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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朱桓向前再进半步,与孙策只有一步之遥。对君臣而言,这已经是极亲密的距离。朱桓深受鼓舞,说起了他的想法。在他解说的时候,那中年掾吏一直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朱桓的计划和陆逊的相似。邘城有地利,足以平衡吴军的优势,强攻比较难,长期围困的消耗又比较大。因此,从外部攻击比较难,当从邘城内部考虑破城之道。
邘城内的将士包括两部分:一部分是中山军,其中又以冀州兵为主,城上的弓弩手大多是冀州兵;一部分是河内郡兵,这些人大多来自河内,是世家豪强的部曲,有一定的战斗力,野战不足,守城却还凑合。邘城规模小,容不下太多的人口,所以中山军也好,河内兵也罢,家属都不在城中。中山军的家属去了并州,河内兵的家属大部分还在河内,如今已经成为吴国之民。
朱桓的计划就是发布最后通谍,让人去邘城城下劝降,不管是中山军还是河内兵,只要愿降,就可以免死。错过这个机会,以后想投降也没机会。天井关失守,邘城已是孤城,大家心里都清楚邘城失守只是时间问题,如果有机会投降,绝大部分人都会投降。没有了足够的兵力,邘城再险也守不住。如果司马懿不准将士们出城投降,那他就会成为河内公敌,千夫所指,甚至可能激起叛变。
总而言之,这是以小搏大之计,有百利而无一害。
孙策打量着朱桓,笑笑。“司马懿当如何处置?”
朱桓转了转眼珠。“司马懿若降,自然任由大王处置。若是不降,那就是自寻死路。”他迟疑了片刻,又道:“大王,臣听说,河内名士杨俊对司马懿颇为认可,说他是个人才。”
“你觉得司马懿可用?”
朱桓抿了抿嘴,欲言又止。他知道孙策冷落司马防,也知道陆逊派人追杀司马懿的弟弟司马孚,再听到孙策这句话,他知道司马懿必死无疑。孙策并不喜欢杀人,曾经宽恕了很多必死之人,比如何颙,这次如此敌视司马懿,多少有些意外。
“臣与司马懿素昧平生,不敢断言,一切唯大王裁断。”朱桓略作权衡,决定放弃。如果孙策肯放过司马懿,他当然可以给河内人一个面子。孙策不肯放过司马懿,他也没必要触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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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策不置可否,看看那中年掾吏。“这是……”
“这是臣新聘的书掾,平皋人张汪。”朱桓一边说,一边示意张汪上前拜见。张汪迈步上前,拱手施礼,一揖到底。孙策打量着张汪,嘴角轻挑。朱桓露出几分尴尬之色,讪讪地摸着鼻子。
“恕孤冒昧,张君的名讳听起来有些耳熟,却想不想在哪儿听过。”孙策也不看朱桓,笑眯眯地看着张汪。“张君,我们……以前见过吗?”
张汪再拜。“臣惭愧,虽久仰大王威名,却未曾有幸谋面,今天是第一次亲睹大王英姿。”
“这就奇怪了。”孙策故作不解,沉吟良久。朱桓了解孙策性格,知道孙策故意刁难,更加窘迫,张汪却不慌不忙,笑吟吟地说道:“臣斗胆臆测,大王知臣,怕是因为臣与司马懿的关系。”
“哦,对了,听说你的女儿与司马懿有婚约?”
张汪一声轻叹。“大王有所不知,是臣一时眼拙,误以为司马懿是俊杰,有意将小女嫁他。大王入河内,他不识时务,让臣看清了他的虚实,及时纠正前过。如今臣已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孙策笑了。这张汪还真是个人才,难怪能生出张春华那样的狠角色。只不过司马懿更狠,张春华为他生了几个儿子,又为他篡魏贡献了那么多的帮助,最后还是无法因年老色衰而失宠,说起来,张春华可比司马懿年轻十岁。她老了,司马懿也不年轻,也是狠人自有狠人磨。
朱桓能制得住张春华吗?孙策没把握,但他不能因此坏了朱桓的姻缘。朱桓今年二十六,也该成家立业了。至于以后如何,谁也说不准,只要自己还掌握局面,想必张春华也翻不起什么浪。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孙策哈哈一笑。“张君,这一次可要睁大眼睛,好好选个佳婿。你可有中意的人?如果没有,孤可为你推荐一个。”
张汪拱手笑道:“久闻大王识人,能得大王相助,乃是我张家的荣幸。不知大王说的是哪一位?”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孙策拍拍朱桓的肩膀。“休穆乃是我江东俊杰,骁勇善战,少年成名。你女儿嫁给他,相夫教子,将来不失诰命。”
朱桓大喜,连忙拜谢。有了孙策这句话,他和张家的联姻就没有任何障碍了。“大王谬赞,臣愧不恨当,无以为报,唯尽死力而已。”
张汪也连忙行礼拜谢。“得大王慧眼相助,小女此生有靠了。”
“休穆啊,有佳偶固是人生幸事,也要自己配得上。孤可听说张君的女儿是位难得的人才,你当深自警省,多读书,勤思考,争取更大的功业,不要辜负了她。”
“喏。”朱桓喜不自胜,再拜。
张汪听了,心中欢喜的同时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女儿张春华年方十四,藏在闺中,知道她的人并不多,为何吴王却似乎对女儿知之甚悉,评价如此之高?
第2378章 非死不可
孙策与随朱桓而来的河内士绅代表见面,谈天说地,纵论古今。
从张汪口中,众人得知孙策虽然没有亲口答应,却也没有否决朱桓的建议,除了司马懿必死之外,其他人都有活命的机会,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心情也轻松了很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孙策这么讨厌司马懿,一定要杀他,可是这与自己关系不大,大可不必为司马懿强出头。
听说孙策允了朱桓与张春华的亲事,不少人也心动起来,夸起吴国君明臣贤,而且大多少年英俊,朝气蓬勃,令人向往,羡慕不知谁家的女子有福气,能嫁给这样的少年英雄,然后就互相推荐,拐弯抹角的提亲。
孙策心知肚明,却笑而不语。联姻是大事,岂能让这些河内人轻意如愿,有一个张春华做榜样就够了。
攻城是军事,孙策就将劝降的具体事务交给了朱桓,由他发布公告,召集有亲人在城里的人家,选出代表到城下劝降。他本人则继续东巡。世家代表本想陪着,却被他婉拒了。
队伍里只多了一个人:张春华。她与朱桓有了婚约,只是年龄尚小,还不到生育的时候,身为孙策的心腹,朱桓自然要遵守这个新的习惯,便请示孙策,将张春华送到王后身边侍候,顺便学些礼仪。孙策明白他的心意,慨然应允。
开了这个头之后,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将家中的适龄女子送到袁衡身边,万一有机会中了孙策的意,说不定还能在十二殿中占据一席之地。孙策已经明确宣布后宫只有十二夫人,但王后占不占一个名额,桥氏姊妹算一个还是两个,却没有定论,总而言之还有可能,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但这些要求都被袁衡拒绝了。除了张春华之外,袁衡没有接受任何人。这当然引起了一些非议,不少人私下里说袁衡是担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所以不接受河内女子入宫。
袁衡听到这些话,一笑置之。
孙策一路向东,继续巡视,在获嘉与毛玠相见。秋收已经结束,毛玠正在各县安排种冬麦,加上黑山军第二批迁居河南的人员也在这时候经过,毛玠要安排沿途的食宿。近十万人,这个工作并不轻松,每天需要准备的粮食就是一个大问题,万一有人生病,还要及时医治,以免引发疾疫。毛玠特地请来了活神仙于吉。于吉与黄巾渊源甚深,与黑山军有种天然的亲近,既能治病,又能安抚人心。
毛玠请见时也带了一个随从:功曹杨俊。
杨俊是河内名士,在河内很有影响力,也有理政之才,毛玠稳定河内得到了他不少帮助。他为人刚正,拜见孙策之后,直言不讳的提出了司马懿的问题。
孙策知道,对司马懿的处置与他之前的习惯不同,对此有疑问的人很多,只是有些人不敢说,有些人以他过于信任,不愿说,杨俊没有这样的顾忌,主动发问,也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面对杨俊的疑问,他没有急着回答,等到众人一起来拜见时,他才重提这个问题。
“河内乃京畿之地,服膺儒学的人应该不少?”孙策面带微笑,环顾四周,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有人若有所悟,有人一脸茫然,有人心虚的低头作沉思状,有人则以热烈的目光迎视孙策,恨不得举手作答。
孙策最后还是看向杨俊。杨俊本就是儒生的代表,他就学于陈留边让,边让被孙坚杀了之后,他还为边让守过墓,有人曾报到孙策面前,是以孙策早就听过他的名字。
杨俊躬身说道:“这是自然,儒学乃圣人所传,天下正道,我河内研习者甚众。”
“敢问季才,夫子为人如何?”
杨俊不解其意。“臣愚钝,敢问其详。”
“夫子为师为父,平时与子弟相处,总是正襟危坐,道貌岸然否?”
在这个时代,道貌岸然并非贬义词,但孙策这句话明显有所指,只要不傻,都听得出不是什么褒贬之义。杨俊沉吟片刻,又道:“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似乎与正襟危坐、道貌岸然相去不远。”
孙策点点头。“夫子会一直如此吗?可有与弟子谈笑之时?”
杨俊有点挠头。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与司马氏亲近,对司马防的做派也有些不以为然,却又不能因此指责司马防。“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各得其所。”
“当然,如果这只是个人喜好,自然无可厚非。可若是为了邀名呢?”
杨俊额头沁出冷汁。他知道孙策讨厌司马懿父子的原因所在了。孙策一心革新儒学,去儒学之伪,反对党人互相标榜,高言危行,司马防的做派自然让他不爽,被归为伪君子之列,不用他也就很正常了。孙策虽然没有杀何颙,却也没有用何颙,自然也不会用司马防。司马防也就罢了,赋闲就赋闲吧,至少没有生命危险,司马懿则不同,孙策这是摆明了要他死。
“这……大王怕是听了传言,有什么误会?”
孙策盯着杨俊看了片刻,轻笑一声。“有无误会,季才想必比孤更清楚,孤不必多言。守礼自然是好事,只是凡事过犹不及,标准太高,规矩太严,则难免生伪,如此一来,礼不仅不能约束人,反而有逼良为娼之嫌。君子人人所愿,伪君子则令人生厌,季才以为然否?”
杨俊苦笑,无言以对。
“至于司马懿本人。”孙策收起了笑容,不怒而威。“天下纷争,人人自危,世家家大业大,不知所归,父子兄弟各有所依,也可以理解。只是既然做出了选择,那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很多人说司马懿有才,孤倒以为,他有小才而无大智,不识天下形势。河内已定,中山已亡,他依然据守邘城不降,恐怕不是各为其主这么简单,而是挟邘城为质,欲与孤讨价还价。”
孙策背着手,来回踱了两步,哼了一声。“可是孤以为,这种人心中只有自己的富贵,全然不顾父老的死活,不仅不能用,而且不能留,必杀之以戒天下之伪君子。不除恶,何以扬善?不去伪,何以存真?”
他盯着杨俊,嘴角微挑。“为了天下,为了人心,司马懿非死不可。”
杨俊一声长叹,拱手而退。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有人大声疾呼。“大王英明。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大王不但使民能温饱,安居乐业,更使民知荣辱,向善有义,诚圣人之举也。”
孙策看了那人一眼,微微颌首。“能得河内诸君支持,孤感激不尽。”
众人会意,立刻异口同声的说道:“大王英明,河内士庶愿蹑大王之履,共致盛世太平。”
孙策拱手环顾。“多谢诸君。”又对杨俊说道:“季才悲天悯人,诚为难得。可否愿为邘城中的将士走一遭?”
杨俊无奈,躬身领命。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不答应也得答应,难道司马懿的命值钱,其他人的命就不值钱?能救一个是一个。至于司马懿,那是他的命,谁也救不了他。
……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司马懿无声地笑了笑,露出几分悲怆。
杨俊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奉孙策之命,河内诸家之托,他来到邘城,与司马懿相见,劝司马懿弃城投降,但司马懿本人却必须死。这些话,他原原本本的都对司马懿说了,不求其他,只求心安,不是他不想救司马懿,实在是救不了。
孙策铁了心要杀他,没人能救得了。
“仲达,我有一事不解。”杨俊沉默良久,抬起头,盯着司马懿。
“说。”司马懿倚在凭几上,漫不经心地说道。
杨俊心中不快。司马懿比他小不少,虽说亲近,以前却不曾如此失礼。难道他真是孙策口中所说的伪君子,以前那些礼仪都是装出来的,如今知道自己余日无多,不屑再装?果真如此的话,自己真是看走了眼,不如孙策识人之明。
“刘备战死,天井失守,中山已名存实亡,你为何不降?”
司马懿眨眨眼睛,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他以前觉得自己走到这一步是运气不好,先是被杨修轻视,然后又遇到了刘备阵亡,中山土崩瓦解,现在才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命。孙策不喜欢他们父子的作派,也从来没打算给他们机会。
“降了又如何,做个农夫,耕读此生?”司马懿淡淡的说道:“季才兄,你甘心吗?”
杨俊明白了。正如孙策所说,司马懿就是想挟邘城为质,想和孙策讨价还价。可惜孙策不给他这个机会,把他当成了伪君子的典型,执意杀他以儆效尤。
“事到如今,你打算怎么办?”
司马懿仰起头,看着青黑色的屋顶,自嘲地笑了两声。“还能怎样,上天无梯,入地无门,我必死无疑,总不能再拖着这几千将士一起去死,令河内父老切齿。只可惜,本想与孙策一战,求仁得仁,现在却连见他一面亦不可得。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我却只想着困守孤城,相去何止千里,败得不冤。”
司马懿叹了一口气,举起案上的酒壶,为杨俊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添满,双手举起酒杯。“承蒙季才兄不弃,为我犯颜,这杯酒,敬你。”
杨俊无奈的摇摇头,举起酒杯,与司马懿一饮而尽。
司马懿再次添满酒,举起酒杯。“这杯酒,还要请季才兄帮个忙。”
“你说。”
“我死之后,请季才兄将我的尸身带回温县安葬,莫令我身首异处。至于能不能进祖茔,不必勉强。”
杨俊郑重地点点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之所以接受孙策的命令,亲自赶来邘城,就有这个目的。
司马懿也喝了酒,然后又倒了一杯。“季才兄,我可以死,温县司马不能无人。家父出仕无望,成年的兄弟之中,我与叔达必死,只剩下家兄。家兄为人忠孝,见此情景,怕是不肯仕吴。烦请季才兄劝他戒急用忍,莫要意气用事,误了正事。”
杨俊心中酸楚,忍不住落了泪,哽咽不能语。
司马懿哈哈一笑,起身解下头盔,卸去战甲,换上一身儒衫,戴好冠,跪坐下来,向温县方向跪拜三次,拔出腰间长刀,手指拂过锋利的刀锋,一声叹息,横在颈间。“十年磨刀,可惜未有机会施展,如今便用我自己的头颇来试试吧。”说完,用力一拖,锋利的刀刃割开了颈动脉,鲜血涌出,沿着刀身滑落,在司马懿的身前迅速聚成一汪。
“季才兄,有缘来生……再见。”司马懿惨然一笑,委然倒地。
第2379章 布局
孙策接到司马懿自杀、邘城易手的消息时,正在邺城与徐琨会谈,夜色笼罩,秋风袭人。
“可惜了。”孙策吁了一口气。
“可惜?”徐琨不解。
“是啊,可惜了。若不是消耗太大,该让他们再打一段时间,练练兵。”
徐琨哑然失笑。他跟着孙策走了几步,幽幽地说道:“对左都护和伯言来说,的确有些可惜,不过对我们来说,这却是个好消息。大王,河内安定,这节省下来的粮草,是不是可以多拨一点给我们?”
孙策回头斜睨徐琨,笑而不语。徐琨这两年很安静,几乎没有向他提过什么要求,他原本以为徐琨修身养性有成,现在看来,他只是忍着不说而已。毕竟是自家亲戚,这点体谅还是有的,他当然也不会忘了徐琨。如今朱桓、沈友先后立功,也该徐琨出手了。
他之所以同意劝降邘城,也是出于此。
“子瑜,你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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