总觉得不对劲,那种义气绝对不是靠福利培养起来。
“这我不太清楚。信乐堂和别的堂口不一样,据说很分散,每个舵主都自行其是,自己招兵买马,自己制定规矩。”李光宗说到这里,似乎有些不以为意。
在天宝州,这种迅速兴起的堂口实在太多了,看似风光一时,往往破灭也很迅速,可能一夜之间便没了。
这时,李福禄在旁边插了一句:“大哥,不如你也建一个堂口。”
谢小玉心头一动。正如李光宗刚才所说,如果有一个帮会,做事会容易很多。
不过转念间,他又摇了摇头。他不是没经历过类似的事。
门派里也有人拉帮结派,因为没权没势,被人打压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时间久了,实力一点一点提升,他发现曾经打压过他的那些人大多成了被别人欺压的人物。
这让他明白一件事。
拉帮结派固然能逞威一时,但是在心志上已经落了下风,在道途上根本走不远。
后来他的师父还告诉他,门派里的长老们对此并不是一无所知,他们听之任之,只不过拿这些人当试金石,如果顶不住压力同流合污,就是自甘堕落,这样的人没有培养价值。
“你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想法?”谢小玉突然想试试李光宗旳心思。
李光宗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呐呐道:“我确实这么想过。如果小哥成了堂主,我就算捞不到一个舵主身份,至少也是元老。”
李光宗的坦率让谢小玉颇为欣喜,所以他不吝啬地指点几句:“这确实很风光,可惜不是长久之计。那些堂主、舵主在修练方面肯定走不远,在这个世界上,实力才是根本。”
话已经说透,言尽于此,剩下的只有靠自己领悟。谢小玉转身就走,回石室修练。
崖顶上,大叔、超叔、老白全都若有所思,长叔也有所感悟。
不过他心无大志,一辈子替人干活,现在就算得了功法,也没怎么专心修练。
至于那几个傻小子根本就没听懂,这些道理对他们来说实在太深奥了。
此刻想得最深的莫过于李光宗,他的脑子里闪现出谢小玉刚才那一刀。
刀不是劈向他,他却有一种挡无可挡、躲无可躲的感觉。这是何等强悍的一刀。
更令他震撼的是,那个舵主的境界明显比谢小玉高,而且高了不止一点半点。
如果说谢小玉如同湖水,那个舵主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大海。
但是一剑之下,胜负截然相反,境界高的那个居然一招就败。
李光宗知道自己是粗人,弄不懂其中高深莫测的道理,但是他知道谢小玉的话没错,那个舵主就是最好的证明,虽然风光无限,却把未来的路堵死了,再也走不远。
不知不觉中,他的心里隐约有些想法,急急忙忙放下碗,跑回自己的房间。
门一关,盘腿坐下,李光宗立刻发现以前不明白的地方一下子清楚起来。
这是顿悟。
他听别人提起过,没想到自己也遇上了。
气沉丹田,李光宗呼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哈的一声,丹田发劲。
瞬间,他就感觉浑身上下一阵酥麻,四肢百脉都像浸泡在温水之中,暖洋洋的。
他猛地一拳打出,拳头击破空气,居然荡起一阵波纹。
那波纹传到四壁的木墙上,顿时响起砰的一声轻响。
李光宗并没有停下,紧接着就是一肘。这一肘更厉害,木头墙壁不停晃动起来,就像要散架似的。
李光宗根本不在乎这间房子,顶多重新搭建,他在窄小的房间里打起拳来。
他自己并没有注意到,每一拳打出,他的皮肤就变得越发精亮,筋肉间更是泛起一层异样的光泽,就像是打磨无数遍的精铜。
房间外,正在喝鸡汤的人们全都停了下来。他们惊诧地看着李光宗的房间,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墙壁,看着已经震裂的窗户,脸上满是惊异。
石室里,谢小玉同样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
这段日子,他除了苦修《六如法》,同样也没搁下《观天彻地洞幽大法》。
这门观星望气之术不愧为超品功法,只练了这么点时间,他的五感就变得越来越敏锐。
李光宗意外顿悟,这确实出乎他的意料。一个门外汉被他一句话点醒,居然入了门。
多少有点成就感的同时,也让他生起一丝紧迫感。
入门之后就是练气一重。
他自己也才练气三重,差得不多,《力士经》又是前期修练速度最快的几种正道功法之一,别到时候被李光宗反超过去,那就太丢人了。
沉心静气,他再次进入梦境。大梦真诀坐卧行走都能修练,但是他毕竟已经习惯打坐,感觉效率更好一些。
这次,他没有拿起长刀在牌子上刻符,而是专注于剑法。
刚才那一战给了他很多启示。不只是剑法方面的启示,还有其他东西,比如他也想学那人一样,借用某样东西传导真气练剑。
别人好的地方肯定要学,这样进步才快。不过他不想用鞭子,或许可以换成丝线试试。
在梦境中演练一番,他立刻把顶端的尖头换成如铜钱的圆盘。尖头利于击刺,却不利于斩切。
《六如法》对招式没有限制,全凭各人领悟,而他的招式已经定了型。或许因为一开始用长刀代剑,所以他的剑法斩切多于击刺。
好在所谓的飞剑只是一个统称,式样未必是剑,也可以是斧、钺、钩、叉……近几百年来,剑丸和飞环渐渐流行,因为它们的形状最简单,御使起来相对容易,也利于招式变换。
他把顶端改成这个模样,为的就是以后使用飞环。
飞环和剑丸相比,操纵要难一些,却胜在速度快,威力也更大,因为飞环有刃,剑丸没有。
次日清晨,谢小玉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早起。他的长刀送去修,根本没办法练,故直到李光宗他们出来之后,他才走出石室。
李光宗的精神看上去极好,站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仿佛一座山、一块巨石。
谢小玉拱了拱手说道:“恭喜你已经入门了,现在你也可以对别人说你是一个修士。”
李光宗笑得合不拢嘴,他现在终于知道修士和凡人的差别,也终于知道那些香主、舵主和堂主虽然客气,但是看着他们的眼神为什么犹如看一群蝼蚁。
这一脚踏出,果然是两番天地。
“我这是顿悟吧?”李光宗仍旧缺乏自信,他还要确认一下。
“可以算顿悟,也可以不算。《力士经》入门最易,不需要资质,不需要悟性,只要心性相合。”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一脸迷糊,其他人更如同身处迷雾之中。
谢小玉微微一笑,他知道李光宗不懂,其他人更不懂。此刻他的心情不错,所以有兴趣多解释几句。
“《力士经》是以力破天的功法,却清正平和,并不注重打斗。昨天晚上你心有所感,心性相合,所以有了这番成就。”
突然,谢小玉转头朝着长叔看去。
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这个人,只觉得长叔不求上进,没想到刚才一扫之间,居然发现长叔也已经到了门坎上,只差一步跨出。
仔细想来,此人的心性好像比李光宗更合适这部功法。
他正盘算着,就听到李福禄嘟囔道:“俺们脑子笨,那岂不是一辈子都要在门外转?”
谢小玉笑着安慰道:“修练《力士经》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像你爹那样,明其理,合心性,不强求;另外一种是按部就班,以勤补拙,日积月累。”
“就是叫你更刻苦一些。”李光宗在儿子的脑袋上又拍了一巴掌,谆谆训道。
谢小玉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心中感叹。
他以前就是靠以勤补拙,凭日积月累有了一点成就,现在却明白了,走这条路需要的是漫长的时间。
人生苦短,等到积累足够了,恐怕也已经时日无多。
长叔早已经把早饭端上来。早饭是粥,不过里面的东西和往日不同,有剁碎的鸡杂,还有一块块豆腐模样的鸡血,甚至还有碾成碎末的鸡骨头。
怪不得昨天喝鸡汤的时候,他发现那只鸡的骨头已经事先拆下来,他还以为这是大户人家的做法,为的是吃起来方便,没想到居然是为了节俭,鸡骨头还有这个用场。
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混在一起,味道居然还挺鲜美。
一口下去,谢小玉立刻有些发愣。
他感觉到一股极其微弱的热流从肠胃中散开,流转几下之后,便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很熟悉。
门派里,每月初一和十五都有一顿“赐餐”,三菜一汤,菜式很简单,不过是青菜豆腐、蒸鱼炖羊、烧鸡酱鸭、肝肚小炒之等,再加上一碗白米饭,但是弟子辈里绝对没人肯放弃。
因为,这顿“赐餐”所用的食材,全都是门派里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灵气十足,对修士有滋养补益的作用,效用虽然没有丹药那么强悍,却胜在温润调和。
他养的鸡居然也有这样的效果,这让他喜出望外。
这可不是容易的事。
人分三六九等,并非个个都能修练,鸡鸭鱼羊更是如此。山门中种植的稻米蔬菜和饲养的鸡鸭鱼羊,全都是经历几百年改良的品种。
谢小玉转头看了看大棚,又看了看天空。他隐约有种感觉。
天宝州水土空气都有毒,能够存活并且繁衍的物种恐怕都不简单。这种残酷到极点的自然淘汰,远远强过人为的改良。
如果他的猜测正确,那么天宝州对于修士来说不但不是末日之地,反倒是天赐福地。不过这件事不能对任何人提起,连李光宗都不能知道。
“这些鸡养得差不多了,不能再养下去,否则毒素积累起来,肉的质量就不好,卖不出好价钱。”谢小玉想找借口实在太容易了。
“行。我去和老矿头说一声,他肯定有门路。”李光宗对谢小玉的话毫不怀疑,也没想找忠义堂。
当年,他用一棵七宝紫芝换回一部功法,原本以为很划算,但是不久前他买《力士经》只花了五两银子,心里不可能没什么想法。
这就如同一个人在行空巨舟起降点旁的摊子上买了一样东西,走了两条街之后,看到路边店铺里也出售同样的东西,但是价钱只有一成,再豁达的人也肯定会感到郁闷。
“别卖整只鸡,让长叔费点力,把骨头内脏全都拆出来,也显得高级些。”谢小玉又说道。
他这么说,是因为鸡肉里没那丝灵气,用不着担心露馅。
“我懂。鸡骨鸡杂之类都是好东西,我们可以自己吃。”长叔在一旁说道。他是一个精细人,就算谢小玉不这么说,他也会提起。
那些傻小子们原本有些沮丧,养了一个月的鸡居然吃不到嘴里,现在听到这话,顿时又有了喜色。
吃完早饭,李光宗他们又去上工了。和往常不一样,谢小玉居然跟着一起去。
“小哥,你用不着跟着。有了昨天那件事,肯定不会有人再来找麻烦。”李光宗在路上劝道。
谢小玉笑了笑,他当然不会说这件事背后还有奥妙。
“不碍事,你们挖你们的,我在矿井里也可以练剑。昨天那一战,我也有不少收获。”
这倒不是借口。
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铜钱。
那是一枚赤火钱,是用赤火铜熔炼铸造而成,可以直接当成银子用。这也是天宝州的特色,各个矿区自己铸钱。
以前不这么做的时候,矿头们总是费尽心思隐瞒锭子的数目,私藏下来的锭子偷偷摸摸往外贩卖,让收脏的黑心商人七折八扣,风险很大,收入却不多。
允许自己铸钱之后,矿头们只要上下打点好,每个月缴上去的锭子数目没有短少,剩下的全都可以铸成钱币,省掉黑心商人这环,他们的收入增加不少。
官府也省事,外面那么多钱流通,官府用不着铸钱,而且市面上哪种钱多了,这种钱自然就变得不值,所以还有“抑富”的作用。
谢小玉手上的这枚赤火钱边缘薄而锋利,像是刀刃,上面还系着一条丝线。
“昨天看了那个人用的鞭子之后,就有了点想法,所以弄了这么个玩意儿。”谢小玉解释道。
李光宗信了,不再阻止。
矿井仍旧是原来那个矿井,人却多了。
虽然瞒得很严,但是李光宗他们一直能挖出紫宸铜总会引起猜疑,所以很多矿工都在传言这处矿道可以出紫宸铜,全都涌了过来。
毕竟其他人确实挖到紫宸铜,一条矿脉旁总是零零星星有些矿石。
几天来,为了争夺这段矿道,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架。
李光宗他们人多,又都练了《力士经》,所以到昨天为止都还没有输过。
昨天那个人来找麻烦,李光宗以为又是为了这段矿道而来,他打算放弃,不想再招惹事端。
没想到今天谢小玉硬是跟着他过来,他不知道谢小玉的意思,所以不敢多说。
已近矿井,可以听到嘈杂的敲打声,越靠近那段矿道,人就越多。
矿脉附近更是挤满人。
这些人看到李光宗他们过来,立刻拖着装矿石的箩筐就闪。
李光宗本来就是这里的名人,昨天那一战更是让他的威名达到巅峰。
“这条矿脉快到头了,加把力,全都开出来吧。”谢小玉只看了一眼就说道。
“好!”李光宗挽起袖管,双手各抄起一把十字镐。早在五天前,他就已经不再留一手。
只见他双手持镐,挥舞如飞,每一下都深深插入岩壁中,大片石头纷纷落下。
“气沉丹田,腰间发劲,臂如舞袖,腕如抽鞭,掌心虚握,十指如钳。”谢小玉在一旁念着口诀。
他早就看出李光宗拳脚还行,器械上就差了许多,正好趁这个机会补一下。
这段口诀果然有用。那两把十字镐挥舞得越来越快,如同两只啄木鸟叮叮当当啄个不停,李光宗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而又沉重,好似拉风箱。
谢小玉停了下来,他已经不需要再指点了。
“你们干你们的,我在旁边练剑。”谢小玉转头对李福禄说道。
那些聚拢在旁边想捡便宜的矿工立刻纷纷散去,昨天那场对决早已经传遍矿区,他们都知道这是一位厉害人物。
谢小玉也不客气。
他和这些矿工不熟,他也不是慈悲为怀的高僧,更不是仁义礼让的大儒。
这处矿脉本来就是他找出来的,他不喜欢占别人的便宜,也不喜欢别人占他的便宜。
掏出那枚赤火钱,他捏住后面的丝线,在矿井里舞动起来。
这里地方不大,不可能放出全部的丝线,那可有十丈长,他只能卷起大半。
舞动两下,他觉得还算顺手。
注入了真气的赤火钱,散发出朱红色的光芒,看上去确实有几分飞剑的味道。挥舞着赤火钱的谢小玉,同样多了一丝仙家气象。
朱红色的光芒越舞越快,渐渐变成一条光带,从头到尾有一丈多长。这不是“如电”,却带了一丝“如电”的意境。
只听到叮的一声轻响,岩壁上火星四窜,一大片岩壁垮塌下来,这一下的效果比李光宗还好。
众人连喝彩都忘了。在他们眼里,这就是仙家的手段。
不过谢小玉并不满意。如果是长刀在手,一刀绝对可以把岩壁斩开,用这枚赤火钱却只切入六寸左右。这也没办法。
剑修一脉分成两支,一支走近身搏杀的路子,他们的剑不会离手,所以攻击距离很近,即便算上剑气也不过数十丈方圆,有失必有得。
这一支以杀伤力着称,一剑劈下崩山裂石,锐不可当。
另一支是以气御剑,用的是飞剑,距离远,纵横千丈,来去数里,练到高深之处,甚至可岚剑千里,取人首级。
但是说到剑上的力量,后者连前者零头都没有。
谢小玉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选择。
境界低的时候,前者确实占尽优势,但是修练提升之后,情况就反过来了,后者会越来越强,前者却增长缓慢。他不会贪图一时的强横。
重新舞动赤火钱,这一次他想试试“如电诀”。
蓄力聚气,丝线被抖得笔直,这是他第一次在现实中全力发动“如电诀”。
一剑出手,浑身真气如同洪水一般宣泄而出。
赤火钱散发出的朱红光芒原本朦胧暗淡,现在一下子变得火热而又刺眼,整条矿道瞬间卷起一阵热浪。
一道朱红色的匹练在半空中划了个圈,嗡嗡破空之声在矿道里回荡着,声音很低沉,却震得人耳朵发痛。
匹练的末端没入岩壁中,瞬间暴起的火星照亮了整个矿洞。
所有的矿工都闭上眼睛。他们被爆闪的亮光晃瞎眼睛,好在这只是暂时。
过了片刻,岩壁发出喀喀的声响,一条条裂缝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然后轰的一声巨响之后,整片岩壁坍塌了下来。
这一击之威居然如此恐怖,矿工们全都被吓得噤若寒蝉。
谢小玉看似风光,他心中却暗暗叫苦。此刻他的体内空空如也,这一剑居然耗尽他所有的真气。
以后再也不这么玩了。
他只能站在那里调息吐纳,尽可能恢复一些真气。这也幸亏大梦真诀运行的时候用不着盘腿打坐,站、卧、坐、走都没关系。
矿洞里有灵气,而且异常充沛,不过这里的灵气乱成一团,不但摄取麻烦,还有相当大的风险,很容易走火入魔。
可是谢小玉不得不冒险,万一被人看破,用不着昨天那个舵主来找他的麻烦,来一个李光宗那种程度的人他就吃不消。
“小哥,有什么事吗?”李光宗感觉出一些异常。
谢小玉暗自焦虑。
换成一个老江湖看到这种情况,肯定不会说破,只有李光宗这种混过一段时间却没有真正走过江湖的人,才会傻呼呼地问这样的话。
然而他还不得不回答。
“我突然间有了些想法。你干你的活,别来管我。”谢小玉也算有急智。
李光宗当真了,他心中大喜,简直比自己踏入修练的门坎还要高兴几分。他怕影响谢小玉思考,干脆矿也不挖了,就站在旁边守着。
他不挖矿,旁边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开工,全都围拢在那里。
人越来越多,很多矿工从别的矿井跑了过来。
昨天那场对决很多人没看到,一个个遗憾得不得了,这次听到又有热闹可看,干脆不挖矿,全都跑了过来。
谢小玉只能继续装,他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他看到昨天和他交手那个舵主的身影,此人也被他吸引过来。
幸亏矿井里面光线黯淡,那人没看出什么端倪。
谢小玉暗自叫苦。现在他不但要装,还要拿出一点东西,要不然眼前这关就算过了,事后也会露出破绽。
突然,岩壁上又发出喀的一声轻响,一段裂缝出现,紧接着稀里哗啦落下一堆矿石。
谢小玉就像被电了一下似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抬起头,看着这狭小幽暗的矿洞,瞳孔中慢慢显露出两团暗淡的荧光。
在“观天彻地洞幽大法”之下,四周的石壁完全被看透,石壁之中不但有五颜六色的光团,还有深浅不同、粗细各异的暗纹,这些暗纹数不胜数,纵横交错,如同一张巨网。
那是裂纹。
整个矿洞布满裂纹,坚硬的岩壁上全都是裂纹。
赤火钱再次舞动起来,速度远没之前那么快,在岩壁上轻轻撞了一下之后立刻弹了开去,然后在另一侧岩壁上再撞一下、再反弹……
赤火钱像弹球似的不停弹跳着,矿洞中响起一连串叮叮当当的轻响,宛如雨打芭蕉,又如珠落玉盘。
周围的人全都看不出名堂,就连那个和谢小玉交过手的人都有些莫名其妙。
谢小玉早已经忘却一切,他的眼睛里只有那些裂纹。
如果说一开始裂纹是一张渔网,那么现在交织的裂纹已经连成一片,简直就是一块纱布。
突然,轰的一声巨响,十丈方圆的一段矿井完全崩塌。
不过和坍方不同,坍落的矿石没有大块的石头,大部分细如沙砾,偶尔几块稍微大些,或如核桃,或如拳头。
矿洞中响起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
如果说刚才那一击是仙家手段,那么眼前这一切已经无法用言辞形容。
那个舵主面无人色。他隐约猜到这一剑的奥妙,但是让他来,他绝对没这个本事。
别说让十丈方圆的矿洞全部崩塌,就算刚才岩壁上留下的那道痕迹,他也弄不出来。
“高明,实在高明!在下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位舵主连忙一抱拳。这一次他真的服软了。
谢小玉哈哈大笑。一年来经历的一切和所承受的憋屈,全都在这一刻释放出来。
得到《六如法》是他的机缘、运气,这一招却是他自己领悟。就在刚才,岩壁中的无数裂痕让他有了一丝感悟。
梦、幻、泡、影、露、电都是极短暂的事物,山、石、金、铁正好相反,是坚固长久之物。
但是在岁月侵蚀之下,却也免不了裂纹遍生,最终也会崩塌。
一个代表着刹那,一个代表着长久,但是都免不了破灭。
此刻他领悟的不是一招剑式,而是剑意。
这种剑意代表的是时间。
“这一剑何名?”那个舵主抱拳问道。
谢小玉沉默半晌,然后抬头叹道:“光阴流逝,岁月无痕,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光阴更加锋利、更能够摧折万物。所以,这一剑就叫做‘光阴’好了。”
“难道这一剑是你自创?”那个舵主骇然叫道。他一手指着谢小玉,眼睛瞪得滚圆。
他不能不惊,能够领悟这样的剑法已经够骇人,更别说是自创。
谢小玉朝着他抱拳道:“这还要谢过阁下。要不是你,我还想不到做这件东西。”他拎了拎手中的丝线:“没有它,我也不会施出这招,更不会有此感悟。”他的话充满真诚。
不过,听在那个舵主耳朵里面,却震得他的心肝直跳,又让他恨不得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他也是剑修,看起来只有三十多岁,其实已经五十多了。前前后后修练四十几年,却连手中那本道书都没有领悟透彻,更别说自创剑招。
人比人,气死人。他只能暗中安慰自己,眼前这个是怪物,百年难得有一个,不能比、不敢比、也不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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