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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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时间是寒假末尾定下的。

他一整个冬天都在打工。

一周三天,幼儿托管机构,看小孩,检查小学寒假作业完成进度,帮他们改错题,一个月一千多。

就在公寓楼下。

他还能顺便自习,相当于免费自习室。

周五到周日在托管,剩下四天基本就是打零工,看见日薪超过一百的他就去干。

年轻男生最容易找兼职,一个假期他都不怎么回家,只有晚上才回去。

和新男友关系稳定后,夏漪去到对方家里住。

她本来想带儿子一起,但他不想去,刚好公寓没到停租时间,男友便替他交了几个月的房租,让夏漪一个人过去住了。

他自己睡在两张并起来的单人床。

睡墙角,夏漪之前的位置。

被子、枕头还有床单,都浸着她的味道。

她把抱枕带走了,夏濯就抱着她原来的枕头睡。

寒假末尾的时候,三人又一起吃了一顿饭。在市郊的中餐馆,订了一个小包厢,夏漪坐他对面,男人坐她旁边。

男友想尽快结婚,说是婚礼会定在今年秋天。

饭桌上谈到了定酒店的事。

婚礼仪式要租酒店展厅,还要租车队。

在那之前,最近就要拍婚纱照。

林林总总,花销加起来怎么也要十几二十万。

于是谈到了钱。

夏漪不喜欢在儿子面前谈钱。何况她手头根本没钱,这些都要对方付,对她来说像一大笔欠债。她表情勉强,笑容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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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友大体来说是个好人,知道她混乱的过去也不在乎,甚至自愿给她许多金钱,在心理上支持她,愿意和她办规格不低的婚礼,跟她正式结婚。

可她对男人很了解。

迄今为止的人生,夏漪唯独了解这些被自己吸引的男人。

这个人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了解她、拯救她的感觉。

他敏感、文艺、学历高,喜欢捕捉生活中的伤痛,认为她的人生是一种高级的苦难。

他表现得越了解、越揣测共情,越像是把她当成一道可拆解的、映衬自己不凡的工具。

……有些男人喜欢救风尘。

对她来说,这大概是最好的对象。

饭局的最后,男友提到了孩子的问题。

“你打算什么时候要孩子?”

夏濯突然停了筷子,抬头看向他们。

儿子整场都一言不发,闷头吃饭。

上回的日本菜他不爱吃,夏漪记住了,这回特意挑了中餐馆。

小濯从小不挑食,什么都爱吃,她本以为上次他会高兴,不过他好像更喜欢家常菜。

她不明白小濯怎么突然紧盯过来,担心儿子是不舒服,回答得迟了些:“…顺其自然吧。”

男友不太满意:“你不是上了环吗?那东西对身体不好,这些天去摘了吧。”

小濯出生后她上了节育环。放置在宫腔底部,通过引起子宫炎症避孕的节育装置。这些年她小腹时常不舒服,八成原因是这个环。

夏漪不想在孩子面前谈这些。

“…嗯。”她回得含含糊糊,担心儿子的身体,注意力不在那边,担忧地问,“小濯,你不舒服吗?”

夏濯攥着筷子一动不动,脸色很糟,一点血色都没有。

她越看越担心,想坐到他身侧看看,但男友拉住了她。

“对不起,小濯。”男友善解人意地说,“你应该不想妈妈这么早给你添弟弟妹妹吧,是我太冒昧了。还是过两年再说吧。”

……小濯不想要弟弟妹妹吗?

她以为小濯想妈妈结婚,就是想要完整的家庭。

夏漪看向儿子。

他僵了太久,该回话了。

“……没事。”他低下头,随便夹起一道不知道是什么的菜,接下来的语句几乎从牙缝挤出来,“我没有…不想要。”

夏漪注视儿子片刻,忽然挣脱男友的手,站起来,坐到了夏濯身边。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把他的手按住了。

即将送进嘴里的筷子降下去,虚握的掌缘一下压在冰凉桌面。刺骨冷意让他打了个寒颤,手一抖,棕黑色的食材掉进碗里。

“小濯。”夏漪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侧脸,柔声说,“这是花椒。”

夏漪的手比他小很多,柔软温暖,怎么都不能包住他的。但热度源源不断,从她的掌心传来,平和稳定地输入安慰。

暖流涌动,脆弱的屏障轻易被打碎了。

鼻尖一瞬酸涩。

他咬紧牙关,不想在外面丢脸,又想到夏漪肯定无论怎么样都不觉得他丢脸——这意识划过的刹那,那股酸涩蓦然膨胀到最大,剧烈冲击胸口——而后的短短几秒,嘶哑哽咽擅自从喉头涌出。

热度冲上脸颊。

他扔下筷子,紧攥母亲的手,死死按住双眼,想要止住丢人的哭声,脸颊却轻易被温热浸湿。

眼泪胡乱掉在交握的手,他把夏漪的手也弄脏了。

空调在吹热风。

太难看太丢脸了,在外人面前哭泣的羞耻与莫名的被安慰注意后涌上的委屈。

掌心渗出汗意,泪水和汗水一同濡湿。

夏濯从四岁起就没有做过这种事,他从小就听话,从来没跟妈妈闹过,但这一刻,他和托管班里看到的那些幼儿园小孩好像没有分别——

他握着夏漪的手,狼狈不堪,哽咽不止,用哭闹来达成目的。

“不…呜,妈,对不起…!!”

像是独自一人走丢在人来人往商业街的小孩,找到母亲后他哭得喘不上气,明知是自己乱走的错,却生怕被再次丢下,紧攥着她不撒手。

“——我不要弟弟妹妹,妈,求你了,你可不可以不结婚?”

男友坐在餐桌对面,听了这句话,极有涵养的面色变得铁青。

夏漪没有转头,仍然看着自己的儿子。她有些笑不出来,安静望他一会儿,最终还是无力地笑了。

像是任何一个会用哭闹威胁家长的孩子一样——像是任何一个会养出以哭闹威胁的孩子的父母一样——

“好。”她说,“那妈妈就不结婚了。”

她抬起另一只没有被泪水与汗水弄脏的手,轻轻地、无力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刺啦一声尖锐巨响。

男友站了起来。

夏漪仍然没有看他,在安慰捂脸哽咽、比她甚至都高了一截的儿子。

他自嘲地笑出一声,到底没有口出恶言,几乎是忠告地提醒。

“你就惯着他吧,夏漪。”他说着,没忍住冷笑了一下,“我等着看你能把他惯成什么样。”

他摔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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