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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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王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来送堂兄一程。”程昶语气疏淡。

“你其实,”陵王顿了顿,到底还是把困扰已久的疑惑问出口,“不是明婴吧。”

昭元帝子息单薄,琮亲王府的大公子过世后,便只余一个三公子,是以程昶与宫中几个皇子虽只是堂兄弟,自小便走得很近。

尤其陵王郓王与程昶年纪相仿,兄弟三人时常聚聚,那时程昶尚喊陵王郓王“三哥四哥”,哪怕是在落水后,程昶觉察出自己是被堂兄之一所害,与他们走远了些,也不至于性情大变。

陵王一直将程昶性情的转变归咎于失忆,如今看来,竟是错了。

从前的明婴,糊涂、莽撞,即便有所长进,也不至于凌厉果决至斯。

眼前的这个人,身上那份独特的清醒气质几乎是异于这世间所有人的。

竟不知他从何而来,明明万事漠然的脾气,遇到不公,却能在生死边界苦痛挣扎,反抗如飞蛾扑火般壮烈。

可惜他明白得太晚了,若早知他不是明婴,他不该与这么一个人树敌的。

可惜,没有可惜。

程昶没有答陵王的话,只问:“所以一直以来,你要杀程明婴灭口,是因为他无意中得知了你曾经与塞北达满二皇子合作,并试图通过达满的手,杀害五皇子程旭?”

然而陵王听了这话,竟是笑了笑:“你果然不是明婴。”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把陵王这一段情节写完,但今天状态太不好了,明明剧情都在脑子里,就是写一句话卡一句话

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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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六一章

其实陵王追杀程明婴的原因说来也简单。

当年方远山被斩后, 陵王得知流落民间的五皇子程旭逃去了塞北,便与达满部落的二皇子合作, 以一张布防图为交换, 请他找出藏于草原上的程旭,并趁兵祸杀了他。

不成想达满虽成功劫走了程旭, 塞北一役后,程旭意外生还,随后在草原上销声匿迹。

两年多前的初春, 大概是年关后的一日,陵王郓王与程昶三兄弟一起吃酒,酒过三巡,有人来向陵王禀事,陵王猜到或许是有了程旭的消息, 便请辞离席。

当时的程昶还是过去那个真正的小王爷, 他吃醉了酒, 在园子里乱逛,无意便逛到了陵王的下处。

说来也巧,陵王的下处通常都是有武卫守着的, 那日因在自家的园子里,武卫觉得不会出什么事, 看着天晚, 就打了个瞌睡,竟没防住小王爷。

于是程昶便倚在窗外,听到了陵王通敌追杀程旭这一惊天秘密。

程明婴虽糊涂, 但他生在天家长在天家,通敌叛国残害皇嗣,这是何等罪过,他心里还是有数的,所以当陵王觉察出他在屋外,问他可曾听到什么,他便装醉糊弄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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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从前的小王爷并不是一个有勇有谋遇事从容的人,自那以后,他待陵王的态度就变了。

陵王得知程昶发现了自己秘密,就对他起了杀心,所幸那一阵程昶因一掷千金修筑望山居,被琮亲王禁足在王府,躲过一劫。

他躲得过初一,却躲不过十五。

二月初,昭元帝即将南巡归来,琮亲王离开金陵去接圣驾,陵王便趁着昭元帝与琮亲王都不在金陵这个绝佳的时机,于花朝节当日,对程昶动了手。

“其实一开始我一直没想通你既然要杀程明婴灭口,为什么要在他的袖口里塞两块金砖,就算要做成溺死之态,塞些石块等寻常之物不是更好?但后来我想明白了,”程昶道,“因为你想把程明婴的死嫁祸给郓王。”

金砖本就为权贵之人所有,而郓王风流张狂,塞金砖害人这等事,郓王做得出。

何况当年塞北一役,忠勇侯之所以战死,郓王也有功劳。陵王于是打算借由琮亲王追查小王爷的死因,把郓王私挪塞北兵粮的秘密捅给他,继而移花接木,让琮亲王以为明婴是得知了郓王的秘密才被灭口的。

陵王道:“明婴是皇脉嫡系,又得太皇太后偏宠,若不论承大统的可能性,他在宫里的地位甚至胜于我,既然要杀这么一个人,我自然要物尽其用才是。”

程昶道:“其实他就算知道了你的秘密,未必会把这个秘密告诉他人,否则他不至于守口如瓶至最后一日,直到死,也没有人知道他的死因。”

“诚如你当初要杀田望安,其实田望安未必有争储的心思,他与田泗远赴塞北,大概就是想避开争端,你却硬生生将他卷进来。”

“你这些年做的这些,都是无用功罢了。”

“如何就是无用功了?”陵王道,“我若不杀程旭,难道要眼睁睁看着云舒广把他从塞北接回金陵,成为程旸之后的继任太子,成为皇帝,然后我便一辈子在这宫里苟且偷生?”

“我若不杀明婴,难道要日夜枕戈待旦千提万防,唯恐哪一日他无心的一句话便让我这些年汲汲营营的一切化为泡影?”

“何况若不是程旭,我的母妃也不会死,我亦不会沦落为成一个无人问津如同弃儿的皇子。”

“我当年上进求学,风檐寸晷,好不容易办成第一桩大案,换来的是什么?是父皇对我半年不见半年置之不理。几个皇子里,分明是我最敬兄长,最爱护幼弟,可那个老东西偏偏要去宠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五弟,凭什么?”

“田望安无辜吗?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但他的错误却要我帮他承担,我凭什么不杀他?”

陵王说到这里,笑了笑:“便如你,你后来代替他生死数回,大概也觉得不公吧。但你只有认了,因你既然被卷进来,这就是你的命。”

程昶却道:“你真的恨程旭吗?你做的这一切,真的就只是为要他的命,随后继承大统,成为那个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帝王?”

“你这话什么意思?”

程昶看着陵王:“当年方芙兰受辱,你在哪里?”

陵王听了这话,愣了愣,竟是没答。

程昶又道:“从前的事过去太久了,我打听了很久,才得知当年方府出事,方远山被拿进宫以后,你去刑部大牢里见过他,想要救他出来。”

捉拿方远山的命令是昭元帝亲自下的,一夜之间,人人对方府避之不及,可是陵王在这种时候宁肯冒着犯上的风险也要试着救方远山的性命,他便不该是个趋利避害的人,那么方芙兰出事时,他为何不在?

陵王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晨风拂来,他折转身去,望向缥缈的崖端,须臾又道:“我就在宫里。我只是……帮不了她罢了。”

从前那些事的确过去得太久了,知情人不是死了就是散了,于是宫中旧人对此讳莫如深,久而久之,连提都没人再提了。

陵王记得,当年方府事出突然,便是在一日前,他还计划着日后去临安、去湘西,带着芙兰一起徜游山水,远离这座深宫。

那时他办好柴家的案子,本是大功一桩,没想到昭元帝反而对他更加嫌恶。

陵王原本颓唐,方芙兰却道:“殿下不必烦扰,殿下若不喜欢金陵,日后芙兰便陪殿下离开这深宫,无论殿下去哪里,芙兰都跟殿下一起。”

陵王一听这话就笑了,郁结的心绪一扫而光,颔首道:“好,那我便去跟父皇请个旨,寻个山灵水秀之地做个闲官就好,也不当什么王爷,如此自由自在,山河万里,锦绣风光,我定要带你看遍。”

方远山出事那夜,一点预兆也没有。

陵王在宫里听说这事时,方远山已被押入刑部大牢了。

陵王拼命打听,只知昭元帝是从故皇后宫里出来后忽然下的圣旨——彼时故皇后已然病危,大约人之将死,临终对昭元帝说了些什么吧。

方远山一心想将方芙兰高嫁,而陵王是这宫中最不受宠的皇子,方远山一向瞧不上他。

可是,陵王想,如果方远山当真出了事,芙兰一定会伤心的吧,他不愿让芙兰伤心,他在这深宫里伶仃地过了这么多年,这个温婉似江南水的女子是他心上唯一。

所以他冒着犯上的风险,去刑部大牢里见了方远山一面。

好在方远山是被殿前司的人带进大牢的,随后殿前司去复命,三司的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眼下三皇子要求见礼部侍郎,他们不敢拦阻,便放陵王入了大牢。

方远山的两个儿子一直不成器,这么些子女中,他最疼爱的只方芙兰一人。

是以如今东窗事发,他到了生死攸关的境地,最担心的便是方芙兰的安危。

方远山见陵王竟愿在这种时候来看他,明白他对芙兰是真心实意的。

其实一直以来,他不愿将方芙兰许给陵王,并不是因为他看不起这个不受宠的皇子,而是因为他与陵王的生母卢美人的恩怨。

否则,凭着陵王远胜常人的天资,有他这位重臣帮扶,日后未必不可成就大业。

可是,到了眼下这个地步,他没得选了,他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非常人不能保住芙兰。

方远山也知道,自己既有求于陵王,必不能欺瞒于他。

否则就算芙兰一时为他所救,纸包不住火,有朝一日陵王得知了真相,将对方远山的恨迁移到方芙兰身上,芙兰更是万劫不复。

而陵王在这深宫之中亦永远翻不了身了。

是以方远山趁着陵王来见自己的之际,把当年的真相逐一相告。

他说当年是他将五皇子与宛嫔还活着的事透露给了故皇后,后来卢美人受故皇后唆使,找人去追杀宛嫔母子,这才酿成了明隐寺血案。

血案过后,昭元帝震怒不已,下令处死卢美人,并从此将她从彤册玉牒上除名。

方远山道:“陛下之所以有些厌弃殿下,乃是因为明隐寺的血案在陛下心中永远是一个结。倘有朝一日,这个结解开了,凭殿下英才,未必不可摘星揽月。五殿下当年自明隐寺脱逃后,臣这些年一直派探子跟着他,臣这便将探子的身份告诉殿下,以后殿下找到他,找到五殿下,要怎么做,尽听殿下便吧。殿下只需知道,陛下这些年之所以还念着五殿下,那是因为陛下知道他还活着,还抱着一丝父子团聚的希望。但人死灯灭,希望也就随风散了。即便陛下一时走不出来,但他终有一天会老的,等他老了,念想淡了,渐渐灭了,就会将执念放下,考虑该由谁来承大统了。太子殿下一身病躯,四殿下蠢笨无知,六殿下年纪尚幼,唯有三殿下您,才是将来江山之主的不二人选。”

“臣知道,臣将这一切告诉殿下,殿下必会恨臣,但臣有个不情之请,殿下锦绣乾坤在后,能否暂将这恨舍下,帮臣保住芙兰,芙兰一个弱女子,眼下方府即倒,她受不起这风霜之苦的。”

然而陵王听了方远山的话,彻底怔住了。

难怪他这些年虔心竭力无果,他没有身为皇子的骄矜,办事亦踏实不苟,往往殚精竭虑却适得其反,还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错,原来竟是命运弄人。

陵王道:“我为什么要帮你?如果不是你,我的母妃也不会身陨不会被父皇除名,我亦不会沦落到这等地步。”

“你为了自己能平步青云可以不择手段,但我母妃何辜?我又何辜?”

方远山泣声道:“你要恨我,要我偿命,我都认了。可你问我何辜,我却问你芙兰何辜?一切错都在我,她都是不知情的。她待你一片深情,知你在这深宫里过得郁结,为了要陪你离开金陵,为了要嫁给你,已三日不曾理会过我这个父亲了。我今日与她已死别,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与她好好说。”

“再者说——”方远山顿了顿,忽然将心一横,“你虽长在这深宫,虽贵为皇子,但你的父皇厌弃你,皇贵妃唯恐你连累她,对你弃之不管,甚至连宫人都看不起你,朝堂上的文臣武将,又有哪个将你放在眼里?整个绥宫,甚至整个金陵整个天下,除了芙兰,有谁会真心待你?你什么都没有,你只有她,只有她!你难道就要因为恨我,便要弃她于不顾吗?你对得起她待你的深情待你的真心吗?!”

殿前司很快复命回来了,一起带来的还有一道斩立决的圣旨。

直到殿前司的禁卫将方远山拖出囚牢,这个叱咤朝堂小半生的礼部侍郎终于着急了,他看着茫然而震动的陵王,嘶声对他道:“你所有的恨,所有的怨,都拿我的血来偿,拿我的命来偿!求求你,救救芙兰,救救芙——”

最后一个“兰”字未出,刽子手的砍刀已然劈下,陵王追出囚牢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方远山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鲜血喷薄而出,在地面浇开三尺,而脖子上,只余一个空荡荡的血洞在淌着血。

天地一下风起,剧烈地,呼啸着,送来浓重的血腥气。

陵王在这风起的中夜跌跌撞撞地走回宫所,胸腑中恨与震动像是要把他整个人撕裂开,以至他还未寻得一寸屋檐,已然伏在阶下干呕起来。

变故来得实在太快。

方远山被处斩的第二日,方家夫人自缢而亡,随后故皇后也薨逝了。

绥宫一夕之间乱作一团。

人们总是太平年间总是安逸度日,非要等到风雨来临,才知自己原来没有卧雨餐风的本事。

陵王未雨绸缪得太晚,虽然天生的聪明才智让他足以在风雨里独善其身,但他无权无势,便没有渡人的能力。何况皇后薨逝,他身为皇子必须日夜守孝,是以即便听闻方府败落,府中人四散溃逃,他亦力不从心。

直到柴屏找到他,说念及他的恩情,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他才艰难地,为时已晚地,在一片不毛之地里收拾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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