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欲明珠,藏之韫椟(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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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意浓仿佛被倒提着浸入冰湖,瞬间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心。

渔阳玄圃舒氏的家格之高,按灯海纸骷髅的说法,她的处子直是千金不易,该用来笼络最有潜力的合作对象,为天霄城、也为她自己挣得宝贵的臂助,岂料却给了最不该给的那一个——

敌人。

不,不是这样的,舒意浓一咬樱唇,内心里那个掩耳尖叫的小女孩忽尔噤声。有些事,身为外人的纸骷髅并不知晓。

玄圃舒氏有条不足外人道的内规:城主嫡裔之女,终生不得出嫁,无论是嫁与家臣,或于七砦之间结缘联姻,尽皆不许。

个中因由,却不曾说清楚道明白,仅以含混的命理之说“易克夫无后”带过。

于云中寄旁的回雪峰,隔着天霄城古城塞与金墀别馆相对的另一侧,有座名为“玄英剑庵”的小小庵堂,又管叫回雪小院,就是这些终生不得出嫁的舒氏女子最后的归处。

舒意浓之母姚雨霏不纳墨柳先生建言,拒采联姻做为巩固天霄城基业的手段,执意把女儿当成病故爱子的替身,约莫也是这条内规所致。

小姑姑在她的教养问题上与母亲相持不下,却未附议墨柳先生的联姻之策,可见此说并非无稽,对舒家人而言,是刻进了血源里的、不可违背的祖训。

重点是交出处子之身,她再也毋须担心被方骸血染指,乃至被活活采补致死。

况且昨晚她快活极了,她从没这样庆幸自己身为女子,是赵阿根让她……

不是赵阿根。是耿照,真正的七玄盟主耿照。是她的死敌。

血使大人告诉她七玄大队尚在冷炉谷集结中,考虑到血骷髅于此事上没有诓骗她的必要,若非线报有误,便是中了七玄盟的缓兵计。

天罗香是现今七玄中唯一在台面上亮出根据地的,显然耿照利用了这一点,否则以他堂堂一盟之尊,何以能在第一时间赶到渔阳,且介入如此之深,实令人匪夷所思。

除非这一切不是什么意外巧合,打从一开始,七玄同盟就是参与这场博奕的一方——

“……不是你想的那样。”少年仿佛看穿她内心的想法,微微摇头,正色道:

“如我先前所说,我只是恰巧在旅途中,遇到了被人追杀的梅掌门,出手帮了他一把而已。我对渔阳形势一无所知,没想多管闲事,是他拜托我冒充他走散的徒弟,引开追兵,我俩才走的一路。若非你等冒我七玄之名,打生打死都不干本盟的事。”

“所以你才不救梅玉璁?”舒意浓姣美的柳眉一挑,银牙轻咬,桃腮绷如塞了满嘴栗实的花栗鼠。

若闭目不听那把娇腻的娃娃嗓,这般衅蔑遄飞之态倒也有几分英气。

“机关屋炸得猝不及防,没法救。”耿照无奈摊手。

“我只是武功比你们高了点,毕竟不是大罗金仙。况且,我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他借密道脱身,却将我留在山庄里,还向假盟主力陈我的重要性,简直不讲义气到了家,把萍水相逢、仗义出手的人利用到这种境地,令人无语。”忽听一声噗哧,见舒意浓急急掩口,肩颈微缩,眼角掠过一抹桃花般的盈盈眼波,美得难绘难描,不禁瞧得有些怔。

舒意浓终究是身处敌营,威胁环伺,没敢太过松懈,微眯起猫儿似的眸子一乜少年,忍笑道:“你活该!莫说出手相助,在渔阳地界,听见‘梅玉璁’三字不赶紧躲得远远的,整死你都不冤枉。你以为他干嘛大老远跑到浮鼎山庄求助?”

耿照愕然道:“他声名有这么糟?”

“‘血火灵燔’梅玉璁孤傲狷介,矫矫不群,这是好听的说法。”

漱玉节忽然插口,约莫不想显得盟主孤陋寡闻,有意解围。

看似向盟主禀报,一双妙目却盯着舒意浓,乌衣裹出的窈窕曲线分明柔润似水,整个人却似一口匣中剑,纵不露半分锋芒,哪怕下一霎眼忽然出鞘饮血,也不奇怪。

“不好听的说法,可就多啦。”乌衣美妇幽幽一叹,温婉续道:

“伪君子、假道学,沽名钓誉,严以待人,吝啬苛刻……就是个乍看体面、实则难处的人。这厮亦有自知之明,据说平日好吟‘天涯知己零落半,最好交情见面初’两句诗,颇有孤芳自赏的意思。这等样人,就算台面上无甚劣迹,因细故逼死个下人之类,料想没当回事;加上他并未娶妻,从床笫间往下掘,肯定能有几桩见不得光的事。盟主若有意,妾身这就派人去查。”

舒意浓暗忖:“怪了。她对渔阳武林了如指掌,莫非是本地人?我竟不知有这号人物。”

漱玉节活跃于武林时,她尚在襁褓中,自未听过“剑脊乌梢”之名。

而血骷髅交付的七玄首脑情报里,五帝窟的部分既少且旧,其据地“环跳山星罗海”并无实指,宗主写的还是“火日玉精”符承明。

除白帝神君薛百螣是东海武林响叮当的人物,提到了成名绝学《蛇虺百足》外,其余苍、黄、黑三岛仅列神君之号,形同虚设。

她原以为少年会摸摸鼻子苦笑着说“不必了”,虽说梅玉璁有失厚道,毕竟逝者已矣,难不成要为此向正牌的“麟童”梅少昆,乃至双燕连城讨公道么?

谁知耿照却点点头道:“有劳宗主。此事须得速办,我想知道这位梅掌门的一切,无分钜细。”简单说了夜韶庄与梅韶月父子之事。

舒意浓听耿照二度喊她“宗主”,蓦地会意:“这位美妇人……便是当今五帝窟之主!”想起美妇自称“漱玉节”,暗自牢记。

今夜若能平安脱身,光凭对七玄盟的情报勘误便是大功一件,也益发突显出眼前形势之凶险,贼酋不惜孤身犯险引她来此,岂能由她从容离去?

赵阿根……不,是耿照。

她在心中纠正自己,伴随腿心里一阵渗了盐卤似的鲜烈刺痛,舒意浓必须捏紧拳头才能抑住娇躯发颤。

她没有在险境中示弱的本钱。

不知何时沁出的香汗,顺着腰腹下腴润的丫字淌至蜜穴,渗进刚又裂口的破瓜伤处,提醒着女郎耿照对她做了什么事。

荒谬的是:舒意浓得忘掉当中甜蜜的、令她深深眷恋又无可自拔的部分——那几乎是绝大部分——才能坚定心志,相信眼前少年是邪恶的、于她有害的,无法逃离此地的下场绝对是极其悲惨;相较之下,一死了之可能是更轻松的选择。

她紧咬着唇珠定了定神。“你倔强的表情更让人心疼”,小姑姑总这么说。她从没像此刻这般,由衷希望她是对的。

“你想怎么样?”

“这句话原该由我来问,少城主。”耿照把手一摆,淡然说道。

“七玄盟是外人,与渔阳武林无半点瓜葛,是你等冒本盟之名头,在此杀人越货,却将脏水往七玄盟头上泼,才有今夜之会。”

“以我在浮鼎山庄及天霄城所见,我以为此事少城主并非主谋,而背后主使之人图谋甚大,一旦得遂,天霄城未必能自外于祸端,遑论分沾雨露。少城主该要认真自问:你究竟想怎样?”

“喂喂,小和尚!你该不会是想放过她罢?”发话之人,自是媚儿。

她一见这长腿婊子望向小和尚的眼神,心里便一阵哆嗦,那是本能生出的危机之感。

俗话说“女追男,隔层纱”,长腿婊子的桃花脸蛋不在慕容柔的漂亮老婆之下,奶子不逊大奶妖妇不说,讲话还奶声奶气,完全是为勾走男人魂魄而生的贱货样。

小和尚好色如命,见一个爱一个,说不动心那才有鬼了!

“呃,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耿照陡被她气势汹汹地一问,原本清晰的思路顿时打结,急得双手乱摇,满头大汗,更显心虚。

媚儿本只想敲打他一下,见状突然会过意来,叉腰大声道:“好啊,你睡过她了是不是?”潜行都里“咦”的一片,很难区分是鄙夷或敬佩,也可能是仰慕盟主的少女们闻言心碎,感觉不能再爱了。

薛百螣听她越说越不成话,好好的盟主威仪愣是被她敲碎了一地,不禁蹙眉:“阴宿冥!你不请自来也就罢了,盟主说话,你打什么岔?还不赶紧退——”余光瞥见舒意浓雪靥涨红、难掩羞恼,心底“喀登”一响:“莫非还真是……啧啧啧,耿家小子真人不露相,号称‘人间不可越’的天霄城不仅出入自由,看样子连少城主的香闺也挡不住他。”一旁漱玉节含笑接口:

“鬼王莫急。这位舒姑娘说不定不算是外人,如何处置应对,但凭盟主定夺。能化敌为友,也是极好的。”连宗主都这么说了,十之八九是真有其事,潜行都中“哗”的响起一片叹息声。

绮鸳小脸微红,似笑非笑地远远瞅他,一脸“瞧你怎生收拾”的神气,却很难说是幸灾乐祸,就算微带责备,也不无宠溺纵容的意味,总之是够复杂了。

而女人对这种事向来敏感,现场一片低声嗡然、隐似失控间,舒意浓忽抬起头来,直视“鬼王”,死盯着她火焰宝石般的酒红深瞳,咬唇冷笑:“你也同他睡过了,是不是?”

媚儿完全忽视这“也”字蕴含的意义,得意洋洋:“那当然,小和尚可是我第一个男人,也是唯一的男人。”潜行都里,不知是谁小声幽幽道:“……可他也是我第一个男人啊!”

耿照完全不明白,何以在突然间就堕入了可怕的修罗场,恨不得抱着脑袋钻进地底,而舒意浓便在此刻发难。

铿啷一声龙吟漫荡,一束银光自女郎臂间擎出,身剑一合,直标七玄盟主,快到众人不及反应,“冰澈宝轮”剑尖已至耿照面门!

“……盟主!”

碧火神功发在意先,少年尚未动念,身体本能反应,斜肩一让,倒踩罡步,银剑呼啸着掠过面门。

舒意浓见他轻巧避过似不意外,正要易刺为削,耿照右手食、中二指照定剑脊一弹,这下用力不大,却堪堪打在她出剑的重心上,女郎如遭铁锤横击,奋力握剑不让脱手的代价,就是整个人横里飞出,瞬间体势散乱,遑论剑势。

以最小之力,打在敌方最弱处,哪怕前者仅压过后者的承受上限一丁点,都能使对手的攻势(或守势)应势崩溃。

这种以稻禾压垮象驼的奇技,即为耿照悟出的独门心法“蜗角极争”。

他其实舍不得舒意浓受到损伤,但不可讳言,这一剑的快、锐、准,无不震慑了少年,耿照在恶招临门的瞬间,重新修正对女郎剑法的评价——她腿心甚至还留有破瓜的撕裂伤,那酥嫩已极、远超过言语能形容的销魂妙处,在两人彻夜的翻云覆雨间饱受蹂躏,他知道那疼痛绝对会影响武技的发挥。

而舒意浓迅若惊雷的一剑,仍快过在场众人的反应,其目标若非自己,耿照判断至少有一人将折于此剑之下。

舒意浓倒飞出去的身形,正迎着围上来的漱玉节等三人,绮鸳和几名潜行都的精锐还在更后头,之后才是尚未反应过来的其他人。

唯恐众人伤了舒意浓,耿照把手一立,扬声道:“莫伤少城——”余光瞥见几点寒星飙来,本能欲闪,却发现预判的暗器轨迹全撞在一块儿,目标竟非是自己,心念电转:“……不好!”砰砰几声,大蓬粉尘凭空炸开,将耿照裹入其中!

“……小和尚!”

媚儿眦目欲裂,蓦听一人冷冷道:“你还有心思管顾他?”一团黑影撞入她怀中,银芒电闪,绕着她周身上下飞转,唰唰唰裂帛声不绝于耳,却始终不见鲜血喷出,正是鬼王嫡传的百锻软甲“御邪”之功。

得御邪宝甲护身,连挨数招快剑的媚儿总算回神,怒喝道:“长腿婊子,吃本王一掌!”左臂一振,《役鬼令》的一式短打奇招“应借风雷变涸鳞”弹出,在狭仄的近身处出此巨力,果然隐隐迸出风雷吼!

舒意浓嘴角微扬,剑不易手,同样是左掌轰出,“砰”的一声两人各退半步,媚儿不觉心惊:“长腿的婊子都有这样的气力么?”竟想到了一身怪力的雪艳青。

但漱玉节腿也长,更是个大大的婊子,据说趁小和尚换完双元心阳亢未消那会儿,不要脸地爬上他的床,她气力倒是平平无奇,没有能正面接下《役鬼令》一击的能耐。

“应借风雷变涸鳞”于咫尺间迸发巨力,毕竟是用奇不用正,要比威力宏大,在《役鬼令》中还排不上座次。

媚儿狠笑着“匡啷”擎出降魔剑,见舒意浓已与手持长剑的漱玉节斗在一处,进退宛若两头妖狐所幻,竟无片刻稍停;如此快剑,却几乎没发出交击声,红发女郎满面不屑,冷冷哼道:

“过家家是吧?给本王闪开!”挥剑横扫,一击抡开了两人之剑,砸得火星四溅,剑质绝佳的冰澈宝轮硬吃这一记,漱玉节手中之剑却无如此运气,剑刃卷曲,成了柄废铁。

美妇人一甩皓腕微露痛色,急唤:“莫击剑刃!怕是石——”末尾“灰”字不及脱口,眼睁睁瞧着舒意浓轻抖剑刃,将半空中一蓬火星扫向笼于烟尘中的耿照,轰的一声巨响过后,流火四卷,众人无不趴倒在地,女郎乘势冲向林中,却遭薛百螣拦路。

“小娘皮,好毒辣的手段!”老人冷笑,铜浇铁铸似的枯瘦十指宛若钩爪,既抓人也抓剑,迫得舒意浓不住倒退;背后漱、媚双姝抢至,无论如何都要将这暗算盟主的恶毒女子留下。

以她至多不过双十年华,拥有如此精湛的剑法造诣,固然出人意表,但要突破鬼王、帝窟宗主与白帝神君联手,光靠剑法精湛还不够,怕得有出神入化的剑技才有机会;然而不知为何,薛百螣心底始终隐有一丝不祥。

他见过许多拥有战斗天赋的好苗子,盟主自不待言,漱玉节、阴宿冥……都拥有这种在战团中灵活应变、能忽然得到灵感克敌的才能。

但舒意浓不能说是有,她明显是温室养出的花朵,顺风战时或能打出骄人的战绩,却缺乏死里逃生、矢志求胜,百战磨砺方能成形的坚韧与狡诈。

她倚仗的,是一门连见多识广的老神君都不曾见过的怪异剑法。

舒意浓出剑之际,身法会突然加快,她偷袭耿小子时用过一次,掷出石灰弹后对上阴宿冥又使一次,老人觑紧时机近身缠战,为的就是不让她故技重施,得以逃出生天。

舒意浓应与他抱持完全相反的战斗目的,老人却看不出这个倾向。

女郎不会不知道自己长于进攻,拙于拆解防守,这使她与薛百螣的缠战毫无道理,仿佛她全不明白一旦漱、媚锁进战团、她便再没有逃出林子的机会,执着到简直像是专等二人抢至——

(不对……原来如此!正是如此!)

老人福至心灵,扬声道:“莫来,当心有诈!”媚儿已欺至她背后一臂之遥,运掌轰出,吐气开声:“能有什么诈?吃我一记‘山河板荡开玄冥’——”语声未落,周身忽被银芒吞噬,御邪宝甲上如有万箭攒至,捣得她双足离地,向后弹飞出去!

她眼底的异华未散,如繁星齐坠,但堂堂九幽十类玄冥之主岂可以臀背着地?

红发女郎从阳丹硬抽出一缕精纯真气,霎那间遍走全身经脉,于半空中重整体势,伸手轻轻巧巧往地面一撑,倒翻落地。

用力揉了揉眼睛,只见漱玉节以剑拄地,袍袖裙破碎不堪,持剑的右手几乎光裸着一条肤光赛雪、腴润紧致兼而有之的修长藕臂,开裂的裙褶间隐约可见白腻的长腿。

因无宝甲护身,丝滑贴身的黑袍上随处可见渲开的黏腻深渍,染得比黑绸还要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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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百螣颓然坐倒在地,捂着左肩,指缝间渗出乌红血珠。

他的担心不幸成真,尽管舒意浓可能极度缺乏临敌经验,仍看出气血已衰的老人,是合围铁三角中最弱的一环,从开始就打算针对薛百螣突围。

她没有在攻防间以一敌多的能力,却藏有一式以一敌多的杀着,将战团推进至空地边缘后,便与薛老神君缠斗直到漱玉节二人接近,才以此式一举放倒三人,乘隙冲入林中。

即使早一步看穿这丫头的企图,薛百螣也没有能阻止这式剑招的手段,暴涨的银光一瞬间吞噬了漱玉节和阴宿冥,夹杂惊叫、叱喝及激越的金铁交鸣声;老人眼前的空无仅维持了一霎,匹练似的银光旋即盈满视界,异样的悚栗攫取了老神君。

即使在面对岳宸风时,他不曾有过这种感觉,许久之后他才想起原来这就是恐惧。

薛百螣别无选择。

莫说看清剑势,他连感觉似都已麻痹,只剩头皮发麻而已,但有个更简单的法子。

一旦身体某处感觉疼痛,老人便以左手攫住痛感来源的一尺之遥,在那柄锋锐无匹的银装剑削断五根手指前猛将对手拉近,这样一来,剩下的右手就能将对方的持剑之手连同剑柄捏作一团,毁去她的反击之力——

没有人要求他如此牺牲,只是薛百螣丢不起这个人。任何人想闯出这片林子,只能从老人的尸身上跨过去!

但舒意浓的剑式远比想像得更刁钻,锋刃入肉的热辣几乎同时在肩膊、臂侧、大腿三处窜起,老人明白即使断指,也可能停不住这柄蛇一般的利剑,眦目狠笑,正欲出手,“飕!”一声劲风低咆,一小块硬土撞碎在剑刃上;余势所及,舒意浓身子歪斜,一剑刺中薛百螣的肩井穴,刺得老人半身酸麻,抓向剑刃的手掌只举起一半,便即倒地。

舒意浓趁机奔入林中,撮唇长啸,惊涛雪狮子从树影间窜出,女郎扑向鞍蹬奋力一翻,连人带剑上得马背,策马朝林外奔去!

当耿照意识到那几点“寒星”是雷火弹一类、靠自身撞击爆炸伤敌时,砰砰几声细小的炸裂声响,兜头罩落的漫天粉灰倏忽夺取了少年的视力。

(不好……是石灰!)

耿照百毒不侵,且有化骊珠、双元心等异乎寻常的奇物在身,却无一能抵挡石灰。

石灰遇水即生高热,若然沾眼,与泪水汗水等一生作用,立时便能烧坏照子,救无可救。

他想起天霄城马弓队的鞍头除了箭壶,还挂有几个皮革小包,看来石灰弹也是他们在战场上常用之物,无论是伤敌或留作记号,皆能发挥奇效。

他及时闭眼,点足侧跃,凭借碧火真气的灵敏感应,迅速脱离了石灰散布的主要范围,正欲唤人取油壶或油布来揩抹,耳中听着媚儿、漱玉节与少城主的打斗对话,眼虽不能见,在脑海中却胜似亲见,突然间一点炽热迸出铿击的刀剑,猛被舒意浓“搧”过来,星星之火在熄灭以前,已然飞入粉灰之中。

细小的粉尘如遇火花,立时会引起爆炸,从前在龙口村时,有座仓库就是这样烧掉的,还带走了几条人命,耿照记忆犹新。

生石灰遇火不燃,但石灰弹里若掺面粉、粗糠末等其他粉类,后果不堪设想。从舒意浓随手便将火苗往粉雾中引,可能性只怕超过八成以上。

耿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过去,可惜火星子比他快了一步。

星芒猝然暴胀,窜起的火舌已不及拍灭,眼看就要点燃远远近近的成片粉尘,少年双手运劲一合,将浑身内力压成径约六寸的无形球体,压缩至极的内劲似硬生生“凝”住了粉灰燃爆的连锁反应,但并非是安定的状态,须得源源不绝地灌入内力,才能维持这异样的静止和冻结。

(凝功……果然不是靠内息便能催动!)

虽只一霎,耿照却仿佛用尽了丹田内的碧火真气、脐间的骊珠奇力,就连鼎天剑脉似都再也榨不出半点余力,无形气团中央的爆焰却如急速增生的肿瘤般不住鼓胀,隐将突破内劲的凝锁。

少年掌中持续增强的气劲,连钢铁都能揉成膏泥、榨出浆液,但要阻止已发动的连锁爆炸仍是过于勉强。

飘散在空气中的粉尘尚未完全落地,外界实际上只过了眨眼的工夫;为免众人被火海吞噬,运无可运的耿照不得不冒险催动双元心,霎那间掌中圆球灿如熔金浇就,流辉旋绕,堪比师父当日凝与他和日九观视的“不败帝心”。

林风忽来,尘卷灰飞,齐齐飘向夜空,耿照觑准时机将“金球”朝天一放,轰然一响,冲破禁制的火苗点燃了飘飞的粉尘,炸得半空中流火四散,坠如碎阳,潜行都众姝无不惊叫仆倒。

气空力尽的耿照激灵灵一颤,被夜风吹得嘴角溢血,单膝跪地,一人及时将他搀住,柔软的身子有着结实紧致、极富弹性的肌束触感,发香是他的鼻尖——或说脸孔——非常熟悉的,正是绮鸳。

“别动!”少女低道,耿照几能想像她蹙着眉头一脸认真的模样。“我给你擦眼。这是山茶花油。”

石灰抹去,视界骤然一开,而将战团推进至空地边缘的四人,也即将来到图穷匕现的一刻。

难以形容的灿烂剑式,眨眼间放倒了漱玉节与媚儿,舒意浓转身扑向老神君,耿照在薛百螣抬眸的瞬间,看出他眼里的奋烈死志,拾起硬土掷出,硬生生撞开舒意浓的剑刃,无奈气力未复,未能将冰澈宝轮击脱。

薛百螣中剑倒地,舒意浓突破包围,冲入林中与惊涛雪狮子会合。

耿照撑地而起,点足之际微一踉跄,急至老神君身畔,点了他的穴道止血,以指甲划破拇指,直接摁于薛百螣的伤处,回头大叫:“绮鸳,伤药!”少女只比他稍慢些,声落即至。

惊涛雪狮子极为神骏,瞧尾足激尘便知轻功一定追不上,潜行都众人纷纷取出弓矢,试图留下舒意浓。

然而林中树影遮蔽,颇不利于弓箭,且舒意浓时不时回身一射,便有潜行都之人应声倒地,虽是些皮肉伤,并不致命,但双方在骑射上的实力差距一望即知,耿照举起手来,示意停止,转瞬间便不见了雪狮子的踪影。

耿照的鲜血虽有愈合的奇效,但薛百螣的剑创不是单纯的皮肉伤,还有剑气附着的效果,直到耿照的拇指收口,老人肩颈附近的伤口只好了圈皮膜,神情委顿、面色灰败,切齿道:“盟主……属下……属下无……”说着剧咳起来,咳得口吐丹朱,一时无法开口说话。

“不是老神君的错。”耿照搀扶着他的肩膀,凝眸远眺,喃喃道:

“是我,是我放走了她。”

舒意浓不认得回城的路,所幸惊涛雪狮子认得。

女郎回到卫城时已是下半夜,除了少数派往远处的小分队,今夜的搜索行动已暂时告一段落,负责指挥的乐鸣锋让众人抓紧时间休息,明儿赶早再继续。

舒意浓累到无法登上云中寄,直接在卫城馆舍中合衣而眠,只交待说待乐总管晨起,让他毋须再派人外出搜索,把外头的搜查队也都叫回来,不用再找了,少城主醒时自会解释分明。

意外的是她居然一夜无梦,这觉睡得无比深沉,被叩门声吵醒时她甚至有些遗憾,舒意浓已许久没睡得这么熟了。

“滚开!”她蒙着被褥咆哮着。“不是说别吵我么?再来……我要生气啦。”

“公子爷,出事了。”是司剑的声音。她是专程从本城下来的么?

舒意浓一把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连靴子都没脱,湿了又干的汗渍、马鞍的陈革膻臭,还有多半来自敌人身上的血腥,在被筒里混成非常可怕的味道。

她本能掩住鼻口,又嗅到尚未漱洗的隔夜口气,忍不住皱眉,顿时更清醒了几分。

“进来说话。”

司剑没嘲笑她的狼狈不堪,可见事态严重。

舒意浓俏脸微沉:“怎么了?”司剑匆匆行过礼,凑近锦榻:“少城主,赵公子——”舒意浓听到他的名字就心烦意乱,挥手打断:“我不是交待不用找了,等我起来再说么?我知道他在哪里,我见过他了。”

司剑诧道:“少城主知道赵公子回来了么?莫非是同少城主一起回来的?”

“……你说‘他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舒意浓一愣。“他在云中寄?”

司剑听到这里,总算明白少城主于此事一无所知,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刀斧值孙老三家里的去打扫客舍,见赵公子开门讨水盆布巾说要梳洗,还问什么时候用早膳,就……就像没离开过似的。孙三嫂胡乱应付,赶紧来找我。”

“我让司琴去内院里瞧瞧,果然秋家小姐和那个叫绣娘的女史,也在她们自己的房里,似是昏睡了整整一天,还以为今儿是昨日,简直活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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