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剧毒×纯爱(1 / 1)

加入书签

『佐藤时雨小姐出了车祸。』

陪哥哥吃早餐的途中接到的电话,一开始让我陷入混乱。

因为,明明我才是佐藤时雨。

是恶作剧电话吗?但这想法一闪即逝,我随后便会意过来。

目前穿着我的衣服,拥有我的身分证明文件的那个人会是谁。

通完电话的我火速向哥哥说明状况。

看来姊姊在跟哥哥分手后的回家路上,被车撞了。

似乎由于清晨没什么人,对方车速开得很快,让姊姊身受重伤,目前人被送进加护病房。

听完这番话,哥哥的脸色已经超越苍白,面无血色到几乎像具尸体。

这也难怪。

两人分手后没多久便发生这起车祸。

在我脑海里浮现某种最糟的可能。

哥哥肯定也是一样。

也就是,姊姊有可能是在被哥哥甩了以后,打击太大而试图自杀。

之后,我把姊姊出车祸的事以电话通知一个人待在家里的父亲,再跟哥哥一起搭计程车赶往姊姊被送往的医院。

而在那儿碰头的父亲,劈头便追究两人为何会半夜在外游荡。

我要是实话实说,会把哥哥也卷入其中。

但哥哥自从听说了意外,到现在都还是不能言语的状态,我只好费尽千辛万苦,想办法把愤怒的父亲搪塞过去。

如此这般……过了约三个小时。

医生前来告知手术顺利结束。

姊姊的外伤有双脚与右手骨折,以及头盖骨骨折。

其中头部的创伤造成颅内出血,属于危急状态。

但幸好最后保住性命,目前麻醉未退,在病床上睡着。

我们心中的大石头姑且放了下来,我跟哥哥进病房看了看姊姊睡着的侧脸,便留下父亲先返回家里。

接着来到当天晚上。

父亲打来电话,说姊姊已经从麻醉里醒来。

接着又提到,根据警察的说法……肇事车辆的驾驶供称姊姊是自己闯到马路上的。

我说明天两人会再过去探病。

……等姊姊恢复意识,得跟她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问这场车祸……是否真的是意外。

但是……要是她当下真的企图自杀,到时哥哥又会变得怎样呢?

我对这样的可能性有点担心。

担心这沉重的事实,那个人扛不扛得下来。

这件事不能不问个清楚──看着憔悴不堪的哥哥,我心中打定主意。

再这样继续下去,他迟早会丢掉性命。

隔天,为了向姊姊问明车祸发生的来龙去脉,我们来到姊姊的病房。

而在那里头的──“啊!你们来啦!是专程来探病的吗?谢谢你们~♪”

……是精神焕发到超乎想像的姊姊。

虽然脑袋跟手脚都被绷带捆得惨不忍睹,精神状态却一点都不像个重伤患者。

大出所料的模样,让我跟哥哥不禁面面相觑。

难道只是我们多虑了吗?

但真相如何,必须得由本人亲口确认才行。

“晴香……那个……”

“姊姊。你是不是自己跳出去给车撞的?”

“────!”

寒暄到一个段落,我没理睬试图旁敲侧击的哥哥,开门见山地问了。

问一个刚出车祸的人是不是想自杀,当然不是常理的行径,但若把事发前后的事实相关性列入考虑,我们提出的质疑应该是合情合理的。

在这种情况下相互试探,事情也不会有进展。

但──“……………………咦?什么意思????”

姊姊惊呆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中。

接着眼睛眨了又眨,一会儿后──“你是指,这个吗?”

她用唯一还自由的左手,指向自己头上的绷带。

“没错。”

“不、不要跟我开这种玩笑啦!我干嘛要做那种事不可!?那搞不好就没命了不是吗!”

瞬间,姊姊的脸色发青,以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我,否定了我的质问。

这……是演出来的吗?

曾经全心投入戏剧的姊姊,演技虽然被社长那样的专家评为有待加强,我这戏剧门外汉却完全分辨不出来。

实际上,我之前就被她骗过。

因此为求慎重,我继续向姊姊问了。

“那不然你是怎么出车祸的?”

“这种事我才想问吧!不知怎地一回过神就变成这副木乃伊的样子了!”

愈说愈气的姊姊脸颊都鼓了起来。

……看样子,这真的只是一场来得不巧的交通事故吗?

若事情不过如此,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我虽然跟姊姊争过哥哥,但从来不曾希望她去死之类的──“唉~真是有够倒楣。好不容易才被社长选为文化祭主演的说……”

啥?

等等。

她刚刚说什么?

“晴香,你……为什么要现在提文化祭的事?”

“因为如果要休养三个月,不就不能参加团练了吗?……抱歉啊,博道。你应该也很期待女朋友隆重登台吧?”

不寒而栗的感觉让人背脊一阵震颤。

脑海里升起某种最糟的可能。

不会吧──为了否定那可能性,我向姊姊问了。

“姊姊,我问你一件事──今天是十一月的几号?”

“……时雨你怎么从刚刚就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现在还是八月吧?暑假都还没放完不是吗?”

姊姊她……失忆了。

……

姊姊的记忆障碍被诊断为车祸的外伤所造成。

『送医的当时,晴香小姐的脑部受到颅内出血压迫。虽然经过手术放血后脱离险境,但被压迫的脑组织有部分呈现物理上的损伤,可能因此失去部分记忆。』

『这……还能够康复吗?』

『记忆障碍分为心因性与物理性。前者只要排除原因,或是精神状态稳定后就有机会自然康复。但外伤造成的物理性记忆障碍,记忆很可能和脑组织一同受损……实际情况我也不能够确定,但请您要有心理准备,记忆恢复的可能性很低。但值得庆幸的是,晴香小姐失去的就只是近期记忆,关于自己以及家人的名字,这类一般常识都还记得很清楚,学习能力也没有受到影响。以她目前的状况,只要身体康复,对日常生活是不会造成不便的。』

根据医生跟父亲的的对话,大致是这么一回事。

而姊姊失去的所谓近期记忆,大多是暑假中间到出车祸的这段期间。

也就是说──她的照片被社长上传到Instagram瞬间窜红的事情。

并因此与高尾碰面的事情。

以及……和哥哥分手的事情。

一切的一切在姊姊脑海里,都成为没发生过的事。

就像是都没发生过,宛如时光倒流。

现在的姊姊就好像……当初那个最喜欢哥哥的她。

阳光、开朗、热爱戏剧,而且……最喜欢哥哥那时候的姊姊。

这样的现实……也给哥哥带来莫大的打击。

“哥哥……”

我站在紧闭的房间门前,试着呼唤哥哥。

里头没有回应。

……在那之后,哥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连准备好摆在厨房的料理都不曾动过。

就这样不吃不喝,已经过了整整两天。

再这样下去实在危险。

我的手伸到门把上。

“哥哥,我开门啰?”

“……住手。”

“可是你已经把自己关了两天吧?再这样下去真的会没命的。”

手对着门把一转。

我跟哥哥的房门都没有门锁。

门一转就开了。

“……哥哥。”

他人就抱着膝盖,坐在一片昏黑的房间角落。

“出去……”

脸埋在双腿间的他开口赶人。

我当然没照做,也无法照做。

房间里弥漫着某种酸臭味。

哥哥的头发油得就像是被水沾湿般毛毛躁躁。

乍看简直就像是濒死边缘的动物。

再继续置之不理,这个人真的会救不回来。

我于是跪到哥哥面前,对着他劝说。

“哥哥。我知道你受的打击很大。你一定觉得搞不好是自己甩掉姊姊,才会害她试图自杀,对吧?觉得是自己把姊姊给逼得走上绝路。”

根据事发的时间点,他会这么想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我一开始也有相同的疑虑。

然而──“你只是往坏的方向想太多了。警察说了,根据现场的煞车痕研判,肇事车辆明显是超速违规。因为事发现场没有目击者,所以也不能妄下定论,但也很有可能只是驾驶撒谎想要卸责──”

“所以那又怎样了!!!!”

哥哥放声咆哮。

某种粗涩的,声嘶力竭的嗓音。

“哥哥……”

“我说……时雨你自己也清楚得很吧。那些讲法说穿了,全都是可能性……只是随人解读的假设性说法……!这意思也就是,晴香也有可能是真的企图自杀不是吗!!”

“…………”

“是我杀死她的。”

“不是。”

“就是这样。”

“不是。”

“哪里不是了!除了我以外还有什么原因!能害晴香在当时选择寻短!!”

哥哥挠抓着脑袋。

“我太轻视晴香的话了。没把她『活不下去』的那句话当一回事……不当一回事,就那样甩了她,就是我、害晴香差点没命……!像我这种!一点能耐也没有的草包!差点害死了一个人!!甚至那人还正好是晴香……!!”

“哥哥拜托!请你先冷静下来!”

我揪着哥哥的手腕试着制止他。

接着继续对他说。

“请不要这样伤害自己。事情不见得就像你所说的那样。”

“是啊……还不见得是这样……这种事永远都不会晓得了。医生不也说了吗?她的记忆回不来了。这下就等于无法证实。可是、可是啊,时雨……”

哥哥缓缓抬头,往抓住手腕的我看了过来。

以那双通红到像是流下了血泪的眼瞳。

“就算只有一点,哪怕只是零点1%,只要我害死晴香晴香的可能性存在,我就……没有办法承受。我扛不住的。一个人的性命,对我来说,实在不是可以承受的重担……”

失焦的通红眼球颤栗着。

只剩下瞳孔在颤动着,但眼泪却没有流出。之所以没流泪,恐怕是因为他已经没有泪水可流了。

“我已经,尽力而为了。努力地、下定决心,说出真话……以为到此结束,终于能有、新的开始……可是、这下子,一切都没了……我不要、再来一次。这种事、我办不到……!要我再、杀死晴香一次,这种事我办不到……!!”

哥哥紧抓住我,在我胸前呕血似地抽泣。

对不起、对不起──重复着这样的字眼。

我能理解此刻的哥哥。

理解到,这就是他心灵的临界点。

过去这些日子,他真的尽力了。

明明生性无法背叛人,不敢伤害人。

但是为了我,为了不管面对任何人,都能以我们的关系为荣。

为我做了许多做不来的事,即使硬逼自己,依然努力不懈──直到现在濒临极限。

造就这个人的精神丝线,已经被磨耗到有如一根细丝,只是还勉强连着,稍受刺激就会断裂开来。

再这样下去,这个人就要崩溃了。

我──喜欢这个人笑的样子。

面对心上人,希望他能够笑口常开。

也因此……这个人在我面前为了姊姊饱受磨难的模样,总是令我忿忿不平。

令我沮丧不已。

海边那时也好,哭着回家的那个黄昏也罢,烟火大会那晚亦然──我讨厌这个人伤心的模样,讨厌那张苦瓜脸。

讨厌看到这一切。

讨厌到连看都不想看见──我明明是这么以为的……

但是……不知为何。

看到他不是为了姊姊而是为了我,精神磨耗到即将断线的身影,看着心爱之人受伤疲弊的惨况,我──发现自己体内『女性』的那部分,正亢奋到几乎为之疯狂。

“~~~~……”

身体发烫。

口干舌燥。

目眩神迷。

……好可爱。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

即使落到这一步,他还是忘不了我。

明知就是我带来煎熬,却还是无法放手。

这个人从今而后一定还会继续痛苦下去吧。对姊姊撒温柔的谎的同时,永远觉得亏欠我,永远在心中向我道歉。

就是这样楚楚可怜,让人无比疼惜。

若要问有什么方法救得了他,答案只剩下唯一一个。

也就是由我主动抛弃哥哥。

要是真的为这个人着想,就不该有其他的选项。

光是这一步,就能让他从苦海解脱。

我能为他这么做,我清楚自己可以。

然而──“没事的,哥哥,我都明白。关于哥哥你有多爱我,我全都明白的。所以,请不要再这样向我道歉了。”

“时、雨……”

“谢谢你,为了我承受这种折磨。可是……我应该说过了吧?我啊,只要晓得哥哥还爱着我,这样就够幸福了。不管什么女朋友、结婚、承诺还是信物,我全都不需要。我……只要有哥哥为我流的这些泪水,就是比什么都心满意足的回报。所以──接下来,我们两人一起珍惜姊姊吧。两人一起,为她撒温柔的谎吧。为免姊姊再次心碎,一起继续扮演理想的恋人与理想的妹妹吧。”

──我怎么可能会让步。

才不会把这可怜又可爱,我最钟爱的哥哥拱手让人。

大块蛋糕可以礼让,游戏的第一名可以礼让,唯独这个人不能让出。这已是我心中不可动摇的真实。

无论发生什么事,唯独这样的真实不会、也不容扭曲。

毕竟这样的结果是早已预期到的。

所以,姊姊,姊姊,请不用客气。

你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当个女朋友吧。

想结婚就结吧。

想生小孩就生吧。

死后也葬在一块吧。

若你想要这种东西,那就全都给你。

但是──这个人的内心最深处,永远是属于我的。

是我专属的空间。

绝不会让任何人占据,绝不会割让给其他人。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我们之间的真实。今后我们会一直一直……一起扮演共犯。”

“呜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用指甲轻轻往哥哥的……绷紧的那条精神丝线一弹。

仅存的一根丝线,轻而易举地被断开。

见哥哥失去维系差点倒下,我轻轻将其搂住。

揣进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

因为此刻的我──正笑得无比丑陋。

……接下来,他肯定还会为了我继续自我伤害。

既然如此,就让我为他舔舐为了我自残的那道伤口吧。

毕竟从中流出的血,肯定甜美得让人欲罢不能。

接着,再把我所有的爱注入那道伤口。

以身为人的我所能做的一切,以名为我的存在所拥有的一切,好好地爱这个人,让他幸福。

用我的爱将他注满。

让他从今以后,少了我就再也活不下去。

“我爱你,哥哥。”

尾声 在这辽阔世界的一隅“…………”

眩光让人清醒过来。

窗外照进的『白』,宣告早晨的来临。

那道光让我了解到,自己刚做了场漫漫的长梦。

……真是让人怀念的梦啊。

好久没有像这样清晰梦见高中时的往事了。

如今回想起来,我还真是走了段坎坷的命运。

我撑起慵懒的身子,下床离去。

客厅传来电视的声音。

我摇摇晃晃地往那头走去──“啊!早安,博道。”

站在厨房的『晴香』发现我起床,向我道早安。

然后──“来。真司你也跟爸爸说声早安~”

晴香吆喝着坐在电视前的孩子。

小孩只往我这头瞥了一眼──“嗯,早安。”

视线随即回到电视上头。

看来他忙着看晨间动画,没有空理我这边。

“真是的……”孩子这般态度,让晴香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是我跟晴香的孩子。

在那之后,我们继续交往下去。

高中毕业后,我考上国立大学,晴香经由社长的门路,透过介绍进了演艺事务所,两人为了各自的学业、事业一起搬到市区同居。

然后在我大学毕业的同时结婚。

之后没多久就有了孩子,到了今年已经五岁大。

而我当然也比当时老,如今已是个快要三十岁的堂堂大叔。

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先把胡子刮干净。

相较之下,晴香则是不可思议地从我大学时代到现在都没怎么变。

这跟她生下真司前从事现身人前的工作或许有些关系,但主要还是血统优势吧。

实际上,继母现在看起来也远比实际年龄年轻,跟我那个头已经快秃光的老爸差得多了。

拥有这样的美娇妻,每当碰见住附近的爸爸们,大家都是羡慕不已。

甚至有人暗地里觊觎她也说不定。

毕竟大学那时我们就常常碰上这类人。

这也没办法,毕竟我们这对情侣档一看就不登对。

可能有人觉得连我这种人都追得到晴香,自己一定也有机会。

当然,晴香是打从心底爱着我,那些追求者只能以失败告终。

──三人一起吃过早餐,我开始做上班前的准备。

梳好头,穿上西装,清点公事包里该带的东西。确认没有东西遗漏,我穿上摆在玄关的那双晴香当年庆祝我就职送的皮鞋。

我将鞋拔挂回挂钩上,衣服洗到一半的晴香前来送我出门。

她拿起靠在墙边的公事包,伸手递给我。

我接下它后,说道:

“今天是星期五,我一样会到客户那边接着陪对方应酬。”

“所以晚餐会在外头吃吧。大概几点会回家?”

“……这我不确定,但是应该跟平常一样,会待到深夜或早上吧。”

“这样啊……嗯,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先哄真司睡啰。”

“麻烦你了。”

对晴香交代完,我往她的唇上蜻蜓点水般轻轻一吻。

这是我们每逢周末必经的对话。

“啊~爸爸跟妈妈又在亲亲了。小有跟麻美说他们的爸爸妈妈才不会这样,为什么爸爸跟妈妈每天都亲亲啊?”

“这代表爸爸跟妈妈感情好啊。你下次就可以去跟他们炫耀了。”

“咦~才不要。太羞羞脸了啦。以后朋友来我们家的时候你们不要亲喔?”

“好好好。”

看来幼稚园儿童也有自己的社交圈。

我一度屈膝半跪,用力抚摸对我们亲嘴的事颇有微辞的真司脑袋好几下。

“……那我出门了。”

“好的,路上小心。”

“爸爸路上小心~”

在家人的目送下,我离开自己的家。

接着,往公司方向迈步。

──爸爸又会很晚回家吗?人家想跟他打电动。

──………………

──妈妈……你怎么了?

──嗯?啊,没事喔。好了,真司你也该准备去上幼稚园了。

──是~

我边走边听着门内泄出的两人对话。

……

在那之后,十多年的岁月就这么过去。

真是漫长的一段时光。

理所当然地,城镇以及人们也随着时光改变。

我的死党若林友卫比我们早一步跟虎子学姊结婚,在东京从事经营顾问的工作。

他跟虎子学姊生了两个女儿,两家人每逢长假就会一起去露营之类的,跟我们有家族间的交流。

至于刚士,可就不简单了。

他引以为傲的肌肉在Instagram吸引的跟随者一天多过一天,高中毕业后竟然出道成为Youtuber,现在已经加入大型事务所旗下,以肌肉艺人的身分出道,有时甚至会在电视剧里轧一角。

谁能想得到这小子竟然会在演艺圈里混得比晴香更好?

只能说世事真是难料。

而我呢,则是从东京的大学毕业后,跟晴香一起回到家乡,在会计师事务所任职。

我读大学时并没有什么特别想从事的工作,单纯只是以收入与稳定度来选择职业。

但实际做下来我才发现,整理零零散散的文件与数值的这份工作,跟我这种一无长才只会读书的人的特质挺合得来,在公司的风评也还算不赖。

特别是最近负责的工作量变多,工作升了官,薪水当然也跟着上调。

有年轻貌美的妻子,有份辛苦但收入颇丰的工作,有健康活力的孩子。

无可挑剔的充实人生。

看在他人眼里,肯定都会这么想吧。

然而在我的眼中,那一切看起来……却像是都褪了色。

彷佛世间万物都失去色彩的感觉。

不管什么东西,映入眼中的都呈现黑与白的单色调。

我就像是条洄游鱼,在这片灰色的海里来来去去。

这当中不带感情。

就只是因为必须这么做,所以这么做。别无其他动机。

但……只有每个星期五不一样。

会有道温暖的橙光,洒进灰色的海里。

宛如灯塔的明光,为我指引方向。

“──────”

公司下班时间一到,我在光芒的导引下,走在夜晚的街道上。

转乘了几班电车,远离充满喧嚣与闪烁白光的闹区,踏进像是从平成年穿梭至现代的,萧条老街的一隅。

指引我的明光,从座落其中的某间木造双层公寓的其中一室泄出。

我踏着锈得千疮百孔的板金阶梯而上,前往那一室。

是的──前往我们曾经的家。

我按下门铃。

听起来既廉价又充满杂音的铃声于是响起。

没多久,脚步声渐渐逼近,门于是开启。

瞬间,视野里充满了色彩。

唯有这间屋子,以及为我开门的人物,在灰色的海里格外鲜明。

“欢迎回家,哥哥。”

“我回来了──时雨。”

……

佐藤家住了许久的这间破旧公寓。

当年随着老爸再婚一度成了空房,但这年头离办公商圈有距离,屋龄超过50年的物件,根本没有人会想租,后来便一直闲置着。

之后,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的时雨,重新将它租了下来。

自此,时雨就一直住在这里,当星云的老师一个人过活。

而我……也习惯每逢周末的星期五,工作一下班就来到这里。

对晴香谎称要跟同事或客户喝酒。

“哥哥吃过饭了吗?”

“不,今天还没吃。”

“那太好了,我们一起吃吧。今天有唐扬鸡喔。哥哥你不是最喜欢唐扬鸡了吗?”

“喜欢是喜欢,只是最近对油炸的东西愈来愈不行了。”

“哎唷,怎么讲这种好像老头子说的话呢。”

我跟在呵呵笑的时雨身后,进入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张小小的矮桌,有电视,里头的三坪空间是时雨的寝室──街道、人……即使一切都不复记忆,唯独这里维持着我们最幸福的当时,彷佛时间凝结于此。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我这边只剩下炸的步骤,没什么可以帮的。你要是没事做的话,就去冰箱拿酒自己先喝吧。”

“不,我等你。”

等时雨调理结束,我们才一起干杯。

接着,夹起时雨为我做的唐扬鸡。

咬下的瞬间迸裂的酥脆面皮。

紧接着在嘴里蔓延开来的肉汁奔流。

最后是直入鼻腔的辛香料的刺激芬芳。

我最喜欢的,和梦里尝到的唐扬鸡一模一样的味道。

“对了,哥哥。你还记得相泽同学吗?”

“特进班的那个?那种人就算想忘也忘不掉吧。”

“那个人好像也考到教师资格,最近被调来星云了。”

“真、真的假的!?”

“很让人惊讶对吧~?”

“与其说是惊讶……他那样待得住吗?总觉得他随时都有可能跟女学生搞出什么暧昧关系……”

“啊哈哈。我想应该不至于吧。其实他高中那时,也从第二学期之后,就没再听说什么不良风声了。”

“这么说来,他后来的确是突然就安分下来了。”

我跟时雨的餐桌上不会谈什么正事。

就只是喝酒闲聊,聊的顶多是这一星期发生的大小事。

但,这样就好。

这样就够了。

光是这样,就能为我的心带来安宁。

因为,只有面对时雨──我不必语带谎言。

一段能够做我自己的时光。

这样的自在感,随后捎来睡意。

“呵啊啊……”

“哥哥,你累了吗?”

“嗯……最近升迁后,人也跟着变忙了。”

再加上……今天又做了那个长梦,感觉根本没怎么睡到觉。

“虽然难得来陪你,但不介意我躺一下吧?”

我问完,时雨说着“真拿哥哥没办法~”,耸了耸肩,缓缓屈膝,隔着窄裙拍拍自己的大腿。

“来吧。我的腿枕借你躺。”

我恭敬不如从命地躺下来,以时雨的腿为枕头。

“……抱歉啊,一个星期才能来看你一次,却耗在这种事上头。”

“没关系的。我啊……只要能陪哥哥,就已经够幸福了。”

时雨说着,充满怜爱地轻抚我的发丝。

在那左手无名指上,以前我在她生日时送的,长大成人后看起来只像是玩具的戒指,依然释放着一如往昔的光彩。

──没错。从那一天起,我们就一直撒谎至今。

一如医生的诊断,晴香失去的记忆并没有恢复。

因此那起车祸究竟是真正的意外……又或者是自杀未遂,时至今日依然没有答案。

但,若那是自杀未遂,若晴香曾经差点因我而死,那么一个人的性命对我来说,实在是无法负荷。

当然,这样的关系一旦曝光,一定会承受众人谴责。

公司的同事或上司、住在附近的家长们、我的独子真司、父母亲──大家一定都会对我们指指点点。

这是当然的。我清楚得很。

我明白自己犯下的,是理应接受世间舆论批判的错误。

但是,就这样吧。

我早就──无所谓了。

何者为是,何者为非,我该怎么做──对那些事……都已经累了。

烦恼到麻木,为此受折磨,挣扎到最后……到头来还是什么也不能如愿。

一切都只是一场空。

所以,我已经,不在乎了。

“──────”

我面对垂望着我的时雨,手伸往她的脸颊。

碰触那张小脸,轻抚滑溜细致的脸颊,时雨开心地露出微笑。

眯起的眼瞳里……依然满盈着像是要化为泪水夺眶而出的爱情,就和我们头一次接吻那天看到的一模一样。

我只要,有这就满足了。

只想永远沉溺在那眼瞳里。

即使清楚那将带来破灭。

即使清楚时雨的爱情,是足以毁掉人生的剧毒。

但是我已经没有那爱情就活不下去了。

──不想活下去──要是有一天必须失去时雨,到时我应该会死吧。

那不是什么譬喻。我真的会撒手一切选择死亡。

我有这样的确信。

因为……我再也不晓得,活着的意义何在。

“…………”

沿着脸颊传来的时雨体温。

被她轻梳头发所带来的舒适感。

在体内生效的酒精。

眼皮沉重了起来,我也陷入舒适的睡意。

在这当中──我许着愿。

殷切地、殷切地祈愿。

神啊。神啊。

我今后的人生还得继续撒谎。

和我心爱的共犯一起。

为了稳固那充满谎言的当下,不断欺瞒周遭的大家。

晴香、真司、老爸与继母、邻居与公司的大家──欺骗所有人,继续当个模范爸爸。

让晴香过得幸福。让真司过得幸福。让大家过得幸福。

不会再伤害任何人。

因此,因此,我唯有一个心愿。

我会努力下去,付出生命至死方休,让我的谎言今后在他人眼中依然像是真实。因此,拜托祢。

即使不可告人也好。

即使无人知晓也好。

即使只限在这辽阔世界的一隅,这间又小又破的公寓一室里。

愿这真实的爱,能够天长地久,永远存在于此。

神啊,神啊────间章:特典小册子

佐藤先生就跟姊姊住在同个镇上──一听到这件事,我的行动也跟着确定了。

母亲虽然强烈反对并力劝我陪她一起前往美国,但我说什么也听不进去。

毕竟说到底,我跟姊姊会被拆散都是母亲造成的。

姊姊。长得就像是镜中的我……却拥有我所缺乏的天真与活泼,我的双胞胎姊姊。从以前开始我就最喜欢姊姊。

不管是游戏内的第一名,还是吃点心时比较大的那块蛋糕,只要是姊姊想要的,我都会让给她。

一点都不会觉得舍不得。

因为我最想要的,是姊姊开心的笑容。

也因此……当我们被拆散时,真让人悲痛得心如刀割。

而再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母亲外遇,为了这种感情的纷扰,害我得跟姊姊分隔两地,就让人对那爱与恋之类肤浅的事打从心底感到不屑。

而现在,一发现又有机会跟姊姊住在同个镇上,我就坐立难安又迫不及待。

事到如今去美国什么的就不用说了,大人的规划更是早已不在我的考虑之内。

我只想着早一天跟姊姊见面,想再看看自己最喜欢的那抹笑容。想要偶尔捉弄她一下。想借由如此,重拾以前那段最为幸福的时光。

“……就是这里。”

从车站徒步几分钟,我来到一间破旧的木造二层楼公寓,彷佛从令和的世界穿越到平成。

这里就是佐藤家。也是佐藤先生的儿子目前住的家。

从今天起,我将会跟他单独住在同个屋檐下。

在公寓前深切体悟到这个现实,让原先想着终于能与姊姊重逢而变得轻盈的步伐停了下来。

虽然拒绝前往美国是自己的决定,但并不代表我没有丝毫的不安。

佐藤先生的儿子。接下来将会成为我哥哥的那位『博道』,不晓得是什么样的人。

根据听到的说法,对方是个个性老实、成绩不错的男生,但人还是得实际见过面才晓得。

……希望他是个好人。

但不管对方是怎样的人,那个陌生的哥哥都是我一意孤行之举的被害人。

我为了跟姊姊重逢,侵犯了他原本自由自在的单身生活。

那么就至少注意自己的行为举止,别让他因为我的存在,而有任何顾忌或是拘束感吧。

“好!”

打定决心的我,按下与破旧公寓很相称的旧式门铃。

等了一会儿后,门开启了。

当时的我丝毫无法想像的──通往崎岖命运的那扇门。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