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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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间有十分红尘,云都偏得七分。

华灯初上时,百撷娇中觥筹交错、人声鼎沸,白日不可宣扬的热闹都在夜间燃成喧哗的盛景,宛如焰火一般越烧越烈。

封琳踏过满城风雪,收伞时,殷红伞面的白雪簌簌而落,星点落在他白皙的指尖,其余无声无息地化进遍地茫茫的雪色,露出红伞原本的艳烈之色。

他一路披着凛寒,瘦削的脸颊冻得病白,但他又穿着一身醒目的红,艳比霞光,仿佛浴火而来。

封琳站在百撷娇的门前,身后紧缀的侍从挑着暖融融的灯,随他撞开百撷娇檐下的幢幢灯影,他生来便是盛世,理应比百撷娇的盛景更加惹眼。

百撷娇的掌事绛止同样一身红衣,却比他暗淡不知多少,见他来势汹汹,立刻含笑上前:“封公子?这是独自前来,还是约了友人?”

封琳指尖的雪花稍融,同样眉眼弯弯,笑道:“寻人。”

绛止微微福身:“好说,您是贵客,绛止自当为您解忧。”

封琳也不推辞,笑说:“那就劳你费心,今夜可有一位燕姓男子来此?”

“燕姓?”绛止寻思片刻,无奈道,“这百撷娇迎来送往的,绛止也记不清了,不若您稍待片刻......”

封琳笑容依旧,只一抬手,身后十余个侍从立即涌入二层,一一彻查,每间厢房都惊呼四起,骂声不断,百撷娇骤然陷入一片混乱。

绛止脸色陡变:“封公子这是何意?!”

“封某说过了,”封琳垂手,指腹摩挲着腰间的佩剑,笑容晏晏如常,“寻人。”

绛止气得脸色发白,但他自知不是封琳的对手,敢来百撷娇的无不是显赫不凡的达官显贵,也都在对上封琳腰间的那把长离剑时缄口沉默。

楼中鸦雀无声,二层最深处的房间却突然传来一声琴响。

众人都转眼望向那间房,封琳脸色剧变,脚尖连点,纵身跃入二层深处的回廊,抬手敲响房门。

琴声止住,一道温柔的男声应说:“绛止公子,是你吗?”

封琳嗓音阴寒,一字一顿:“是我。”

房中人静了片刻,旋即传来衣料窸窸窣窣的声音,房门随之而开,入眼便是燕还生衣衫不整的模样。

封琳大步走进,冷冷地瞪视着房间中另一个衣衫凌乱的小少年,小少年哪里见过这副阵仗,吓得腿脚一软,小脸骤白。

封琅不着痕迹地挡在少年身前,眉眼含笑地望向封琳:“主上。”

“......滚出去。”封琳难得对外人发脾气,但看着小少年的眼神却似一把出鞘的匕首,恨不得把他活剥下一层皮一般。

小少年犹豫不决,下意识拉了拉燕还生的衣摆,燕还生冲他笑笑,柔声道:“你先出去,我等会儿找你。把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封琳冷眼看着那少年颤颤巍巍地穿好衣服,连滚带爬地奔出房间,临走还不忘心惊胆战地回头看了燕还生一眼,燕还生回以轻笑,示意他放心。

“你也穿上。”封琳就近拉了一把椅子坐下,刻意不去看床榻上凌乱的被褥。

燕还生这才撩开一边头发,有意无意地露出他失去的一边耳朵,开始整理身上的衣服,又从一边取过一件大麾,贴心地披在封琳身上,道:“我从外边带来的,不脏。”

封琳冷着脸打开他的手,顺带把那件大麾掀落在地,冷声道:“跪下。”

燕还生依言照做。

封琳探过身子,掐住他的下巴,拖拽着他一路跪行,又伸出手,恶狠狠地去擦他脸上艳俗的脂粉,毫不留情地搓得他脸色发红,从燕还生下颚处擦起一层小小的翘起的边角。

“主上因何动怒?”

封琳沉默地注视着他,踌躇半晌,抬指按平那一丁点突兀,随后松开手,再也不和燕还生有一丁一点的接触。

燕还生低垂着头,唇畔却含笑。柔顺的乌发、修长的脖颈、挺直的脊背,和他身上惹眼的殷红的衣衫,他依然从容如常,风轻云淡得和封琳记忆中那个封琅几无二样。

假如他还是那个贵公子封琅,那他一定可以不因飞升云端而轻浮,不因陷身泥沼而肮脏。

可他偏偏成了燕还生。

他混迹云都,劣迹斑斑,满嘴都是封琳最擅长也最痛恨的谎话。

他一点也不像封琅。

封琳问:“你来百撷娇,为何不向我报备。”

“以为这种事是个人自由。”燕还生好脾气地笑笑,低声道,“这次知道错了,下次改正。”

封琳冷笑:“自由?你也配有自由?”

燕还生摇摇头,柔声说:“属下一无所有,何谈自由,还请主上责罚。”

“你以前不喜欢男人。”

燕还生平静道:“属下不记得以前的事。”

封琳俯视着他,寒声回应:“你在质疑我?”

燕还生停顿片刻,笑容一丝不少:“不,也许是属下曾经骗了您。”

“骗我?”封琳难得真心实意地笑了,只是这抹笑显得格外讽刺,“你骗我很正常,但你以前不会骗我。”

燕还生不置可否。

封琳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训他什么,却听几声叩门的声响,侍从在门外道:“主上,封珏小姐的信送到。”

燕还生眼波微动,封琳不曾留意,只说:“留后再议。”

燕还生试探着问:“封珏小姐?”

“......”封琳平静地看他一眼,“你逾矩了。”

燕还生再度垂下头,不发一言。

这时闻竹觅才终于姗姗来迟,仿佛看不见房中两人难看的脸色,端着一碗药羹,言笑晏晏地推门而入。

封琳问:“我让你替我看着人,你就放他来百撷娇?”

“百撷娇也是我们的地界,来百撷娇不照样是替你看着?”闻竹觅把药羹递给燕还生,含笑道,“不过燕公子的药我是记着的,封少侠着什么急。”

封琳又问:“他吃了多久药膳了?”

闻竹觅:“你上次带来的材料都快吃完了,不消半个月,燕公子的内力就会数倍胜于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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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欢喜宗的旁门左道倒是不少,也没见你把自己的毛病给治好。”

闻竹觅低眉轻笑,看着燕还生顺从地吃完药羹,应道:“我对武学没有兴趣,姐姐喜欢就好。而且燕公子的运气,大多还是来自你给了他浮屠......”

封琳寒声打断:“他自己的造化。”

闻竹觅应声颔首:“正是。”

燕还生把碗放在一边,依然缄默不言,闻竹觅又问:“到时候你要带他走?”

封琳说:“再议。”他站起身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你还记得你从前学的剑法吗?”

燕还生道:“不学剑。”

“......不学剑,你还能学什么?”

燕还生望向房中一把横放的七弦古琴,眸光柔和,低声道:“学琴。”

封琳冷笑:“你不说我还忘了问,你和你找的那个小奴才衣服都脱了,在这里学琴?”

“学琴有什么不好,彼时燕公子内力深厚,琴法高明......”闻竹觅顿了顿,避开封琳阴毒的眼神,摆手道,“你们自己商量。”

燕还生道:“想学,就学了。和他无关。”

封琳扭头看向闻竹觅:“那东西叫什么名字?”

闻竹觅反问:“什么东西?”

封琳道:“管不住自己爬出来□□的狗东西。”

闻竹觅不大乐意:“何必拿我的门生撒气。”

封琳勉强压下怒火,命令道:“你这就收拾东西,跟我走。”

燕还生没有动作。

事实上,封琅成为燕还生之后,和他对着干的次数反而比以前多了数倍,封琳不止一次怀疑,究竟是封琅从前藏得深,还是这燕还生当真是壳子里边换了人。

若是以前的封琅,一定会对他言听计从,根本不可能这样冥顽不灵地和他呛声。

闻竹觅忽然道:“封少侠,今晚是月圆夜。”

封琳神色郁郁,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巧的瓷瓶,恶狠狠地拍在桌上,瞪视着跪在地上不言不语的燕还生。

“把药吃了。”

燕还生自嘲一般地嗤笑一声,当着他的面吞下那枚通红的丹药,封琳眼睁睁地看着他喉结滚动,才勉强神色和缓。

闻竹觅道:“那你今晚不可能接他回去了。”

“没有这步计划。”封琳拂袖起身,伸手拉开房门,临走前回过头,眼神阴鸷,“燕还生,你最好知道自己的斤两。”

他走得很决绝,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直到封琳走出百撷娇,走进那片苍茫的雪地,圆月的冷光照着他逐渐远去的身影,百撷娇上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重新进入喧嚣的欢愉。

闻竹觅侧头看向燕还生,好心提醒道:“建议你把那玩意儿吞下去,这件事封少侠没有害你。”

燕还生的舌头压着那枚丹药,问:“他去哪?”

闻竹觅想说封琳其实是女扮男装,一月一次来葵水要去处理一下,但碍于封琳的脾气,只是眨眨眼,转移话题道:“你说你想学琴?”

“嗯。”

闻竹觅想了想,看向房中那把琴,道:“这把琴不错,权当我送你罢,回头替我和封少侠美言几句。”

而他话未说完,燕还生已经脸色煞白,跪在地上的身体突然不可抑止地颤抖起来,大滴大滴的汗珠很快从他鬓间滚滚而落,毫不客气地砸在他紧握成拳的手上,沿着暴跳的青筋蜿蜒而下。

那是怎样的疼痛呢,能让人所有斗志都瓦解,刹那间只想自行了断,却连找一把剪刀的力气都提不起,四肢软得似乎不再属于自己,令人痛不欲生,却求死不能。

闻竹觅早就见过封琳这副情形,还有心情取笑:“你看,我就说封少侠这件事上没有害你。”

燕还生说不出话,终于把那枚压在舌下的药丸吞进腹中,隐忍了小半刻钟,终于疼痛渐消。

“你知道你这是什么毒吗?”闻竹觅突然来了兴致,凑过去和他调笑。

燕还生擦掉眼皮上的汗,低声道:“他给我下的毒。”

闻竹觅嗤之以鼻。

燕还生抬起头,复问:“你说送我琴?”

“这把琴其实不算很好,回头着人请个琴匠回来。”闻竹觅受了封琳的好处,连带着和燕还生说话的语气都十分温和,“你对琴的材质有什么要求吗?”

燕还生默然半晌,望向墙角的琴,摇头道:“就要这把。”

“嗯?”闻竹觅觑他一眼,却没多劝,淡道,“也好,将来燕公子成了天下第一琴客,可不要忘了竹觅今日献的殷勤。”

燕还生没有应声,撑着力气走去那把琴前,俯身拨动琴弦,琴声轻淡。

闻竹觅还想说句什么,却听燕还生开口,轻声说:“九弦。”

“嗯?”

燕还生眼也未抬,只是平静地看着那把七弦古琴,淡道:“琴名‘九弦’。”

闻竹觅神色不变,心中暗道,果然是前尘尽忘,孩子都不识数了。

却是这天道为琴,命数是弦,九弦除七弦,余下之二,一琳一琅,至死不得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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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轴是封琅刚刚成为燕还生,靠着浮屠蛊和欢喜宗秘法逐渐恢复内力,沈家一案还没发生的时期。

萧漱华没有依靠浮屠蛊,只是一开始就留了心眼,没有把根基废个彻底,而且常年都在暗中利用欢喜宗秘法维持内力运转和修炼,和燕还生、闻竹觅的根基尽废不太一样。而燕还生是不靠浮屠蛊就根本无法活命,也不可能得到重新习武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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