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1 / 1)
“不要回头,不要说话,你所想知道的一切都在这里……”
声调怪异的呢喃声在身后响起,李玄克制住想要回头的欲望,转而打量四周。
不过迈出了一步,周围的一切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里应该是一间剧院,前方正中是一座空旷的舞台,呈三面环绕的阶梯座位足有数百之多,但除了李玄之外却空无一人,整个剧院内光线幽暗,仅点着两盏小夜灯。
李玄的位置恰好在剧院正中的座位,他弯腰欠身,在座位上坐好,随即一盏大灯‘啪’地一声照在舞台之上,片刻之后,光线由明到暗,直至昏黄,就在光线即将完全消失之前,舞台上厚重的幕布缓缓向左右分开。
……
“咳咳……咳咳咳……”
滴滴答答的雨水自天空洒落,一把把撑开的雨伞犹如花朵般盛开,计思思捂着嘴巴咳了几声,忧愁地站在学校的走廊上,望着远处阴暗的天空。
她没有带伞。
并非是她忘了,而是家中只有两把伞。
早上出门的时候,那把大一些也破一些的大伞被爸爸带走,小一把的伞则被哥哥带着。
所以,她只能等哥哥来接她。
身边的同学越来越少,天色越发昏暗。
学校走廊的灯泡亮起,却带不来多少光明。
计思思觉得有些害怕,她一直觉得学校有些阴森恐怖,这间学校已经很老了,甚至比她爸爸妈妈的年龄还要大些,而且学校里总有人传,说这间学校建成前,这里曾经是片乱葬岗,学校地下埋着许多死人。
这让计思思觉得更害怕了。
好在哥哥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视线之内。
“哥!”
像是心头的石头终于卸下,计思思朝着哥哥飞奔而去,一头撞进了哥哥的怀里。
哥哥搂住计思思小小的身体,将不大的雨伞往妹妹一侧倾斜过去,略显浑浊的雨水滴落在哥哥一侧的肩膀,很快将他的衣服打湿。
“刚才老师给我们留堂了,所以我来晚了点……”
面对哥哥的解释,计思思用小脑袋在哥哥的怀里拱了拱,病怏怏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哥,你是不是考试又没及格,所以才被徐老师留堂了啊……”
“才没有,我考了80分呢……”
兄妹两笑笑闹闹,滴滴答答的空旷雨声变得不再吓人。
“来,这个给你吃……”
“这是什么?”
计思思好奇地从哥哥手中结果一块金色包装的小圆球,摸着硬硬的,也许是糖果,但是计思思从没见过这种圆圆的糖果包装。
“是好吃的呢,徐老师给我的,说是叫什么费列罗,我已经吃过了,这个给你吃……”
计思思剥开金色的包装纸,里面是一个黑乎乎的小球,闻着香香的,她好奇地舔了一口,浓郁却不齁人的甜味伴随着一丝丝的淡淡苦味涌入她的味蕾,这是种很新奇的体验,于是她尝试咬了一口,才发现这哥糖果竟然有好几层,里面的一层竟然还有着浓浓的奶油香味。
“好吃吗?”哥哥咽了口唾沫,笑着看着计思思。
“好吃!”计思思眯着眼睛,露出甜甜的笑容,她又试着咬了一口,很小很小的一口,她眯起眼睛,回味着甜味在口中融化的感觉,直到过了好一会,这才将糖果举到哥哥嘴边:“哥哥也吃一口!”
“不用了,我吃过啦,你吃吧!”
“骗人!哥哥明明没有吃!哥哥才骗不到我,哥哥如果不吃,我就把它扔掉!”
“别别别……我吃我吃……”
雨线越拉越长,渐渐掩盖了两个小小的身影。
……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计思思拼命地捂着嘴巴,想要将咳嗽的声音变小一点,但嗓子里总是痒痒的,肚子里也似乎如同火烧火燎一般,她越是想要忍耐,咳出来的欲望就越是强烈,明明她已经拼命忍耐了,但咳嗽的声音却仍旧一波大过一波。
“医生说思思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了,而且安安好像也染上病了……”
妈妈坐在床边,双手捂着脸蛋似乎在嘤嘤哭泣,明明应该强壮的像坐大山一般的爸爸,却衰老的不成样子。
爸爸伸手摸向口袋,应该是想掏烟,但好一会,却什么都没摸索到。
“医生说思思和安安染的都是黑肺病,不仅是咱们家,矿场附近的几个村子,老人小孩很多都得了这种病……”
“也不一定是矿场的问题……”
“那还能是谁的问题!”妈妈突然变得歇斯底里,她站起身,抬手指向天空,嗓音如同一只发怒的母狮:“自从开了矿以后,河里连鱼都没有了!水都全成黑的了!就连天上下的雨都是黑色的!那雨有毒啊!你没看见吗!连衣服都能滴穿!你说这一片已经多长时间没见过蓝色的天了!三年?五年?还是十年?”
爸爸只是沉默不语。
房间内归于沉默,只有妈妈气喘吁吁的声音。
好一会,爸爸才终于开了口。
“思思刚睡着,别把女儿吵醒了。”
短短一句话,妈妈便像泄了气的皮球,再次无力的坐回床边。
“人家有权有势,咱们也没办法……”爸爸轻声细语,像是在安慰妈妈,也像是在说服自己:“前段时间也不是没人去闹过,都被抓进去关黑屋了……”
“而且附近十里八乡的男人都在矿场里干活,要是矿场停了,咱们都得饿死……”
“那么些钱,还不够给两个孩子看病……”
“我想想办法……”
爸爸妈妈的对话声越来越小,最终完全沉默于黑暗之中。
……
“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你看那些有钱人,哪个没有一屁股烂事?你觉得良心过不去?那活该你穷!想赚钱,那你就得把良心丢给狗吃了!”
“这叫什么!这叫犯罪?要我说,放屁!”
“这得叫原始积累!”
村长家中,姓王的大师手舞足蹈对着屋内几人说得唾液横飞,见屋中众人仍是犹犹豫豫的模样,于是他朝手下一人丢了个眼神,手下随即上前,啪地一声将一只手提箱放在桌上。
王大师按住手提箱,左右解开手提箱的密码扣,目光一一从屋内众人的脸上巡梭而过:“各位,我知道你们在怕什么,我可以给你们打包票,你们不用怕出事,因为无论出了什么事,都有我担着!而且我们干得又不是杀人的买卖,只是给人介绍老婆,这犯法么?这不犯法!而且是好事!大好事!造福咱们乡亲的好事!”
“你们想想,咱们平安镇,有多少光棍?临近的几个镇子呢?又有多少人讨不上老婆?咱们这不是为了乡里乡亲谋福利?再顺带赚些钱么?”
“做这种事,你们为什么还要犹豫呢?”
说着,王大师一把掀开手提箱的盖子,一沓沓鲜红的钞票瞬间占据了众人的瞳孔。
“如果你们不放心,怕我坑你们,这里是50W,在场十个人,只要你们答应,钱全部由你们平分,就当是我的预付款,怎么样?”
场中众人面面相觑,虽仍旧没有回应,但却人人脸上都有了意动之色。
“我干!”
一众沉默中,一座如同小山一样的身体站了出来。
“好,兄弟!痛快!”王大师当即取了五万块塞进壮汉的手里,随后又多给了一沓:“早答应的多拿!晚答应的,可就要没有了!”
既然有了带头人,剩下的几人终于不再犹豫,纷纷从王大师手中接过钞票。
“以后大家一起发财!”
……
“计先生,您女儿的病情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我们暂时的遏制了病情的继续恶化,但是想要痊愈,恐怕非常困难。”
“另外您的儿子由于治疗及时,病情目前已经稳定,只要继续治疗,很快便能痊愈。但是出院之后,我建议您带着孩子更换居住环境,您知道这类病情,大多都是由于环境导致……”
“另外,我建议您夫妻二人也去做一次体检,我担心不但您的孩子,您们二位的身体,恐怕也有些……”
“是是是,谢谢你医生……”
爸爸妈妈一脸愁容地将医生送出病房,又很快迎来了一名护士。
“你们是计思思和计安安的父母吧?住院费去交一下。”
爸爸答应了一声,大山一样的身体更垮了几分。
匆匆交完住院费,爸爸妈妈勉强换了笑脸,走到一间病房前,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不大的病房中,面色苍白的计思思靠在哥哥的怀里躺在病床上,正盯着电视看得目不转睛。
“让我们恭喜XXX成为本期第一个成功闯关百万答题的参赛者,获得价值一百万元的现金奖励!让我们将掌声送给他!”
爸爸靠在门边,妈妈走到计思思的床边坐下,她为兄妹两掖好被脚,又从计安安手中剥了一半的橘子接了过来,将橘皮剥完,给兄妹两一人分了一半。
“哥,要是咱两能去参加那个比赛就好了呢,奖金有好多好多钱呢……”
计安安将半片橘子拿在手心里,对着妹妹笑了笑:“好,等你病好了,咱们就一起去参加比赛!”
“那拉钩?”
“拉钩!”
……
爸爸大步奔跑在昏暗的矿洞之中,剧烈的喘息声在狭小的甬道中回响,身后的阴影仿佛有着某种自主的意识,正追随着前方活人的脚步,快速接近。
几个脚步稍慢的矿工惨叫一声,随期而至的阴影迅速将几人覆盖,瘆人的惨叫声戛然而止,却无人敢回头,看一眼身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好在吞噬了几人之后,阴影似乎已经满足,缓缓退回了甬道深处。
翌日,穿着西装带着安全帽的张老板与王大师并肩而立,领着一大群人站在矿洞的入口不远处。
满身矿渣的工人们站在矿洞入口,说什么也不肯进去。
“别说翻倍的工资,就是十倍!我们也不干了!里面有鬼!会死人的!我们赚的是苦力钱!不是卖命钱!”
“王大师,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面对张老板期冀的目光,王大师没有急着应答,而是对着工人们问道:“你们是说昨天那阴影吞了几个人之后就退了回去?”
得到工人的确认之后,王大师这才对着张老板露出笑脸。
“放心,张老板,我有办法了!”
……
“哥,咳咳……听说镇上来了马戏团呢!好多人……咳咳咳……都去看了,说里面好好玩,咳咳……而且还不要钱,咱们一起去玩……咳咳……好不好?”
计安安望着扬起小脸的妹妹,那句想让妹妹安心养病的话涌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就在昨夜,他偷偷听到医生告诉爸爸妈妈,妹妹的病已经恶化到无法医治了。
就算继续医治下去,也只是延续妹妹的痛苦而已。
而且,这需要花费巨额的医药费。
他们家承担不起。
计安安张了张嘴,说了声,
“好。”
……
偷偷拔掉了妹妹的输液管,躲过了查房的护士,计安安带着妹妹溜出了医院。
兄妹两手拉着手走在大街上,灰蒙蒙的天空像是笼着一层薄纱。
计思思虽然很虚弱,但却很欢快,她在医院里呆的太久,都快忘掉外面的世界该是什么样。
医院本就在镇上,到马戏团,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
这是个巡游马戏团,马戏团里充斥着各种各样新奇好玩的项目,只不过马戏团的老板有些奇怪,他的脸上身上都画着色彩浓郁的幽默,头上戴着一顶奇奇怪怪的帽子,和人交流时总是做出夸张的表情和动作,嘴巴一张一合,却又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是在扮演小丑呢!”
计思思被小丑的动作逗得咯咯直笑,小丑似乎很开心自己能让计思思变得快乐,他做出个暂停的手势,吸引兄妹二人的注意力,另一只手在空中一个翻转,一只冰激凌竟然神奇的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哇!”
兄妹两同时对小丑的魔术发出赞叹之声,小丑向着兄妹两鞠了个躬,随后将冰激凌递向计思思。
“不……不用了……咳咳咳……我们……咳咳没有钱……”
虽然很想吃,但是计思思还是摇了摇头,她最后看了一眼冰激凌,像是怕欲望战胜了理智,赶紧拉着哥哥的手就准备跑开。
“没事,我有……”
计安安拉住了妹妹,他在口袋中翻了翻,摸出五枚一毛钱的硬币,这是他在学校捡来的,学校的角落里总是能见到一些旁人掉落的硬币,像这种一毛钱的硬币很多人甚至都不愿意弯腰去捡,但计安安却每次都会在见到之后,竟硬币捡起来收好。
但小丑却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冰激凌送到了计安安的手里。
“这是免费给我们的吗?”
计安安犹豫了一下,对着小丑问道。
小丑点了点头。
“谢谢你,可是我们不能随便接受陌生人的东西……”
见计安安不肯接受,小丑做出一个心碎的表情,然后又做出一个朋友的动作。
“好吧,谢谢你,新朋友!”
计安安谢过了小丑,他先试着舔了一口冰激凌,过了好一会,这才将冰激凌递给妹妹:“思思,你吃吧!”
“哥哥,咱们一块吃!”
兄妹两拉着手远去,那低声呢喃却在李玄的耳旁又一次响起。
“永远不要接受未知的馈赠,每一个礼物都有着对应的价格……”
……
“吱……砰!!!”
计安安站在急救室的门口,头脑晕眩,浑身冰凉。
曾经如同大山一样稳重的爸爸蜷缩在冰冷的铁椅上,像是在一瞬间老去。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红灯转为绿色,一名带着口罩的医生疲惫地推开门,走了出来。
爸爸像是在一瞬间回了魂,他焦急地小跑到医生面前,声音颤抖地询问道:“医生,我老婆他怎么样了。”
医生沉默片刻,尽量放缓自己的语气:“我们已经尽力对您的妻子实施了救助,但是她的伤势过于严重,因为多次遭受到汽车的撞击,她的头部和内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计先生,请您节哀……”
计安安大脑嗡嗡作响,已经完全听不见医生在说些什么。
都是他,都是他害的,要不是他偷偷带妹妹溜出医院,妈妈也不会因为着急找他们而出门,明明妈妈已经那么累了,一天要打三份工,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他还给妈妈捣乱,才害的妈妈没能看清楚红灯,才被车撞了……
是他害死了妈妈……
计安安张开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和小丑一样,成为了一个哑巴。
爸爸抱着头蹲在地上,痛哭失声。
计安安希望爸爸打他,骂他,那样他至少能好受一些。
可是爸爸并没有。
妈妈死后,爸爸像是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因为交不起医药费,计思思只能被从医院接回家,在家治疗。
从医院回来后,爸爸仿佛又回归了正常。
他每天起床做饭,然后去矿场干活。
但爸爸总是会在桌边多放一双碗筷,平日的行为举止,也仿佛妈妈还在这个家里一样。
就如同,家里多了一个透明的人。
“呜呜呜……都怪我……咳咳……”
自责不仅只有计安安,还有计思思。
她甚至比计安安更加痛恨自己。
但计思思已经很虚弱了,如今他们家甚至连药费都付不起,计思思已经断药了。
妹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计安安知道,死亡拉着妹妹的手,一点一点将她从计安安的身边夺走。
可是他什么都做不到。
计安安逃出了家,仿佛这样就能逃避一切。
漫无目的中,计安安来到了马戏团的门外。
画着怪异油彩的小丑仿佛早就知道了他的到来,似乎已经站在门口等候了多时。
他做出一个悲伤的表情,随后又为计安安递上一只冰激凌。
计安安摇了摇头,转身便想离开。
“我……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只……需要……”
一直被计安安当作哑巴的小丑竟然在此时开口说话,如果是在以往,他只会认为小丑在捉弄他。
但现在。
“真的嘛……”
哪怕是万分之一的机会,计安安也想试一试。
“是的……只需要……答应……一个条件……”
“我答应!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在计安安无比确认的回答后,小丑笑了。
那是一个发自内心,犹如解脱一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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