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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烟桥没理她,已经拿了打火机点燃了一捆纸钱,因为有厚度燃得慢,他丢到桶里以后仔细地用铁棍翻了翻,让它充分燃烧,又接着丢下一捆。

周遭的空气慢慢热起来,在铁桶上方扭曲变形。

烧了三四捆,他又从袋子里拿了一小达散着的纸钱,在水泥地上点燃了。

倪芝对于祭拜习俗了解得多,问他,“给孤魂野鬼的?”

陈烟桥拨了拨又回到铁桶前,“对。”

随着丢下去越来越多纸钱,烟雾变得灼热又呛人,倪芝还站在下风口,光洁的额头都被烤出了一层细汗,她试图挪了两次位置烟雾依然飘摇着熏着她,终于不小心呛了口风,咳得眼泪都要出来,泪眼模糊时候突然被狠拽了一下。

拽的力度又狠又突然,倪芝本来就视线模糊,地面也不平坦,鞋跟磕磕绊绊,被强拽着才没有摔下去。

倪芝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抓住了浮木,抓的用力了,站稳了,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他左后方。他宽厚的肩背替她挡住了滚滚的呛人的烟雾。

陈烟桥叮嘱她,“别跟傻子似的站那么前。”

他又淡淡地开口,眸子里看不出来丝毫感情色彩,“还不松手?”

倪芝此刻才清晰地感受到,她手里那截浮木,有起伏的肌肉线条,紧绷而有力。他靠近火堆,早已脱了外套,那粗糙的质感是他盘根错节的经脉,略带卷曲的汗毛似木头上的软刺,甚至那种灼热感,都像刚烧红的木头。

他早已经松了拽她手腕的力,只剩她还攀着他的手臂。

她愣了愣神,才松了手。

磕绊过后的脚背,有抻到的疼痛感,被他捏过的手腕,显然也是被拽大劲儿了,那一圈似脉搏般跳动,是突突地作痛。

倪芝感激他拉了她一把,但他如此粗鲁蛮力,她并不好受。

“你干嘛扯我要这么大劲儿?”

陈烟桥根本没看她,明明两人很近,声音在旷野里传播,总觉得很遥远。

他情绪平静,“你不也拽过我,一报还一报吧。”

倪芝眯着眼睛想了一番,才记起来自己的动作,他要上楼以前,试图阻止他轻轻拽的那一下,何至于如此记仇?他明明没有任何反抗,一拽就拽住了。

她站在陈烟桥侧后面,看他专心致志地拨弄铁桶里的纸钱,让每一张都变成灰烬。哪怕他站在上风口,也被熏得眯了眼睛,却严严实实地把她挡在后面。

陈烟桥虽然人狠茬子硬,但行为举止总归像个男人,不似这般小肚鸡肠的。

倪芝不知为何,想起来拽他时候,咯到佛珠的触感。

以及佛珠下隐约可见的疤。

他的手受过伤?

这个想法电光火石般闪过,倪芝倒吸一口冷气。

要是换一个人,她都不敢这般胡乱揣测。

但他每一件事情都有迹可循,倪芝几乎件件猜中。他亲身经历了地震,那些缺胳膊断腿儿的人还少么?他这般,已经是极幸运的幸存者了。然而他逝去的女朋友,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倪芝仔细想了想,确定无疑她方才是被他左手拽回来的,没有咯手的触感。他的左手干干净净,喜欢用左手颠勺掌铲,搬东西重心永远在左边,他不止是因为瘸了右腿,而是一同伤了右手。那道佛珠下掩着的疤,不知何等狰狞,或许曾深可见骨。

陈烟桥见倪芝不再言语,心事重重的模样,只余光扫了她一眼,又继续拿着铁棍儿拨拉纸钱。

两个人安静不讲话,只剩下空旷地界的风声,火苗燃烧的噼里啪啦作响,和他用铁棍儿翻动的声音。

看火光映照着他的脸庞,刚硬的线条都柔软了不少。

他神情专注且柔情,哀伤而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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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有灰烬往外飞,他卷起下面的纸盖住,把火苗压得小些。

待火苗小了,他把空间腾出来,任火苗燃烧起来,滋滋地吞噬着纸币。

倪芝把满腔的疑问往肚子底下塞,不忍打断他的缅怀时分。

没想到这样的气氛,沉默了半晌的陈烟桥忽然开口了,声音跟被火熏过一样又哑又涩,“她也是滨大的研究生。”

倪芝走了神,“谁?”

陈烟桥微不可察地笑了一声,笑得勉强,“不是问了一个晚上吗?”

他继续说,“她室友说她宿舍还有些东西,我就从老家过来,拾掇完了暂时不想回去。想起来她总说学校附近没有正宗的川锅,那时候还是东北的炭火锅多,写着川锅也不正宗,没有鹅肠只有鸭肠,其实重庆才兴吃鸭肠,真正川锅吃得是鹅肠。我正好路过一家要兑出去的店,就接手,想着什么时候把钱折腾光了就回去,没想到一直就到了现在。”

或许是学生证起了作用,但与其说他是给她讲的,不如说是想讲给他自己听。

“我是13号收到她短信的,说她坚持不住了。我难以想象她怎么被瓦砾废墟压在下面,又黑又饿地坚持了一天多,她胆儿又小。”

他说完这两句,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就闭了嘴,再无言语。

两人之间又只剩下火苗吞噬纸钱的声音。

她望着他的侧脸,“我也能烧一点给她吗?”

陈烟桥翻了翻袋子,已经没有散着的纸钱了。

他沉声道,“不用了,心意到了一样。”

倪芝想了想,在包里翻了翻。

凭手感,捏住了一支圆溜溜的东西。

“那我要是,非得尽点儿心意呢?”

陈烟桥缓缓看她一眼。

倪芝没等到答案,就手摸出mac的ruby woo,旋开盖子把口红推出来,朝陈烟桥晃了晃。

“看好了,够抵火锅钱了。”

有人说燃烧不尽则亡人收不到,她将口红推到底,也不等他回答就丢了下去,

陈烟桥挑了挑眉,似要言语,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倪芝就看不得别人一副不领情的模样,“我知道你有话要说,跟我说不用这样是吧?我乐意。”

“不是。”陈烟桥说完也不解释,把最后一点烧完了熄灭。

火灭了,终于有些新鲜的空气进入肺腑。

只剩一摊灰烬,还有口红熔化了形成的液体,因沾了灰,像一条暗红色蜿蜒的血迹,在铁桶底层凝固成了一朵黑血玫瑰。

他终于转过来,低头看她的眼睛说,“她不喜欢这个色号。”

倪芝同他对视半晌,问他,“你是不是该赔我口红?”

说完她抬手示意陈烟桥拉她一把。

他掌心的粗粝,凸起的经脉像老树根一样,从左手臂一直连到手背,这回力道不轻不重。然而她刚被拽起来,一条腿仍还打着弯儿,他就松了手,倪芝坐久了腿发木,差点又踉跄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拆分了一下哈,怕太长了看着难受,内容不变。

第8章 高钙羊肉

研究生的宿舍管得不严,12点以前都是象征性的门禁,晚回来一会儿顶多被大爷唠叨两句。

倪芝回来时候,寝室上面的窗户都是黑漆漆的。

掏出手机来看也不到十一点。

里面传来响动声和压抑的说话声。

她没带钥匙,就轻轻叩了叩门。

就疲惫地靠在门框上等。

一边褪了半边鞋子,只把脚尖踩里面,鞋被她踩得一晃一晃。

半天不见有人给她开门。

倪芝加了点力度敲了敲门。

听见踢踏的脚步声,没想到给她开门的是钱媛。

钱媛是本科时候就是滨大特招的短道速滑特长生,哈尔滨每个大学都有练冰上项目的,因为滨大作为理工科学校,社会学系确实不怎么样,有人放弃了名额,就轮到她保了研。

从开学到现在,钱媛一直在外面比赛,又去了一段时间少儿体校交流。所以倪芝还没来得及同她说,她与林致然已经一拍两散。

两人上学期就因为林致然的事情闹得十分僵,一个假期没见过,钱媛臭着脸,开了门就转身爬回床上。

等倪芝洗漱完回来,看钱媛坐在床上,往门口张望。她进了屋,钱媛又咚地一声恶狠狠地倒下去。

她抹完脸躺到床上,窗外月光洒进来,映得天花板上一漾一漾。

始终能听见钱媛翻来覆去,床被她晃得咯吱响。

倪芝轻声问了句,“睡不着?”

钱媛哼了一声,叨叨一句,“废话。”

钱媛憋不住话,用她以为的小声嘀咕,“不像某人水性杨花狼心狗肺,睡眠好得很。”

倪芝还真有些困倦,闭了闭眼睛,许久才吭声,久得她以为自己要快睡着了。

“你需要聊一聊么?”

“什么,大点儿声。”

倪芝这回说得没这么像呓语,她撑起来胳膊,“出去聊一聊,别吵到晓晓。”

宿舍里的常住人口,就她们三人,王薇清不是回家就是去男朋友家里,几乎在宿舍没见过她人影。

钱媛不喜欢她命令式的语气,“谁他妈要跟你聊。”

倪芝叹了口气,披上的睡衣外套,慢慢爬下床,在桌子底下掏了东西。

语气软下来,“走吧,我在楼道里等你。”

她也不管钱媛有没有回答,自顾自出去了。

她走到楼梯口,上半层有人坐台阶上背单词。

折身往下半层走,等了一会儿以为钱媛不会出来了。正要回去,听到哒哒的拖鞋声,又坐回去暖气片上。

钱媛一脸不耐烦,还是伸手接住了倪芝抛给她的一罐哈啤。

钱媛翻了个白眼“你嘚儿吧?一会儿开了全是沫儿我咋喝?”

钱媛直来直去,东北话里的嘚儿,是说人傻里傻气,但带有少许亲昵之意。倪芝听了就知道她不算很生气,只是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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