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回忆(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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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丽纯在南港的一个偏远镇子里长大,家里除了父母外,还有她和小她五岁的弟弟共四个人。
关于父亲的印象,林丽纯已经很模糊了,因为自从她十岁那年开始,父亲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如果不是隔几个月会打过来的电话,林丽纯甚至怀疑父亲是否已经去世了。
即便在这样的情况下,林丽纯的母亲一个人抚养两个孩子,却从没有喊过哪怕一句累,她每天下班回到家,总会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她对林丽纯姐弟两人的关怀,细致到了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瞬间。
林丽纯也曾经向母亲询问过父亲的情况,但得到的永远只有一句:“等你长大就懂了。”
林丽纯不知道怎样才算是长大了,但母亲从小到大都没有骗过她,那她也就不去深究。
而弟弟林然,因为林丽纯上学早的关系,所以当林然开始上学时,林丽纯已经上初中了,这也导致两人并不在一个学校。
父亲常年不着家,母亲白天又要做工,所以上下学接送的任务,一般都是林丽纯去做。
很多事情,早在一开始就露出了蛛丝马迹,当时如果能够能再仔细一点,或许会有更好的结果。
【某个傍晚,夕阳的余晖洒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给万物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纱,林丽纯如往常一样,来到林然的学校,准备接他一起回家。
当她走到那熟悉的走廊拐角时,却看到了让她怒火中烧的一幕,只见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少年,此时正把瘦小的林然堵在墙角,他们的脸上还挂着几分不怀好意的笑,眼神里满是捉弄人的兴奋。
忽然其中一人伸出脚,故意使了个绊子,将毫无防备的林然一下撂倒在地,林然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地上,疼得他眉头紧皱,书本也从手中散落开来,那狼狈不堪的模样,在那几个少年的眼里,竟成了取乐的源头,顿时哄堂大笑起来,那笑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刺耳,回荡着满满的恶意。
林丽纯的心瞬间就揪了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这几天林然回家时总是带着几处细微的伤口,当她问起时,林然却总说是自己摔的,现在她终于知道是为什么了。
那几个少年丝毫没有罢手的意思,他们一拥而上,抢走了林然的课本和文具,像玩着什么有趣的游戏一样,把那些东西丢来丢去。
林然眼眶泛红,带着一丝倔强,“你们把东西还给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却又有着不容侵犯的坚持。
然而那几人却变本加厉,不仅把东西扔得更远,嘴里还吐出那些如利箭般伤人的话:“你爸都不在了,你还上什么学呀,有本事让你爸来帮你呀!”
那些话语一字一句,如同冰冷的寒风,直直地钻进林然的心里,让他的身子微微颤抖着。
站在不远处的林丽纯气得浑身发抖,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指甲都快要嵌进肉里了,她实在忍无可忍,径直地冲了过来。
“你们干什么!”
见到林丽纯,那几人这才停下了手里的玩闹,将那些书狠狠扔到地上,结着队离开,同时嘴里还时不时叫喊道:“行了!两个没爹小杂种,今天就放你们一马吧!”
这时,林然一抬头,看到了姐姐林丽纯,他那原本就泛红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慌乱,像是一只受伤的小兽,本能地想要把自己的脆弱藏起来,不想让姐姐看到自己这狼狈又屈辱的样子。
随后,他默默低下头,咬着牙,转身自己去捡那些散落一地的书本和文具。
林丽纯看着弟弟那小小的、倔强又孤单的身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又气又急地问弟弟:“之前回家你身上带着伤,也是他们干的对不对?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怎么能就这么忍着呢?”
林然却只是低着头,闷声说:“说了也没用,我之前告诉过老师,但也只能让他们消停几天,老师也总不能一直跟着我,然后他们会报复得更狠!”
那语气里的无奈和绝望,让林丽纯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才好。
“他们说的对!我就是个没爹的小杂种!你不用管我了!”在这种情况下,林然积压已久的情绪顿时爆发开来。
“林然,你……”
林丽纯赶忙心疼地看着弟弟,想拉起他的手安慰他,可林然却甩开了她的手,眼神里满是倔强和不愿被人怜悯的复杂情绪,他喊声呐喊道:“不用你管,你顾好你自己吧。”
说完,林然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教室,只留下林丽纯一个人站在原地,心里又着急又无奈,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
林丽纯此时有些不知所措,要说起来,她现在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她现在全然没有“校园霸凌”的这种概念,所以当她第一次遇见这种事,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若是再给她重来一次的机会,林丽纯绝对会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诉老师和母亲,而不是替弟弟保守这个看似有些“羞辱”的秘密。
在那之后,林丽纯多次尝试和弟弟谈心,想让他把心里的委屈都说出来,可每次她一开口,林然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要么就是敷衍几句,然后就躲进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房门,把她和他的世界彻底隔开。
林丽纯试着想帮弟弟辅导功课,让他把成绩提上去,或许能在同学面前更有自信,可林然根本没心思学习,林丽纯才刚讲几句,他就不耐烦地把书本一推,皱着眉头说:“你别唠叨了行不行,我不想学。”那厌烦的样子,让林丽纯的心像被泼了盆冷水,凉透了。
日子就这样在煎熬中一天天过去,林丽纯去了外地上高中,她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那些霸凌会慢慢消失,弟弟也能重新走出阴霾,可没想到,因为长期处于这样压抑痛苦的环境中,林然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在一次放假回来的过程中,林丽纯看到林然正和一群染着五颜六色头发、穿着奇装异服,嘴里还叼着烟的人走在一起,她当时心顿时“咯噔”一下。
“林然,这些人是谁啊?你怎么和他们在一起?”
然而林然很快就甩开她的手:“姐,他们是我的朋友。”
林丽纯看着那些流里流气的人,心里满是担忧,可林然根本不听她的劝阻,扭头就跟着他们走了。
从那以后,林然就开始经常逃课去游戏厅、网吧,还学会了抽烟、喝酒,林丽纯每次劝他,他都不耐烦地说:“姐,我现在可比以前开心多了,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了,我的朋友们都会帮我的!”
林丽纯又气又急,可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再后来,她发现林然甚至会跟着那些混混去干一些小偷小摸的事。
起初林然的心里还有些犹豫和不安,林丽纯和他谈心的时候,他也会露出愧疚的神色,可慢慢地,他逐渐开始习以为常,他觉得在这个所谓的“小团体”里,自己终于不再是被欺负的那个,反而可以去欺负别人,去做那些曾经让他痛恨的行为。
林然经常会被抓去拘留所,因为是未成年人的缘故,往往都需要家里人去领人。
母亲也是那时候才注意到的林然的异常,可惜已经太迟了,但作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她一整天都要工作养家,根本没有时间去陪林丽纯和林然。
林然的“恶名”很快在亲戚之间传开,林丽纯虽然身在外地,但并不妨碍她能经常收到林然又被抓进拘留所的消息。
林丽纯当时年纪很轻,每每放假听到别人议论林然的时候,她总是沉默,不好意思跟别人讲谈论对象是她的弟弟,但小镇总共就那么点大,谁和谁有亲戚关系很容易知道,所以林丽纯很快就被排挤出了小圈子。
林丽纯心里是埋怨弟弟的,毕竟家里条件那么困难,母亲一天到晚都要工作,他还要给母亲和自己添麻烦。
可是每当林丽纯想起林然以前一身是伤回家的时候,她就什么责怪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因为她那时候总觉得弟弟好累好累,仿佛下一秒他就要没了。
后来有一天,林然只留下一张字条就独自一人离开了小镇,此时林丽纯正好考上大学,原本应该举家欢庆的日子,母亲却终于跟丢了魂似的晕过去了。
因为林然特地留了字条,上面也写了大概的地点,所以警察是一般不会受理的。
镇上几乎所有认识林然的人都认为他是去城里做那更坏的事,家里的其他亲戚也是不断地议论纷纷,内容无非是把林然变着花样来回骂,什么小小年纪不学好,什么死在外面算了。
小小的林丽纯躲在角落里听,不明白那些恶毒的辱骂,怎么会从拥有血缘关系的亲戚嘴里吐出来。
林丽纯大概有点明白,林然为什么会走了。
几年过去,林丽纯后来听说林然出现在了城里的考点,参加高考的时候,整个家族都震动了,骂骂咧咧“还敢回来?”,就要去城里把林然带回来教训。
林丽纯感到十分担忧,母亲现在几乎常年卧床,是没办法去找林然的,她只希望林然能赶快走。
打着“为卧床母亲”旗号而来的亲戚们,确实在考点的门口堵到了林然,但是他们亲眼看到林然在一帮年轻男女的招呼下,上了一辆车,那些年轻男女也各自上了车。
林然坐在最前面的那辆里,开车的是一个器宇轩昂的年轻男人,很有气派,几辆车从路边爬了出来,形成了一条车队。
亲戚们呆了。
在他们的小镇,新郎迎娶新娘子是要派车队去接的,车队可借可租,如果哪个人结婚时租到了眼前这车队里随便一辆车,那么不用想,这个新郎肯定会是小镇最有排面的人。
几个亲戚组成的讨伐队伍立马没了声势,讷讷地站在路中间,车子开过来,喇叭一按,他们就让开了路,车队扬长而去。
当晚亲戚们回到镇子,又聚在一起开会了,有人震惊,有人嫉妒,有人怅然若失,小镇上下失忆般地忘了当初林然的遭遇,出门在外逢人就说“林然知道不?我老乡!现在都在城里开上豪车了!”
亲戚间的风向也开始改变,绝口不提之前是怎样跳脚大骂的,都在商量着什么时候去找林然讨点好来。
但最后好像谁也没要到好,因为他们连林然的联系方式和住址在哪都搞不清楚。
而因为母亲长期只能卧病在床的缘故,家里的经济来源一下子变得更加紧张,林丽纯只能一边上学,一边利用课余时间去打工挣钱,只为了能给母亲凑齐医药费,勉强维持这个家的生计。
母亲是在林然离开之后才病倒的,所以现在他也无从得知家里的情况,林丽纯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而且只从离开之后,林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就好像这个家已经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一样。
在母亲病重的那段日子里,她的身体已经极度虚弱,脸色苍白如纸,每一次呼吸都显得那么艰难,可她的目光却始终透着牵挂和不舍,尤其是看着林然的照片时候,那眼神里的担忧和痛心,让林丽纯看了就忍不住落泪。
林丽纯还记得那一天,母亲颤抖着双手,将她唤到床边,母亲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那手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努力地攥着,好像一松开就会失去什么似的。
她用微弱却饱含深情的声音说道:“丽纯,妈妈知道,这么多年你太不容易了,家里的担子都压在你身上,可妈最放不下的,还是你弟弟啊,他从小受了太多苦,后来走错了路,妈没能力把他拉回来,现在只能靠你了。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你都一定要帮帮他,把他找回来回来呀,这样妈在地下才能安心……”
林丽纯早已泪流满面,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拼命地点头,说道:“妈,你放心,我一定会把弟弟带回来的,你别担心了,好好养病啊。”
母亲听了,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可那笑容却透着无尽的疲惫和哀伤,慢慢地,她的手缓缓滑落,眼神也渐渐失去了光彩,就这样,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离开了这个让她牵挂万分却又充满苦难的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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