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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正本想问问司马懿破局之道,出了这么个意外,只好放弃,命人送司马懿出门,让他先回去养伤。送走司马懿,法正抬头看了一下楼上,见曹彰正躲在栏杆后面向下看,见他看过去,曹彰还做了个鬼脸,气得一甩袖子,回自己的院子去了。

刚走到门口,他忽然听到杨修的声音,不轻不重,懒洋洋的,听着就让人生气。“小子,你别太得意,你真以为你摔倒了司马懿?”

曹彰大声说道:“当然,好多人都看到了。”听起来很不服气。

“嘿嘿,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别说你当面冲过去,就算你从背后冲过去,你也未必有机会。你可知道这司马家的二小子有个狼顾的绝技?等你挨完揍,再去看他,我保证他一点事也没有。”

“狼顾,那是什么本事?”

楼上的曹彰不清楚什么是狼顾,院门外的法正心里却咯噔一下。狼顾之相主多疑而贪婪,他也知道司马懿并非文弱书生,武艺还不错,怎么会轻易被曹彰摔倒,而且摔成重伤?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

司马懿是被抬进房间的。

司马防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走进司马懿的房间,却见司马懿站在窗前,神色从容,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迹象。司马防松了一口气,放慢脚步,神情严肃地说道:“怎么回事?”

司马懿上前施礼。“父亲请坐,容儿细禀。”

司马防入座,司马懿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包括他被曹彰摔了一下。与法正的看法不同,司马懿觉得曹彰就是冲着他来的,因为他和法正走得太近了,曹彰不喜欢他,故意找他麻烦。他早有防备,伤得并不重,只是借着这个由头离开而已。

“让父亲担心了。”司马懿再拜。

得知司马懿伤势不重,司马防松了一口气。三个成年的儿子中,他对司马懿期望最高。如果被曹彰摔坏了,他绝对不会原谅曹操。

“法正此人如何?”

“聪明外露,心胸狭隘,长于临阵争锋,短于朝堂权谋。关中局势延滞至此,他就是问题所在。杨修看破了他的短处,故意激他,将他留在关中。”

司马防抚着长须,沉吟片刻。“你打算等他主动上门请教?”

“在他的属吏面前,他听不进任何意见。”

司马防叹息道:“玄德先生后继无人,子孙一代不如一代啊。仲达,你打算如何破局?”

“我……还没想好。”

“还没想好?”司马防沉下了脸。“没想好,你就引法正前来问计?”

“父亲,我有一事未决,想请父亲指点。”

“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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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在谁?”

司马防抚着胡须,沉吟良久。“你以为呢?”

司马懿没有回答,自言自语道:“天下有道,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礼乐征伐自诸侯出。如今天子驾崩数月,新帝不能登基,诸侯互相攻伐,朝廷尊严扫地,大汉火德将终已是必然。天命将在蜀王乎,将在中山王乎?”

“在蜀王又如何,在中山王又如何?”

“若在蜀王,当使蜀王与西凉人结盟,以关中为腹心,以凉州为背,并益为双臂,半有天下,与吴争衡。若在中山王,当使中山王与西凉人结盟,三分天下。如此,关中得失便为胜负之枢,不可予人。”

司马防说道:“蜀王有巴蜀,若能与凉州人结盟,则半有天下。中山王新败,损兵折将,他还有机会吗?你欲行吕不韦故技,不妨先想想吕不韦的下场。依我看,那中山王可不是什么仁君。”

司马懿笑了。“古来雄主多残忍,大臣若想善始善终,与其选择英主,不如选择弱君。吕不韦的错不在选择了异人,而在选择了嬴政,是以能善始,而不能善终。中山王固然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蜀王又能好到哪儿去?当初他任洛阳北部尉,为了立威,可是活活打死了蹇图。”

司马防反复权衡,还是难以决断。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河内司马氏走到今天不容易,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毁于一旦。

“此事须从长计议。”司马防起身出了门,站在廊下,仰头看了一会儿天,又说了一遍。“从长计议。”

“喏。”司马懿躬身而言,目送司马防离开。司马防高大挺直的身影刚刚消失在门外,司马孚就闪身走了进来,灿然一笑。他和司马懿只差一岁,一向与司马懿亲近,就像司马懿的影子一样。

“又骗谁了?”

司马懿瞪了司马孚一眼。“管好你的嘴。”

“放心吧,我什么时候坏过你的事?”

司马懿笑笑,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包括他与司马防说的话。司马孚听完,撇撇嘴。“怪不得阿翁神情凝重。二兄,你怕是吓着他了。”

司马懿没吭声。他也有些后悔。司马防为人刚正,却不通权变,所以这辈子在仕途上只能守成,无法进取。让他做选择的确是为难他的,按照他的想法,自然是依附蜀王曹操更好。曹操已经占据了益州,如果再得到凉州人的支持,控制关中和并州,就有了和孙策较量的机会。他与曹操关系也好,当年曾选拔曹操为洛阳北部尉,有这样的交情在,再加上劝说凉州人结盟的功劳,司马家的前途不会差。

可是他不甘心,尤其是看到了法正之后。曹操先用戏志才,再用法正,可见相对于彬彬有礼的世家子弟,曹操更喜欢心性邪辟的寒门子弟,就算他依附曹操,将来也很难超过法正。

一辈子屈居法正这样的人之下,想想就心寒。

“二兄,你想过去吴国吗?胡孔明在南阳郡学任祭酒,有他引荐……”

司马懿摇了摇头,打断了司马孚。“不行,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

“孙策刚刚轻取冀州,袁谭俯首,刘备望风而逃,田丰、沮授入幕,关羽被俘,孙策春风得意,哪里会在乎我?纵使要投,亦当奇货可居,方能博得青眼。况且……”司马懿沉吟良久。“行百里者半九十,纵然孙策十七道的棋局天下无敌,十九道的棋局能不能胜任,尚在两可之间。若是其才不能胜任,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现在去投,岂不可笑?”

司马孚微微颌首,觉得司马懿说得有理。过了一会儿,司马懿又道:“叔达,你找机会去拜访一下杨修,向他打探一下子华(司马芝)的消息。”

“子华?前两天不是刚收到他的书信吗?”

司马懿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书信在路上耽搁了,还没到,所以我们很关心。”

司马孚愣了片刻,随即明白了司马懿的用意。“行,我马上就去。”

“叔达,”司马懿揽着司马孚的肩膀,进了屋,低声说道:“见到法正,你不妨……”

第2270章 润物无声

法正一手扶着案缘,一手支着额,手指在酸胀的眉心轻轻揉着。

案上摊着一大摞纸,纸上写着一条条拜客记录,不少记录都用朱砂进行了圈划标注,一个接一个的圈,一个绕一个的圈,让人眼花缭乱,眩晕欲呕。旁边的地上还有一摞纸,是杨修与人对弈的棋谱,黑白相间,玄妙难知。

记录是完整的,但找不到什么破绽,山子道、王九真,每一个与杨修对弈过的人都查过了,看不出有什么疑点,时间也不太对得上。棋谱不全,这些棋谱都是法正与杨修对弈,对虐得体无完肤之后才派人记录的,名为监视,实际是想偷师,却没想到这里面会藏着什么秘密。眼下翻出来仔细查阅,也没看出有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这条路似乎不通。只是考虑到棋谱并不全面,暂时还不能断定。

还有谁?法正在脑子里一个一个的过滤着人名。无数张脸在他眼前飞旋,露出各种诡异的表情,有哭有笑,有喜有怒,有同情有鄙视,让他头痛欲裂。

“孝直,注意养生啊。”一张腊黄的脸突然跳了出来,有气无力的喘息着,是戏志才。一转眼,脸色又变得红润有光泽,笑容满面,正是杨修。

“岂有此理。”法正吓了一跳,用力拍拍额头,将杨修可恶的笑脸赶出去。他很无奈,靠在凭几上,仰天叹息。明明杨修才是囚犯,为什么我却被困住了?他知道杨修说得对,繁重的情报分析对健康不利,但他已经深陷其中,无法脱身。

关中形势已成僵局,如何破解?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大半年,依然看不到解决的希望。刘繇、高干奋力一击,终于击败了孙坚,迫使孙策回江东守丧,为他们争取到一些时间。可这是饮鸩止渴,孙策下一次再出击的时候,攻势会更加猛烈。一旦他平定交州,益州就会成为目标。

益州危急,机会如岁月,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难道最后真要便宜了司马懿,便宜了刘备?

辛评等人真是无能,据险而守,又是两面夹击,居然到现在还没击退周瑜。他不会是养寇自重吧?周瑜的军师可是荀攸,与辛评同为颍川人,而且荀攸的姑姑就嫁给了辛家。这世道真是奇怪,明明是蜀王与吴王争益州,双方军师却是亲戚。

“中军师……”一个侍从走了进来,见法正神情狰狞,连忙停住脚步,脸色微变,随即低下了头。他知道法正不是什么仁人君子,也不喜欢别人看到他这副模样。

法正沉了脸,坐直了身体,不动声色的整理了一下衣襟。“什么事?”

“司马孚来访。”

“司马孚?”法正眼珠转了转,露出一丝得意的浅笑。“请他进来。”

侍从应了一声,匆匆出去。法正盯着侍从的背影看了一会,不屑地笑了笑,扯过一块布,将案上的公文全部盖了起来,起身出门。刚在廊下站了一会儿,侍从引着司马孚进了进来。法正站在廊下,看着司马孚走到阶下,拱手施礼,这才笑着拱拱手。

“叔达光临,可是难得啊。尊兄仲达的伤好些了没有?我一直想去看望他,却总是脱不开身。”

“多谢中军师关心,家兄的伤已经不碍事了。”

法正一愣。杨修说司马懿有狼顾之相,他也觉得司马懿当天受伤可能作伪,是希望他主动登门拜访,以转换主客之位,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么回事,杨修居心不良,又想误导他。可是司马懿既然不碍事了,为什么不自己来?

法正有些不高兴。司马懿太自以为是了,真以为缺了他不行?

“仲达还在为中山王的事奔波?”

司马孚挠挠头。“这个倒不清楚,只知道他是去太尉府了,具体做什么,他却没说。等他回来,我再问问。”

法正笑了一声,他才不相信司马孚的话呢。长安的人都说,司马孚就是司马懿的影子,司马懿去哪儿,干什么,怎么可能不告诉司马孚,分明是司马孚不肯说。司马懿去太尉还能干什么,自然是找太尉士孙瑞商量形势。王允、皇甫嵩两位太傅先后辞世后,士孙瑞就是关中及西凉文武的领袖,掌握着关中的兵权。关中之所以没有大乱,和士孙瑞坐镇长安有很大关系。

“叔达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岂敢。今天来见中军师,是想打探一个人。”

“叔达想打听谁?”

“族兄司马芝。”

“司马芝?”法正想了想,摇摇头。“没听说过这个人,就算在益州,也不在成都。”

“他应该没去益州,听说去了荆州。”

法正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司马孚并不是来拜访他的,而是来拜访杨修的。世家都喜欢多面下注,看来司马懿是准备投效孙策了。怪不得上次来,他非要见杨修一面。

法正想了想,强笑道:“荆州的事我可不清楚,不过我可以推荐一个人,你去问问,也许他知道。”说着,竖起手指,指了指远处的小楼,脚下却一动也不动。

司马孚也不动,神情有些疑惑。“中军师说的是……”

“大将军长史,杨修杨德祖。”

“他?”司马孚皱起了眉。“他不过是中军师的阶下囚,岂能知道中军师都不知道的事?”

法正觉得司马孚这话非常刺耳,是故意讽刺他。他本来不想引司马孚去见杨修,现在却想看看杨修是不是真的比他消息还灵通,知道司马芝的情况。“知与不知,去问问不就知道了。”法正皮笑肉不笑,转身向小楼走去。

杨修正与曹植玩游戏,往一个棋盘似的格子里填数字。法正也玩过,这种游戏是从江东兴起的,由算学堂祭酒徐岳设计,和河图洛书相仿,只是更复杂,多达九九八十一格,极耗精力。法正玩过几次就不玩了,他没那个时间。曹植却很喜欢,乐此不疲,请他的姊姊曹英给他寄每一期的题目,自己做不出来就向杨修请教。

杨修一边和曹植玩,一边和司马孚打招呼。司马孚向他说明来意。杨修想了想。“没听说过,不过你要是想知道,我倒是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只要中军师允许。”

法正笑笑。“我不允许,你就打听不到了?”

杨修也笑了。“打听倒是能打听得到,只是麻烦些。如果你能帮忙,也能节省点时间,对吧?不过话又说回来,叔达你也不用担心,荆州这几年安稳得很,境内有好几年没作战了,司马芝真要在荆州,肯定不会有事,只要他愿意,出仕并不难。河内司马出身的士子,郡国守相不敢说,县令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司马孚心领神会,连连点头。

法正忍不住讽刺道:“河内司马子弟只能做县令长,看来吴国排抑世家子弟还真不是虚传。”

杨修笑了,看了法正一眼,又低下了头。“叔达,你先回去吧,最多一个月,消息会直接送到你手中,你就不用费心了。”

司马孚躬身致谢。“那小子就先谢过长史了。”

法正的脸上火辣辣的,恶狠狠地瞪了杨修一眼,转身就走。司马孚跟了过去。杨修冲着曹植挤了挤眼睛,嘿嘿一笑。“气死他!”

见法正吃瘪,曹植也乐不可支。他托着脸,看着案上的题,眨了一会儿眼睛,忽然说道:“要我给阿姊写信吗?”

“当然。”杨修捻着手指,想了一会儿。“小子,你想不想去江东读书,当面受教于徐公河大师?”

“嗯……可以吗?我父王可是吴王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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