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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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家有了嫡嗣子,座上座下一派和乐,众人心里明镜似的,从前陵王郓王皆无所出,两人半斤八两,盖因陵王稍长,略胜一筹,眼下郓王有了后,那意义就非同一般了,就说绥宫里悬了多少年的储位,倘要坐上去一人,如今也该以郓王为先。

一时间笙歌乐起,宫里的内侍趁着兴致当口传了酒菜,高唱道:“开宴,请舞,奏乐——”

伴着鼓点,只见数十西域舞者从西侧入了昆玉苑,他们头戴毡帽,蒙着半截长面纱,身上却穿得清凉。女子的衣裳与裙袄是分离的,露出一小段光洁的肚皮,男子身着单袖衣,一只臂膀藏在宽广袖口里,另一只臂膀裸|露在外,奇异又冶艳。

然而太皇太后一辈子荣贵,什么没见过?纵然这些舞者是昭元帝下旨特地从西域请来的,她此刻之所以舒畅,不过是因为适才郓王敬献的“大礼”。

众人在乐声中推杯换盏,云浠有些心不在焉,她看着苑中舞姿癫狂的西域舞者,没由来想起一事——回金陵以后,柯勇留下的眼线说,一个多月前,他们曾在金陵见到了刀疤人的踪迹,可惜当日适逢西域舞者进京,跟丢了。

也不知那个刀疤人现如今在哪儿,云浠想,如果能找到他,就能找到害三公子“贵人”的线索了。

一曲终了,西域舞者长身一揖,再起身,竟从轻薄的面纱底下变出一捧捧寿糖,众人当即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笙乐又起,舞者们继而踩着鼓点,自上首太皇太后起,到昭元帝,琮亲王,三公子,及至坐中各席分发寿糖。

一名单袖舞者来到云浠座前,递出一枚寿糖,云浠待要去接,他却收回手。

他在原地略一顿,随即单膝跪地,翻手朝上,重新将寿糖呈给云浠。

每个舞者递寿糖时都要耍些花头,云浠不以为怪,然而当她拿起寿糖拿,整个人忽然就愣住了。

眼前西域舞者的掌心,赫然有一道极长极深的刀疤。

她抬眼,目光与他撞上,正是那个她寻了许久不见踪影的刀疤人!

夜色太深,面纱朦胧,灯色缭乱,以至于方才他在苑中起舞时,她竟能没认出他。

西域舞者分发完寿糖,重新聚于苑当中,对着太皇太后齐齐一拜,用生涩的官话说道:“恭祝太皇太后福如东海,长寿无疆。”

太皇太后笑着点头:“有赏——”

宫人端来几个托盘,舞者们一一领了赏赐,顺着昆玉苑西侧的小道退去了。

他们一走,程昶也随即起身,笙歌声太大了,云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瞧见他与太皇太后拱了拱手,随即也往西侧小道而去。

他们要找刀疤人,“贵人”要杀刀疤人灭口,有了上回秋节的经历,云浠一刻不敢耽搁,她环目一看,苑中多的是四处走动敬酒的人,便与方芙兰道:“阿嫂,我逛逛去。”

方芙兰今夜一直有些心不在焉,听她这么说,点头应了声“好”。

因延福宫是绥宫以外的独立宫所,昭元帝平日里若非宫宴不至,因此像今夜这种场合,殿前司、皇城司只在昆玉苑布了禁卫,其余地方由枢密院下的在京房分人把守,守备相对松懈。

云浠沿着西侧小道出了昆玉苑,起初还能撞见三三两两的宫人,越走越无人烟。

她心中焦急,一来怕“贵人”抢先一步,将刀疤人灭口,二来更怕三公子独一人跟去,遭遇危险。

绕过一片假山奇石,前方隐约传来拼杀之声,云浠心中一凛,凝目望去,奈何前方是一片茂密的樟树林,什么都瞧不清。

她加快脚步,疾步出了林子,只见程昶正负手立在湖畔,不远处,数名武卫与几名黑衣蒙面的人已然拼杀了起来,那个刀疤人俨然就在他们当中。

“三公子!”云浠一见这情形就明白了,程昶并不是独自来的,他早就在延福宫里藏了武卫。

“三公子早就知道这刀疤人躲在延福宫中?”

“我也是猜的。”程昶道。

“贵人”权势滔天,在金陵城中眼线密布,想要杀一个人灭口,哪有那么难?这刀疤人前一阵儿尚在金陵东躲西藏,时不时露些踪迹,怎么西域舞者进京当日,就突然消失得没踪影了呢?

眼下回头来想,最可能的原因是,他混进了西域舞者的行队中。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常人最难想到的地方。

而对刀疤人来说,他躲进宫中,几乎相当于择了一条“死路”,因为那个要杀他的“贵人”正是宫中人。

程昶想明白这一点后,本打算立刻来延福宫找刀疤人,可他再一思量,延福宫太大,刀疤人跟着西域舞者进来后,未必仍混在其中,眼下寿宴在即,他若大费周章去找,惹出动静先惊动了“贵人”,岂不是为他人作嫁衣?

反正刀疤人若想求生,总会想法设法来见他,不如先暗藏些武卫在宫中,如果临时生变,也好应对。

那几名黑衣人俨然是“贵人”的人,不顾武卫阻拦,招招式式直取黑衣人的性命,他们武艺极高,出招又狠辣,饶是我寡敌众,也领刀疤人脱不开身。

云浠见程昶这里尚有武卫保护,抛下一句:“我去助他!”随即也赶了过去。

几名黑衣人对云浠似乎颇为忌惮,一见她过来,暗道一声“杀”,招式一变,同时卸了防备,在云浠赶到前,两人侧身一拦,以身躯挡了武卫刺来的剑,余下几人挥匕同时刺向刀疤人。

刀疤人连日奔逃,身上旧伤未愈,这么拼杀一场,体力早已不支,饶是武卫尽力相护,一名黑衣人的短匕也找准空当,扎入他的腹中。

短匕一扎一抽,带出来寸长的肠子。

汩汩鲜血涌出来,刀疤人再撑不住,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见已得手,以迅雷之势抬匕往脖上一抹,竟是全都自尽了。

云浠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她动作已很快了,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程昶也已赶来了,他半蹲下身,看刀疤人仍有生息,抬手捂住他腹上的伤口,切声道:“你撑一撑,我让人去找大夫!”

“不必了。”刀疤人道,他无力地道,“我活不成了。”

“那个……‘贵人’,他之所以要杀三公子,是因为,三公子您,知道了那桩事,所以他……要杀您灭口。”

“哪桩事?”程昶问。

“哪桩事……”刀疤人连咳数声,嘴角也涌出血来,“三公子,您自己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程昶道。

他略一顿,忽然又道:“你撑下去,你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一直以来,什么——都不知道!”

此言出,云浠不由怔住。

她抬目看向程昶。

借着火光与月色,程昶眼中尽是迫切与无措。

自落水以后,三公子一直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何曾这般惶然过?

还有——

他说他什么都不记得,她尚且可以理解。

可是,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刀疤人神色复杂地看着程昶,却已来不及问他究竟,他艰难地喘了口气,说:“究竟是什么事,我也不知……三公子您落水后,那个‘贵人’让我……把当日在画舫当日,陪着您的几个画舫女,抓来审问,随后就……全部灭口了。”

“有一桩事,我为了保命,谁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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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个画舫女告诉我,三公子您……落水前,曾跟她炫耀,说您知道了一个天大秘密。”

“天大的秘密?”程昶问。

“是,说是一个……可以搅得天下大乱的秘密。”

“她当时,只当您说的是玩笑话,曾问过您是什么秘密,可是你醉得厉害,只摇摇晃晃地跟她,指了一个地方。”

“您指的是,秦淮水边的……绛云楼。”

这话出,云浠浑身一震。

她急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可是刀疤人已然撑不住了,他仿佛闻无所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我叫……叫毛九,三公子您若能手刃‘贵人’,记得,告诉……我。”

说罢这话,他闭上眼,浑身软了下来。

程昶看着地上再没了生息的人,目光落到云浠身上,不由问:“你怎么了?”

云浠有些失神,须臾,她抿了抿唇,分外艰难地道:“他说,三公子您落水前,最后指了秦淮水边的绛云楼。”

“三公子可知,当时,我就在绛云楼上?”

那是花朝节的夜里,老百姓过节晚归,但绛云楼按时按点就关张了,亥时过后,只留一个小角门给云浠出入——绛云楼高,云浠要借顶楼盯着在画舫吃酒的小王爷,谨防他闹出事来。

这些小王爷都该是知道的,因为他十回有八回吃酒惹事,都是云浠带着衙差去帮他收拾的烂摊子。

他甚至瞧着她从绛云楼上下来过。

依刀疤人所言,程昶在秦淮河边落水前,跟一个画舫女说他知道了一个“能搅得天下大乱的秘密”,然后指向了绛云楼。

也就是说,他当时指向的是……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王爷落水,全文开篇第一章 的内容,中途断更太久怕大家忘了。

琮亲王(cong,二声,读作丛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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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章

程昶与云浠一时间谁都没有开腔。

水边的血腥味很浓, 渗进冬日的寒凉里,竟泛出森冷的刺骨之意。

半晌, 云浠道:“我……出生在金陵, 后来在塞北长大,跟哥哥上过两回沙场, 十三岁那年举家迁回金陵不久,塔格草原蛮敌入侵,父亲受故太子殿下保举, 出征了,再后来,哥哥娶了阿嫂过门,父亲在塞北御敌牺牲……”

她没头没尾地说着,仿佛意无所指。

但程昶知道她在费力表达什么。

真正的三公子是因为一个“天大的秘密”被害的, 而那个“天大的秘密”, 最后竟然与她有关。

云浠心中乱极, 她不知道她这明明昭昭的小半生中,究竟是哪里出了错,竟会累及三公子被害。

她很自责, 想要解释,但不知从何说起。

程昶道:“或许那个秘密并不在你身上, 而是在——”

“三公子。”

程昶话未说完, 便被赶来禀报的武卫打断。

他顺着武卫的目光看去,不远处,有一人抱手倚在樟树边, 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

竟是卫玠。

在场的武卫包括云浠都是有功夫在身的,耳力极好,可就是这么一大帮人,竟没一个知道卫玠是何时过来的。

卫玠见已被察觉,吊儿郎当地走过来,一面道:“延福宫的守备虽然松懈,但在京房的南安小郡王,可是个办实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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