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黄金台下如归为君死(1 / 1)
我的名字是……霍兰德.诺鲁吉翁。
每一个懵懂襁褓中的孩童,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个存在时,便是“自我”概念的起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他们叫我“殿下”的一刻,我第一次意识到,那是我的称呼。
他们告诉我,我是陛下的儿子,我是神的子孙。
我天生尊贵。
是从什么时候,我眼中的世界改变了呢?
从小到大,在用稚嫩的面孔观察一切时,我一度也那样认为。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一个怪物。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它永远伴随在我的人生里。不管我走到哪里,似乎总是有一个如影随形的鬼魅,飘忽萦绕,永远让我瑟缩在阴影中。
应该是幼时已不可追的一天。
那一天,我看到了一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孩童。
不,在我已不再清晰的记忆里,那是一个仅有外表的皮囊,某种不可名状让我战栗的东西。
乃至在我的回忆中,那一刻天真笑着的面容,都似乎只有一片扭曲的混沌。
当我畏缩地退后时,身后一向对我毕恭毕敬的仆人们却告诉我,我应该向他行礼。
我瑟缩遥望着他,那一刻我仿佛感到,自己自己记忆中本就模糊的剪影,似乎黯淡消解在了空洞的宫殿辉煌中。
他的背影矗立在我的身前,他描龙的袍服灿烂辉煌,他的身高明明与我相似,却仿佛一座不可攀的山。
我很像他,我追逐他,我身体里的血甚至也和他一样,但我无论如何也成为不了他。
我拼命地追,奔跑啊,奔跑啊。
但那黑影沉默地在前,我拼命地追赶它,但无论如何竭尽全力,那面前的背影却仿佛也在随我同步飞驰,那感觉令人战栗。
我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追逐前方的人,而是被它粘在了一起,如同挣脱不了的鬼影般,始终罩在我的前方,随着我徒劳奔跑一起向前。
不管我做出什么,不管我如何努力追逐。四周戴着假笑面具的木偶们,称赞着他,颂扬着他,如同攘攘的群鼠,拥挤膜拜着他的一举一动。
我仿佛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太子殿下又长高了呢。”
“太子殿下又被老师夸奖了。”
“太子殿下小小年纪,已经熟练几国语言了!”
“太子殿下,好帅气的剑法!您长大一定是文韬武略的一代圣君!”“太子殿下处理起政务,比陛下也毫不逊色啊!”
“太子殿下,这是附属国的朝拜贺表……”
后来,我明白了,那是其名为“太子”,最终在这金殿里被异化的权力怪物。
所以我选择和他争。
哪怕我明白,我只是神母教制约太子的一颗棋子。
哪怕我知道,我只是太子失控后她们的备选。
哪怕与太子的党争中,自己几次几乎身陷万劫不复,我依旧选择这么做。
如果跨不过他,我会永远颤抖在他的阴影下。
霍兰德呼出一口冰冷的空气,从漫长的回忆中重新睁开双眼。
目光缓缓扫视过面前一幅幅肃杀凝重的的脸,站在面前整装待命的,是禁卫军所属嫡系的所有精锐军官。
不知怎的,明明曾无数次想象这一刻的场景,但此时却觉得恍惚仿佛身在梦中。
来自神母教的使者,身段妩媚地立在他身后,游刃有余地微笑望着眉头深锁的他。
霍兰德冷冷背对着她,来自身上的隐隐约约的幽香钻进鼻子,那魅惑般婉转的声音,诱惑似的萦绕着他。
“太子已无再起机会,九皇子此时正忙着召集接手宫内官员余党。帝国千秋大计,如今只在你兄弟二人之间。这皇帝你不当,难道让给他做?”
他皱眉背对着她,并不说话,这声音让他只觉得反感。他冷着脸取下嘴边的烟斗,在桌角磕掉燃烧的余烬,冷声回答。“我自己有数。”
“很好。至于皇宫之内情况,自有神母圣教替您抹除一切障碍。殿下自己,专心提调城外禁卫军,准备入城的一锤定音即可。神母教酝酿至今的筹划铺垫大计,如今将会把皇宫内的一切尘埃落定。我们会替您效劳,铺平通往宝座的长阶。”
霍兰德淡漠回答着,对那诱惑力十足的话语并不为所动。
闷声的话语中,丝毫不掩饰流露出的对她们的厌恶。
他早就明白,从来在这些口蜜腹剑危险无比的美貌蛇蝎心里,自己本来只是一颗用于挟制太子的棋子罢了。
可能两方都心知肚明,然而即便如此,那神母教使者的诱惑声音依旧甜美如初,似乎并不在意那流露出的抵触,而他也还是耐着性子冷声回答着。
他厌恶她们,此时却也离不开她们,而使者似乎也对他的情绪了然于胸。
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戒备着的双方,此刻虽忌惮却还是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在您的亲卫护卫您登上长阶之时,该有的阻碍,会悉数拔除。”冷面沉默的霍兰德猛然转过身来,刷地抽出雪亮的宝剑,剑锋前指,对准了使者雪白精致的面庞。
“我警告你们,别的事我不管,只有他。记住了,别动我九弟一根汗毛。”无视他冷峻铁青的脸,仿佛对距离鼻尖近在咫尺的那雪亮剑锋视若无睹一般,使者咯咯地笑起来。
“怎么?这时候,殿下心软了,比起萦绕你二十多年的东西,现在更顾及那感人的兄弟情了是吗?”
“……”
“……至少,我要亲手打败他。”
霍兰德的剑尖微微颤抖,颤抖在使者淡定微笑的面庞寸许之间。
他喘息着仿佛在平息翻涌沸腾的心绪般,许久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说出了这句话。
“我自会调禁卫军提前准备。待城外局势稳定,带三千精锐士兵从北门入城,包围皇宫直奔黄金塔。”
使者挑弄着颊边发丝。“殿下在城外的禁卫军驻军兵马,足有上万之众,只带这三千人,不要紧吗?”
“我有考量。”霍兰德皱眉喃喃自语。
“我毕竟无陛下命令,若进城声势骚动过大,事后难以收场。再说……上次皇宫兵变之后,父皇便撤换了城防军元帅戈宾,现在的城防司令尼德瑞斯,此人一向倾向模糊,站队态度暧昧,我也拿不准面对我调动大军,他是否敢提兵介入。总之……尽量避免刺激到他。你们筹划既无疏漏,对方全无防备,三千精锐对付皇宫现有守卫,绰绰有余了。”
“是么……不过,也的确有必要知己知彼。反正南丁格尔大人的执行小队已经出发了,皇宫内的一切,在拂晓时分都会尘埃落定。”使者微笑着躬身。
“那么,我们会在黄金塔恭候您的銮驾。”
她的背影从营门离开,霍兰德目送着那背影逐渐消失在雪点逸散的迷蒙昏夜,百感交集地收剑回鞘,抬头望着浓墨般不可见的天空。
在和艾瑟亚仰望头顶同一片天空的一刻,在感知到仿佛即将迎来裁决一切的终局对峙时,他似心有所感地同样长长深呼吸。
他曾做梦都未曾想过,自己会有这一天真的离那里如此之近。
但在亲眼看着那阴影毁灭的心中大快中,他却又落寞在心中孤独地喃喃发问。
太子,大哥。你为什么会这么做呢?
明明……你拥有我梦寐以求的一切啊。
“快!快!抓紧出发收拢卫队,重新召集官员!”
在军官们紧张的大声催促下,皇家亲卫们急促的靴子声杂乱响着,冒着风雪向着已一片混乱的皇宫四处火速出发。
艾瑟亚裹紧斗篷,面沉似水地看着卫队的紧张调动。
父皇留给自己的皇帝亲卫,和自己的贴身亲卫,数量不多,但至少他们都是可以完全信任的。
相比太子此前看似掌控皇宫,却被神母教一旦出动便彻底煽乱失控的众多卫队相比,是不是也算塞翁失马吧。
他沉默地这样想着。
这一夜,他仿佛想了很多,仿佛想的是更久更久。
那高耸辉煌的宫殿,映照着他幼时玩乐的身影,留下的是父亲与兄弟之间的言谈笑貌。
而现在不存在了,面前那见证着他的亲情与童年的宫阙,在刚刚被他自己亲手付之一炬。
焦黑的残垣断壁,满地的厚厚黑灰,与还在劈啪作响的余烬升腾,把猩红的火星伴着寒风雪点卷入漆黑夜空。
身后的卫队长官,表情振奋地快步上来报告:“九殿下,刚刚经探查确已证实,太子随身卫队已彻底溃散了。太子本人不知去向,可能已死于乱兵之中。”
艾瑟亚轻轻点了点头,太子最信任的贴身卫队都已土崩瓦解,足以意味着太子势力确切的彻底崩溃,不管他本人死活,大势都已尘埃落定了。
虽然宫内情况仍一片混乱失控,但这已算是渡过了最惊险的形势。
回顾一路至此,这短短几天时间真有如一场噩梦。
他像是才想到什么要紧的事,忽然一惊地抬头问道:“父皇的遗体呢?”
无人回答,在场的每一个人,听到此话的一刻都面色苍白地低眉屏息垂首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一片寂静,只有萧瑟的风声与废墟梁柱间中余火的噼啪声回答着他。
他意识到了事实,颓然地独自站在已化为焦土的寝宫废墟前,一言不发。
在这一刻,他似乎终于刻骨铭心地亲身体会到,克洛夫临终前的那句“舍弃一切”需要的觉悟与承载的分量。
以艾瑟亚本来的心性品行,若如往日,此刻应该是泪流满面地崩溃哭拜于地,但只有今天他没有动。
他独自站在那里,失魂落魄地空对着焦黑的倒塌梁柱间未熄的余烬。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地跪伏在地,目送着他一瘸一拐地缓缓走近寝宫的废墟。
那散发下的苍白面容微微颤抖,仿佛浸了冰水,一身颓丧的怆然中,只有那被寒风吹乱的散发间深邃眸子里,却透出凝聚着执念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许久许久,喃喃自语。
“父皇,我终于体会明白你让我能够舍弃一切,是什么意思了。
他阴沉着脸一步一步向前,旁若无人地扑通一声跪在漆黑的宫殿废墟里,哪怕手掌被厚厚黑灰中未熄的余烬灼伤,却仿佛浑然不觉,咬着牙像是与看不见的人对话般,继续自言自语。
“我推垮了太子。我逼死了我的大哥。为了赢,我烧毁了您最后的寝宫。我连同您的遗体,都付之一炬了……现在我明白了,就是因为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我现在才必须得走下去。”
“我已经做到了这份上,我已经不惜付出了这些,我已经不能输了。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一定要赢。”
他紧绷着面庞,用几乎咬破出血力道紧咬嘴唇,扑通一声重重将头磕进废墟的黑灰尘埃里,额头灼红地向着残垣断壁砰砰砰三拜九叩。
浑身颤抖着,如同向那里告别一般,喉咙里挤出最后一声痛苦的嘶吼。
“儿臣……不孝!”
在团团亲卫的跪伏环绕,在笼罩寝宫残垣的漫天风雪中,他向着被亲手付之一炬的废墟告别。
那里有他父皇的痕迹,那宫殿映照着他童年言笑的身影,现在,他向着被自己焚毁的那里做最后一次告别的一瞬间,终于完成了走向长阶最后一步的蜕变。
众人瑟缩着跪伏环绕,战战兢兢地仰望那背影。
不知为何,明明眼前的景象从来未动,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感到,那孤独立在那里的矮小身影,这一瞬间似乎变了。
变的像一条龙。
周围跪伏着鸦雀无声的下属们,大气都不敢出地埋头在地,直到耳闻远处传来的隐隐车马声打破难熬的寂静,才纷纷如释重负地抬头转向那里。
马车缓缓停下的地方,汇报的士兵快步跑来,报告情况。
“是宰相大人来了。”
马车吱呀呀地在急促响动中远处停下,貌似急切的胡泽,在仆人的搀扶下颤巍巍下了车赶到这里,周围的卫兵官员们忙出了一口长地纷纷围上去行礼。
胡泽提着长袍下摆,慌忙地被搀着往前走近几步,探头看着沉默独立雪中的艾瑟亚,急切张口却欲言又止。
艾瑟亚的身影,独立站在那里,并未像以往那样殷切笑着跑上来拉着他的手,喊一声“先生”。
他如同视而不见般漠然侧对站着,衣袍被风吹的瑟瑟鼓荡。
“九殿下……”
胡泽急切说出的话欲言又止了。
不知怎的,明明看上去一点都没有变,但胡泽竟下意识地感到,站到那里的九皇子,这一瞬间已再不是那个懵懂活泼的少年了,仿佛换了一个人,仿佛换了一个灵魂。
北风鼓荡起少年的金纹黑袍,他独立在迎接行礼的人群之外,并未看向胡泽,依旧沉默对着燃尽的废墟。
那深邃的眸子淡漠沉着,在那孤立风雪中的矮小稚嫩身影上,胡泽感受到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这一刻,胡泽颤抖了。
面对着此时仿佛陌生的艾瑟亚,即使以他经历过的无数朝堂刀光剑影,也未如此刻般让他感到一股猛然蔓延上后背的不寒而栗。
他反应很快,猛地伸手推开两侧仆人,一甩两袖“呼啦”跪伏在地。
“老臣参见皇帝陛下,万万岁!”
“宰相大人,请起吧。我还未正式登基。”面对跪伏在地的胡泽,艾瑟亚终于开口淡淡回应。
他像是整理内心般抬头深呼一口,才不紧不慢地转身,向着胡泽抬手行了一礼。
“如今情况未定,亚伦余党仍遍布皇宫,更有邪党借势作祟。人心不安之际,接下来劳烦宰相替我安抚官员,重召群臣。”
“这是臣分内之事。”胡泽慌忙行礼回答。
艾瑟亚微微点头欲语,他的目光转向远方的隐约的黄金塔,人群又骚动起来,远处却有几名惊恐万状的士兵拨开了人群,连滚带爬地挤上来扑倒报告:“九,九殿下,不好了!刚刚发现,连接寝宫通后花园黄金塔的一段暗道,被炸塌了!”
艾瑟亚猛然转过身来,睁着眼睛快步走上前,看着他们惊恐的面容又抬头端详一眼远处,终于仪态也操持不住地脸色大变起来。
闻听消息的人群同样大惊失色,个个不安地讨论不止。
艾瑟亚压制着紊乱呼吸,努力保持着镇定,他知道此刻更是考验之时,如果自己沉不住气,很快就会和亚伦一个结果。
想到这里,他的头脑仿佛冷静了些许,是的,本来也根本不是可以欢欣鼓舞的境地,皇宫内形势依旧严峻难测。
不如说随着亚伦的倒台,剑拔弩张的各方势力将更加失控,真正的生死挑战才刚刚到来。
真正价值万金的,是这大难未死的梅拉尼拼着性命传达来的消息。
这才让他比所有人都警醒地意识到,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比篡位的太子党更严峻的生死大敌。
现在,通往黄金塔的暗道被毁,很可能也是皇宫内出动的神母教所为,想要直趋黄金塔继位一锤定音,已经做不到了。
更糟的是二皇子独领禁卫军在外,恐怕很快就会大举入城,就算知道了他们企图,力量悬殊之下又能如何呢?
他闭着双眼,白净面庞在风雪中微微颤抖,冷风吹撩起发丝,小小的手掌轻轻抚上胸口,在那里缓缓一道又一道地划起十字,仿佛有比任何时候都汹涌的感情斗争磅礴欲出。
在内心的极大压力与如临深渊的紧张肃杀中,他再一次仿佛求助般向夜幕群星中祈祷。
而那冥冥中的声音,仿佛也如逝去的皇帝一般,回应着他的召唤。
艾瑟亚,你要什么呢,艾瑟亚?
那声音从夜幕中来,从风雪中来,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听的真切,却如同雷声一般振聋发聩地隆隆回响。
是财富吗?
是赞颂吗?
是友情吗?
是美色与爱人吗?
不,我想如果我为了这些而来,那么我一开始就已经输了。
在选择走上这条路之前,就应该早有为它舍弃一切的觉悟。
为了得到它,你会失去很多东西,但你甚至连权衡它们孰轻孰重的机会也不会再有。
因为在第一步踏上这条路的刹那,就已经再也回不了头了。
选择前进,你会失去很多。
选择回头,你会失去一切。
舍弃小我,成就无限。舍弃人间,成就真龙。
现在我问你,你要什么?!!
艾瑟亚如冷水淋身般激灵灵颤抖一下,茫然地抬起惊慌与迷惑交织的目光。
那涣散目光在惶恐摇曳中逐渐重凝,仿佛找回了指引般,缓缓凝聚成令人毛骨悚然的坚定,在心跳几乎冲破胸膛的慌乱喘息中,他一直深埋内心的欲念,终于颤抖着脱口而出。
我要……天下,我要天下!
“看那里,通过太子寝宫守卫要道的卫兵,果然撤了!”
米芙卡把围巾拽下一点,指着雪夜混沌处一片迷蒙的宫道振奋说道。
身边率领着城防卫队重回皇宫的莉莉安和瑞贝卡,闻言见状也终于看到一点曙光般地为之一振。
胡泽布置拦截她们的卫兵悉数撤走,这证明太子势力确切的崩溃无疑,他已不再需要做忠心的表面功夫给亚伦看了。
她们急匆匆的靴子声,踩着青森森的步道踏上长阶。
慌乱中的的太子寝宫早已人去楼空,仆人和卫兵都作鸟兽散,只剩萧瑟寒夜照着这已失去主人的的寂寥深宫。
这辈子可能是第一次有资格踏入这里的城防兵们,一开始尚且心有忌惮不敢进入,但随着米芙卡下了搜查后可任取太子宫财物的承诺后,重赏之下的众人瞬间沸腾了,不用多命令便蜂拥涌入宫殿,明火执仗地大肆横行起来。
瑞贝卡没有阻止,她知道事态紧急下免不了些非常手段,不如说,她有些佩服米芙卡的行事果断了。
火把明暗攒动间,士兵们翻得宫殿底朝天,米芙卡三人站在大门檐下看着他们搜查,边紧锁眉头讨论着。
唯一让米芙卡心中稍定的是,从莉莉安口中得知了艾瑟亚此时的处境。
多亏了在拦截灭口的神母教杀手下侥幸幸存的梅拉尼,把这价值万金的消息带给了艾瑟亚,这简直是上天保佑!
想到这里,她又难过地暗暗自责,自己真是不争气,偏偏在这十万火急的关头被太子党擒获,耽误了宝贵的时间。
如果不是万般侥幸中的梅拉尼,等到二皇子和神母教里应外合,她们这些蒙在鼓里的人将全部万劫不复。
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米芙卡心乱如麻地飞速思考,但心里只是越想越绝望,以如今尚且未定的皇宫内他们能调动的势力,在二皇子的上万禁卫军面前完全实力悬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对方恐怕很快就要大举入城,在这绝对的优势面前,似乎任何计谋准备都显得无力,难道真就只能这么坐以待毙了吗?
“大人,这儿有一个女人!”
远处传来了士兵们大呼小叫的鼓噪,一群人簇拥着饶有兴趣地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七手八脚地拖抬着一个人影近前来,夹杂着的还有低声垂涎的议论,对着裹挟在人群中心的胴体上下其手。
嘈杂中传来铁链的杂乱响动,米芙卡终于注意到,他们推搡着一个全身赤裸的女人走上前来。
不,不完全叫赤裸,那已经被无数次媚药蒸熏得粉嫩透亮的诱惑身材上,从头到脚处在哗哗作响的无数金属拘束中,锁缚身体各关节的镣铐无比坚固地束缚全身,就连头部也锁在全包裹的金属头套中,看不见容貌,只能听见隔着金属发出隐隐约约的诱惑喘息,与模糊辨认不出的呓语,米芙卡认出了那是自己在地牢里看到的女人。
此刻,太子宫已在她们的占领中了,地牢的翻板敞开着,守卫们早已一哄而散,里面关押的人被搜查的士兵们一个个架出来。
瑞贝卡吩咐下去,手下们使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用刀撬开了结实的金属头套。
呈现出来的那张妩媚却迷离的脸,已然丧失神智,在长久不见天日的监禁与调教中沉沦失魂了。
此时,双眼迷离透着粉红的面庞上,肌肉都已无法控制地瘫软扭曲,晶亮亮的舌尖探出嘴角,发出诱惑的娇喘不止与难耐的呻吟,即使这样,那口齿不清的红唇间,依旧在断断续续发出下意识的诅咒。
“亚伦,你……死……神母教,不会放过……”
“是神母教的人。”瑞贝卡奇怪道。“她为什么被囚禁在这里?”“大人,怎么处置她?”队长请示道。
米芙卡听着那神志不清的呓语,心中猜想时本来已有的轮廓,在这一刻逐渐愈发清晰起来,她大概猜到在阿泰伦节之后,亚伦一反常态行事大变的真相了。
米芙卡轻呼一口气,淡漠地冷冷俯视着。
目睹至今眼前的一切,她如今对神母教彻底无情,此时此刻看着这幅景象的兰草,连同那最后一点怜悯也早就熄灭了。
她把头抬起来,冷冷回答。
“这个淫妇,留着她有什么用?杀掉。”
众人不敢大气地顿在寂静中,空气里只剩下兰草断续的喘息声。
士兵架着瘫软的兰草想要拖出去,恰逢米芙卡回头望向身后巍峨的太子宫大门,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在那里,在阿泰伦节叛乱的夜,她被太子党扒光锁在上面示众的事。
她冷哼一声,像又想到什么地转过身去。
“算了,把这家伙也吊在太子宫门外,给马上要来的他们看看。”神志不清持续娇喘着的兰草,被拖拽着出去。
项圈后的铁链锁在柱子顶端,一时间窒息让她浑身抽搐两眼翻白,吐着舌头涎水横流,被铁链节节绑缚的雪白长腿蹬直了,浑身抽动中高潮不止。
但随后腰箍后的锁链也被拉起锁上去,分担了重量使得不会彻底窒息,但引来一波波持续的呼吸困难,反而让长久寸止间的身体反应更大了。
那乳枷中肥硕肿胀的硕大双乳酥胀颤动着,翘臀不断挺动,在恍惚中探着脖子发出骚媚的浪叫。
“嗯……啊啊啊……!”
长久封闭感官囚禁调教中,已不知道寸止了多少次的兰草,早已变成了无法思考只会在快感中做出发情的高潮反馈,除了重复的娇喘,呻吟,扭动之外别无意识的物品。
皇宫内仓促调动往来奔走的卫队,将这一幕悉数尽收眼底了。
兰草已然意识不到任何事,只是徒劳地继续摆着极度发情的阿黑颜,随着在窒息中的浑身痉挛下再一次高潮,雪白的长腿夹住了柱子,一阵颤抖浪叫下,又一股晶莹的水迹顺着柱子流下来。
她不断挺动着身子,摩擦着粗糙柱子。
“啊啊啊!……啊啊啊……”
瑞贝卡若有所思听着传来的隐约呻吟,她像是明白了什么:“给神母教看的?”“是啊。”米芙卡答道。
“在二皇子到来之前,她们的先头部队会全部出动了吧。”她轻声咬紧牙关。
“就算希望渺茫,我也要和她们死拼到最后一刻。”
几乎言出法随,门外,兰草的呻吟戛然而止了。
她的身体瘫软挂在锁链缠绕的柱顶,众人看到一支长箭插在她的胸口,鲜血如游蛇般划过赤裸的雪白胸脯,滴滴答答地滴到地下。
米芙卡一行人奔出宫殿,只见远处皇宫内火把晃动人声鼎沸,各处兵马攒动不止,更看不出是谁放的箭。
他们打着二皇子的旗号紧张调动着,开始向着皇宫中心紧张地整队进发。
“以二皇子势力为旗号招揽调动卫队,看来果然是神母教出动了。这规模,她们的潜伏布置,居然这么大……”瑞贝卡咬着嘴唇吃惊说道,即使她也觉得触目惊心,她紧张地握紧了腰间挎刀。
四周的士兵纷纷集结整队,紧张地观察远处忐忑等待命令。
“这种紧张关头也要杀了她,看来是视为奇耻大辱了,的确给她们的挑衅够大。”米芙卡观察着远处情况,冷静说道。
“这样也好。让这些家伙自己跳出来,省的混在我们之间成为隐患。让所有能听令的部队,放弃一切岗位,火速集中至九皇子处待命!”
米芙卡凝重地深吸一口气,目光观察着远处情况,头脑飞速思索着眼下纷乱又紧急的局势。
神母教以二皇子为旗号调动卫队叛党,现在她们等于陷入了和先前亚伦同样的境地,如今势孤力薄,皇宫各处卫队不知有多少在神母教掌控中,更不要说二皇子很快就要挥军入城,这真是火烧眉毛了!
她拼命告诉自己保持冷静,这就是亚伦失败之处,万不可步其后尘。
此刻身处绝境之中,想方设法寻求对方破绽,才可能捕捉到能翻盘的一线生机。
“现在我们兵分两路。瑞贝卡派可靠长官率现在能调动的主力,火速直趋皇宫中心支援九皇子,拦截神母教打着二皇子旗号的卫队乱党。最重要的便是保护住九皇子,若他遭遇不测,那直接便万事皆休!”米芙卡勉强思考着,硬着头皮苦思冥想对策。
“能控制住宫内局势,这才只是第一步,如何应对二皇子入城叛军……我们几人扮作乱兵沿路探听消息,摸清对手宫内动向,着手平定内乱后再设法抵御禁卫军。时间紧迫,我们立刻行动,在九皇子起居的偏殿会合!”
瑞贝卡快速点了点头,她知道事态严峻,不敢迟疑地立即去调遣卫队了。
米芙卡裹紧斗篷,冷风中喘着白气压制紊乱呼吸。
“只能寄希望于二皇子轻敌,若他不知宫内底细,轻率未带主力入城,我们提前布置,才有一线生机……”她看着远处皇宫各处人声鼎沸攒动的部队,像是猛然想到什么地惊慌回过头来,问莉莉安:“梅拉尼呢?梅拉尼在哪儿?”
“梅拉尼……”愣了一下的莉莉安,听到米芙卡此话也吓得惊叫一声,才反应过来地花容失色,结结巴巴地说。
“糟,糟了!她受了伤被包扎过后,艾瑟亚把她留在外面的医疗室休息了!”
米芙卡脸色狂变。
莉莉安惊骇地意识到了,她的表情确实变了,并且不只是单纯的恐慌。
呈现在米芙卡脸上的,是另一种令人触目惊心的阴沉。
莉莉安吓得不知所措,面色苍白地安慰着米芙卡:“不,不会的,艾瑟亚应该会早就派人把她接到身边了,不会有危险……”
“不……”米芙卡充耳不闻地自言自语着,仿佛着了魔一般跌跌撞撞往前走过去。
不明所以的莉莉安,此刻也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阴冷爬上脊梁。
她一路小跑着跟上去,只听到米芙卡面色恐怖地低声喃喃自语。
米芙卡颤抖着,低声自语着心中的猜想。
她想到了。
威胁到梅拉尼的危险,恐怕不是神母教,不是叛军。
而是如今的艾瑟亚。
她们已经穷途末路了。
如今,死里逃生的梅拉尼带来的消息,是现在九皇子唯一的翻盘可能。
以为梅拉尼已被灭口的敌人,唯一不可能想到的是,九皇子已从梅拉尼口中洞悉了二皇子即将带队入城里应外合的计划。
这一份对手一无所知的情报,将是她们最后的机会。
但此时,叛党集结而来,失去了皇宫外围控制的九皇子,已经没有保护并隐藏梅拉尼的能力了。
不管是派兵保护还是将她救走,都会被遍布各处的神母教发现。
只要发现她还活着,意识到自己意图已经泄露的二皇子,一旦改变计划直接集结大军入城,所有的人将再无幸免可能。
此时此刻,已经别无选择了。
听着米芙卡静静描述,莉莉安骤然觉得一阵寒意刺骨,在这一刻,她仿佛感到不论是眼前的米芙卡,还是她记忆中的那个艾瑟亚,此时都似乎变得陌生了,陌生得她只觉恐怖。
“他……艾瑟亚,不会做这样的事吧……?”莉莉安吓得脸色苍白地问着。“梅拉尼……一直都是对他最忠心的啊……?”
米芙卡没有回答,只有自顾自地迈着急促脚步踩着薄雪路面,心脏狂跳地向前方走去。
她感到心乱如麻,不只是因为想到这个猜想,更让她止不住地心跳的是,如果这猜想是真的,自己该以何种选择面对这一切?
他会不会这样做呢?
不如说,面对这一刻,自己希望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呢?
如果有一天,面对着这一切的不是梅拉尼和艾瑟亚,而是莉莉安和自己呢?
每每想到这里,她便瞬间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这是她从未想过的一切,明明这是自己一直想走的路,明明自己看着艾瑟亚走完了自己想做到的一切,但她之前从未想过此刻。
现在她意识到了,这就是孤独的顶点之人必须面临的抉择,并且这抉择他一生中会经历无数次。
自己一直梦想着,从这耻辱的过去脱胎而出,在深渊中爬上所有人不敢仰视的顶点,可从未想过登上那里的孤家寡人,需要面对这样的冷酷抉择。
那是作为王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必须心如铁石,必须能够牺牲一切。
我要变成这样吗?
这是我一直想寻求的道路吗?
我梦想的,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身边的人,还是那孤独的顶峰?
当我真的也走到那一刻不得不抉择时,我该怎么办?
我想要走的前路,终点等待的究竟是什么?
随着心乱的快步,她们呼吸着冰冷空气穿过飘雪的皇宫,在微光宫灯朦胧的雪夜里,看到雪花纷飞中影影绰绰的宫殿轮廓。
几个裹着军袍的高大亲卫,挎着腰刀一言不发地守在那里。
那里不是医务室外。
偏殿侧面不起眼的一条小台阶,花坛掩映着一间窄小的简陋书房。
米芙卡看到了九皇子身边的亲卫长艾库拉尔伯,此时提着剑鞘沉默地站在门前。
一股不祥的预感蔓延上米芙卡的心,她三步两步地奔上台阶,只看到面前的艾库拉尔伯轻轻让到一边,眼神复杂地淡淡说道。
“九殿下吩咐我。如果来的是您,愿意的话,只有您可以进去看一眼吧。”米芙卡看了他一眼,心脏狂跳地轻轻迈步,伸手缓缓吱呀推开了门。
狭窄昏暗的书房内,只有一盏孤灯,灯火昏昏,昏黄地映照死寂的房间。
火苗摇曳,漆黑的影子微微颤动笼罩着墙壁。
书架前的一桌一椅,空荡荡的桌上,放着的一只酒壶与酒杯,半杯残酒中,依旧映照着孤灯的火苗摇曳。
梅拉尼的身影独自坐在桌边,如同睡着了一般歪斜着身子,无声无息地倚靠在椅背上。
在这一刻,百感交集中的米芙卡,彻底防线崩塌地流泪奔到跟前。
虽然一直与梅拉尼不和,但此时她却感到自己酸楚的内心,仿佛比任何时候都痛苦不堪……她流着眼泪抱住梅拉尼,感到怀中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
梅拉尼流着一道血痕的嘴唇,在颤抖中又发出了艰难的喘息咳嗽,似乎还剩下最后的一点生命。
她呼吸困难地咯咯喷着血沫,勉强睁开血红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面前人影,又是一阵听的人胆颤的咕咕喘息。
她的双眼已经充血失明,只感受到面前的人影,这一刻仿佛又恢复了一点气力,睁着空洞的双眼徒劳望着,摸索着颤抖的两手,仅凭着最后的生命挣扎起来。
“九,九殿下……?是九殿下吗?……”
米芙卡的眼泪夺眶而出,即使她认为自己平日并不喜欢梅拉尼,但此时此刻,她看着这一切,仿佛感到自己的心脏都控制不住地绞痛起来。
她手足无措抱着对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流着泪,想要给对方最后一点安慰地大声回答。
“是!我是九殿下!九殿下在这呢!”
“九殿下……你,你是皇帝了吗……?”
“……是!我是皇帝了!……父皇刚刚已经传位给我了!”
“呵……太……好了……”
鲜血沾满嘴唇的梅拉尼,颤抖着。
彻底泪流满面的米芙卡紧紧抱着她,泣不成声地勉强以他的口吻回答着她。
梅拉尼那修长高大的身体,此刻却仿佛软若无骨。
柔软身体中传出的颤抖,米芙卡能感到仿佛随生命一起地愈发微弱。
喘息着的梅拉尼,双眼无神地空洞仰天,苍白的手轻轻抬起,米芙卡哭泣着一把握住,这一刻,她仅剩的一点生气仿佛又努力地聚集起来,拼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血淋淋的红唇,气若游丝地发出最后的声音。
“九……殿下,你……一定要……当个……好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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