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1 / 1)
浮沉堂后地势突兀,攀上一条蜿蜒小道,拨开山林登顶的那刻,风势迅疾,霎时间吹得耳畔嗡鸣。
云清净虚起眸子瞥向前方——空地上宽阔平坦,宛如一方祭台。
云清净不敢往前走了。
天柱屹立于此,并非实实在在的梁柱,而是由天地至纯至净的灵气凝聚而成,寻常人无法用肉眼看见,底阵纵横,踏错一步便容易招来威胁。
风愈咆哮,心底愈是不安。
云清净攥起的拳心渗出细汗,他还是头一次感到如此犹疑和忐忑。
虽说他只是无聊前来逛逛,打发时间,可他很清楚,眼下只要前往底阵阵心,散出灵术乘风而上,蓬莱便在咫尺之距——这是他前段时日梦寐以求的。
回家去吧。
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如是说。
云清净万般纠结,可脚步仍被那若隐若现的回家的渴望所绊住,没办法鼓起勇气逃离。
“就去……看一眼?”
他兀自嘀咕起来,可这么毫无准备,难保不会遇上什么岔子,万一不小心真的回去了……
那疯子要怎么办?
云清净痛下决心,想求个眼不见为净,倏然间,有什么强力往腰间一撞,云清净猝不及防,一个踉跄栽上前去,底阵的灵脉瞬间被唤醒!
“糟了!”
空地当即猛烈摇颤起来,云清净散出的仙气被底阵不断吞噬,他来不及追究谁在背后阴了他一把,旋即飞身往外,岂料腰间那股奇力又在横加阻拦!
云清净忿然回头,却在刹那间愣住了——竟是锁妖囊!
风势更烈,在半空绞缠这道自投罗网的身影,锁妖囊莫名爆出强盛的蓝光,裹成了一个灵球,拼命拽着云清净往阵心而去!
“祥瑞!你干什么!”云清净高声呼喝,可锁妖囊像中了什么邪,胡乱跳动,根本不受控制,半点小鹤仙的气息也察觉不出。
周遭树木倾覆摇曳,底阵发出“叮叮当当”的乱流声,霎时间,只见底阵迸出一道光束,挣脱风势,直入苍穹,九重天之下的望台顷刻乱作一团。
“咚——”撞钟警鸣又响起来了。
望台边缘的驻兵大惊失色,高喊:“惊雷将军!不好了!”
惊雷尚在崖边睹物思人,闻见钟声,将一条白玉手链往怀中一藏,跃身而去,迎面袭来的是从人界裹挟上来的灵气,惊雷竟有一瞬的恍惚——
“小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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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仙族精锐列队赶来,为首的恭敬喝道:“将军!我等下去瞧瞧!”
“等等!”惊雷及时叫住了这帮仙兵,低头俯瞰风云搅动的下界,一时犹疑不定。
云清净眼见灵力贯天,一阵骇然,当即挥掌成刃,朝锁妖囊斩去!
“嘭!”掌刃与锁妖囊释放的灵力生生地撞在一起,连同布帛都被绞得粉碎,剧烈的冲击力将云清净从底阵里震飞出去。
云清净眼前虚晃,堪堪定神,就被一个怀抱凭空揽了过去,可惜受尾力冲撞,两人无法及时躲闪,相拥坠入林间,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疯子!”云清净不顾自己摔得灰头土脸,翻身从风醒怀里挪开。
风醒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胸膛还起伏不定:“仙尊可有伤到哪儿?”
云清净心有余悸,恍惚地摇摇头。
风醒是追着方才那道通天的光束来的,眼见底阵里灵力翻涌,哪怕闪过的念头微乎其微,他也是恍惚的,怕云清净真的要离开了。
那一瞬,犹如窒息。
眼下所有的慌乱都化成了指尖的力,紧紧将眼前人扣住。
云清净知道他在想什么,急忙解释道:“我、我只是过来瞧瞧的……没打算回去。”
风醒如释重负,勉强勾起苦笑,伸手揩去他脸上的泥,目光无意往下一扫,只见衣裳大开,从锁骨到胸腹,露出紧致的肌肉线,满眼大好风光——
风醒心虚地扬起视线,哽了一下:“仙尊……你……衣……”
云清净后知后觉一低头,靠!方才徒手劈囊的时候竟把自己的衣带也送去陪葬了!
他疯了似的将身前的衣裳裹住,好一番兵荒马乱才回过神来,窘迫的脸色早已涨得通红。
风醒也没好到哪里去,愣了片刻,才从自己的衣袖上撕下几绺,临时结成一条,云清净一把夺了过来,亡羊补牢地系紧了衣裳,一不留神又打了个死结。
云清净:“……”
风醒:“……”
“仙尊,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哪里禁得住这种考验……”风醒一时失笑,云清净恶狠狠地瞪向他,风醒这才绷住笑意,厚着脸皮靠拢过来,将腰上系的死结拆开,又重新系好。
云清净在暗中掐他——
不许笑!!!
灵光飞逝,天柱复归平静。
惊雷在疾风中来回逡巡,再没探得任何气息,驻军们蠢蠢欲动,视线灼热,不明白将军在顾虑什么。
惊雷与乌渺算是故交,可这份本就不深的交情在仙魔大战中受了重创——他率领的先遣军因乌渺远在天边的一句“撤军”,陷入孤军奋战,最后一败涂地。
他理应要怨的。
然而乌渺也死了。
惊雷一边怨她在不死地太过自负,致使大军误入魔族陷阱,害得先遣军孤立无援,一边又同情她的遭遇,得不偿失,含恨而去,于是连同她在这世上留下的这一点血脉也是怜悯的。
更何况,云清净是君袭和宁嗣因从小护佑大的,在蓬莱还算有些脸面,被贬下凡也并非真的嗜血好戮,而是另有隐情,所以惊雷没有声张,待风烟平息,才派了几个仙兵下去瞧瞧。
“启禀将军,净莲尊者来了。”
惊雷顿时有些慌神,忙问:“怎么还惊动了净莲尊者?”
“不是的,是净莲尊者自己来找将军你的,好像是说灵上尊者出关了。”
“君袭?”惊雷眼前一亮,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谢天谢地!那老小子,可算是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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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二人顶着狼狈的模样走出林间,此时底阵动荡已然平息,不留痕迹。
云清净环顾四周,在不远处的山路边发现一点雪白,旋即追了上去:“祥瑞——!”
祥瑞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神识却已回来了,身上残留的强大灵力护住了它,让它免受锁妖囊破裂的冲击,不至于摔得个遍体鳞伤。
这傻鸟还真是命大!
云清净将它抱在怀里,抚摸一身柔顺的鹤羽,发觉这胖鸟比以往消瘦不少。
云清净颇为无奈,也不知道祥瑞究竟出了何事,自从离开天鸿城回到灵荡峰,竟是整日昏睡,从未苏醒过来,少了这厮在耳边吵闹,云清净反倒不太习惯。
风醒对此地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没等云清净琢磨出个所以然,先拉着他远离了此处。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云清净还是茫然不解,好在唯一可以笃定的是——当他被卷进底阵时,他是不安的,想要挣脱出来的念头撞得汹涌澎湃。
而此时此刻,他的手被风醒牵着,任这疯子再气定神闲,掌心的力度也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两份不安,便能成全一处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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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朗垂下手来,神色有须臾的僵硬。
“苏掌门这是何意?”
他改不了嘻嘻哈哈的模样,冲着苏云开笑得没皮没脸。
在场所有人的笑意都敛去了,只觉眼前剥开了一块寒冰,散出刺骨的凉,能将呼吸都冻住。
苏云开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年轻人,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仿佛生着锐刺,吓得丁朗冷不丁一哆嗦,感到喉咙里吞咽困难。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苏掌门何必要为难丁小门主?”人群中突兀地冒出一句,说话的乃是一位年长的仙门中人,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端得仁慈,好意相劝。
苏云开徐徐回过头来,望向那位年长的“好心人”,以及他身旁一众衣冠楚楚的仙门中人,笑说:“究竟是谁为难谁呢?丁门主不过是今晨在天织艺馆前遇上了我,简单寒暄了几句,怎么适才一说,却变了个意味?”
丁朗认定苏云开是个脸皮薄的,也不自省,主动站出来为他说:“也是,你们都别为难人家苏掌门了,一表人才又未娶亲,逛个妓馆有什么……”
“苏某已有妻。”
苏云开平静地打断了他。
众人左顾右盼,皆是惊诧不已,丁朗窘迫地“啊”了一声,正欲辩解,雁知秋终是忍无可忍,高声怒斥:“丁朗!你身为百花门门主,更是这不归山里的佼佼者,怎能如此不知好歹!”
丁朗慌了神,手中的入帖也越发成了块烙铁,他拿不住了,指尖颤得厉害。
雁知秋向来直来直去,又道:“何况中秋夜乃是五峰会盟,你不好好争取机会为百花门谋一个席位,莫非还要去烟花之地打发时间么!”
“那怎么会!”丁朗分得清孰轻孰重,一听雁知秋提及五峰会盟,二话没说便将入帖撕了个粉碎,扔在脚下那堆碎瓷里,“自然是五峰会盟更重要!”
苏云开闻言不语,视线随着那入帖的碎片飘落在地,很快,被茶渍浸软。
钟恪没想到遇上这么一出,唯恐伤了仙门的和气:“丁门主,调笑一场,也该适可而止了。”
沉寂的人群随之复苏,只言片语地帮衬起来,丁朗连连应和,点头哈腰卖了个乖。
雁知秋虽是忿忿不平,可眼下也不好再苛责什么,本想安慰苏云开几句,却被别人抢了先——莫巧打趣道:“苏掌门也真是的,娶妻之事非同小可,怎么都不知会我们大伙儿几句?”
“是啊,娶妻可是喜事,咱们不归山里许久没出过喜事了!”
“没想到苏掌门瞧上去儒雅随和,倒比我们先入红尘,当真是羡慕!”
众人自顾自地融了寒冰,冬去春来,可雁知秋却能察觉到苏云开的神情隐约变了。
变化藏在目光最深处,满是皲裂,见惯了,便能在交错的裂缝里寻出一幅好看的画。
这是一种超脱的讥讽和释然,不伤人,也不伤己。
“承蒙诸位突如其来的关切,”苏云开迎着他们的话,淡然一笑,“苏某与妻相伴已有二十年,诸位但凡能与灵荡峰的人聊上几句,便可知晓,不过遗憾的是,诸位平日鲜少与苏某来往,也从不过问,如今怪苏某不知会,岂不冤枉?”
“云开……”雁知秋有意提醒他。
苏云开全然不顾,一席话说得浮沉堂内复归死寂。
“不过苏某很能体会诸位的友善之心,五峰会盟临近,要的就是众仙门齐心协力,所以诸位的好意,苏某心领了。只是比起在五峰会盟上与诸位虚情假意,苏某还是更愿意带着自家孩子们在中秋夜去逛逛所谓的‘妓馆’,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苏某是无福消受了,诸如丁小门主这样的年轻孩子还可以。”
“苏云开!”雁知秋拦不住他,情急之下直呼其名。
苏云开也因此稍稍提高了音量:“苏某就是这般胸无大志之人,可毕竟活了这些岁数,知道什么该做,也知道什么不该做,同样的,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想做什么便不做什么。诸位放心,灵荡峰绝不会在五峰会盟上同诸位抢风头,当然,我等小门小派也抢不了什么风头,所以诸位无须在意苏某今日都说了些什么,尽管高谈阔论、溜须拍马,只要他日不归山有难,尔等青云之辈能义无反顾地挺身而出,那便是匡扶正道了。”
“顺便道一声中秋安康——”苏云开洋洋洒洒说了一通,不喜不怒,就此扬长而去。
“告辞。”
天色黯淡,此人的背影却刺眼极了,让人久久深陷,不寒而栗。
众人看着苏云开一步一步远离此地,携着来时那般欣喜和纯粹,可他们自己却像被人狠狠地扇了一耳光,面面相觑,狼狈不堪。
雁知秋追了半步,终是觉得不堪重负,停在门前——当初那个性格绵软,时常被人捉弄欺凌的少年,终究还是炼出了自己的“狼子野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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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云开走出浮沉堂,心境亦是浮沉不定。
他走得越发仓促,眉间渐渐覆满了阴翳,不知走到了何处,坦然不再,他倏地拔出了倚泽剑!
倚泽无锋,只会钝击。
苏云开止不住胸前的翻搅,猛地一挥,倚泽竟利落地斩去了一丛山茶花——钝击,同样锋利,同样致命。
须臾后,他长舒一口气,收回了剑。
苏云开这才意识到身边两道熟悉的气息,回头一瞧,只见云清净和风醒站在一旁,神情讶异,不敢随意吱声。
云清净从未见苏云开如此焦躁过,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开叔叔……你生气了么?”
苏云开矢口否认:“没有。”
云清净:“你方才肯定生气了!”
苏云开:“真的没有。”
云清净:“那至少也有那么一点点生气吧!”
苏云开:“一点也没有。”
云清净:“……”
风醒:“……”
云清净笃定浮沉堂里出了什么事,可苏云开向来是个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烂好人,眼下拒不承认,想必周旋得差不多了,才不肯让外人操心,他便没有继续追问。
苏云开再没露出一丝破绽,还像往常那般和蔼:“走吧,功成身退,回家吃个饱饭。”
云清净与风醒相顾无言。
“怎么了?”苏云开见他们面露难色,还齐齐指向自己身后。
“阿爹!有人弄坏了咱们的茶花!”半路杀出了一个小女孩,嗓音伶俐,两条粗浅的眉毛蛮横地竖起,正冲苏云开龇牙咧嘴。
“丫头你先拦着,我去放狗!!”坡外又传来震天一吼。
苏云开:“……”
未几,灵荡峰的苏云开掌门就因毁坏良民血汗之故,将自己仅剩的所有钱财都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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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浮沉堂外把守的仙门子弟换了班,新人捧起名册,犯了迷糊,追着腰酸背痛的旧人问:“师兄先别走,这名册要如何看啊?”
“黑字的是各个仙门里的首席弟子,画了圈的是掌门人,先是东西南北四大派,再是按名字顺序排的其他门派。”
“那里面的红字是什么?”
“红字是白石峰的司掌门为了这次五峰会盟特地写的亲笔,里面的名字一个也得罪不起。”
轮守的新人转瞬沉默,他看见晚霞掩映下,“苏云开”的名字绯红如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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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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