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节(1 / 1)
“对啊,有了这两人,东莱人与有荣焉,到处高人一等,着实令人羡慕。曼才兄,你当努力,也为我们彭城人争点光。”
严畯心动不已,却不能说得这么直白,连忙说道:“仲嗣,你太客气了。令尊起家为太守,这份荣耀,何人能及?有令尊在,彭城人不会比东莱人差。”
“不然。”张承摇摇头,嘿嘿一笑。“孙将军对家父尊敬有加,这是事实,只是家父以政事为主,在军中没什么威信,可能还不如我从兄。我从兄掌管木学堂,打造战船,改进投石机,也算是有功之人。不过他算学略微弱一些,想做出《抛物论》那样的文章不是易事。”
张承转头看看严畯。“这件事,就有待曼才兄出手了。”
严畯心中震惊不已。他听荀谌说过巨型投石机和二千石大船——刘和愿意请和,和这两件利器有很大关系——却不知道这两件利器都是张承的从兄张奋主持打造的。但张奋却依然不能和徐岳比肩,那徐岳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孙策说,他如果把《潮水论》做扎实了,足以和《抛物论》相提并论,他原本还以为只是客套。现在听张承这么一说,似乎孙策并没有开玩笑啊。
这《抛物论》有这么大的价值?
两人一边说一边上了岸,坐上马车,直奔徐岳的住处。徐岳住在工坊里,是一个独门小院,很宽敞,很安静。不过张承说,这是因为我带你来的,否则你连工坊都进不了。徐岳眼前看不到一个士卒,但他身边有郭嘉亲自安排的卫士保护,具体有多少人,连他也不清楚,这件事由郭嘉亲自负责。
严畯已经麻木了,一句话也没说。
两人来到门前,张承上前扣门,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来开门,正是徐岳的长子徐数。徐数平静地打量了他们一眼,看到张承,脸色这才多了几分笑容,从门里走了出来,拱手施礼。
“师兄,你怎么来了?”
张承还礼,指指身边的严畯。“伯元,这是我的同乡严君曼才,刚刚见过将军。他做了一篇《潮水论》,将军看了很是喜欢,让他来见令尊,与令尊切磋切磋,相互补益。”
徐数瞅瞅严畯,眨了眨眼睛。“我能先拜读一下吗?”
“当然可以。”
张承说着,冲着严畯使了个眼色。严畯连忙取出文章,又奉上自己的名刺。徐数接过文章,就着灯笼的光看了一眼,眼神一闪,随即点了点头。
“请二位稍候,我立刻去禀报家父。”
“有劳伯元。”张承很客气。徐数进门,掩上了大门,匆匆向里走去。张承对严畯笑道:“看来有戏。”
严畯沉默不语。他看到了刚才徐数眼中的神采,非常惊讶。徐数年轻这么小,也能一眼看出这篇文章的价值?这篇文章虽然是他亲手所作,但他还真没太把这篇文章当回事,一直以为是杂篇。到了平舆,却接二连三的得到认可,这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篇讨论潮水涨落的杂谈而己,最多当作谈资罢了,怎么会有这么重要?
过了一会儿,门里有脚步声响起,大门再次打开,两个人出现在门口,正是徐岳父子。徐岳目光在张承脸上一扫,迅速露出一丝笑容,张承还没来得及还礼,徐岳已经把头转向严畯。他抖着手里的文稿。
“这篇《潮水论》是足下所作?”
“正是。”
“快进来。”徐岳大笑。“一早就听到喜鹊叫,等到天黑也没看到客人,还以为听错了。没想到却应在足下身上。快来,快来,我有事要向你请教。夫人,夫人,有贵客到,准备点吃的,我们要多谈一会儿。”
严畯没有心理准备,被徐岳拉得踉踉跄跄,径直穿过前院,来到堂上,又被徐岳拽进一旁的房间。院子里干净整洁,堂上也一尘不染,但这个房间里却凌乱不堪,到处是模型,到处是纸,有的纸上写满了字,有的纸上画满了图,有的却是一片空白。严畯一看,羡慕不已。这些纸都是上等南阳纸,他平时想买几张都舍不得,徐岳屋里却洒得到处都是。
第1157章 有人欢喜有人愁
徐岳将严畯拉到屋子中间,指着一个正在转动的模型,扬扬眉。
“你看,我这个模型和你的潮水论是不是差不多?”
严畯一脸茫然,跟进来的张承也满头雾水。房子中间有一个木制的模型,看起来并不复杂,一根丝绳,系着一枚铁球,正绕着中间的木柱旋转。丝绳从木桩中心穿过,拉起下面的一个权衡。严畯看不出和潮水有什么关系。
见严畯没反应,徐岳有些失望。他一转身,取过一枚铁球,手一松,铁球落在地上,“呯”的一声,吓了严畯一跳,惊讶地看着徐岳。徐岳捡起铁球,在手心抛弄着。
“你看,不管我将这个铁球抛多高,这个铁球最后都会落回我手里,对不对?”
“当然。”严畯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这个问题还要问吗?
徐岳挑起眉毛。“为什么?”
“为……什么?”严畯愣住了,瞪着徐岳,不知道如何回答。这还有为什么?这不应该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徐岳盯着严畯看了两眼,脸上的失望越来越明显。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取过那篇《潮水论》,仔细看了看,晃了晃。“足下说,潮水涨落与明月运行有关,那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明月远在万里之遥,中间无一丝牵绊,却能影响潮水涨落?”
严畯一怔。他有些懂徐岳的意思了。月亮影响潮水,和铁球必然落地,看似风马牛不相及,却有着相似之处。只是他一时无法用语言表述出来。他眼珠一转,看到了一边正在转动的模型,忽然灵光一闪。
“徐君的意思是说,这明月与潮水之间……有一根看不见的线?”
“妙啊。”徐岳大笑,用力一拍严畯的肩膀。“难怪你能做出《潮水论》这样的文章,我想通这个问题用了几个月时间,你却能一语道破。年轻人,你前途不可限量啊。”
严畯文弱,又没有准备,被徐岳一巴掌拍得横行两步,险些摔倒。徐岳连忙扶住他,连声道歉,说了两句,又兴致勃勃的说起学问来。“我研究抛物论,原本觉得已经研究透了,题无剩义。有一日,忽然又觉得不对,你说这世间万物,为什么不管抛多高,最后都会落回地面?我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有一天,在院中散步,忽然睹明月而悟。既然世间万物都会落回地面,为什么日月不会?”
严畯已经彻底懵了。面对神情亢奋的徐岳,他无言以对。
徐岳见严畯半天不说话,知道他还没有领悟到这一层,不禁大笑道:“这是因为日月并非静止,而是在一直不停的转动。就像这个模型,如果这个铁球停下来,不转了,它就会被丝绳拽下来。如果开始转,它就会慢慢远离中心的木桩,转得越快,离得越远……”
严畯似懂非懂,眼睛渐渐亮了起来。张承却没办法理解了,只能摇摇头,一脸苦笑。徐岳拉着严畯越说越来劲。严畯也慢慢跟上了他的思路,渐渐能插上话了。有了回馈,徐岳更加兴奋,眉飞色舞,唾沫横飞,不时地用力拍打严畯的肩膀。严畯被他拍得东倒西歪,却浑然不觉,依然谈得津津有味。
“他们都疯了。”张承摇头道。
“这就是得窥大道的狂喜,未入道门的人是理解不了的。”徐数含笑说道。
张承忍不住啐了一口,撇撇嘴,以示不屑,暗地里却竖起了耳朵,凝神倾听。
……
荀谌走进刘和的病房,站在榻前,看了一眼刘和的脸色,一声轻叹。
“将军节哀,现在真不是悲伤的时候。”
刘和无力的摆摆手,用湿漉漉的手巾拭去眼角的血泪。他的眼睛又红又肿,连日来的伤痛让他形销骨立,瘦得像个骷髅。“友若,什么事?”他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刺人的粗砺。
“孙策有回复了。”荀谌看看手里的回书,犹豫着是不是要递给刘和。刘和有些意外。“严畯呢?他为什么不来复命?”
“严畯……不回来了。”荀谌苦笑着,不知如何向刘和解释。
刘和哼了一声,神情不屑。“不回来也好,彭城已经落入孙策之手,他自然应该去投孙策。孙策都说了些什么?”
“孙策体谅将军丧父之痛,愿意休兵三月,但他要派人通缉那些杀死县国令长的世家。”
“这不可能。”刘和一口拒绝。“这些人是配合我才杀人的,如今穷途末路,才来奔我,我岂能将他们拱手相让?当年韩信卖钟离昧,为天下笑,我不能蹈其覆辙。”
荀谌长叹一声:“将军,我明白你的难处。不过孙策体谅将军,只要将军不阻挠就行。”荀谌将回书递了过去。刘和接在手中,掂了掂,仿佛有千斤重。看荀谌这神色就知道,孙策这个要求无法拒绝。孙策这是要断他的后路啊。如果他把这些人交出去了,以后谁还敢支持他?没有世家、豪强的支持,他就只有那千余胡骑和部曲,又如何与孙策对抗?
虎落平阳啊。
刘和虽然气愤,却无可奈何,只得打开回书看了一遍。看了一半,他的心就拎了起来。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孙策虽然没有要求他交出这些人,却要派人越境缉拿。更要命的是,在相关人员归案之前,他要封锁广陵、下邳,而且没有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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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要命了。广陵中渎道是一条沟通淮水和长江的重要水道,徐州商贾做生意,除了少部人有能力走海路外,大多走这条水道,在广陵入江,再溯江而上,前往荆州、益州。如果孙策封锁了这条水道,东海、彭城的商贾就只能借孙策的海船出入,而广陵、下邳的商人却被断了生路,损失会非常惨重。
广陵、下邳的世家会为了豫州世家的安危,坐视自己的利益受损吗?
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也是孙策在向广陵、下邳的世家示威。如果这口气咽下来了,广陵、下邳的世家见识了孙策的实力,他们大概也不敢轻易表态支持他刘和了。
“这孙策……好歹毒的手段。”刘和咬着牙,扼腕叹息,却无可奈何。
荀谌沉默不语。他已经见识过孙策的手段,也对刘和讲过,刘和不肯听,那就让刘和自己去体验吧。刘和想在袁绍、孙策之间依违,他不反对,也不支持,反正他不看好袁绍。如果孙策能不战而逼降刘和,他乐见其成。
况且他也想不出反制之策。欲以两郡之地和坐拥三州的孙策对抗,就算张良重生也做不到。此时此地,只能先求生存,别被孙策吞并掉,才有机会谈发展。
第1158章 难民
武关。
徐庶背着手,站在城墙上,看着城下正在接受检查,鱼贯入城的难民队伍,眼神冷峻。
关中大旱,灾情越来越严重,朝廷赈灾不力,不少难民纷纷选择逃离关中。比起前几年的难民潮,这次的难民数量没有那么多,秩序也相对井然。一来是难民逃难有了经验,不像一开始那样惊慌失措;二来他们都清楚,只要进了武关,这条命就算保住了。少了不能少,每天至少有一碗稀粥裹腹。
在平时,这一碗稀粥无足轻重。可是现在,这一碗稀粥能救命,能让他们活着进入南阳腹地。
关中百姓闻风而来,武关前每天都是人满为患,煮粥的大锅几乎没有闲着的时候,不仅消耗了大量的粮食,就连柴薪都是一个沉重的负担。徐庶想了一个办法,派人到前面贴告示,凡是能带三十斤薪柴来的难民,可以多得一碗粥。
消息一出,难民们纷纷到附近的山地伐薪。三十斤薪柴并不重,但出门无重担,何况是这些饿着肚子的难民。柴薪的问题是解决了,但很快就传出有人为了带薪柴将不会走路的孩子抛弃的惨事。徐庶收到消息后,只得又派人到前面通报,凡是抛弃孩子的,不得进入武关。
弃子的情况得到了遏制,即使如此,每天还是有不少孩子被遗弃,扔在沟壑里等死。当成年人都活不了的时候,谁还顾得上孩子。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自己死了却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在生死存亡面前,任何道德说教都显得苍白无力。
身为武关守将,徐庶也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也想将每一个人都救回来,但是他清楚这不可能。为了接应这些难民入关,张纮等人四处求援借贷,已经将周边数县的积蓄搜刮一空,只等着秋收来弥补。如果秋收不如人意,南阳今年冬天还会有饥荒。
更危急的是一旦关中起兵入侵,武关没有足够的存粮坚守,会有失陷的危险。
守武关数年,徐庶从来没有今天的压力这么大。
“徐都尉,徐都尉!”城下的队伍中忽然有人高声叫喊起来。徐庶循声一看,见是一个中年汉子,身边扶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还有一个中年女子,手里牵着一个孩子,背上还背了一个,一旁还站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瘦削少年。中年汉子身上背着一个大木箱子,有些眼熟,应该是见过的。他摆摆手,让士卒放那个中年汉子过来。
士卒放行,那中年汉子大喜,一边扶着老妇人,一边招呼妻子跟上。他们一家在无数羡慕的目光中挤过人群,进了城。中年汉子将家人安顿在城下,自己背着木箱子上了城,来到徐庶面前。见徐庶眼神疑惑地看着他,知道徐庶想不起来他是谁了,立刻卸下木箱,放在地上,解开缠在箱子上的几道草绳,露出十几件打铁的工具。
看到这些熟悉的制式工具,徐庶想起来了。“你是南阳木学堂的匠师吧?”
“是啊,是啊。”匠师喜不自胜,一边应着,一边从箱子里面掏出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布包里是一面木制腰牌,正面写着南阳木学堂,背后写着匠师的名字和级别:蒲叔,乙等一级。
徐庶接过腰牌,掂了掂,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想起来了。这个匠师是随他母亲一路从南阳来的,手艺不错,是一个木学堂的乙等匠师,曾随大匠莫择来武关帮忙筑城,颇得莫择信任。他一听说关中高薪聘请匠师就立刻请辞,要回关中发财,莫择因此大怒,狠狠骂了他一顿,宣布绝交,以后永不再见。
“你怎么又回来了,关中不好?”
“唉,别提了。”蒲叔在外面混的时间长了,脸皮很厚,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原本还行,最近关中不是受灾了嘛,各个工坊都开始降工钱,有的干脆一个钱也不给。我想来想去,还是回南阳比较好,凭我这手艺,养活一家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徐庶笑道:“那倒是,就怕莫大匠不肯收你。要不你先留在我这儿吧,我这儿也缺铁匠。”
“呃……”蒲叔摸摸头。“都尉看得起我,我留下没问题,只是能不能让我的家人先去南阳?哪怕是我儿子一个人也行。”
“为什么?”
“我儿子叫蒲元,今年十五了,早就该入学读书,但关中大户看不起工匠,说我儿子天生就应该打铁,不让我儿子去读书。我想着就算是打铁,那也要有学问才行啊,黄大匠不就是读书人?不读书,没学问,是做不了真大匠的。他们不让我儿子读书,我就去南阳。如果有机会拜在黄大匠门下,我儿子将来肯定比我强。”
说起儿子,蒲叔眉飞色舞,满面红光,一点也看不出刚刚拖家挈口从关中逃难而来的模样。徐庶心中一动,又想起母亲的唠叨,觉得自己是该娶妻生子了。
“那我就不留你了,你还是先去南阳吧,别耽误了你儿子的前程。”徐庶开了个玩笑,命人给蒲叔办理通关手续,又趁着空闲,把蒲元叫了过来问了几句。蒲元虽然瘦弱,还有些怯怯,但很机灵,回答得有板在眼。徐庶很惊讶,特地给了蒲叔一纸路传,让他们一家可以乘驿车赶往南阳。秋收之后,南阳郡学就要准备招生,报名的人很多,去迟了,蒲元很难有入学的机会。
蒲叔大喜过望,拉着蒲元趴在地上,给徐庶磕了两个响头。
刚刚扶起蒲叔父子,有人来报,朝廷的使者来了。徐庶不敢怠慢,立刻下城,带着亲卫赶到城外。城门前难民太多,一时无法给使者让道,使者赵温只能停在城外,等候徐庶清道。见徐庶带着人赶了过来,赵温有些奇怪。
“你是关都尉?你不清道让我通行,出来有什么用?”
徐庶也不着急。“我来看看你带来了什么诏书啊。如果不是我们等的诏书,你就不用进关了,直接转回长安。”
赵温勃然大怒。“岂有此理,你一个关都尉,竟敢阻拦朝廷使者,要看诏书,你是想抗诏吗?”
徐庶不慌不忙,微微一笑。“怎么,假传诏书的没事,使者想先扣我一桩大罪?”
赵温语塞,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他一甩袖子,喝道:“我来问你,关中大旱,百姓嗷嗷待哺,孙将军允诺的三十万石粮为什么一直没有起运。你不要骗我,我知道粮食就在武关。”
徐庶笑了,指指一旁的难民队伍。“这些人不都是关中的百姓,赈济他们不算救灾?”不等赵温说话,他一甩袖子,沉声喝道:“抱歉,我不过是区区一关都尉,管不到朝廷、诏书那些事。我接到的命令就是袁绍谋逆案的判决诏书一日不到,不得有一粒粮通过武关。你如果有诏书,我请你入关。你如果没有诏书,就不必耽误时间了,回关中请诏吧。”
说完,徐庶拱拱手,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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