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往事·缘起(1 / 1)
沐晴雪颤颤接过两张药引,心痛得无法呼吸。
“就以三日为期,不许找他人商量。”巡花柳伸手托住她的面庞,动作轻柔,语调温和,“可别选错,如若不合我意,我俩便缘尽了。”
“……”沐晴雪只感好心全喂狗,臣服巡花柳后对他掏心掏肺,却换来这般对待。
两张药方,一张流胎,一张安胎,他想让自己选哪张?
巡花柳尚在旅途中,并且遭人追杀,若是带着孕妇同行,实在太过累赘。
莫非他要让自己流胎?
摸摸肚子婴儿,沐晴雪攥着药方,眼眶湿润了。
她并不愿如此,孩子是无辜的,既是她的骨肉,亦是巡花柳的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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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是他的骨肉……
沐晴雪思索半晌,巡花柳的思维异于常人,如若他的目的是让自己服下安胎的药引…以证明自己的忠贞。
可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明明都决定嫁于他,为他生儿育女了。
沐晴雪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暂时将其抛之脑后。
她将那张写着“流胎”的药引丢于一旁,凝视着“安胎”药引,继续揣摩起他的心思。
可无论如何揣测,心中已有决断。
她本是聪明人,一番猜测,其实猜得八九不离十,只可惜漏算一步。
巡花柳既想鉴明其心,又觉怀孕太过碍事,欲把肚中孩儿堕掉。
“晴雪夫人——你慢慢抉择吧,”他起身站起,目中蕴含一丝意味深长,“这间房,就留你独住。”
话落,头也不回大步离去。
…………
朱邪小瑾置购了一身男装,找无人的地方换上,扮出一副翩翩公子模样,招摇出现在竹云庄大门前。
若不是那一记“穿云相见”,她不会那么快锁定巡花柳的位置。
但是巡花柳身边多了一人,遥远相望察觉武功不弱,事态似乎有些棘手。
她在邮亭发了封快信,快马送回杭州,求助苍渺阁派出援手支援。随后,进入竹云庄,紧盯着巡花柳的行踪。
先前白无痕的人皮面具被白霜扯下,索性不再伪装。堂堂白家次子,充当着大门守卫。
他收了一人天大好处,正替人做事。
这人家世显赫,其父在官场任职、与白无忧官商勾结,两家私交甚好,对迎娶白霜势在必行。
白霜似乎不愿嫁与他,闹着性子举办一场比武招亲拖延时间。
但白府上上下下早被收买,就连父亲白无忧都看中其高贵权势,欲让两族联姻。
白无痕虽不愿出卖亲妹妹,可事已成定局,对方给予的好处又太多,无奈插手从中作梗。
门槛本被白霜定为五两银子,硬生生被他抬到五两黄金,且全部中饱私囊。此举得到父亲白无忧准许,白霜有口难言。
白无痕倚靠门桩,抱剑斜视,懒懒道:“跨过门槛,要五两金子。”
小瑾爽快地从怀中掏出一枚金锭,递于他手,“你清点一下。”
白无痕随手上抛,粗略估约五两,笑着道:“我相信公子的人品,快请进,祝你招亲夺魁。”
他将黄金揽入自己怀中,朝门内招招手,呼唤婢女: “那个谁——过来,招待这位公子去东二厢,记得还有几间空房。”
虽嘴上恭迎堆笑,但白无痕内心满是鄙夷,五两金可不是小数目,又有败家子傻乎乎送钱了。
…………
东二厢另一间房内,小森胫骨折断,不便走动,平躺摇椅上。
风离坐于床侧,修长的双腿重叠交错,手指轻绕着乌黑青丝,冷眼盯着巡花柳,清眸炯炯。
二人对视半息,她寒声道:“师弟,跪坐地上!”
“……师姐之言,莫敢不从。”
巡花柳毫不犹豫双膝跪地,屁股抵在脚跟处,端正正坐。
“自己说吧…为何你会带着朱邪余党,为何她在风月楼里时,不见内力波动?楼主知道她吗?”
“太多问题了……我一个一个回答你。”巡花柳也不隐瞒,尽数托出,“水月楼主自然知道小森,并且非常支持我养着她。”
“我不信。”
“你不信也无济于事,楼主又不在此地。”
“……”风离揉揉太阳穴,压抑心中怒火。
“而小森的内力,被一道气锁封住了,气锁名为重楼,是幽姬开发的。”
他再次撒谎,重楼气锁是他结合古法独自研发的,摆出幽姬的大名,是为吓住风离。
风离果然有些动摇,“宗主也有参与?你还有多少秘密隐瞒我?”
“我都会告诉你的,小森——直白地说,她是我的禁脔、我的泄欲玩物,目前年纪尚小,养大了就是性奴。”
“小森数次救我性命,曾与我共处水深火热,完全受我的支配。她与那些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朱邪氏不同,出生时命格有缺,被抛弃于山野中。”
巡花柳缓缓讲述起两年前的灭门一事,从幽姬倒戈、诛杀朱邪策,朱邪族余党投奔庐阳寻求庇护时说起。
…………
两年前。
朱邪余党逃跑至庐阳南山村,伪装成农户朝耕晚织。
朱邪策暴毙,天元宗五行堂争名逐利,有意挑选朱邪氏族其中一人为傀儡宗主,不愿斩草除根。
这与幽姬所意相悖,但她疲于权力斗争,又身负重伤,抽不开手。只得暗中组织人手去追杀残党,以绝后患。
巡花柳当时年十七,虽武功平平且胸无大志,但奇策百出、尤擅使毒,被派遣前往庐阳,担任毒师一责。
朱邪余党共七人,幽姬保险起见,共派出三十人,以黑衣蒙面之姿,伺机暗杀这七人。
他们潜入南山半月,最终锁定其藏身之处,并约定袭杀日期。
袭杀当日清晨,巡花柳亦潜入南山村,在村落附近九道水渠与水井中投毒,此毒名为“迷离散”,一种高强度的蒙汗药,被河水层层稀释后,药效微弱,只会使人迷糊犯困。
这南山村人多为弱冠老人,鲜有年轻壮汉,身体本就不好,一旦被迷离散晕住,即刻犯晕嗜睡、长眠不醒。
他找到空旷地界,将一袋袋药囊沉于水渠上游,以便夜间袭杀时掩人耳目。
巡花柳花费大半天时间,从第一渠投毒到第九渠,再返回第一渠确认情况。
这一返回,将他吓得半死。
遥遥望见一位少女蹲于河岸,将一袋袋药囊尽数拉上岸。
巡花柳远远探查,觉得此人内力微浅,似乎并非习武之人,胆子便大了起来,静步走近少女身后,踢出一脚欲将她踹下河中。
谁料少女后背宛若长了眼睛般,翻身向侧边闪躲,轻巧避开这一踢击。
巡花柳满脸惊诧,这女孩貌似武功不弱,自己看走眼了?
他一脚踢出,来不及收势、一头栽向河中。
脸面丢尽刹那,那少女转过身,伸手托住了他的胸膛,稳稳扶平。
少女问道:“这药袋,是你放的?”
“……是吧。”巡花柳心慌,默哀着我命休矣,不但投毒被发现、打草惊蛇了,自己还落入他人手中。
“到下游放去,别毒坏我的菜地。”
说罢少女便垂下头,放开巡花柳,继续将河中毒囊拖上岸,整理起河岸的菜苗。
“咦?”巡花柳未免有些发愣,“姑娘,你就只说这些?”
少女微抬臻首,眼明似琉璃,透露出一丝清澈的疑惑,“那…我还要做什么?”
巡花柳走近端详她,正见面如秋水,波澜不惊,“你…应当是会武功的吧?”
“会些。”
“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眨眨眼,老实道:“小森。”
“姓氏呢?”
“姓小。”
“???”巡花柳看着他,却见小森满脸认真,纯真得不像会骗人,悻悻道:“这世上,没有小这个姓吧。”
“我不知道,娘亲从来都这么叫我。”
“你娘叫什么?”
“就叫娘。”
“你还真老实,问你什么都答,却都答非所问。”巡花柳对眼前少女大感兴趣,单纯木讷,又身怀武功,实在奇特,“你家里人多吗?”
小森清秀面容上浮现一丝烦躁,似是想起不悦的事物,“以前,家里人很少,只有我和娘。几日前,突然来了很多亲戚。”
这些人吃得多,懒惰又高傲,很是烦人。
巡花柳心一凛,据情报所言,朱邪氏余党投奔庐阳其余族人,眼前这女孩不会就是接应之人吧?
“妹子,我感觉和你很投机,我们多聊一会儿。”
小森撇嘴道:“你往水里投毒,看着不是好人,我其实不想理你。”
巡花柳摸摸鼻子,尴尬道:“这上游山石嶙峋、树木丛生、人畜难行,空旷的土地就这丁点大,为何你要在此种地?”
如若不是她在这低劣的土里种地,自己的恶行也不会被发现。
小森低垂螓首,眸中流露悲伤,“我家的三亩田……都被霸占了,只能上山种菜。”
即使她种得勤快,收成依旧寒碜,根本不够三餐四季的日常温饱,常需饮水充饥。
这也是她看到巡花柳投毒,却不制止的原因,她对同村人极为不满。
巡花柳听得同情,“你不是会武功吗?用武功教训他们呀?”
“娘不许。”
藏锋守拙,装出不会武功、易被欺负的样子,倒是隐藏身份的好方法。
巡花柳沉吟半晌后道:“投靠你家的亲戚,有几人呢?”
“嗯……七个。”
人数对上了,果真如此——眼前这有问必答的无知傻瓜,就是朱邪余党的投靠之人、是巡花柳的仇敌。
可看着小森懵懂天真的模样,难免生起恻隐之心,竟是不忍与她为敌。
“你和你的亲戚,关系好吗?”
“不太好…他们…和你一样,不是什么好人。每天赖在家里,什么活都不会干……”
说到讨厌的人,小森滔滔不绝起来。
南山村穷困,青壮年大多出村打拼,在村里的多为耄耋老人,彼此尔虞我诈,贪图蝇头小利,正应那句穷山恶水出刁民。
小森与其母亲孤苦无依,正是他们欺负的对象。明明小森身怀武艺,却被禁止使用,只得暗吞眼泪。
她并无年龄相近的朋友,更无人与她搭话、听她倾诉心事。此刻巡花柳相聊,虽嘴上不说、心底却觉相谈甚欢,话也多了起来。
“那群亲戚,他们高傲得很,让我和娘端茶送水,衣服都不自己洗,把我们当佣人使唤,太过分了。”
巡花柳幼时,常常被朱邪族的子弟刁难殴打,对其印象差得离谱。
听到小森数落,心里连连赞同,“小森姑娘,我越发觉得与你投缘,给你个忠告,今晚上不要回家。”
小森摇摇头,“为什么我不能回自己家?我还要回家做饭。娘亲腿脚不便,只有我能上山择菜。”
“……”巡花柳总不能说今夜,他们要袭杀朱邪余党。
他想了想,没来由地道句:“小森姑娘,我对你一见如故,能娶你为妻吗?”
“你你你在说什么呢?!”小森羞怒,弯弯柳眉倒竖,嗔道:“我们才说过几句话,我都不认识你!”
“你家有后院吗?”余党的藏身所早被锁定,巡花柳对房屋构造了如指掌,明知故问道。
“有是有…你怎地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地表白,又莫名其妙地绕到其他话题。
“今夜丑时,能否在你家后院与我相见?”
“唔!”
这…这不就是幽会吗……小森双颊滚烫泛红,猛猛摇头,“我才不要,你别来,我不会见你的。”
“我会来的,”巡花柳笑笑,“我会来你家后院等你,但愿你不会让我吹一夜冷风。”
今夜,他要在暗处偷吹迷离散、顺带放火烧屋。如若小森与他有缘,真的在后院与他相见,便用药迷晕,趁乱带走。
如若无缘,那他放完火便跑,各自死生有命。
可他不知,另外二十九人早确定袭杀人数,小森已在必死名单上,如若携小森逃走,势必会被归为叛党,遭同门追杀。
“哪有你这样的!”小森横竖为难,又羞又气,这般不由分说的态度,根本是在强迫人。
巡花柳不再搭话,吹响口哨,将被捞起的药囊装入随行麻袋中,挥臂告别,“小森姑娘,晚上再见。”
徒留下苦恼的少女。
…………
与巡花柳分别后,小森心绪起伏,又恼又羞,满脑子都想着方才的对话。
可谓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自己要不要去见他……当然是不想去,对他的名字、品行、家世一概不知,仅仅交谈寥寥数言,便被索婚……
即使她见识浅薄,也觉此人风流浪荡,并非良配。
更何况她才初及豆蔻,离谈婚论嫁还早得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呐……”小森喃喃道。
她根本无法专心做事,瞎忙活一阵,背着一大捆洗净的菜叶,双手提着两桶上游净水,踏上归程。
回到家烧水煮菜、清扫屋舍也是心不在焉,屡屡出错。但她为人低调,即使是满怀心事,举止怪异,也无人在意。
一屋九人,投奔的七位亲戚用完餐后共聚一处,商量日后对策,母亲缝补女红,小森躲进柴屋中,犹豫着今晚去不去见巡花柳。
思索半天,她最终道:“我就去…就去露露面,让他不要再和我往来……”
…………
入夜,今夜星光暗淡,乌云压顶,村中大多数人异常犯困,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小森在简陋闺房中,守着窗外日晷,心跳随时间流逝逐渐加快。
长久孤独等待后,日晷针影终于移到丑时,她哗地站起,收敛气息翻墙而出,竟是有些迫不及待。
走进后院中,小森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香味奇特,她寻香而去,走近一处墙边,借着黯淡的月光,贺然看到一根冰冷的钢管。
钢管由外向内,破墙插入,管头正对着她的脸,倏地喷一股浓烈香气。
小森猝不及防,吸入大量迷离散,顷刻间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摔倒地上。
丹田内力自行流转护体,维持着心智澄明,可她四肢脱力,只能睁着眼,呆呆望着乌黑天空,什么也做不了。
四周迷离香气愈发浓烈,半刻钟后,前堂突然爆发厮杀呐喊声,旋即惨叫声、刀剑碰撞声不绝于耳。
其中,似乎夹杂着娘亲的哭喊。
小森心中大急,却又无能为力,便在这时,巡花柳翻墙而入,左手持着火把,右手拎着油桶。
他看到地上昏迷的少女,抿嘴一笑,“小森姑娘,你果然没有失约。”
他将油泼在房梁上,抬手抛出火把,霎时间火势蔓延,一条火龙于屋顶肆虐。
投完毒、放完火后,他走近小森身旁,自言道:“你是想活命,还是不想死?”
小森巧目中流露深深的怨恨,两行清泪缓缓流下。
“哦,不说话,那你便是想活命。”巡花柳抱起小森,回望一眼仍在搏斗厮杀的战局,趁乱逃了。
他一路隐藏行踪,向村外的南山深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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