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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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曾深以为,她死后该落入阿鼻地狱,受拔舌剜心之刑,赎她毕生罪孽。

带着自沈云谏那得来的最后一丝暖,她甘之如饴。

可待她睁开眼,从彻骨的寒冷中醒来,迎接她的却是这盛夏骄阳日,大错未成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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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还来得及。

今日这出好戏,便是她与桑枝谋了好些时候,亲眼见了桑柔接了二房的礼,正好打蛇打七寸。

阿芙笑得眉眼弯弯:你方唱罢我登场,好戏还在后头。

炽热的阳光照映在脸颊娇嫩的皮肤上,灼得生疼。

阿芙仿若不觉,伸手挡在眼前,顺着指缝窥视着,外头的骄阳,这般的感觉才像是她当真活了过来。

看着自己的手,纤长白皙,根根似水葱,全然不似前生,摸遍了粗布麻衣,浸透了北地的冷水,皲裂,冻疮,发皱。

“替我更衣吧,我去瞧瞧母亲。”

阿芙收拾了杂乱的思绪,吩咐着桑枝。

沈家大房的名声向来不好,比之她在外头的名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母亲久病多日,今日这一遭怕是气得不轻。

更甚隔壁两房那几个魑魅,也不知会在母亲耳边念叨些什么,生怕不能把母亲气出个好歹。

想起这一干人等,阿芙眼神锐利,迟早要扒下他们一身人皮,瞧瞧里头是什么黑心烂肺。

桑柔寻了件豆绿色金线绣芙蓉的襦裙正要替她换上,阿芙瞥了一眼有些不满:“怎么寻了件老气横秋的,换一件。”

这襦裙低调又不打眼,却不是年华正好的姑娘该有的,却正巧符了阿芙这些年越发不爱出风头的脾性,是以姜氏为阿芙添置的也净是如此素净。

桑柔心中疑惑,姑娘是不喜娇艳的,年岁越长,越发怕他人指摘,衣裙倒是越换越素,也不知能不能寻着艳丽些的。

又翻了许久,才找到一件浅蓝色花神赋烫金襦裙,倒也还有件枣红色的更艳丽些,可如今姜氏正在病中,姑娘花枝招展的去,怕是又得被指摘。

一面替她换上以后,又重新绾了个随云髻。

姜氏的青霄院离芙蕖院并不远,阿芙二人走了不消半盏茶的时间,便远远能瞧见院门。

日头正盛,守门的两个小丫头正奄奄的靠在避阳的廊下,待阿芙走近了才惊慌失措的屈膝问安。

两个丫头屈膝等了好半天也没听见阿芙让她们起来,日头又晒,行礼累得慌,便大着胆子抬头瞧,正正对上了阿芙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

心头一骇脚下便发了软,双双跪下了地,两双白嫩的手按在久晒青石板上,烫得发疼,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打湿了鬓角,顺着发丝滑落,片刻便蒸发不见。

阿芙张口欲言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清脆悦耳的佩环叮当声,桑柔已经屈膝行礼:“奴婢见过二小姐,六小姐。”

来人正是二房嫡次女,温落芝。

阿芙慢吞吞的回头看去,温落芝才过了十三岁,要比她矮半个头。

巴掌小脸皮肤白皙,着了一身月白色飞仙罗裙,梳了个花髻,乌发间戴了镶着猫眼翡翠的金丝髻,额心一点花黄,整个人如月华仙子,美不胜收。

温落芝一脸笑意盈盈,端着仪态,屈膝朝阿芙行了个礼。

六姑娘温落芊跟着怯生生的给她行礼:“长姐。”

阿芙敷衍一般,朝温落芝点点头,算是回了礼,目光落在一个劲儿往温落芝身后躲的小姑娘温落芊身上。

温落芊只九岁,是阿芙唯一一个庶妹,自幼便有些胆小,这会儿更像老鼠遇着猫似的,被阿芙瞧着便整个人恨不得埋进土里去。

“长姐久久不出院子,还道是要闭门参禅了呢。”温落芝见阿芙不理她,也不恼,笑嘻嘻的寻着话头:“今儿这身衣裳倒是配你。”

也不等阿芙答话,自顾自伸长了脖子,瞧见地上跪的两个小丫头,一脸惊讶:“两个丫头怎么还跪着?还不快起来?”

阿芙未曾发话,那两小丫头听了温落芝的话原是松了一口气,正要爬起来时,却听阿芙冰冰凉凉的说:“我母亲的院子轮得到你说话了?”

闻言,温落芝脸色一僵,换身衣裳换个人?这还是那个面团儿长姐吗?

再看那两个丫头早已经瑟瑟发抖,膝盖骨一弯,跪回原位一动不敢动。

心底里唾了一口好心当做驴肝肺,温落芝一口气梗在嗓子眼儿不上不下,赌气不肯开口说话,阿芙也不搭理她。

两人正僵持着,桂妈妈被小丫头领着迎了出来,原是内门的小丫头远远瞧着不对劲儿,赶忙去通禀了姜氏。

桂妈妈一一对二人见了礼:“这么大日头在外头站着做甚?快些进来吧。”

一边说着一边迎着二人进去,又接了桑柔手里的油纸伞,与阿芙同行:“姑娘怎么正午就来?受了暑气可怎么好?”

桂妈妈是姜氏身边的管事妈妈,从姜家陪嫁过来的,又自小看着阿芙长大,此间的情分更是无法言说,言语间便更为亲昵。

阿芙望了一眼日头,笑着说:“想来母亲这蹭一回午膳吃,桂妈妈可别撵我走。”

跟在后头的温落芝见这主仆二人你来我往,视她如无物,一口气还没顺下去,另一口气又堵上来,心梗得不行。

桂妈妈已经领着二人过了垂花门,听了阿芙这话,忙笑着说:“我哪里敢撵姑娘,只担心过了病气与你罢了。”

“母亲可好些了?”

内门两个小丫头屈膝行礼,一个接了桂妈妈手里的油纸伞,一个打着门帘,桂妈妈说:“不过是受了暑热,有些没得精气神,赵姨娘也时常过来伺候,这会儿正在里屋陪着夫人呢,姑娘且放心。”

两个冰盆都远远摆在门口,丝丝缕缕的凉气,让阿芙紧绷的心放松些许。

博古架立屏后头便是临窗的罗汉床,姜氏侧身躺在上头,一旁的杌子上坐着赵姨娘,正与姜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赵姨娘闺名会宁,是父亲生前唯一的姨娘,原是自幼在他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母亲生了阿芙没多久,便将赵姨娘开了脸做主抬了姨娘,几年后便得了六姑娘。

许是丫鬟出身,赵姨娘一向都抬不起头来,整个人都娇娇怯怯的,教养得温落芊也一副小家子气。

却木讷又老实,姜氏病了多久,她便衣不解带伺候了多久,连温落芊也无暇顾及,深怕她如同阿芙她父亲一般,一场风寒便撒手人寰。

可不,就是她一眼没瞧见,温落芊便与二房搅和上了。

赵姨娘见阿芙等人进来,忙站起了身行礼,瞥见躲在温落芝身后的温落芊,忙把她拽了出来,两母女跟个木头似的杵在那。

阿芙朝她点了点头,往姜氏那看去。

姜氏整个人侧躺着,身上搭着一层薄薄的被衾,脸色有些病态苍白,精神看上去还挺好。

阿芙接过桑柔递来的杌子,坐到姜氏床边,执起一旁的梅烙团扇轻轻的替她扇着风。

望着母亲熟悉又陌生的模样,阿芙心里怄得慌,自打重生回来,她便窝在芙蕖院里发疯,竟也忘了先来瞧瞧母亲。

见阿芙不做声,姜氏也只看着她笑,用帕子拭去她额上的细密薄汗:“怎么想着来看我?”

“阿芝这儿倒是有件好事儿要与大伯母说,”姜氏话音刚落,温落芝带着笑意的嗓音,突兀的掺和了进来。

姜氏整了整精神,笑着看向温落芝:“有何好事?”

温落芝以锦帕掩唇,似是害羞了:“才不久的事儿,沈大夫人来家里替她长子求娶长姐呢。”

姜氏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她是宗妇,不过是病了些日子,已经有人敢插手她长女的亲事,她竟然一丝风声也未听到,更何况上门求亲的是沈家那般糟污之地?

温落芝见阿芙与姜氏脸色都有些不好看,自觉目的已然达到,又笑眯眯的添油加醋道:“我母亲说,沈家的门楣虽不是顶好的,但配长姐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说什么?”姜氏攥紧了手中的锦帕,苍白的手背上青经暴起,一口气没喘上来,捂着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瞧着母亲这番模样,阿芙心都揪起来了,忙起身拍抚着她的后背,帮她顺气,又喊了桂妈妈快些倒水。

母亲虽为宗妇,却苦于不通口舌,越是气急越是说不出话来,前生母亲便是被温落芝气得吐血,生生加重了病情,久久缠绵病榻。

“这么大的事,二房也不曾请人来同母亲说一声?”阿芙从桂妈妈手里接过茶盏,缓缓喂给姜氏,一面对温落芝说道:“温家怕是要变天了。”

温落芝原有些洋洋得意的笑僵在嘴边,二夫人早早便同她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可她就是等不及要看温落芙知晓这事时,失魂落魄的模样了。

方才在园子里胡乱走着,便拐来了青霄院,正巧遇上了温落芙,又见她两母女其乐融融的模样,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壳一昏便已经将话给抖搂出来了。

“大伯母病重,也应当由我母亲出面招待沈大夫人。”

姜氏已喘过气来,指着温落芝怒斥道:“这是我长女的婚事,不经我同意,二房便能替大房做主了?若你们但凡顾及一点,便不该是由你来与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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