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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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无恙无数次地庆幸,他的卧室只在二楼,楼下是柔软的草坪,也幸好天黑哥哥没看到那个位置还有几丛花草做缓冲,不然他以后就永远没有哥哥了。

而那一天,他后来想起也无数次地后怕与自责。

做完骨折手术的哥哥还在沉睡,他把自己的手小心放进他掌心,可是他已经长大了,手也比哥哥的大了。他只能轻轻握住哥哥的手。

忽然他发现哥哥手背上也有一处小擦伤没有上药,他连忙地拿来擦伤药。这时候,哥哥醒了。

“哥哥。”他小声唤道,然后说:“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给哥哥说了周予的事,哥哥才这样。”

江未淡淡道:“不怪你,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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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吗?”

李无恙其实知道了。哥哥宁愿放弃生命也要离开他啊。

从郑也说“他不喜欢你”时,他就想一直想问一个问题。

他想问:哥哥喜欢无恙吗?

他不敢问。

而从哥哥说出那声“回报”起,他也越来越明白这个答案。

也明白,从他与哥哥在一起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这个答案的。

哥哥不喜欢无恙。

他一点也不想明白。他想继续糊涂下去,那么哥哥说不定就喜欢他了。

但是他明白了,所以他想努力地改变它。他做一切可能让哥哥对他改观的事,他想让哥哥相信他,他会改好的,他以后不再犯错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看不到他的努力与改变,再也不给他机会了。

他怕哥哥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只是“哥哥要走”这本身,就让他无比恐惧了。

可他真糟糕啊,他不让哥哥走,又犯错了。

可是那还能怎么办呢。

江未目光从他失魂落魄的脸上扫过,平静道:“遇见你之后,我遇过不少利用特权和力量去伤害、去索取的人和事,我一直不希望有一天你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我也以为你就算做了什么,我教你了,你就会明白,就会改。可你终究还是这样了。

“我反抗不了你的力量,那么只有结束我自的生命,才能解脱,不是吗?”

李无恙讷讷无言。

他心想:很小的时候,你教我写字,教我礼貌,教我哪些是对,哪些是错,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哥哥,所有你都教我,那你能不能,教教我,怎么才能让你爱我?

可是他又不敢问了。

他不是一个好孩子,他学得并不好。

有时候他也好恨自己,为什么那么愚钝,为什么已经去看病了,还是体会不到。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怎样让哥哥爱自己,那是不是他们可以很早也很好地在一起。

如果他更聪明一点,学会了愧疚、善良、仁慈或者更多,那么是不是可以不让哥哥生气,甚至让他更喜欢自己。

他也曾想过,也许他一生也无法了解愧疚、同情那些是什么东西,但如果这些是哥哥希望他有的情绪,那么他愿意去记住它们。

于是他也试着去帮助别人,去做一些可能正确的事,让哥哥不生气的事,可那些,都没用了。

他许久没说话,江未想了想,道:“无恙,我重新说,我想和你分手了。”

他继续等李无恙的回复。

李无恙胸口起伏,坚持了片刻,然后猛地起身跑出了病房。

他靠着外面的墙壁无声恳求:

哥哥,请再等等。请再等等。等你的伤好了。等过了你第一次来到无恙身边的日子。

好不好。

只是他的哥哥不愿意再等了。

江未不多久出院了,在李宅疗养。他的手机被归还,铺天盖地的消息。屋门外已无人守着,李宅内他可以自由活动。所有的窗户都被封住、一切锋利或可能变锋利的东西都被收起、绝大部分的佣人都被放假。

李无恙不去上班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他喜欢推着江未去山间路上散心,喜欢窝在家中看电影,也喜欢给江未准备每一顿饭菜。

那段日子,江未陪着他把卧室和隔壁收藏室里他们所有的回忆都看遍,除了衣柜里的大皮箱。

他对分手只字不提,江未知道他终会答应,但不愿意再等了。

接到严筝电话是在一个刚刚下过一场暴雨的下午,他那时候正打开了那个喜糖盒,他拿着里面的小白瓶去了厨房。

他一边听着严筝说话,一边拿纸杯倒了一杯牛奶。

“牛奶需要热一下。”李无恙说。

江未不闻,只是轻轻对电话那端的人说:“没有关系,不过就再死一次罢了,总有解脱的办法的。不是吗?”

李无恙又是微微一颤。

江未没有去看他,而是当着他的面打开小瓶子,从中取出一粒药丸,加入了牛奶之中。

他拿着瓷勺慢慢搅拌着,直至药丸融化,江未转身面对李无恙。

少年面无血色,眼睛里也难掩痛苦。

江未把杯子送至他面前,“牛奶,助眠,喝么?”

“可以……不喝吗?”

“哦。”江未收回手正要倒进水池,却被拽住的手肘。

“哥哥,我喝。哥哥,不要再……伤害自己了。”少年几乎惶恐地,抢过那杯子,些许牛奶溅出,他仰头,将那牛奶一饮而尽。

此后四目对望,一片沉寂。

他看着他,眼睛不眨。

他看着他,默默无言。

似乎都在等待某一个诀别的时刻来临。

终于,李无恙红着眼,拉住哥哥的手,轻声问:“无恙困了,哥哥,陪无恙休息,好吗?”

“就这一次,明天无恙,就听话,就这一次,明天哥哥看书写字,无恙自己睡。”

他得到了哥哥的许可,却再没有了雀跃。

他蜷缩起近一米九的高大身躯,蜷缩进哥哥的怀里。哥哥没有脱掉衣裳,隔着布料,哥哥就离得好远了。

可是他不能再要求更多,只能霸道地抱住哥哥的腰,身体贴得紧紧,又握住哥哥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倦意一重一重涌来,可恶地催促着离别。

他努力,像每一次学习他所不擅长的东西那样努力,可是挡不住啊。

他问:“哥哥……愿意亲亲无恙么?”

但哥哥不愿意。他从来不愿意。

他在殷切的等待与绝望中被困意吞噬,忽地,他想起他看的那些爱情故事,挣扎着想再掀开眼皮,“哥哥,我……”

16岁的李无恙疯狂地爱上了看电影,他牵着江未的手看遍了大大小小的爱情故事,听遍了各种各样的情话,发现最动人那句,终究还是:我爱你。

可为什么不……早些说呢。以后再没机会了。

他睡着了,只剩下安静的呼吸。

那时候江未感觉时间似乎静止了。

但他一动不动的身体也终于融化了。

他半支撑起身体,伸手轻轻抚了抚少年的头发,手指描摹着那脸庞轮廓。这十年经历一帧一帧,少年的脸从最初柔嫩稚嫩,再到如今硬朗俊朗。

他指尖在少年唇边顿住,过了很久,他慢慢俯首靠去。

越发近了,最后在离唇边不远处他停了,那是段可以接吻却不曾接吻的距离。

少年呼吸落在他脸上,依旧灼热,如这两年每一个彼此陪伴的日日夜夜。

江未看着少年许久,最终脸偏移稍许,吻与少年的心愿错开,落在了少年侧脸。

然后他拉起凉被,盖住少年的肚子,站起身,环顾这间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卧室。

这里的一切,他都不要。

可是他往外走,感觉好像还是有什么被落下了。

他稍稍犹豫了下,去柜子里找到了李无恙的那个大箱子。没有上锁,这个卧室不需要对谁上锁。

可是他回到这里来这么久,也从未想打开过。

箱子竟是许多的小纸条,大多是李无恙还不太能说话时与他交流用的,字迹幼稚又端正。

有些他依稀记得,有些几乎没了印象,有些完全不清楚。

他放下那张“管家真坏,不帮哥哥,我一定要保护哥哥——保护/保护/保护”

他不知这一张是怎么回事,那后面如同练字一样写得重重的“保护”让他无法看下去,连忙放下,抽出一张明显从笔记本里撕下来纸,他看到上面好像是自己的字。

“陆正煊——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祝你更上一层楼!”

——他想起来了,这是他给陆正煊写的祝福,鼓励他继续努力学习,这是在……他把祁林他们欺负得最狠的那段日子。

他正要搁下,却看到背面也有几行字,他翻过去——

“哥哥说,别人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索要。要是特别喜欢,想借来看看,要问别人同不同意,借来了,要好好珍惜——可这是哥哥写的字,不是陆正煊的,他要是珍惜,最后也不会给一个玩具就把这个还给我了。”

江未手背搁在眼睛上静了会儿,剩下的已不敢再看,匆匆翻完——

他与李无恙从没有一张合照。他看向床头,那里有李无恙唯一的那张照片。他远远看着,然后阖上箱子,出门去了。

打开的门的一瞬,山间清新空气扑面而来。

他已经许久没这么自在过了,骨折恢复得不错,拄着拐,就不觉得累和痛。一辆车迎面驶来,在他身旁停下。

沈赋臣匆匆下车,不安道:“你这是要回你父母那儿还是去医院?我送你一程?”

江未笑了笑,“不用了。”

“还是我送你吧,你腿还没好呢。”

“不用,谢谢。我不会再到这里了。”

“……什么意思?”

“就是你理解的那个意思。”

沈赋臣苦笑,“小李总……”

“他睡了,安眠药剂量不多的,晚上就醒了。他,知道我走了。”

“……虽然我和你说这些不太合适,但是,小李总真的在努力改了。他对你总是听话的,你不让他做的,他一定不会做的。最近也一直再问我怎样做更好,一直努力地接受治疗,甚至让医生给他开了药,你真的,不能原谅他么?”

江未慢慢转头,看向远处山上的别墅。山风吹拂,穿过许久未剪而微长的额前碎发。

他心里面空空的,“如果原谅的话,那些伤害,不平,痛苦又该怎么抹平呢。

“我也想原谅他啊。”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呀。

可是不能。

他最后地看了一眼那座房子,轻声道:“再见。”

十年前他到这里来,十年后他从这离开。

沈赋臣望着那没有任何犹豫的背影,无声叹息,而后想到小李总或许会想见他最后一面的。

他不敢再耽搁疾驰至李宅,冲进卧室,却见床上空无一人,唯有一支沾满鲜血的钢笔,和那鲜红血迹延伸至阳台。

少年扶着栏杆慢慢滑坐到地上,掌心伤口几近洞穿,疼痛取代了睡意,可绝望与巨大的悲伤让疼痛都被忘记。

他看着那绵延的山路,睁大眼睛看着。

就像那时候每天他守在这里,等着他的哥哥背着书包回到他这里。

就像那时候,他不会说话,不会走路,他不被喜欢,不被疼爱。

一个声音说: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哭不会笑也不会,哑巴就算了,连路都走不起来!”

“因为你我受了多少白眼吗,你知道你那个老太婆是怎么骂我的么?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

“你给我滚出去,学不会走路不准再进屋!”

有人狠狠给了他一耳光,巨大的力量将小小的身体掀翻。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风从山下吹进阳台。

他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然后跑进那山林,倒在那山路,等待可能的谁从山上来。

有人轻轻将他扶起,拍去他膝盖上的灰,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说了什么,他没听清。

然后那个人扔开脚下的石头,牵住他的手,一步一步带他往前走。

原来他是可以走路的。

他欣喜,他惊奇,他张了张嘴,想和这个牵着自己的人说说话,他说不出,他着急。忽地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哥哥!”

他恍然大悟,也想跟着喊,可是忽然之间,他不再是他,他又躺回了这阳台,远远山路上,那个人牵住了另一个小孩。

可是他从此也有了一个愿望。

后来他等啊等,终于等到哥哥到这里来。

现在他等啊等,却始终没能目送他离开。

年幼时受过的伤,和没能吃上的糖,会被记一辈子的。而李无恙从小惦记的那颗糖,那个愿望,早已走远了。

他却依旧注视着那条幼年他一直看的山间小路,轻声念:

“哥哥,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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